仇贞
摘要: 林纾是中国近代翻译史上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他虽不懂西文,但与多人合译的百余种作品开启了译介外国文学作品的先河,开创了20世纪中国文学翻译的热潮。正因如此,对林纾及其翻译小说的研究可谓我国翻译界及文学界一大经典话题。本文简介林纾著名的两本译作并就其翻译策略加以分析,供方家参考。
关键词: 林纾译作影响翻译策略
一、林纾译作及其影响简介
《巴黎茶花女遗事》和《黑奴吁天录》是林纾早期的翻译作品,也可以称得上“林译小说”里最具影响力、最具代表性的两部作品。
1.《巴黎茶花女遗事》
《巴黎茶花女遗事》讲述了巴黎名妓马克格尼尔(今译玛格丽特·戈蒂埃)与没落贵族青年亚猛(阿尔芒)之间的爱情悲剧。巴黎红极一时的名妓马克与纯真青年亚猛真心相爱后,欲摆脱过去,与亚猛隐居乡间重新开始新生活。然而亚猛父亲横加指责和粗暴干预,蛮横地拆散了一对有情人。最终,马克含恨病逝,留给亚猛无尽的悔恨。林纾在翻译时倾情投入,译到情深意浓之处,常常不能自已。他在为他人翻译的小说《露漱格兰小传》写的序言中这样说:“余既译《茶花女遗事》,掷笔哭者三数,以为天下女子性情,坚于士夫。而士夫中必若龙逄、比干之挚忠极义,百死不可挠折,方足与马克竞。”[1]《巴黎茶花女遗事》的译稿由魏瀚出资,请福州城内著名刻书匠吴玉田镌版,并于1899年2月在福州印行,衬页上有林纾自题的“己亥正月,板藏畏庐”两行字。两人未用真名,而是署“晓斋主人口译,冷红生笔述”。三四个月后由上海素隐书屋刊本行世,以后再版多达二十余次。
由于小说内容新颖,再加上林纾译笔晓畅通顺、妙语连珠,小说一经问世,即为国人推崇备至。严复曾写诗赞曰:“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肠。”[2]小说的流行程度,自不待言。《巴黎茶花女遗事》打破了中国以往爱情小说的固定模式,令中国读者耳目一新。正如张静庐所说:“自林琴南译法人小仲马所著哀情小说《巴黎茶花女遗事》以后,辟小说未有之蹊径,打破才子佳人团圆式之结局。”[3]当时的许多报纸、期刊、文集等时常提到《巴黎茶花女遗事》。林译《巴黎茶花女遗事》也为周瘦鹃小说人物的箧中案头必备书,周瘦鹃:“真所谓以美人碧血沁为词华者,把卷汍澜,凄其万状”,“百读不厌”,“看了每发痴想”。[4]
《巴黎茶花女遗事》出版后大获成功,极大地鼓舞了林纾翻译西学的热情和信心,他迫切地想再展一手。他找到自己青睐已久的《拿破仑传》,力邀友人合译,但因该书旁征博引,涉及欧洲各国语言,无人敢试,只好作罢。1901年,林纾与好友魏易借到美国斯土活夫人(今译斯托夫人)的代表作《黑奴吁天录》(今译《汤姆叔叔的小屋》)的原版书,兴奋之余便着手翻译起来。该书是林纾翻译的第二本外国小说,它的出版同样引起了轰动,被公认为除《巴黎茶花女遗事》之外林译小说中影响最大的一部译作。
2.《黑奴吁天录》
《黑奴吁天录》以黑奴汤姆的故事为主线,揭露了黑人的悲惨生活和蓄奴制的残暴。黑奴汤姆诚实、善良,对主人忠心耿耿,却仍然逃不了被贩卖的下场。经过三番两次像牲口一样的转卖,最后汤姆被卖给了一个极其凶残的种植园主。他受尽百般虐待,却逆来顺受,从不反抗。最后,汤姆为了掩护两个逃亡的女黑奴,竟被残忍的农场主活活打死了。林纾翻译此书时,国内刚刚遭受八国联军的洗劫,再次面临亡国灭种的危机。与此同时,美国掀起大规模的排华运动,在美华人不断受歧视、驱逐,甚至遭到惨绝人寰的迫害和屠杀。这一切都激荡着林纾救国保种的爱国热情,他和魏易都带着极强的政治目的和满腔义愤翻译此书,仅仅用了六十六天的时间就全部译完,并于1901年以“武林魏氏(易)刻本”在杭州刊行。林纾在《黑奴吁天录》的《序》中写道:“其中累述奴惨状,非巧于叙悲,亦就其原书所著录者,触黄种之将亡,因而愈生其悲怀耳。”翻译此书的用意一目了然,他是想以黑奴的悲惨命运来警示民众:“黄种将亡!”
《黑奴吁天录》出版后,一石激起千层浪,举国上下为之震撼,各界人士纷纷著文评介。鲁迅先生在日本收到友人寄来的译书,感慨:“曼思故国,来日方长,载悲黑奴前车如是,弥益感喟。”[5]林纾强烈的民族意识激励着一批批爱国志士,读者灵石,声情并茂曰:“我读《吁天录》,以我同胞之未至黑人之地位,我为同胞喜。我读《吁天录》,以我同胞国家思想淡薄,故恐终不免黑人之地位,我愈为同胞危。……我读《吁天录》,以哭黑人之泪哭我黄人,以黑人以往之境,哭我黄人之现在,我欲黄人家家置一《吁天录》。”[6]这一连串含着热泪的强烈呼声,正是当时人们对《黑奴吁天录》的强烈反响。这种反响在整个中国呼应起来,各地报纸也纷纷或设专栏或发文章,揭露排华事实,广造反美舆论,号召群众抵制美货,很快形成了对美国和其他帝国主义的反抗与抵制思潮,并在全国迅速掀起了反美爱国运动。
二、翻译策略浅析
林纾不懂外文,使其翻译具有局限性,也使得其采用的翻译策略有着与众不同之处。
1.合译
合译,是林纾翻译的特殊方式。因他不懂外文,必须与他人协作才能翻译,所以说“林译小说”是林纾与口译者合作的共同劳动成果。口译者对原著的理解能力的强弱和语言表达是否正确直接影响林纾翻译的正确与否,因此一切有关林纾翻译的荣与辱,都与这些合译者休戚相关。在评价林译小说的历史意义时,他们的地位不可低估;林纾与合译者的默契合作,也值得后人借鉴。
王寿昌与林纾合译了《巴黎茶花女遗事》,是林纾的第一部译作,也是两人合作的唯一一部作品。对于两人合作翻译时的情景,宋鸣华和林本椿在《口译一部茶花女造就一个翻译家——记被遗忘的翻译家王寿昌》一文中这样介绍:
“据说在二人合译此书过程中,王寿昌每日口译一小时,林纾笔录三千字。王口述要意给林纾,再由林纾用生花妙笔把它写下来,虽然用古文叙述,可是由于精神贯注其中,文笔动人,处处扣人心弦,使读者神往不已。这精彩的译文,很大程度上是有赖于王对原文的准确理解。王寿昌不但法语精通,中文造诣也很高,既对小仲马的小说情节十分熟悉,又富于情感,同情茶花女的遭遇,所以在合译时,能把原著内容详尽、动情地口述出来,尤其是对女主人公马克的心态描述得委婉尽致、如泣如诉,成为林纾传神而流畅的译笔不可或缺的前提,使林在笔译时能够很好地表达原文的风格神韵,这才有了中国近代文学翻译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巴黎茶花女遗事》的诞生。”[7]
魏易比林纾年轻许多,但年龄似乎并未影响两人的默契合作。魏易初次与林纾合译,年方二十一,恰逢风华正茂之时,才思敏捷。他与林纾合译了五十余种外国文学作品,包括众多文学大家的名著,如斯土活夫人的《黑奴吁天录》(今译斯托夫人的《汤姆叔叔的小屋》)、却而司迭更司的《块肉余生述》(今译查尔斯·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司各德的《撒克逊劫后英雄略》(今译司各特的《艾凡赫》)、《剑底鸳鸯》,华盛顿·欧文的《拊掌录》(今译《见闻札记》),等等。
据目前所知,林纾的口译者共有20人,且都为林纾好友。林纾晚年曾说:“今已老,无他长,但随吾友魏生易、曾生宗巩、陈生杜蘅(指陈家麟)、李生世中之后,听其朗诵西文,译为华语。畏庐则走笔书之。”[8]林纾能在翻译文学史上写下光辉的一页,离不开这些好友的鼎力相助。面对名誉和金钱的诱惑,他们一直与林纾默契合作,默默无闻地做林纾的“幕后英雄”,未曾有半点怨言。在当今物欲横流的社会,这一点值得合译者们深思。
2.意译
林纾的翻译策略,在今天看来显然是属于意译,即为了照顾中国读者的审美情趣和阅读习惯,对原文作一定的改动。这种改动在林纾的翻译中随处可见,也是他屡遭批评的重要原因之一。
有些学者为林纾鸣不平,认为这种改动并非全凭臆想,而是在尽量保持原著风格的基础上稍加润色。正如林纾自己在《块肉余生述》第五章的注中写道:“外国文法往往抽后来之事预言,故令观者突兀惊怪,此用笔之不同也。余所译书,微将前后移易以便观者,若此节则原书所有,万不能易,故仍其本文。”[9]可见,林纾改动只为使译文更生动,并非有意删减原著。韩洪举教授以《巴黎茶花女遗事》中马克弥留之际的场景两个中译本对比为例进行了说明:
林译:
马克弥留中尚略觉双泪渍颊上。颊已瘦损,附骨色如死灰。君苟见之,并不识为向日意中人也。马克既不能书,属余书之,而目光恒注余笔端,时时微笑。想其心肝,并在君左右。时见门开,辄张目视以为君入;审其非是,睫又旋合。汗发如沸渖,触之冰凉如水,两颧已深紫如蕴血。
张保庆、高如峰译:
……玛格丽特还有知觉,还能觉察到周围发生的事情。她的肉体、精神和心灵都在遭受折磨。豆大的汗珠沿着两颊滚落。她的脸煞白无血,瘦骨嶙峋,即使您能再见到她的话,也认不出您昔日曾挚爱过的那张脸庞了。她要我答应在她不能再写字的时候继续写信给您。现在我就在她面前给您写信。她的目光已被步步逼近的死神遮住了,可她的嘴角一直挂着笑意。我敢断定,她的全部思绪、整个灵魂都在您的身上。
每次有人开门,她的眼睛就闪烁一次光芒,总以为是您进来了,当她弄清来人不是您时,脸上就又流露出一副痛苦的神情,渗出一层层冷汗,两颊也涨得血红。[10]
对照英译文,林译在细枝末节上做了处理,删繁就简,就今天的标准来看,未能恪守忠实于原文的翻译原则。但整体而言,译文较好地保留了原文的基本内容、情节乃至风格,马克弥留之际内心的痛苦、对恋人的思念及原文的忧伤笔调尽展无余。所以说,林译小说之所以风行海内外,林纾流畅的语言表达,传神的情景再现不失为一个重要原因。故胡适在《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中指出:“平心而论,林纾用古文做翻译小说的试验,总算是很有成绩的了。古文不曾做过长篇的小说,林纾居然用古文译了一百多种长篇的小说。古文里很少滑稽的风味,林纾居然用古文译了欧文与狄更司的作品。古文不长于写情,林纾居然用古文译了《茶花女》与《迦茵小传》等书。古文的应用,自司马迁以来,从没有这种大的成绩。”[11]
凭着《巴黎茶花女遗事》和《黑奴吁天录》这两部译作,林纾在翻译界已小有名气,与此同时,他也成了举国瞩目的文学家。就这一点,张俊才教授作了精辟的分析:用“新学”的眼光来衡量,他奉献给国人的是西洋小说,因此维新派为有这样一位翻译家而自豪;用“旧学”的眼光来衡量,林纾的译文是文言,颇有马班韩柳的神韵、传统文学的风采,因此嗜好“旧学”的人对林纾也不能不刮目相看。这样,无论新派旧派都不得不承认林纾的文学才华和文学地位。[12]
参考文献:
[1]林纾.露漱格兰小传·序[A].晚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研究卷[M].阿英编.北京:中华书局,1960.
[2]严复.甲辰出都呈同里诸公[A].严复诗文选[M].周振甫选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
[3]张静庐.中国小说史大纲[M].上海:泰东图书局,1920.
[4]转引自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5]鲁迅.致蒋抑卮.见《鲁迅全集》第1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6]灵石.读黑奴吁天录.见薛绥之、张俊才编《林纾研究资料》[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2.
[7]宋鸣华、林本椿.口译一部茶花女造就一个翻译家—记被遗忘的翻译家王寿昌[J].北京:中国翻译,2003,(4).
[8]林纾.爱国二童子传·达旨[M].见《林琴南书话》.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
[9]林纾.块肉余生述[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10]韩洪举.林译小说研究——兼论林纾自撰小说与传奇[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11]胡适.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A].严复研究资料[M].牛仰山,孙鸿霓编.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1990.
[12]张俊才.林纾评传[M].北京:中华书局,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