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图书流通传播渠道论略

2012-04-29 23:12孙文杰
图书与情报 2012年6期
关键词:流通渠道书摊店铺

摘要:文章通过梳理史料,对清代图书传播流通渠道进行探析。清代图书流通渠道多样,既有存在于某一地点的书摊、固定店铺、考市售书及图书租赁等流通渠道,也有流动于某一地区或跨地区的书船、邮局寄送等流通渠道,折射出清代社会的变迁,进而归结出清代图书流通渠道的特点。

关键词:清代图书流通传播渠道

中图分类号:G2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938(2012)06-0130-07

清代图书流通渠道类型较为复杂多样,既有存在于某一固定地点的销售渠道,如书摊、固定店铺、考市售书及图书租赁等;也有流动于某一地区或跨地区的流通销售渠道,有书船、邮局寄送等。从图书流通渠道变化过程中,可以看到有清一代社会发展的历史变迁,其具有明显的时代特点。

1清代图书流通渠道类型

1.1书摊

书摊即售卖图书之摊点,它一般设在繁华之地,亦为图书聚散流通之所。清初,北京的慈仁寺,庙会为每月朔、望及二十五日,会时百货杂陈,游人如织,书摊罗列。清陈康祺《郎潜纪闻》云:“考康熙朝诸公,皆称慈仁寺买书,且长年有书摊,不拟今之庙市仅新春半月也。”[1]清初学者王士禛、朱彝尊、宋荤、丁耀亢等人在诗文中均多次提及到慈仁寺购书情况。如王士禛《居易录》载:“二十五日,朝审毕,过慈仁寺,阅故书摊,买得《陶隐居集》三卷......”[2]王氏在《古夫于亭杂录》中也载有一件趣事:“昔在京师,士人有数谒予,而不获一见者,以告昆山徐尚书健庵(乾学)。徐笑谓之曰:‘此易尔,但值每月三、五日于慈仁寺书摊候之,必相见矣。如其果然。”[3]可见王士禛长期到书摊购书,好友皆知,书摊前竟成他人拜谒之所。后来由于京师遭遇地震,慈仁寺书肆毁坏严重,从此一蹶不振,琉璃厂书肆继而起之。

自康熙朝始,厂甸(即琉璃厂)灯市每逢春节,各书坊、书肆及书贾均来此摆书摊,清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云:“鼎彝书画布成行……玉轴牙签,千门联络;图书充栋,宝玩填街。”[4]至乾嘉两朝更加繁华,诗人王玮庆《藕唐诗集》赞厂甸灯市:“入门满地尽摊书,郑笺颜注镂新板。几回翻阅穷搜罗,文字结缘蠧鱼多。洛阳纸贵何暇计,归时还仗青骢驮。”[5]诗中描述的是诗人不计书价高低,在各个书摊搜罗,后依靠青骢马驮书尽兴而归的过程。王士禛曾给远在金陵的友人袁枚寄诗:“势家歇马评珍玩,冷客摊前问故书”,袁枚收到后即知此为描写厂甸书摊之句,可见琉璃厂在当时已声名远播。此外,北京的隆福寺庙会上书摊也不少:“内城隆福诸寺,遇会期多有卖书者,谓之赶庙,散帙满地,往往不全而价低。”[6]晚清时期,北京打磨厂的晓市书摊也吸引众多藏书家前往,嗜书者甚至在此过夜守候,缪荃孙书友盛伯希即是其中一位。盛伯希“辞官以后,探得打磨厂兴隆店外书贾货车萃焉,五更开市,各书陈列于地,论堆估值,厂友悉趋之”[7],盛氏就“时时袱被住宿”,多次在此买到价格较低的宋、元善本。

从以上论述中,不难看出书摊作为图书流通渠道之一,具有流动性,大多出现在诸如庙会、春节节日时。与固定店铺相比,缴纳少量的市场管理费用,其经营成本较低。有的书摊经营较好,不断发展,规模扩大,成为销售图书的固定店铺。

1.2固定店铺

清代图书经营的固定店铺形式有两种:一是专业经营图书的店铺,包括刊售合一的图书发行店铺和单一的图书发行的店铺;二是图书非其主营商品,而是兼售图书的店铺。

刊售合一的图书发行店铺是指从事图书发行的同时,也从事图书出版的店铺,是我国古代出现较早、较重要的图书发行渠道之一,如明末清初毛晋的汲古阁即属此类,当时北京和苏州此类书坊较多。北京是当时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图书贸易繁盛,书铺林立,其中以琉璃厂书市最盛。乾隆年间李文藻《琉璃厂书肆记》中记载有声遥堂、嵩口堂、名盛堂、带草堂、同陛阁、宗圣堂等30家书肆,书铺生意兴隆,四方来京会试举子及朝野文人,“都视之为消遣岁月之地,书商获利既丰”[8]。一些藏书家也经常到此购书,即使囊中羞涩,也不惜典衣购置。清人潘际云《清芬堂集》卷十二《厂桥》诗云:“细雨无尘驾小车,厂桥东畔晚行徐。奚童私向舆夫语:莫典春衣又买书。”[9]苏州在乾嘉时期书业兴盛,清叶德辉《书林清话》卷九《吴门书坊之兴衰》云:“书肆之盛,比于京师。”[10]据清黄丕烈《士礼居藏书题跋记》记载的书坊就有20多家,从事图书经营。金陵也是书坊甚多,四方书贾云集,据江澄波、杜信孚、杜永康等人《江苏刻书》中统计民间书坊就有三山堂、三乐堂、三多堂、二友堂、文渊堂、文粹堂、同文堂、传万堂等10多家,设有固定店铺售卖图书。

单一的图书发行店铺是指只发行而不出版图书的店铺,为近现代书店之圭臬,清中期的陶氏五柳居书铺即属此类。清李海观《歧路灯》载有,阎楷与王象草合开了一家书铺,其所售书是在南京发了二千多两银子的典籍,还有一部分是将苏家星黎阁旧存书籍兑下。在书铺悬挂的招牌上还写着“经史子集法帖古砚收买发兑”[11]。可见这是一个只发行而不刻印图书的店铺,它在小说中出现,也说明当时此类书铺在现实生活中也普遍存在。

兼售图书的店铺是以售卖杂货、医药、文具等为主,兼营图书。清代江南有些杂货铺,以经营杂货为主,兼售图书的店铺,其遍布城市和乡村,甚至一些极偏远之地,如清代李斗《扬州画舫录》载,一些“星货铺”(即杂货铺)也兼卖图书。乾嘉年间,扬州一书坊出版一乞丐作《小郎儿曲》,内容为“男女相悦之词”,风行于城乡,“近日是曲翻板数十家,达及荒村僻巷之星货铺,所在皆有”[12]。随着图书发行业的发展,一些规模较大的图书发行店铺在其他地区开设分号,拓展了发行渠道。如清代中期四川的善成堂,其总店在重庆,接着又在成都、南昌、沙市、汉口、东昌、济南、泊镇、北京等地设立分号。

晚清新式书业兴起,民营书局崛起,在全国各地设立书籍分售处,其中许多为兼卖图书的店铺,如商务印书馆书籍分售处的名单中就有一些非书店的销售店铺,如苏州华英药房、宁波华美药房、玉华英药房、汉口中西药房、福州寿人氏药房、况壶天西药房、山东济南府陆军医院等[13]。上海《申报》(1873年6月26日)刊有“新书出售”广告:“任渭长绘越中名贤像与剑侠像出售,出售者为寓苏垣盘门浙绍会馆。”光绪初年,乐善堂书药房设店于上海棋盘街,又在汉口设置分号。除出售各种成药及眼药水外,“兼营本堂自刻铜版缩本以及木板新旧书籍”[14]。同年报纸广告载上海保安堂药房,大批出售《黄金台》、《乌盆计》、《打龙袍》、《文昭关》等戏曲唱本,每本洋五分,还经营批发。1911年5月,上海东亚公司书药局,其业务为“选运上等药材,著名两剂、药水药酒、香粉香皂、文具风琴、地图书籍、闺阁妆品、学堂用具”,“地图书籍”成为其经营的7大品种之一。这些杂货铺、会馆、药房及医院等在当时也成为图书销售的渠道之一,在某些方面也反映了时代的变迁。

1.3图书租赁

尽管清代的图书价格较明代有所降低,但对于广大的贫民寒士而言仍属奢侈品。故此,各地书商在售卖书籍的同时,大多也兼营书籍出租业务,出租的书籍品种多为适合中下阶层市民口味的通俗小说、唱本鼓词之类。图书租赁中的图书流通和资金流也通过租赁环节完成循环。图书流通方向:出版商—→图书租赁店铺—→租书读者;资金流方向:读者的押金和租金—→图书租赁店铺—→出版商,故此成为图书流通的渠道之一。随着租书业务的兴旺盈利,促使专业租书铺从一般书肆中分离出来。至道光年间,这类赁书铺(或称为税书铺)在江浙等地已是星罗棋布。图书租赁的兴盛引起清廷统治者的不安,严令禁止。嘉庆十八年(1813年),《仁宗实录》卷281载有清廷禁令:“稗官野史……最为人心风俗之害,屡经降旨饰禁。此等小说,未必家有书,多由坊肆租赁,应行实力禁止。”由于有市场需求,清廷禁令有时也难以实施。

同治、光绪年间,北京的馒头铺(俗称蒸锅铺),除了卖蒸食外,还出赁抄写唱本鼓词,风气很盛,可考的有百本张、永隆斋、永和斋、隆福斋、兴隆斋等13家,出租的书籍多为通俗小说和抄写本鼓词,进一步促进了图书的流通。根据李家瑞《清代北京馒头铺租赁唱本的概况》一文所记载内容,列简表如下:

[铺号\&出租的唱本鼓词名目\&铺号\&出租的唱本鼓词名目\&隆福斋\&《三国志》《济公传》\&保安堂\&《吴越春秋》\&吉巧斋\&《三国志》\&天顺斋\&《双官诰》\&聚文斋\&《三国志》\&崔 记\&《西唐》\&鸿吉号\&《桃花记》\&三美斋\&《天赐福》\&永隆斋\&《三国志》《隆庆升平》《福寿缘》《济公传》《和北番》《锋剑春秋》《拾粒金丹》《桃花记》《龙凤忠勇》《吴越春秋》\&集雅斋\&《锋剑春秋》《回龙马》《走马》\&永和斋\&《三国志》《隆庆升平》《济公传》《和北番》《锋剑春秋》《拾粒金丹》《桃花记》《双官诰》\&兴隆斋\&《大晋中兴》《五岳扫北》《兖州府》《天贵图》《花木兰》《碧玉环》《双仙缘》\&][清代北京馒头铺租赁唱本简表[15]]

从表中来看,出租《三国志》的有5家店铺,《济公传》、《锋剑春秋》、《桃花记》者各有3家,足见这些图书深受当时人们欢迎。另外,各家除了《天贵图》、《碧玉环》、《双仙缘》、《天赐福》4种外,其余都是说唱鼓词,此类书当时在北方之风行,可见一斑。唱本鼓词书的租价较低,据三美斋《天赐福》书面标的租价,光绪元年(1875年)是九文钱,还不及后来的一枚铜元。租书规则也不尽相同,如三美斋的“租出两日调换”,鸿吉号的“一天一换,过天罚钱”,聚文斋的“一天一换,过五罚钱”。而兴隆斋蒸食铺抄本《花木兰》鼓词第9册的封面,上有:“撕抹图写,男盗女娼”的小章;下有木记:“本斋出赁抄本公案。言明一天一换,如半月不换,押账作本,一月不换,按天加钱。如有赁去将书哄孩,撕去书皮,撕去书编,撕纸使用,胡写乱画,胡改字者,是男盗女娼,妓女之子,君子莫怪。”[16]兴隆斋故址,在今正阳门外,施家胡同东口。此木记标明了租书规则,出租店铺地址及惩罚性语言,虽然不雅,但如实反映了当时租书的情形。有的书肆还可以借书,李慈铭《越缦堂日记》中载有咸丰、同治年间常从书肆“借得”、“借归”、“携归”各种书籍,阅后归还。

晚清傅崇矩《成都通览·成都之书业》中载有劝业场开智书社赁新旧各种小说的章程:“一、凡洋装新旧小说,每部价值在五角以下者,每本每日赁钱拾文。价值在五角以上,一元以下者,每本每日赁钱二十文。价值在一元以上,一元五角以下者,每日赁钱三十文。余类推。但线装新旧小说,则按此赁钱减半。”[17]由此可见,租金的多少是按照图书价值高低及装帧异同收取,以5角为幅度进行调整,洋装书比线装书的租金高出50%。就押金而言,也是以书的价值作为依据,一般押银一元,价值在一元以上者,按书值如数存社,阅后归还。按同期“成都之百工价目”所示,木工、泥工、石工、缝雇工的日工资分别为96文、96文、106文、100文,四者的平均日工资为99.5文钱[18],由此可见,普通老百姓租赁一般图书尚能承受。晚清时期,图书的新品种连环画出版发展迅速,普受欢迎,上海、广州等地街头巷尾也出现了无数的租赁连环画的小书摊,生意兴隆,租赁业的兴起拉动了通俗读物出版,扩大了图书的传播范围。

1.4考市

清代科举制度沿袭明制,参加考生人数众多,考试书需求量巨大。每逢乡试、府试,大量的书商云集考场周围,开设临时店铺,或搭建简易书棚,或就地摆放书摊,久之便形成一个繁荣的图书市场。考市成为当时较重要的图书发行销售渠道之一,所卖图书多为与科举考试相关的图书及考试模拟试卷。销售量较大的有《小题珍珠船》、《小题文府》、《小题三万选》、《小题十万选》、《小题文薮》、《小题味新》、《小题多宝船》、《小题文苑》、《大题三万选》、《五经文府》、《小试金丹》、《大题多宝船》、《大题文府》、《无情巧搭》、《五经五万选》、《巧搭文府》、《巧搭网珊》等等。成立于19世纪70年代的千顷堂书局也以考市为主要销售渠道,遇考试之年,在不少考点设有临时书店,尤其是浙江的杭、嘉、湖、平、绍、台、金、衢、严、温、处11府,规定3名店员每年10个月在外从事流动供应,专门做临时书店。光绪十一年(1885年)九月二日,上海《申报》上刊登了扫叶山房广告:“今当大比之年,除江浙两省届时往设(临时分店)外,湖北武昌亦往(设)分店。”陆费逵在《六十年来中国之出版业与印刷业》中记载当时考市情形:“平时生意不多,大家都注意‘赶考,即某省乡试,某府院考时,各书贾赶去做临时商店,做两三个月,生意应考的人不必说了,当然多少要买点书;就是不应考的人,因为平时买书不易,也趁此时买点书。”[19]

新石印技术引进,印刷科举石印本书籍,利润丰厚,吸引众多民营书局角逐渔利,据陆费逵推测,大概石印书总共有一二百万元。清光绪十七年(1891年),上海同文书会(广学会的前身)在第四号《年报》“计划采用的方法”中表达得很清楚:“在每一个考试中心设立一个代销处,以便出售我们的出版物。”[20]据广学会在第十号《年报》中披露,光绪二十三年乡试期间,他们已在12省的考试市场中设立书摊经销点,赠出图书数就达到121950本。考试书摊设立初期,书价普遍较贵,原因是购书者众多;而待考试结束之时,图书普遍降价,足见其经营非常灵活。

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清政府迫于外界压力宣布废除科举,考市也随之消失。公奴《金陵卖书记》中也载有考棚街上考生买书的情形,描述得淋漓尽致,文中记有废除科举制度后的情况:“三十年前清朝废科举,于是石印书一落千丈。考试的书原售一、二元的,此时一、二角也无人要。大的石印书庄,因考试书的倒霉,都关门了,只剩几家专印古书或小说的小石印书坊了。”[21]由此可见,废除科举发生的连锁反应是,原先许多依托考市、出版科举考试用书、以石印为主的民营书局相继倒闭,经营此类书的书店也纷纷转营其他商品,这也反过来说明考市这一图书流通渠道的重要性。

1.5书船

清代江南水乡,湖荡星罗棋布,河汊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几乎延伸到每个乡落村角。因此,船不但是城乡经济活动的重要生产资料,也是社会文化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交通工具。船的大小形制不一,用途有别,有花船、冰船、酒船、柴船、米船、粪船、风水船、活水船等等,贩卖书籍的书船,就是其中的一种。穿梭于河流湖泊之上的书船(亦称书舫)成为“流动的书肆”。书船成为清代图书的流通渠道之一,有其社会背景,概而言之有三:其一,江南经济文化发达,文化消费水平较高,是书船贸易繁荣的前提;其二,江南出版印刷和藏书事业的发达,为书船贸易提供了坚强的供需后盾;其三,江南便利的水运交通,使书船贸易成为江南图书传播的主要渠道[22]。

书船始于元代或元明之交,盛于晚明和清一代,延续至民国。书船上置有船棚,棚下两侧装有书架,上列图籍,旁有桌椅供使用。以书船贩书的书商亦被称为“书客”,来往于书香府第,或沿河叫卖,吸引读书人登船选书,以此渔利。清叶德辉《书林清话》中描述明末清初毛晋汲古阁高价购买古籍时,出现“湖州书舶云集于七星桥毛氏之门矣”,邑中为之谚曰:“三百六十行生意,不如鬻书于毛氏”[23]。清俞樾为《武林藏书录》(杭州旧称武林)题诗云:“山堂书贾推金氏,古籍源流能缕指,吾湖书客各乘舟,一棹烟波贩图史。不知何路达宸聪,都在朝廷清问中,星火为书下疆吏,江湖物色到书佣。”[24]诗中所言的书客及书佣指售书的书船主人,这些人中当推金氏。“星火为书下疆吏,江湖物色到书佣”指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四库馆开之时,乾隆帝特下旨给两江总督高晋、江苏巡抚萨载、浙江巡抚三宝,让他们要借助书船之力,以便迅速购访遗书:“又闻苏州有一种贾客,惟事收卖旧书,如山塘开铺之金姓者,乃专门世业,于古书存佚原委,颇能谙悉。又湖州向多贾客书船,平时在各处州县兑买书籍,与藏书家最熟,某于某处旧有某书,曾购某本,问之无不深知。如能向此等人善为咨询,详加物色,因而四处借抄,仍将原书迅速发还,谅无不踊跃从事。”[25]

半月后,闰三月十五日,《两江总督高晋等奏查无〈永乐大典〉佚本及访得马裕袁枚家书籍折》禀报:“臣高晋又遴委常州府学训导孙凤鸣,给与银两,令其前往苏州山塘书店兼向湖州书贾船只内,细心采访,重价购买。”[26]闰三月二十日,《大学士管两江总督臣高晋、江苏巡抚臣萨载》谨奏:“一面仍通饬所属,各于本境逐细访觅,不得稍有滋扰。并委员在于苏松一带及书船往来处所,详加咨询物色,务期妥速多购,以仰副圣主念典勤求之至意。”[27]以后高晋、三宝等屡次上禀,奏折中多次提及书船。由此可见,书船商人不但给藏家送书、找书,还提供书籍聚散的信息。他们还与书坊有业务往来,有的书就卖给书坊,再转为藏书家所得,书船成为藏书家与征购者之间的桥梁和纽带,成为图书流向市场的渠道之一。

书贾除在书船直接出售图书外,还主动送书上门,备有书目供藏书家选购。而藏书家若需购买奇僻不易购置之书,往往也请书客搜访,二者之间建立一种长期彼此信任的业务关系。书船贸易活动也发挥着保存文献、传承文化的重要作用。《虞山钱牧斋先生遗事》中就记载有一书客为钱谦益搜购宋版《后汉书》所缺两本书之事,钱氏“遍属书贾,欲补其缺”,一书贾停舟于乌镇,买面为晚食,在店铺内见宋版《后汉书》。费周折买到后,“星夜来常,钱喜欲狂,款以盛筵,予之廿金,是书遂成完璧。其纸质墨色,炯然夺目,真藏书家不世宝也。”[28]

清黄丕烈《士礼居藏书题跋记》也有类似记载:“余于癸丑(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岁除,得单疏本《仪礼疏》,因思得陇望蜀,欲再得《仪礼注》,以为双璧之合。赵明年春,果得《仪礼注》于书船友。”[29]其记载的书船友有曹锦荣、吴步云、郑辅义、邵宝墉等人。清藏书家陈鳣《赠苕上书估》云:“万卷图书一叶舟,相逢小市且邀留。几回展读空搔首,废我行囊典敝裘。人生不用觅封侯,但问奇书且校雠。却羡溪南吴季子,百城高拥释经楼。”[30]诗中苕上是指藏书家附近的苕溪,描绘的是陈氏在书船上购书,爱不释手,后竟典当衣服买书的过程。藏书大家之所以能够购置大量的图籍,除赖其财力外,书船为其贩运亦功不可没。清钱大昕《题卢东溟书船图》云:“柳色烟光澹沱春,浦编遥映水鳞鳞。扁舟莫道无多客,不载今人载古人。岑楼方许抱经眠,又泛江虹贯月船。应笑君家玉川子,长须赤脚屋三椽。”[31]这是钱氏为浙西杭州藏书家卢文弨之抱经楼题的诗文,抱经楼藏书达万册以上。乾嘉时期,琉璃厂许多书贾同时在北京和苏州两地开设书肆,清李文藻《琉璃厂书肆记》云:“五柳居陶氏,在路北,近来始闻,而旧书甚多,与文粹堂皆每年购书于苏州,载船而来。”[32]可见,五柳居和文粹堂均通过书船将江浙一带收购的旧版书籍运往北京,生意十分兴隆。书船所运营的图书在清前期多为旧版书籍,其中宋元版图书居多。

清代后期旧版图书减少,书船经营的品种中通俗类的图书所占比例增多。清同治《湖州府志》卷三十三“书船”条引郑元庆《湖录》,对清代晚期书船经营范围及经营品种也有所介绍:“购书于船,南至钱塘,东至松江,北达京口,走士大夫之门,出书目袖中,低昂其价,所至每以礼接之,客之末座,号为书客。二十年来间有奇僻之书,收藏家往往资其搜访。今则旧本日稀,书目所列但有传奇、演义、制举、时文而已。”[33]从此则史料可以看出,同治年间书船经营旧书减少,与当时的西学东渐之风也有关联,社会对旧版图书的需求减少,而对传奇、演义、制举、时文之类图书需求增加,故此才会出现“旧本日稀”的现象,也可以由此看出时代的变迁。

尤值得注意的是,清代的书船贸易不仅是国内图书流通的重要渠道之一,而且还通过海运商船延伸至国外,从而推动了中国与朝鲜、日本等亚洲各国的图书贸易和文化交流。清代前期,江南书商在北京开设书铺,通过书船,出现了南书北运。根据朝鲜燕行使者李德懋《入燕记》记载,在琉璃厂开设五柳居的书商陶庭学,自称其书船来自江南,途泊于通州张家湾,可两日运抵京城,船运书籍多达4000余卷。李德懋曾提及“陶氏书船之目亦有江浙书目所未有者”,因此他多次与五柳居打交道,购买搜集“南船奇书”[34]。至于通过书船贸易对日本的书籍贸易,规模更大。可见,“上至都门,下逮海舶”的书船,也在海上开拓着一条“书籍之路”,为汉籍在亚洲各地的传播流布及中外文化交流做出了贡献,可谓功不可没。

1.6邮寄图书

晚清邮政事业的发展,对图书流通作用较大,邮政的优势在于方便、价廉。购书者或售书者均可通过邮局办理图书买卖业务,特别适合小宗图书销售业务的开展。创立于光绪二年(1876年)七月的上海啸园刊书局,每刻印一批书都在《申报》上刊登广告、公告书目和定价。在广告中往往有“门市定价划一”、“批发另有章程”、“信局来信带费概由本园给发”等字样,说明邮寄图书成为其发行渠道之一。与传统的邮驿相比,邮寄物品速度加快,《清史稿》载:“昔者车行日不过百里,舟则视风势水流为迟疾,廷寄军书,驿人介马竢,尽日夕行不过六七百里已耳。今则京汉之车,津沪之舟,计程各二三千里而遥,不出三日,邮之附车以达者如之。”[35]遍布各地的邮政局网络的建立,加快了图书流通。

根据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清政府颁布的税则,对进口的金银、砖瓦实行免税。手提行李、非贩卖的自用旧服装与旧家具,进口货物价银在10两以下和税银5钱以下的邮寄小包等物品免征进口关税,有邮寄图书免抽厘金等优惠政策,为这一图书销售渠道打开方便之门。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正式颁布了《大清邮政费章程》,是中国第一部邮政法规,对邮费、邮件种类、邮件大小、挂号费、保险费、不同地域等作了详细的规定。出版机构与购买方通过邮局完成图书交易,通常是购买方给出版机构去函,索要书目或直接写明所要购买的图书,邮费由买方承担。出版机构接到订单和购书款后,就通过邮局寄给买方。邮局成为出版机构和购买图书方的流通中介,其收益为邮资及手续费,图书与汇款均通过它完成。

清代官书局购书章程中也多邮寄图书细则。例如,江南书局《购书章程》中有邮购加价的规定:“本局出版各书,均按书目定价出售,不折不扣。如有远道汇洋函购,须代寄者,包皮邮费,照刊定书价另加洋一五成,以便代寄。如该寄费有多退还,少仍函知购者补足,以免亏耗,并不得以邮票抵价。合再声明。”[36]又如,浙江省立图书馆附设印行一所的购书章程中对邮书退还、邮费、邮票代价、邮寄汇款等均做出了规定:“乙、凡来所购书,书名纸色,务须注意,无论门售邮寄,一经售出,概不退换。丁、外埠函购书籍,须将书名、纸色、部数及通信地址详细开明,连同书价寄费交足,方能将书照寄,有余仍照数退还。”[37]其他官书局如湖北官书局也有邮寄细则,与江南书局规定大同小异。

民营书局也开展此业务,如《商务印书馆发行所广告》中亦对邮寄书做出规定:“本馆出板书籍,全国都会商埠均有发售处所,诚恐未能遍及,诸君如欲购阅本馆书籍者,径可赐函本馆指名购取,除按照各书寄足定价外并加寄邮费。”[38]除此之外,商务印书馆还制定有《邮政票购书章程》,对通过邮局或经局购买图书做出了详细规定,包括对图书采购者要求,寄递款、兑费和汇费,用邮票代替书价及寄费的计算方法,对书籍寄费的折中方法,《书目提要》的邮寄,总部和20个分馆地址等均一一标明[39]。传单广告也称“邮递广告”,是直接向读者宣传推广图书的一种方法,近代已有出现。有雇人分发的,但多数是抄用通讯录、行名簿或电话簿,把传单装在信封内寄出。宣统二年(1910年)广学会利用邮政,根据《缙绅录》寄出27万余张广告单,扩大了它的出版物在社会上的影响。

2清代图书流通的特点

据上文所述,清代图书流通渠道呈现多样性、时代性、延伸性、市场化等特点。

2.1多样性

清代图书流通渠道呈现多样性的特征,有官方发行渠道、民间发行渠道,二者中间也有交叉部分。就具体的形式而言,有固定店铺、书摊、考市、书船、流动售书、图书租赁、对外图书贸易等。其中官方发行渠道主要是通过官方系统发行武英殿等官方机构出版的图书,其采用主要的方式是颁发、征订和寄销三种,逐步形成了殿本书在京师和各省的发行网络,持续了200年之久。官方渠道还销售钦天监印造时宪历、扬州诗局刊行出售的图书、官方书院及官书局刊印的图籍。官方发行渠道自成系统,采用预订等方法,书款的划拨通过政府财政。民间流通渠道主要是非官方出版机构通过商业运作,参与市场竞争。从印刷发行合二为一、前店后铺传统的书坊,逐渐过渡到采用先进印刷技术的民营书局,印刷生产与发行销售逐步分离,出现了专门销售图书的店铺。当然也并存着兼营图书的店铺,主营为其他商品。多样性的流通渠道,扩大了清代图书市场销售的覆盖面,保障了图书市场的供给,促进了图书市场的发展。

2.2时代性

清代的图书流通渠道是在当时社会背景下存在的,受到所处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的影响。例如,由于清代科举考试的举行,为数众多的考生参加科举考试,由此催生了专门针对科举考试的图书市场——考市。每逢考试,成千上万的考生聚集考点,众多书商也纷纷前来“赶考”,设摊摆点,生意兴隆。但是随着科举制度的废除,考市随之消失,相关的图书价格也一落千丈,无人问津。再如,在文字狱的大背景下,京师琉璃厂的书店街,相伴四库馆开与考据学的勃兴,逐渐形成、发展、繁荣,主要经营经史类古旧书籍。经常到琉璃厂的购书者多为士大夫、考据学者、四库馆人员、科举考生、外国人等。到晚清时期,琉璃厂经营品种随时代而变,经史类古旧书籍减少,西学类新书日益增多,许多民营书局也在此开设店铺。由此可见,清一代的图书流通渠道与清代的经济、文化、社会变化息息相关,其产生、发展,或者消失都具有不可替代的时代特征。

2.3延伸性

随着清代经济、文化的发展与繁荣,有的图书流通渠道呈现延伸性的特点。以图书流通渠道之一的书船为例,最初书船的活动范围主要是江南水乡,后来书船贸易活动范围不断拓展,其延伸的空间路线图大致为:走出苕溪遍历江南水乡汇入长江水系通向京杭运河上至都门京师下逮海舶外运。苕溪有东西之分,东苕溪在中途又分为南、中、北三个支流,横穿余杭,后由长洲入太湖;而西苕溪源自天目山,途经长兴、乌程,由长洲也入太湖,故此苕溪水系基本在杭州、湖州两府,为书船贸易活动的中心区域,所以书贾世称苕客、苕郎、苕贾、苕估等。清同治《湖州府志》卷三十三《舆地略·物产》引康熙年间郑元庆《湖录》所载的“南至钱塘(今杭州),东抵松江(今上海),北达京口(今镇江)”,即上面所言的遍历江南水乡。后随着书船贸易的不断发展扩大,书船活动也超越了江南范围,到乾嘉时期,其通过大运河,北达都门京师,与琉璃厂许多书肆建立了业务联系。在《淮安关志》卷七《则例》中就有“南来书船,不纳分单”的专门规定。随之,又通过海路,从浙江宁波、乍浦港等地开往日本、朝鲜及欧洲等地的海舶装载图书,扩大了汉籍在国外的销售广布。同时,书船又把国外的图书运回国内,中外图书的相互交流及文化影响更趋明显。由此可见,清代图书流通渠道带有明显的周邻延伸性的特征,即首先从所在区域向周边地区拓展,再延伸到近邻国家,然后再由周边和近邻国家由近及远,向外延伸。

2.4市场化

清代前期经济形态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图书生产多以雕版为主,制作方式也多为手工,出版机构多数是刊行合一的传统书坊,图书流通环节较少,买卖图书自然、直接。到清代后期,随着先进的印刷技术的引进,出版的主力军逐步转换为民营书局,按市场化运作,生产和发行逐步分离,职业化特征明显。民营书局密切关注市场需求,出版大量推动时代变革的新知识图书;扩大图书生产规模,采用推进资本主义经营模式;借助铁路、轮船、电话、电报等新型的交通和通讯工具等,加快图书流通速度。这些以市场化运作的流通渠道,使图书的发行量大幅提高,促进了图书市场的良性发展。

3结语

清代图书传播渠道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影响其变化的因素很多,包括印刷技术的改进、交通条件的改善、西方文化思潮的影响等。从传统的作坊式经营到近代管理机制的初步形成,出版媒介的影响随着图书传播渠道的延伸日趋扩大,文化思潮也逐渐影响到社会的发展和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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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孙文杰(1971-),男,博士,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后,河南财政税务高等专科学校文化传播系副教授,研究方向:文献与出版、传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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