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杨洪军,供职于上海铁路局徐州行车公寓管理段党委。著有长篇小说《最后的堡垒》等。曾在本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其中短篇小说《举棋》被《新华文摘》转载。
于非凡在上晚自习的时候,接到了云河车站党委书记刘先林的短信: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先说好的,铁路局党委副书记曹国柱率领的干部考察组已抵达车站,对你的考察明早正式启动。你的“妇(副)科”病看来很快就要手到病除喽;再说坏消息,有人举报吴武陵车下救人有诈,实则在隐瞒一起事故。调查组今天也来了。
放心吧,一切都会往好的方面发展的。家里有我。
于非凡是铁路云河站主持工作的副站长。
于非凡从铁道学院一毕业就到了云河站,在下面锻炼了三年,被提拔为车间主任。做主任第二年,铁路局提出干部年轻化,所属站段领导班子平均年龄不得超过50岁,其中必须有一名30岁以下的国民教育序列的本科毕业生。云河站上上下下只有于非凡符合条件。于是,于非凡官进一级做了云河站的副站长。
那一年,于非凡26岁。
在当时,别说是云河铁路分局,就是在整个北方铁路局都可谓屈指可数凤毛麟角。全局上下谁不得高看他一眼啊!
谁都没有料到,于非凡一步登高以后就再也没有扶摇直上,倒是他的许多同僚、部下、师弟师妹们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平步青云。有更甚者还做上了他的上司。你看不出于非凡有任何的不满和懈怠。照旧雷打不动地穿着工作服盯在一线,一天到晚扯着一副底气十足的驴嗓门吆三喝四地熊这个嚷那个。车站一大帮子领导似乎就他有雄性气味。特别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只他能看见,车站大大小小的领导也都看在眼里,但人家都能做到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只有他不管不顾指名道姓说到人家的脸上。
妻没少埋怨他:“人家一把手都不问,你说你能个啥呢!”
他听了这话嘿嘿一笑,说:“是,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啊,人家皇帝都不急,咱太监急个啥呢!”
话是这样说,下次遇到事他又故态复萌。他跟妻解释:“说心里话,我也不想管,可性格使然,看见了不说心里难受,说过就后悔。后悔也晚了。”
妻笑了:“唉,我真不知你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等啥时借一双慧眼,好把你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不过下面的职工似乎并不计较他的咋咋呼呼,反倒都跟他很近乎。
每年职代会干部测评他都名列前茅。
当然也有人对他的这种作风很不以为是。
比如他有段时间别出心裁让车站的职工在跟他打招呼时,不要称呼站长,一概直呼其名。
站长古隆中对此就很不感冒。
古隆中家祖祖辈辈都在泥土里行走,庄稼地就是他家的上书房。直到他24岁那年,这情状才有了改观。这年夏天,村里来了一群人,扛着仪器这量那算,说是新修的铁路要从村里过,凡是被占了地的农户每家可以安排一人到铁路上班。古隆中家的一座老坟恰在其中。古隆中沾了老祖宗的光进了铁路,在工务段干养路工。
所谓养路工,就是负责铁路线路维修保养的工人,说通俗点就是在铁路上刨洋镐。属于脏险苦累工种。尽管如此,从上班第一天起,古隆中肩章、(铁)路服、大盖帽就没下过身,就如当年喊的那样,“呼机、手机、商务通,一样都不能少”。特别是大盖帽,按规定养路工根本不配,是他自己拿10斤绿豆跟车站一位值班员换来的,视如珍宝。上厕所都得戴上。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庄子里干铁路的太多,别让人忘了他也是其中之一。
为此还闹出过一个大笑话:
古隆中有次回家休班,恰巧碰见娘在地里割豆子。古隆中不能不帮,帮又舍不得这身铁路服,不得已毛毛糙糙干了一阵就跟娘说,要到村口的小河里去洗澡。等娘干完活回家路过小河时,一眼看见儿子的铁路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岸上,大盖帽在河里漂着,人却不见了。娘没有人腔地嚎了起来:“快来人啊!隆中让水给淹着了。快来人啊……”谁知古隆中却不慌不忙地从大盖帽下把头漏了出来。“娘,你喊啥呢?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娘仔细看看,可不是好好的么?娘生气了:“你这大盖帽是租的还是借的?你说你洗个熊澡也戴着它,干啥呢!”古隆中想想:“我这不是怕被人偷走了么。”
除去换了一顶大盖帽,古隆中还换了一样东西。可以说,也就是这样东西,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古隆中刨洋镐刨到第三年的时候,天天带着他们干活的老班长退休了。
古隆中回家跟娘要了20斤绿豆、20斤花生米跑到段人事科长家,说:“科长,我也不绕弯子了,就直说了。”
古隆中直言不讳地说他想干班长,从此就一心一意走仕途了。
科长笑了:“你小子也忒能绕了,一个小小的班长哪有什么熊仕途?”
科长把绿豆、花生米留下,一个电话把事儿给办了。不过话说回来,班长这个职位确确实实算不上什么破官。别说人事科长说话,就是个一般科员也办得了。
又过了三年,人事科长当了副段长,古隆中回家跟娘要了40斤绿豆、40斤花生米又跑到家去了,开门见山地说:“段长,我这仕途也走得忒慢了点吧?”副段长说:“这班长兵头将尾,能干好就不容易了。”古隆中央求道:“段长,这班长就是再好的位儿咱也不能原地踏步干到死啊?你怎么说也得给俺捯饬捯饬啊!”副段长说:“你想干什么?”古隆中说:“怎么也该干个工长吧。”副段长琢磨了一会儿:“好,你就等我的消息吧。”
半个月后,古隆中如愿以偿。
也不知是副段长嘴巴不严,还是古隆中自己说出去的,反正这件事很快就传得家喻户晓了。伙计们很是瞧他不起,背后都管他叫“花生工长”、“绿豆工长”。以至后来,古隆中干了段长、站长,大家伙在背后议论他的时候,还依然离不开这两种农作物。然古隆中却一点儿也不介意。他嘿嘿一笑,说:“这有啥?谁要是有本事让我干局长,喊我巴豆都乐意!”
但凡古隆中走过的地方,大家都知道,古隆中最怕的就是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不喊官名,那哪还有官威?他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古隆中不止一次地跟车站党委书记说:“书记,你要跟于非凡好好谈谈,他什么意思?标新立异是不是?就他一人亲民,我们都是官僚?”
此外职工对他这种新生事物也不接受。“见人家都是喊官职,见你喊名字。你真的假的啊?算了,别惹事了。”
倡议发出半年,竟无一人响应,职工见了他还是站长长站长短的。
于非凡的“新文化运动”无疾而终。
云河站党委副书记刘先林的仕途之路也是坎坎坷坷,他比于非凡起步还早几年,现在同样半死不活地在半道上耗着。对于非凡有种惺惺惜惺惺的味道。
“非凡啊,人在江湖就得遵循江湖的规则,有些时候还真得要学着现实点儿,哪有那么多的什么坚守了信仰了的?这玩意儿多了与人无益,还困住了自己的手脚。听老哥一句话,有时间还得往领导那儿走动走动,你自己都这么被动,你还能指望着领导主动?这年月恐怕没有这么好的事。没听人家说么:年龄是个宝,文凭不可少,后台最重要,才能做参考。别总觉得只有你非凡,这年月谁平凡啊!”
于非凡当然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别看他外表平和、泰然,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内心里也和许许多多在职场上打拼的人一样,排山倒海般的涌动着不可抑止的焦灼和渴望。见刘先林给他推心置腹,他也实话实说:“这事儿不是没想过,可就是做不来。”
刘先林笑了:“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职场里做事不能说你愿意怎么样,而是你应该或必须怎么样!”
“可你不也没这样做么?”
“咱们俩不一样。我要像你似的,科班出身,年富力强,我早就撒丫子跑着跳着活动去了。”刘先林循循善诱:“好多年前,我读过美国前总统尼克松的一部著作,名字就叫《领袖们》。其中有一句名言我至今记忆犹新:作为舵手必须要学会见风使舵。这句话很有道理。要想驾驶好自己的航船,就要随时掌握风向变化,做到顺势而为,而不是逆风扬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