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渡色

2012-04-29 10:40竹间
青年作家 2012年6期
关键词:鸡公山金昌画家

1

早晨起来,任润贤竟感到有些神魂颠倒。他不断地命令自己要镇定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外遇约会。当然,绝对不能让妻子刘惠这个城关幼儿园员工知晓。不然,包子漏馅儿了可咋办嘛!

任润贤收拾起出门要带的画架板子。今天,他就要画金昌英惊艳夺目的裸体了。那么一位漂亮性感的女子,那么美的线条,要是不画出来,任润贤觉得不仅可惜、不仅愧对他“艺术家”的称呼,更对不起金昌英那天生丽质的样貌。任润贤找出画板和油画色膏盒子。盒子里色膏齐全,他的眼前已浮现出调色板上鲜艳的色彩来。恰在此时,妻子刘惠忽然走进了任润贤那间简单而又十分雅致的画室。她抬头望了一眼丈夫挂在墙壁上的几幅画:全是女性人体画!那些女人半遮半露的上身光洁透亮,一个个搔首弄姿似的。有一张画,连刘惠也觉得特别撩人。画里那双魅态的眼睛斜睨着,好像故意要惹刘惠生气似的。刘惠心里虽然不高兴,但却没有说出口来,不然丈夫又会说她不懂艺术,只晓得在幼儿园里帮工了……

任润贤却对妻子进到画室来有所顾忌。他原本想将调色盘塞进去就走,此时却不得不急忙跟妻子解释说:“今天要带几个美术作者去写生。”

刘惠没说话。丈夫的工作反正就是画画什么的,跟她在幼儿园里的工作是两码事。他们的夫妻关系早已被丈夫定义为“过日子”了。任润贤还因此生出了一套歪理:高雅的人相爱是一种格调:愚蠢的男女相结合是一种幸福;但如果二者不幸相交了,那么,生活就变成了过日子。刘惠反驳说:“人活着,不图穿衣吃饭过日子又图啥呢?”

其实,刘惠对自己的丈夫是挺满意的。谁都说她当初很有眼光、给了正在落难的任润贤一个温暖的“窝”,才使这个“落难秀才”今天成为了这个百万人口大县的名人。看看那些街道上的店铺招牌!几乎都是任润贤的手笔。每当刘惠看见街上挂着的丈夫写的店铺招牌,心里自然而然地就产生了一种满足幸福感。

当然,刘惠也有提心吊胆的时候。自从任润贤开始在县城里扬眉吐气以来,总有许多年轻女子围在他身边。刘惠总感觉她们在跟丈夫眉来眼去。她看在眼里,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好像有一只臭虫卡在喉咙里,想咽下去却又咽不下去,想吐出来却又吐不出来。夫妻嘛,不就是吃饭穿衣过日子么?丈夫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不好好地过日子,难道还想兴风作浪?谁不想把这平淡的日子尽力过得快活些!可他们都不再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了,还可以放荡不羁吗?

刘惠也想尽力揣摩丈夫的心事,但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真不晓得男人心里一天尽想些啥子古怪事情!

不过,要说任润贤对妻子不好,那可是冤枉了。他每隔几天——也就是每个星期至少总有一个晚上——会按期给刘惠“交公粮”,使她感到特别的满足。

刘惠觉得,做艺术家的女人是幸福的。

如今儿女都大了,各自在外地都有了自己事业和追求,老两口本该好好过日子,但任润贤不仅在本县非常有名,名气还传到省城去了!有人还专门开着高级小车来找任润贤买字画。任润贤现在手头很宽裕,日子也过得很滋润,难免就有点心猿意马。他一遇到漂亮女人,就会尾随去看个够。刘惠也真是贤惠,对于丈夫这种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行径,一再原谅……

任润贤见妻子走了,本想把调色盘再取出来,但想了想,还是放进了包里。要是妻子看见调色盘放在家里,肯定会质问他怎么出去画画居然会忘了带调色盘。但有一样东西,任润贤绝对不能忘。那就是必须带一张毛毡,不然……可他在衣柜中翻了半天,也只翻出一床绿色丛中有几朵红花的干净毛毡。这配色很丑陋。连普通百姓也晓得“红配绿,丑得哭”的道理,妻子刘惠却把这东西买回了家。从这张毛毡,就可看出刘惠的审美情趣跟任大画家真是有天壤之别!这张毛毡这么丑,即使铺在地上也不算糟蹋了好东西。任润贤正将毛毡卷好往包里塞时,刘惠再次从画室门前经过。她诧异地看了丈夫一眼,问道:“你带毛毡做啥?”

“这张毛毡的色彩配搭太难看,我带到馆里去铺桌子画画。”

刘惠便不说话了。

“鸡蛋和牛奶正好吃得了。我先走了。”过了一会儿,她说了一句。

任润贤嘴里喏喏,含糊其辞地应着,心里巴不得妻子快些走,但当妻子真的走了,他心里又生出一丝犯罪感来。那位专为乡下人写堂屋神祖牌牌、外号叫“刘傻儿”的朋友曾经讽刺说:“文人都只是嘴上工夫!真有女人要跟他上床,又前怕狼后怕虎的,只晓得‘打坐地冲锋过嘴瘾!”

任润贤此刻在想:这一回他可不止是“打坐地冲锋”。隐忍了这几十年,这回一定要把那模特儿样的女人搞定!

2

任润贤直到登上了鸡公山的半山腰,才忍不住往后面山间小道看了一眼。那儿还没有他希望的风景出现。他又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只见天上灰蒙蒙的,好像……任润贤心里不禁想到:难道天老爷也要给空中刷几笔过渡色嗦?这灰蒙蒙的天色,是给那轮太阳铺垫过渡色吗?鸡公山,顾名思义,老远看去就像一只公鸡。山上刚刚铺上新绿,春夏之交的丘陵山区已经有些炎热了。任润贤敞开了衬衫,贴身只穿一件白背心,左手拎着画板和大提包,继续走在这条崎岖的山间小道上。

其实,任润贤这几十年的生命历程也像这条崎岖的山路一样,弯弯曲曲——

任润贤出生于一个小山村,当年因爱“鬼画桃符”,加之学习成绩优秀,经老师推荐,考取了省美术专科学校。虽然只在那儿读了两年书,“文化大革命”就闹开来了,但学校最后还是给任润贤这班的学生补了专科文凭。1972年学校复课,任润贤被分配到县高中教书,成为了中学美术教师。“文革”中,贫农出身的任润贤却因两件事被打成了“资产阶级反动分子”:一是用报纸练写毛笔字时,他不慎在报纸上的领袖像上写了黑字;二是他爱画女性人体画污染青少年的眼睛。这两件事加起来够杀头了,但任润贤出身好,只被挂上了“传播资产阶级思想”的黑牌子批斗,后来又被下放回原籍乡下进行劳动改造,失去了当人民教师的资格。那几年,是任润贤人生中最为黑暗的岁月,也算是他人生中几笔惨淡的过渡色,任润贤几乎想到了死!

一天,任润贤正在大田里劳作,突然有个年轻姑娘来找他。这使他感到十分吃惊。这个叫“刘惠”的年轻姑娘,是中学附属幼儿园的临时工,来找他干啥?难道他已经被押回了生产队,上面还不肯放过他?还有人要来与贫下中农一起批判他的“资产阶级反动思想”?刘惠看着任润贤那两道不太友好的目光,笑着说:“看你这个样儿,好像哪个借了你的米还了你的糠一样!板起脸,怪骇人的!”

任润贤的心悄然放松了些。他还记得这个姑娘。他以前常在幼儿园里画些动物和小树的壁画,总是刘惠给他打下手——端个洗笔的水盆,帮着拿调色盘什么的。刘惠看着任润贤画画,觉得他那双巧手非常神奇:一只动物两三笔就成型了,再润一下色,一幅画就画成了。她多么崇拜任润贤!

那时,她时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这个长着一双明亮眼睛、精瘦干练的小伙子,天真地问道:“任老师,要是跟你学这个手艺,几年工夫才能学成?”

“这是没底儿的事。看你学到哪个程度!”

“就学到你这个水平呢?”

任润贤不经意地说道:“六七年吧!”

刘惠吐了吐舌头,说:“恐怕要脑壳灵动的人才行!像我这种猪脑壳,十几年也莫想学会!你这字,写得多好呀,就跟印版子印出来的一样!”

有姑娘崇拜自己,任润贤相当地得意。他看了一眼刘惠,心里感叹道:可惜是个幼儿园的临时工,肯定没啥文化。她要是个有文化的正式教师就好了!当然,刘惠那脸蛋儿还算过得去,不会得罪观众。如果饿了的话,也能算糖果,能充饥……

在“劳改”期间的任润贤当然不是饿了用糖果充饥的时候,而是有点饥不择食。如果姑娘能敞开温暖的怀抱,让他这个“资产阶级反动分子”投入到她的怀中温暖一下,那可是上天赐福给他了!但是,这怎么可能!有前途的姑娘看见他这种人,恐怕躲也躲不及,谁还愿意让他钻进自己的被窝里?

“是学校派你来的?”任润贤冷静地问道。

“哎哟,任老师,你简直抬举我刘惠了!我算学校里的啥人?我只是幼儿园的临时工,哪个会要我来代表学校哦?”

“那你来找我为了啥?”

“你硬是装疯卖傻!人家好久没有看见你了,今天特意来看你,就是……”

任润贤从刘惠那双淡红羞涩的眼睛中明白了一切。他开诚布公地对刘惠说:“我是被学校开除的‘资产阶级反动分子!”

“莫说大话来吓人!我只晓得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你那手艺将来是有用的!”

任润贤闭上了眼睛。原来刘惠是看上了他的手艺。这也难怪!要不是生产队管得严,凭这手艺,他也可以跑江湖混饭吃。可那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当人民教师多么崇高啊!

直到任润贤钻进了刘惠的被窝后,他才感到:要不是刘惠同情、牵挂他,他这个被开除的人民教师哪能享受到家庭的温暖和幸福的生活!

刘惠主动走进了任润贤的生活,支撑他度过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年代。

直到1977年“拨乱反正”,任润贤才被平了反。说来也巧,他回文教局办手续时,刚好遇上了县文化馆的张馆长。张馆长问起任润贤的近况,还问任润贤愿不愿意到文化馆专职从事美术工作。任润贤哪儿会不愿意!他恨透了学校里那些整他的人,能去专职从事美术工作,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他当时就答应了,并立即找到文教局局长,要求调去文化馆。那时候文化和教育还是由一个局统管,领导可以立即拍板,于是,任润贤很顺利地进了县文化馆。

后来,任润贤在文化馆大大地展现出了他的书画才华,很快就蹿红起来。文化馆是全县面向社会的文化窗口,接触面也很广。任润贤的名气,与当初在中学时相比,已经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了。

任润贤的名气越来越大后,也动过把刘惠这个瓜婆娘“换届”的念头。他觉得,刘惠只是他人生中的一笔过渡色而已。她已经完成了过渡色的任务,他该被过渡到新的斑斓色块上去了。不过,这念头终因他怕被人说是“现代陈世美”而放弃了。况且,刘惠非常贤惠,将他伺候得十分满意。把这么好的一个“高级保姆”辞了,他的生活也未必就能过得舒展。

但是,对过去那几年受的苦,任润贤始终耿耿于怀。他现在已经有条件把那几年的“损失”补回来了!而且,这也是为了在艺术上有所创新嘛!于是,任润贤义无反顾地偏离了原来的生活轨迹,最终决定要在今天朝前跨出大大的第一步……

3

任润贤继续往鸡公山山顶爬去。县城里那些达官贵人没有发现这鸡公山的休闲旅游价值,实在很可惜。任润贤第一次来到这鸡公山时,就发现了这儿的自然之美:山上既有山石,又有树木,还有“叮咚”响的泉水,随处都可以取景入画,真是个好地方啊!你看那一块块忽然冒出来的灰黄色的石头,就像画面上的过渡色,一直引领你到另一个花草丛中。任润贤每一次在这儿写生,都会从一种过渡色中很快寻找到另一种或蓝、或绿、或紫的色彩感觉。画面鲜活得就像在他眼前跃出一样!这种感觉,每每会激发任润贤创作的冲动。他常想:鸡公山上要是还有美女,整座山就会更有灵气,达成和谐之美。任润贤辅导过全县许多业余书画作者,但从来没领他们来过这鸡公山写生。鸡公山像是任润贤藏着的宝物。他一直幻想着有那么一天能领一个美女来到这鸡公山,让自然山水和裸体美女和谐地交融在一起……

不晓得今天她来不来?

“叮咚”的泉水声一路都在耳边奏乐,令人心旷神怡。任润贤登上了山顶,围着山顶走了一圈。这儿真是太宁静了!此时,几乎没有飞鸟来打扰,连蚊蝇也没有。不过,今天是个非常的日子,不可掉以轻心啊!他走到一块大石头背后往下看:悬崖下面有一块长条形空菜地。菜已经没了,今天不会有人在这儿活动。任润贤又回到了自己刚才站的地方,扭头俯瞰着上山的那条山间小道。她的身影咋还没有出现?任润贤竟然有些怅然若失了:金昌英不晓得啥时候才会出现在这条山间小道上?其实,任润贤认识金昌英的过程非常戏剧化——

那天,妻子把金昌英带到了家里。任润贤不明白:妻子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会有金昌英这么年轻漂亮的朋友?简直就是忘年交嘛!以前,他从来不认识金昌英,也不知道她住在县城的哪个位置。这座县城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位他不认识的美少妇,真是奇了!

那天,金昌英一到,任润贤一眼就看出她有一副姣好的模特儿身材。他透过金昌英那件有些暴露的衬衫,判断出她那两个一大一小的奶子长得特别美丽。从乳沟再往上攀越,肯定是那红尖塔一般的“峰顶”……那一刹那,任润贤的眼睛都直了!

任润贤从妻子和金昌英的交谈中,得知金昌英的丈夫是钻井工人。两口子原先在这儿租了房,金昌英也在百货公司找了个当售货员的工作;后来男人换工地去了新疆,金昌英不愿意去,就暂时留在了县城。任润贤背着老婆刘惠问金昌英住在哪儿,金昌英只简单地说是住在“徽商会馆”旁边。任润贤当然晓得那个“徽商会馆”,他常去那儿写生哩!

那天,饭还没有吃完,金昌英就忽然喊头疼。刘惠问金昌英要不要去县医院看医生;金昌英只说是老毛病,躺躺就好了。刘惠只得将其安排在自家床上躺下。任润贤同妻子继续吃饭,金昌英则睡熟了。刘惠两口子要去上班时,金昌英也坚持要起来,但她刚准备起床,又差点跌倒。刘惠就让金昌英继续睡,说自己去幼儿园打个照面就回来,说完,便同任润贤一起走了。

任润贤同妻子分手后,本该直接去文化馆上班的,但他悄悄地溜回了家,打开了房门,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睡房。金昌英正躺在床上沉睡。他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只见金昌英正侧卧着。尽管床上的金昌英还穿着那身单衣裤,但在任润贤眼里,她活脱脱就是一个裸体的模特儿。

金昌英被任润贤惊醒了,睡成粉红色的脸蛋上呈现出一丝羞涩,立即就要从床上坐起来。任润贤将右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紧接着轻声说:“别动!你保持这样的姿势,我要给你画一张睡美人画。”

金昌英倒很听话,果真就保持着刚才侧卧的姿势,等待着任大画家给自己画像。任润贤麻利地将画架子摆在床边,开始给躺在他同老婆做过爱的床上的金昌英画画。他激情澎湃,笔下如行云流水,竟然几分钟内就完成了一副美女侧卧图。当任润贤喊了声“好了”时,金昌英方才翻身下床,穿上鞋走到任润贤身边看画。她不看则已,一看就用手遮着自己的脸说:“你咋画成了光身子?我穿着衣裳呀!羞死人啦……”

任润贤说:“在我的想象中,你的身体就是这样的。”

“任大画家你真是的!听刘惠阿姨说……”金昌英话没说完,嗔怪地看了任润贤一眼。这个男人虽然说已有五十多岁了,但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有神,简直火辣辣得烫人;精瘦的身材,显得特别干练斯文。全县的有名大画家,就该是这种形象呢!

任润贤不晓得刘惠跟金昌英说了些啥子“闺房话”,但听金昌英的口气,说不定连夫妻间的性事刘惠也毫无顾忌地对金昌英讲过。任润贤便说:“你要不要实践一下?实践才能出真知哟!”

金昌英用嗔怪的口气接过话去:“任大画家,你可是有脸面的人呀!我跟刘惠阿姨虽然年龄差一长截,但我们是好朋友,哪能做这种事!你不怕刘惠阿姨把你耳朵扭下来?”

“她把耳朵给我扭下来,我去医院接起来就是了,怕啥!”

金昌英没有再开腔,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画板上那张素描裸体画。她这才发现,画面上的小腹下被任大画家画出了一片阴影,随后接着一片空白,再往下就是人体“三角区”那片长满毛发的“丛林”。任润贤看金昌英看得那么认真,就跟她解释:“这片阴影在着色时有一道灰暗的过渡色,再跳跃到这儿……”任润贤边说,边指着画上那片“丛林”。

金昌英的脸又粉红起来,有些害羞,但似乎又想多看几眼的样子。然后,她忽然取下画板上那幅素描,卷了起来。任润贤不解地望着金昌英。金昌英卷好画,取下了右手腕上的一根橡皮筋,把画捆了起来。她手腕上不止一根橡皮筋,可任润贤觉得,那橡皮筋今天好像专门是用来卷这张画似的,那么凑巧就派上了用场。

“刘惠回来看见的话,会把你的耳朵扭下来的!”

看见金昌英这么善解人意,任润贤身上的血直往头上涌。他大胆地跨出一步,抱住了金昌英。两人都感到对方浑身在颤抖,血在奔涌,热气腾腾。不等任润贤将嘴巴凑上来接吻,金昌英忽然惊恐地叫道:“刘惠回来了!”接着又说,“我这是老毛病了,一感冒就头痛。任大画家不能乘人之危嘛!现在好多了,我该走了。”

任润贤一愣,手自然而然地松开了,金昌英趁机跑了出去。任润贤晓得今天不可能再将金昌英拉回床上了。女人不愿意,他也不会勉强,但他又有些不甘心,便急忙追出门,对金昌英说:“我哪天给你画幅真正的裸体模特儿像。”

金昌英回过头来,嗔怪地说:“画画就画画,不能歪起想……”

“我是搞艺术的,看见能入画的女人就想画出来,你千万要支持我!”

金昌英回过头来,对任润贤嫣然一笑:“再说吧!”

任润贤充满希望地目送着金昌英拿着那张卷好的画走了。他当然也怕妻子回来,便匆匆忙忙地往文化馆走去。

4

任润贤再次抬起头来往山间小道看去,那小道上果然出现了一个穿着一身翠绿色暗花衣服的女人。任润贤的心不由得狂喜起来!远远看去,没有过渡色,她的身影几乎同这鸡公山上的景致直接融为一体。任润贤顿时激动起来,恨不得高声大喊,让金昌英知道他早已在这儿等她了。

金昌英在任润贤的注视下,终于顺着鸡公山那条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爬上了山顶。看见她脸上呈现出好看的粉红色,任润贤会笑的眼睛对着金昌英又是一笑。两人似乎心照不宣。今天天气好,明晃晃的阳光也挣扎着从云层中跳了出来,仿佛特别关照这座鸡公山似的,先照到了山顶上。任润贤的内心,产生了一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感叹。金昌英身上的单薄衬衫正好脱下来……适宜的温度,适宜的环境,而且正好是孤男寡女的绝佳野合之地……任大画家摇了摇头,想:先不能想歪了,我跟她承诺过的。不然她不可能应承来当模特儿,让我画她的裸体……

金昌英四顾环视了片刻,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任润贤说:“在这地方画画?你真是想得出来!”

“这地方咋了?这地方首先很宁静,青山环抱,而且这些怪石都是入画的好景致,还有……你这个美女。现在啥都不缺了!”

金昌英古怪地笑了声:“就这样画?”

任润贤说:“我早准备好了!这是必备的东西,哪能让美人儿……”任润贤立即将带来的那床毛毡从包里取出,小心翼翼地铺在早就选好的一块天然大石头旁边的地上。灰色的石头作为背景,形成了一片自然的过渡色。金昌英看着任润贤急躁而又毛手毛脚地将毛毡铺好后,坐在了毛毡上,粉红的脸上像涂了一层红粉,显得更红了。她嬉笑着看了看任润贤,说:“任大画家,你就这样画吧!”

“我已经画过你穿衣服的侧卧像了。”任润贤又看了金昌英一眼,说,“你就脱了吧!我转过身去,坚决不看!”

任润贤果然就转过身去了,安放起他带上山来的画板。待任润贤转过身来时,金昌英已经将衣服、裤子和那双凉皮鞋脱了,上身只留下了乳罩,下身留了一条裤衩……任润贤愣头愣脑地看了片刻,一下就忘记了对金昌英的承诺。他两只脚一蹬,把凉皮鞋脱在毛毡边,跨上毛毡,扑到金昌英身边,俯下身,使尽全身的力气,用嘴狠劲地将金昌英的嘴堵住,猛吻了起来……金昌英原先还扶住裤衩的双手渐渐地松了,任润贤的右手便直朝金昌英的裤衩里伸去。一会儿,金昌英便被任润贤那只画画的细柔的手磨蹭得完全缴了械。任润贤顺手就将金昌英的裤衩脱了下来。随后,他只用左手,很轻松地就将金昌英的乳罩扣子解开了。金昌英仍然保持着她习惯的侧卧式:洁白的身体像玉雕似的;长长的颈脖子下,那对奶子真如先前任润贤的判定般,大小不一;顺着往下就是肚脐眼儿,像是用毛笔很随意地在那儿画了一点灰色,成了整个身体的过渡色点;再继续往下看去,曲线忽然弯曲起来;再往下,便是那一片“三角区”了,被黑得发亮的毛发遮掩着,就像山里人家在半山腰盖起的一片草棚……

任润贤推了金昌英一下,她便很不情愿地仰躺下去,似乎想看看湛蓝色的天空。任润贤忽然就看见了金昌英那漂亮的阴户,下身的“小弟弟”情不自禁地不安分起来,将裤裆像帐篷般高高地支起。他快速地脱掉了裤子,正要往金昌英身上压去时,后山腰上忽然响了一声吆牛声:“得儿驾——!”

任润贤一惊,“小弟弟”顿时蔫了。金昌英迅速穿上了刚才被任润贤脱掉的内裤,没扣乳罩,直接将外面那件衬衣披回了身上。动作之迅速,如同闪电一般。

任润贤额头直冒汗,赶紧穿好了裤子,从大石后看去:哎哟!刚刚从后山上来了一位老农,给一条水牯牛驾上了辕。任润贤还没有“开犁”,老农已经先开犁了。地方是任润贤自己选的,他只剩叹气的份儿。

任润贤转过身来,只见金昌英眼里充满怨恨。他想向她解释,但又觉得一切解释都是多余的、苍白无力的。

“还‘画吗?”金昌英有些嗔怪地问道。

任润贤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说:“没有情绪了。先人哟!得儿驾……”

“去我家里吧!那隔壁有个‘徽商会馆,你不是常在那儿画画吗?”

“你家里?!”任润贤瞪大了眼睛。他忽然想起妻子曾告诉过他,金昌英的男人是钻井工人,一年四季都在新疆上班。也许金昌英的男人早就忍不住也去钻别的女人的“井”去了;也许金昌英守着空房又耐不住寂寞,才会红杏出墙来,请人去钻她的“井”。任润贤曾经在“徽商会馆”画过画,风度翩翩的他可能早就被金昌英这个女人盯上了。

“原来,那回你头疼是装的?”

“头疼是真的。可你这个县城里的优秀男人、高雅画家,也是个色狼!”

“哪里的话!圣人曰:‘食、色,性也。”

金昌英的眼睛却眯缝成了一条线,过了许久,才对着天空自言自语:“他在外面有女人,我为啥不可以找男人?咱要跟他扯平!”她回过头来看着任润贤,“问那么多干啥?别以为这县城里只有你一个优秀男人!你到底去不去‘画画?”

“去!我到你家里去——画‘过渡色!”

5

任润贤自从跟金昌英有了床第之欢后,才真正感到自己没有白活。那些年他被下放回乡里去,受了好几年的苦,损失了好几年的青春,他要尽快补偿回来,真正地从过渡色跳到他应当有的色彩斑斓的天地里去。渐渐地,金昌英这个模特儿似的女人似乎已经不能够满足他了。他自以为是金昌英的上帝,在给金昌英施舍,好久好久才光顾她一回。这使金昌英很不满意。

一天,任润贤又背着画板往“徽商会馆”走的时候,老远就好像看见有个英俊的小伙子正从金昌英的房里出来。任润贤觉得有些蹊跷,快步走到金昌英的房间,问:“已经有其他人来你这儿画了‘过渡色?”现在,“过渡色”已成为了任润贤和金昌英两个人联系的暗号,两人都明白那是啥意思。

“是表侄子有事来问我!哪里是画‘过渡色!”

任润贤将信将疑地看着金昌英说:“但愿我不是叫花子,来舔人家的剩盘子!”

金昌英既不脸红也不心跳地说:“只要盘子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也值得舔呀!”

任润贤碰了一颗不软不硬的钉子,一时间不知说啥好。

因为刚才进屋时心里有了芥蒂,任润贤骑在金昌英身上也找不到感觉,瞎忙碌了一阵便滚了下来。

“昨晚又跟你家刘惠‘交公粮了?今天只卖‘余粮给我了?”

任润贤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偷情的男人最怕被情人这样奚落。“交公粮”是任润贤告诉金昌英的暗语。他把每周必须同老婆发生的性事置换成了“交公粮”,让外人听得云里雾里。

紧接着,任润贤开始画金昌英的裸体画像。他每一次都会画金昌英不同的姿态,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忘记金昌英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他眼里只有金昌英的身体线条,只有金昌英的骨架结构,甚至只有那血管里流淌着的鲜血。他是在用画笔将这具模特儿进行解构重组,以此构成一个表现生命力之强劲和爱之美轮美奂的磁场。金昌英皮肤下血管里的血液,像永不枯竭的源泉,震撼着他。

这个时候,任润贤没有想起面前这个女人曾跟自己有过肌肤之亲,有过如胶似漆、融为一体的时刻。这是他在老婆刘惠身上找不到的一种感觉。他刚才在床第上败下阵来,现在却在画布上找到了自信,找到了男人的刚强。他是创造艺术美的男人。有了艺术,一切都可以免去……

任润贤今天特别兴奋,感到自己找到一种很特别的艺术创作欲望和兴奋点,似乎能补偿他刚才的不满足。兴奋之余,他竟然将那几张刚画的素描画放进了包里,背起画板就往外走。

今天的艺术感觉太好了!任润贤有些志得意满,把刚才的不如意统统都忘记了。回到家里,他还忍不住把自己的画作铺开来看。没想到,身后突然响起了声音:“你这是画的金昌英?”

任润贤被吓得冷汗直冒。刘惠不知何时竟站在了他的身后,用狐疑的目光死盯着他的画,还转眼看他,好像非要他回答这个看似简单却又十分复杂的问题。

任润贤冷静了下来,故作惊讶地问:“你凭啥子说是金昌英?”

“我看她的神态就像金昌英。”

任润贤有些佩服自己了。刘惠从一张素描上就能看出是金昌英,可见他今天还真是找到并抓住了那种艺术感觉。可是,刘惠好像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就不肯离开似的,老是在任润贤背后一会儿看画,一会儿看他,就像突然不认识他了一样。任润贤刚才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了,他脱口而出:“你这人真是的!难道世上的漂亮女人只有金昌英?”

“金昌英一个人还不够你画吗?你还要找好多女人?”

“这是艺术!我要以此为业!”

“我们的工资足够生活了,要那么多钱干啥?你没有听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吗?我还是想过从前那种日子,穷是穷点,可是……”

“小富即安”的小农意识!任润贤在心里猛批老婆,但也只是在心里批批而已。他原谅刘惠只是一个十分平庸的女人。正因为她平庸,他才这样不甘寂寞,才去找这个或那个模特儿,给模特儿们画几笔“过渡色”。刘惠又异样地看了任润贤几眼,才从他背后走了。重重的脚步声,好像在给任润贤敲警钟一样!

刘惠的脚步声并没有把任润贤震醒。已经五十多岁的任润贤,决定还要继续抓住无限好的夕阳。

他开始给金昌英这张素描画配色。那色调必须是极其跳跃的。那是在不断的过渡色中找到的艺术感觉。鲜活的色彩,表现着各种个性:或热烈,或清纯,或淡雅;或象征强劲的生命力,或表现阴霾与脆弱的意境。任润贤的画笔在调色盘上不断地挥舞着,又不断地将色彩添在金昌英的肌肤上,让鲜活的肉体在生命线条的带动下具有了张扬的性感!

任润贤是一位熟稔书法、国画和西方绘画技艺的画家。他今天真是太满意这幅线条、块面、色彩有机结合创作出来的女人裸体画像了!他摇着头,退到画室的门口欣赏,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种冲动:恨不得马上再见到金昌英,欣赏她的肉体,并与她交融在一起。之前留在潜意识中的那种舔盘子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了,潜在的生命力量又回到了他身体内。他竟又有些情不自禁了!

但任润贤到底没有迈出家门去,刘惠喊他吃午饭了。

6

任润贤再次见到金昌英,已经是几天以后了。他前两天忙着给“省展”画参展作品,直到这天下午才有机会去找她。任润贤是县城里的名人,即使是背着画板走街串巷,也被公认为是为了画县里的景色才这样匆匆忙忙。金昌英家隔壁的“徽商会馆”,恰巧就是这座古老县城里唯一一个“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也是这座县城的历史见证。

“任大画家,到哪儿画画去?”

“去画‘徽商会馆。”任润贤说得理直气壮,说得滴水不漏。他名正言顺地到了金昌英的房门前。这时,倒西太阳正好照在金昌英的房前,虽然是初夏,但天气也开始闷热起来了。此刻的“徽商会馆”周围很清静。这时大人都上班去了,娃娃也上学去了,正是任润贤挑的好时候,但金昌英的房门却紧闭着,好像要给任润贤吃闭门羹。难道金昌英这婆娘这时候还在午睡?或者她现在不在家?

任润贤走到一楼的门口,轻轻一推,那门竟然是虚掩着的。他跨了进去,刚站住脚,就听见里面睡房里有人惊慌失措地弄出了他很不愿意听见的声响。任润贤走过去,正要提起脚踹门时,那门却自然而然地开了。那天被金昌英称为“表侄子”的年轻小伙子,脸不红筋不胀地走了出来,用敌视的目光瞪着任润贤,仿佛在说:你咋来打搅我们的好事?

这是情敌,决不能在情敌面前败下阵来!任润贤此刻再不是原先那位精瘦斯文的知名画家,他的样子简直就像公鸡为了争夺母鸡要同别的公鸡决斗似的:颈项上的汗毛直立起来了,筋也鼓胀起来了,嘴巴张开像要吃人似的,随时准备冲锋陷阵!

小伙子也不示弱。任润贤只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哪可能是他的对手!如果亮出肌肉,便可以在这老头子面前不怒自威地显露出强悍来,把这个不知趣的老头子吓得屁滚尿流,吓得精神从此衰弱,至少好多个晚上都睡不好觉!

任润贤虽然挎着一个画板,但这件文人武器完全不足以置人于死地。他正在犹豫不决是进攻还是撤退时,金昌英从睡房里穿戴整齐走了出来,站在了这开战前对垒双方的中间,毫无愧色地面向着任润贤。

任润贤忽然咆哮起来:“他是不是流氓?我要收拾这个流氓!”

“你才是流氓!你是个老流氓!”小伙子回应道。

金昌英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们两个都不是流氓,都是这座县城里的名人!你们……两个人都是我请来的客人。”

“他、他也算名人?!他是哪儿的名人?!我是……”任润贤到底没有把“画家”两个字说出口来。就是说出来又能起啥作用?

任润贤本来想问金昌英:“这个人不是你的表侄子吗?”但又觉得多此一举。他自嘲似地对小伙子说:“小伙子,我又来舔你的盘子了。”

“你这老东西根本就不该来!”

“不该来也来了,咋办?”

小伙子气势汹汹地回应道:“你说咋办就咋办!”

金昌英见此情景,大声说:“你们莫在这屋子里闹好不好?”

任润贤看了金昌英一眼,心想:自己不能失去这个既能跟他睡觉、又能当他模特儿的美丽女人。勇气战胜了内心的脆弱与斯文,他竟大声说道:“你进屋去!这儿没有你的事!”说完,果断地将金昌英推进她的睡房,不准她再出来。

任润贤回过头,对小伙子说:“我们先礼而后兵——谈判!”

“谈判就谈判!你这个老东西能把我咋样?”

任润贤一时竟有些懵了。还从来没有人叫过他“老东西”!他才五十多岁,竟成了老东西!真是岂有此理!金昌英就在里屋,他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丝毫懦弱!任润贤狠狠地盯着年轻人:“你娃儿晓得普希金吗?”

“普希金?他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任润贤冷笑了一声,恢复了自信,又用嘲讽的口气说:“废话少说,报上名来!”

年轻人这回听懂了,昂了昂头,说:“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本人杨朵尔,河口沙石厂总经理!”

任润贤怕他跟杨朵尔商量的话让里屋的金昌英听去了,就将杨朵尔招呼到房子的外面,低声又坚决地说道:“好!三天后在鸡公山决斗!”话才刚说出口,任润贤就有点后悔。鸡公山本来不是他随意带人去的地方,今天鬼摸脑壳了,他竟然脱口而出地说要在鸡公山决斗!

杨朵尔愣了片刻,想不到这老头子有如此狠劲,竟敢跟他单打独斗。过了一会儿,他轻蔑地冷笑了一声,也压低声音问道:“带刀不带?”

“带!”

任润贤刚说完,里屋的金昌英就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厉声问道:“你们两个带刀要干啥!求你们莫吓人呀!你们都是这座县城里的名人呀!”

“他也算名人?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

杨朵尔冷笑一声,说:“这世道不比钱多比啥?难道比哪个人年轻嗦?”

任润贤觉得没有跟杨朵尔争论的必要。他本来只想大声质问金昌英:哪个喊你把他引进屋来的?但话到嘴边,他的话却又变成了对金昌英的发誓:“我要为你而战!”说完,便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他的身后,杨朵尔大声地回应道:“奉陪到底!”

7

任润贤刚从金昌英家出来,就怒气冲冲地跑到铁器铺去买刀,但终因拿着觉得不舒服而作罢。他忽然想到:有一家体育用品门市部不是也有刀卖吗?于是,他从铁器铺出来,又往那个体育用品门市部走去。

走拢一看,那墙壁上没有刀,只有几把剑。铺子里的吴老板居然认得任润贤,笑眯眯地问:“任老师要练剑?这里有把好剑,你肯定看得上眼。”

任润贤没想到这个吴老板居然认得自己。他看着吴老板从壁上取下一把宝剑,追加了一句:“要能杀得死人的!”

吴老板取下剑来,惊恐万状地问:“任老师,你开啥子国际玩笑哦!你一个文弱书生、大书画家,哪能动真刀真剑杀人!练剑不过是比把式而已嘛!”

任润贤想了想:吴老板也说得对,哪能动真格呢?我刚才在金昌英的门口说要跟那小子决斗,初衷也只是想吓唬吓唬那不知死活的龟儿子,让他不敢再跟金昌英来往罢了,现在竟然弄巧成拙。真要跟那小子刀对刀、剑对剑地硬拼,我难道不吃亏嗦?

吴老板把宝剑交给任润贤看,又说:“但要是这剑杀对了地方,杀他十个八个不成问题。任大画家,明天早起跟我们一起去公园里练剑嘛!”

任润贤不需要杀死十个八个,只需要杀死杨朵尔一个人就足够了,于是,他很慷慨地将剑买了下来。现在,他左肩挎着画板,右手提着宝剑,自我感觉已经是文武全才了,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家里。

刘惠看着丈夫的样子,像见了马戏团里的小丑,忍俊不禁:“你又要耍啥子鬼花样?”

任润贤被老婆问了一声,才好像又回到了现实,说:“啥子鬼花样?练剑,锻炼身体!”

刘惠没有说话。锻炼身体自然是好事情,哪能有啥子不妥呢?便又忙自己的事去了。

任润贤把画板放下,又把杀人的宝剑高高挂起,直到两手空空,才忽然感到内心十分空虚失落,仿佛放下的不是象征一文一武的画板和宝剑,而是支撑他的整副精神。

他就要跟杨朵尔决斗了。到时候,现场怎么能只有他们两个人呢?决斗也得找个中间人啊!不能像当年的普希金,就那么死了。普希金生得很光荣,死得很伟大。文学家的决斗事件本身,就是一篇不朽的伟大诗篇!对,找朋友刘傻儿去!

刘傻儿是因为爱好书法而跟任润贤成为好朋友的。刘傻儿鬼点子多,喜欢开玩笑,有点玩世不恭的洒脱。任何事经他一点拨,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时候电视连续剧《傻儿师长》刚刚在四川电视台播出,剧里的樊傻儿虽然傻,却傻出了笑料,傻出了智慧。老刘也是如此,天大的事都以笑谈化之,因而获得了“傻儿”的雅称。

刘傻儿的家离任润贤家只一条街远。此时的刘傻儿正悠闲着,见任润贤板起脸撅起嘴、行色匆匆而来,晓得任大画家又遇上了闹心的事。他笑逐颜开:“任大画家,天上又在落银子,埋头忙着捡银子嗦?”

“天上落啥子银子哦!刘兄你说,我这人如像关云长,要过五关,该……”

“那还有啥子说的!斩六将嘛!”

“如今有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要跟关云长叫板,你说该咋办嘛?”

“嘿嘿!你先说他的脑壳是不是铜浇铁铸的?只要是爹妈生的,青龙偃月刀该是像砍瓜切菜一般!任大画家拿点威风出来嘛!”

任润贤见刘傻儿不把他的暗示当回事,成心要取笑,心里很不舒服,于是拍拍屁股就要走。刘傻儿见状,立即说道:“任大画家,你急啥子?有啥子话就把天窗打开直说嘛,何必绕圈子喃?未必我就不帮一点忙嗦?你老兄有啥子事尽管直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任润贤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淌过一股暖流。

“我……”

“哎呀!任大画家,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今天咋婆婆妈妈的喃?”

任润贤看着刘傻儿那张显得有些不正经的笑脸,害怕刘傻儿把这件事张扬出去。但是,马上就要跟杨朵尔决斗,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找来做中间人,刘傻儿虽说不算理想,也只能“粪坑里栽菜——将就使(屎)”了。于是,任润贤勉为其难地说:“刘兄,二天可莫吊起牙巴在外头胡乱去说呀!”

刘傻儿严肃地说:“我向毛主席他老人家保证!”

“用不着,你只要向我保证就行了。”

“保证就保证,哪个龟儿子在外头去乱说!”

“我要跟人决斗!那是为了一个女人,也是……为了爱情!请你去当中间人,你敢不敢去?”

“刺激!这么小个地方还有两个男人为一个女人进行决斗的怪事!我向毛主席保证:一定当好裁判,保证公正裁决!”

8

两个男人为她争风吃醋,万一弄出了人命,事情可就闹大了。金昌英有些心神不定,便想先去找任润贤。任大画家到底年长一些,也比杨朵尔那种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好说话些,相信应该好说好商量。何必在县城里闹得轰轰烈烈的呢?任润贤是县里最显赫的文化名人,总会顾忌自己的名声吧?想到此,金昌英就往文化馆走去。

来到文化馆,任润贤所在的文化馆美术部却是大门紧锁。她犹豫不决:是继续等任大画家,还是明天再来呢?他们明天不是要在鸡公山斗强争雄吗?她下午要去百货公司上班,要是明天才请假去阻止,就怕已经晚了。金昌英决定坐下来等。她刚坐下来,刘惠顺路也来到了文化馆。

刘惠一走进文化馆,就觉得人们对着她笑得有些古怪。该不是任润贤在文化馆出了啥羞死人的事情吧?又走了几步,她不放心,想回去问个明白。刚走回文化馆门口,就听见里面的人在说:“又来了一位夫人找任老师。这位是正夫人,刚才那位只能算任老师的情人。两个女人同时来了,就有好戏看了!”

刘惠停住了脚,心里顿时翻江倒海:任润贤竟敢瞒着她养了个情人?!刘惠恨不得咬任润贤几口!但她怪自己:肯定是因为任润贤在外头给人写牌匾得的润笔费没有上交她这位家庭财政部长,才使得他有了活动的机会,也才使得他敢在外头找情人!

刘惠没有去追究说闲话的人,而是径直去了任润贤的办公室。还没走拢,刘惠就看见金昌英站在门口张望。刘惠一下子就明白了:丈夫的情人竟然是这个金昌英!竟然是她交往不到一年时间的朋友!她忽然回想起那一天金昌英在自己家里吃晌午饭的事,恨不得冲上前去,撕烂金昌英的脸皮!但是,刘惠终于忍住了。这是丈夫的工作单位,她这样做了,还让自己男人的脸面往哪儿搁呀?

刘惠思索了片刻,走了过去,皮笑肉不笑地说:“金昌英,你现在脑壳还疼不疼?要不要去我床上再睡一觉?是不是又想找任润贤给你医呀?”

金昌英看见刘惠走过来,顿时脸红筋胀。她到底有些做贼心虚,绕过刘惠就往外走。

刘惠不依不饶地又追上去:“走啥子走!有理可以走遍天下呀!”

“我告诉你!你的任大画家只是想画……‘过渡色,你为啥不让他画?”

“我没有那么不要脸!脱得干干净净让自己的男人画……‘过渡色!只有那些不要脸的女人才脱了衣裳让别的男人画‘过——渡——色。”

金昌英不想在此继续跟刘惠斗嘴,但走了一段路,听见刘惠还在骂脏话,终于忍无可忍地说:“你连自家的男人都守不住,只能怪自己的魅力尽失了,还能怪谁?”

“魅力!我呸!当年任润贤被送到生产队‘劳改的时候,你咋不去献魅力?那个时候你上哪儿去了呢?”

“我没有机会而已。如果那时我也认识任大画家,就轮不到你了!”金昌英边走边回应,直气得刘惠咬牙切齿。

刘惠骂不赢金昌英,心里怒火中烧。她要保卫自己的家庭,要保卫自己的爱情!

“金昌英,从现在起,你莫让老娘碰到!再碰到老娘就要撕烂你的招牌,看你还用啥招牌魅力去勾引人家的男人!”

任润贤其实根本不晓得自己的婆娘和情人正在文化馆美术部外面干仗、为他争风吃醋。此时,他正在向吴老板请教太极剑法。好像吴老板卖剑给他,就有义务耐心地传授他杀人技艺一样。只听任润贤说:“这太极剑以柔克刚,那要学到啥时候才能学得会呀?!”

“你没有一丁点武功基础,一天就想学会太极剑吗?那你任大画家就是神人了!”

“那要学好久才能学会?”

“任大画家,我来跟你学画画得要多长时间?”

“那咋能相比!画画是艺术,需要天赋加勤奋才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大画家,练剑也一样,需要天赋加勤奋,再加身体素质和技巧——也就是你说的‘艺术。你再聪明绝顶也是枉费心机!功到自然成!”

任润贤无言以对。“功到自然成”是他经常给那些美术爱好者的赠言,也是经常挂在他嘴边、用以教育那些急功近利的伪书画家的口头禅。不想,吴老板竟拿来教育他。看来,这个太极剑要在一天之内练成并在决斗中取胜的几率太小,将杨朵尔刺死的几率更是微乎其微。必须改变练剑的方法!

“我练少林剑!听说那种剑法攻击性极强!”

吴师傅看着任润贤,说:“你又不去杀人。”

“我就是去杀人!”任润贤很认真地说。

吴师傅哈哈大笑,说:“任大画家,你开啥子国际玩笑?秀才也能提剑杀人?”

任润贤心想:明天在鸡公山上我就要杀给你们看看!

9

刘惠没有将仇恨发泄在丈夫身上,而是记在了金昌英的头上。她固执地认为,一定是金昌英勾引了自己的男人。于是,刘惠绞尽脑汁,算计着要如何重新把控丈夫的经济来源。

任润贤天黑了才提着宝剑回来。

他竟然有精力练了一天的剑!

刘惠的怒火没有爆发。她只责怪自己咋认识了金昌英这么年轻的女人,责怪自己把金昌英带到家里好菜好饭地招待,责怪自己相信金昌英头疼的谎言,责怪自己让那婊子和丈夫有机可乘。刘惠是爱自己男人的,并且永远地爱着。刘惠暗自检讨着自己的过失。她觉得那婊子今天有一句话倒是说得在理——“你连自家的男人都守不住,只能怪自己的魅力尽失了,还能怪谁?”

守住男人,这是刘惠给自己暗下的十分艰巨而迫切的任务。她除了要想办法收拾金昌英,还要稳住丈夫,尽最大努力使丈夫的心归到自己的身上来。任润贤练剑回来,刘惠不仅给他弄好吃的,还在任润贤冲澡时,把内衣、内裤找出来,放在丈夫好顺手拿的地方。

两人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是星期天,早晨一起床,任润贤没有去练剑,而是将刘惠准备的两人份的早餐风卷残云地吃进了肚里。吃了早饭,任润贤就提着那把宝剑,雄赳赳地往外走去,他约了刘傻儿一起去鸡公山。

刘惠上街去买了一碗面条吃了,随后回到家里,提着菜篮子往菜市场走去。丈夫的食量增大,得多买点菜回去。不一会儿,刘惠就到了菜市场。她买了鲤鱼,打算回家给任润贤红烧:又买了一只鸡,准备回去清炖,让丈夫补身子。任润贤练剑是好事,是锻炼身体,应该支持,只要他不再去找那女人!刘惠刚想到金昌英,就老远看见那女人提着菜篮子走过来。在这菜市场狭路相逢,刘惠心中别有一番恨意。她走到金昌英的面前:“你屋里又藏了几个男人?买那么多菜干啥?”

金昌英转过头来,看见是刘惠,想走。刘惠却有点得寸进尺,一把将菜篮子放下,追上金昌英就开始抓扯,嘴里还大声骂道:“我倒要看你这脸蛋有好漂亮!那么爱勾引人家男人!把你这脸蛋抓烂了,我看你还有脸再去勾引人家的男人!”

金昌英本来不想与刘惠一般见识,况且她们还在这菜市场上。她右手提着菜篮子,左手下意识地护住脸,一直躲避着刘惠的进攻。买菜的和卖菜的人都抬起头来看稀奇,整个菜市场顿时就热闹起来了。

刘惠没有迅速抓破金昌英的脸,觉得很不满足,一把又抓住了金昌英的衬衫。金昌英在前面走,刘惠在后面追,只听见金昌英身上的衬衣“哗啦啦”一串脆响,那件衬衣就被刘惠撕了下来,金昌英的上身只剩下了一个乳罩。菜市场上忽然发出了惊诧的喊声:“喔唷!好白的身子啊!”

刘惠似乎得到了喝彩声和尖叫声的鼓励,再接再厉,又上前抓金昌英的乳罩,片刻,便把乳罩也抓了下来。金昌英那两个白皙鼓胀的奶子一下子就展现在菜市场众人的眼前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往金昌英雪白的奶子上扫去。忍无可忍的金昌英此时终于愤怒起来,顺手就将菜篮子往刘惠头上砸去。刘惠顿时被菜篮子砸懵了,也停止了追赶金昌英的脚步,然后只是模糊地看见:一个妇女将穿在外面的衬衣脱下来,并将衬衫给金昌英披上。那妇女气喘吁吁地走过来,谴责刘惠说:“你们有啥子事情解决不好?用得着在菜市场上演西洋镜?大家都是女同胞,把人家的衣裳、乳罩扯下来是啥子意思?”

刘惠歇斯底里地吼叫道:“这个婊子勾引我的男人!”

“总是你自己的男人不学好嘛!俗话说:‘会怪人怪自己,不会怪人才怪别人。一个巴掌也拍不响!你有本事回家去管教你男人吧!”刘惠顿时被呛得语塞。

10

城里菜市场上演着闹剧的同时,鸡公山上也即将开始既定的决斗。

任润贤约上了刘傻儿,斗志昂扬地往鸡公山上走去。刘傻儿看着一路上的野花绿草,笑道:“任大画家,这儿真是曲径通幽啊!我在这县城里住了好多年了,算是老居民了,也没有来鸡公山看过风景。你任大画家的眼力真是不俗,审美情趣确实高雅。难怪你老兄有那么多的艳遇哟!”说完,刘傻儿用手摸了摸嘴边那一寸多长的胡须,十分羡慕的样子。

任润贤没有回应刘傻儿的话,只在心里不断地骂:狗杂种杨朵尔,敢跟老子决斗,吃了豹子胆啦!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任某是何许人也!

“任大画家,你看这青山绿水多惬意呀!在此做鬼也风流啊!在这儿写字、画国画、画油画,多有韵味!这一路山间小道展现出的风光这么美,你是咋个发现这一处风景的喃?”

任润贤却把刘傻儿的话当成了耳边风。他想:昨天学到的那致命一剑,到时候只要能让那杨朵尔“妈”也没来得及喊一声就呜呼哀哉了的话,我任润贤说不定会青史留名。这在中国艺术界,可是前无古人的事!

刘傻儿上鸡公山这一路上都在感叹,而任润贤的思绪却在信马由缰。他心里充满了甜蜜的幻想,浑身都是劲,似乎那个名叫“杨朵尔”的情敌早已经血流如注地倒在了他的剑下。

终于登上了鸡公山的山顶,任润贤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他曾想跟金昌英做爱的地方,思绪立即回到了现实:他是为了那个名叫“金昌英”的美少妇,为了那个令他癫狂的女模特儿,才勇敢地登上鸡公山同情敌决斗的!

“任大画家,你硬是金屋藏娇哩!这么个好地方,你居然独享,真不够朋友!原来人们说;蓝画天宇,黄画土地,把蓝和黄加在一起,就是生命的天地。我看还不够!这儿应该再有个美女,那就绝了,简直就是表现生命天地和谐的绝佳之地啊!”

任润贤心中的隐秘,竟然被刘傻儿猜中了!

刘傻儿往四周看了看:这鸡公山顶上虽然环境幽静,是谈情说爱、素描写生的极佳选择,但却不适合决斗。看看任画家手上的那把剑,多长呀!这巴掌宽的地方,两个杀红了眼的情敌如何能施展刀剑技艺?

“任大画家,这地方请几个人喝酒、搞过家家的游戏,或者找两个美女来调情还差不多,搞啥子决斗哟?”

任润贤突然也觉得这个决斗地点的确没有选好。不过,他马上又想起了那天那声“得儿驾”。鸡公山背后不是有块菜地吗?就在菜地里决斗,不是更好?便指着山背后说:“后山坡悬崖下有一块菜地,正是决斗的好地方!”

刘傻儿顺着任润贤手指的方向转到石头后面,朝下一看,便大笑起来:“哈哈哈,任大画家真是选了一个天然的决斗场地!菜地上已经摆开战场了!”

任润贤走过去一看,只见杨朵尔早已搬了一块石头、坐在菜地上严阵以待。任润贤吃了一惊:杨朵尔这虾米娃娃,硬是不相信蛇是冷的,定要看见宝剑才肯下软蛋嗦?

“刘兄,我们马上转下去!”

“当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有下到战场上去了!”刘傻儿看了一眼老朋友单薄的身体,不禁暗自捏了把汗。

转了好大一圈,两个人才下到了菜地上。杨朵尔见他们来了,从坐着的石头上站起身来,手中紧握长刀,像武士一般,怒目而视地摆出一副迎战的姿态。

任润贤见杨朵尔还不肯认输,便将手中的宝剑“刷”地一声抽出来,站到了杨朵尔的对面。

决斗一触即发!刘傻儿看见这种阵仗,怕老朋友吃亏,便站在中间,说:“既然你们两个人都认可我当裁判,那我有话要说。决斗难免刀剑无情,总得先兴个规矩、立个生死文书吧?”

“好!”

简直是异口同声地回答。

刘傻儿便从衣包里摸出事先仿照武打片情节写好的生死文书,又摸出了一支笔来,,叫两人签字。两个人没有仔细看生死文书上的内容,拿着笔就签了字,一齐还给了刘傻儿。刘傻儿将文书装好,再看了看分别站在自己两边的任润贤和杨朵尔:从年龄上来说,他们差了二十多岁。从身体素质来比,杨朵尔只穿了件背心,肌肉发达,膀大腰圆,似乎力大无比;而任润贤呢?精瘦单薄,穿的白衬衫被风吹动起来时,上面连一丁点污渍都没有——他不像是来决斗的,简直像是来给自己的学生讲色彩学的!笔杆子哪儿斗得过刀把子!两人还没有开始决斗,刘傻儿就觉得任润贤怕真要成为“普希金第二”了。

“算了,你们不要决斗了,还是和解吧!”

“不!”两个人同时回答了刘傻儿。杨朵尔的声音当然要洪亮些。平常爱开玩笑的刘傻儿这时也笑不起来了:“那就——退到十米以外。”两人按照刘傻儿的口令,退出了十米距离,刘傻儿这才喊道:“开始!”

杨朵尔手持长刀、昂首挺胸地朝对面的任润贤大步冲去;任润贤也手提宝剑、奋不顾身朝杨朵尔大步冲去。

任润贤恍惚间看见杨朵尔的长刀在闪闪发光,心中顿时生出惊悸来;当冲到中线刘傻儿面前时,他腿脚都软了。

忽然,就像约好似的,一声“暂停”同时从任润贤和刘傻儿的嘴里喊了出来。三人惊魂未定地面面相觑。

任润贤平复了一下呼吸,对杨朵尔说:“你娃敢来决斗,充分说明你娃不怕死!既然你敢为金昌英来送死,说明你是真爱她,我成全你们两个!”见杨朵尔还想说话,他抢过话头:“你别为我操心!我任大画家上哪儿找不到一两个女人啊,笑话!”

刘傻儿在一旁早看出了任润贤是在找台阶下,也忙不迭地说:“今天的决斗到此为止!”

任润贤很优雅地手握宝剑,对着杨朵尔拱了拱手,说:“后会有期!”说完,倒拖着剑就往回走。直到回过头去,任润贤才有些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他一边走,腿还在一边微微地颤抖。

杨朵尔不解地望着任润贤的背影,又望了望刘傻儿,似乎在问这是咋回事。刘傻儿喜笑颜开地对杨朵尔说:“一切都该是你们年轻人的,你们就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那女人任由你处置吧!”走了两步,刘傻儿也回过头来拱了拱手,说:“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杨朵尔的刀是放下了,刀尖子扎在菜地里,但人却傻站在原地,看着任润贤和刘傻儿走远的背影。他心里没弄不明白:这两个老不死的,咋会把已经立下生死文书的庄严决斗弄得虎头蛇尾呢?

11

大画家任润贤决斗失败的消息,不久便在县城里流传开了。卖宝剑的吴老板惊得目瞪口呆。刘傻儿则跟任润贤赌咒发誓,说没有泄露口风。那么,这消息肯定是杨朵尔吹牛时传出去的。总之,任大画家从此在县城里更有名了!五十多岁的人,竟然还敢跟年轻人决斗!买任润贤字画的人越来越多了,也不知是冲着他的决斗故事来的、冲着他的人品来的,还是冲着他的画品来的。刘惠也从幼儿园退休了,专事照顾任大画家的衣食住行。金昌英没脸再待在县城里,只好去新疆“保卫”属于自己的婚姻去了。杨朵尔的生意越做越大,还因为那场决斗情史而声名远播。

任大画家的学生和业余美术爱好者从此以后都不敢在任老师面前谈论“过渡色”这个美术专用词了。任润贤呢?又恢复了以前的状态,始终是在家和文化馆形成的两点一线上往复运动着。剑没有再练了,鸡公山也再没去过了。鸡公山现在已成了农家乐旅游景点。倒是他的故事,一直在县城茶馆里和鸡公山的农家乐里口耳相传。

作者简介

竹间,二级作家,巴金文学院专业创作员,四川省德阳市文化馆文学专业干部,德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文艺家》杂志责任编辑,著有十卷本川西地域文化长篇小说《竹间文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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