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
镇名很好听,叫凤凰镇。镇中有两位高人,一位是阴阳先生,一位是写小说的,应该叫作家。
我就是作家先生,因写就无数废稿子而尽人皆知。走到哪里都有人称我为作家(坐家),我挺享受。我享受的同时,阴阳先生在朝我撇嘴:“听说发表一篇小说给好几萬呢,老张你发大发了。”
阴阳先生挑起话头出我的洋相呢,发表一篇小说给几个稿费我很清楚,况且我发的是小小说。驴死不倒架,我微笑着,脸上有点儿发烧:“和你说你也不懂,算了,你还是看风水挣死人钱去吧!”
阴阳先生嗓门大了:“办一个黑活收五百很正常,也收过八百,一年五十个左右黑活,听说顶不上老张的一篇小说钱,改天我给自己家看看风水。”
人们一阵笑,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了。
事情有了转变是最近的事,孙子得了小桔杰杯作文大赛一等奖,作为辅导老师,我要在千人大会上发言讲话。这事很快传遍了凤凰镇,那几天我天天能看见七彩祥云罩在我家房上,和夏季雨后的彩虹一个样。
“哎,老李你不是会看风水吗?你看看我家房宅的风水咋样?我老能看见七彩祥云呢?”
阴阳先生老李阴着猪肝一样的脸:“好哇,好哇!”
老李的孙子也在上小学,和我孙子一个班,我讲话时,他得带着孙子在下面听着。
千人大会那天,我一上台,台下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那掌声哗哗的,听着就打心眼里舒服。咱是作家,讲话不用稿子,从孩子背唐诗讲起,一直讲到春种秋收,又讲到孩子守啥人学啥人。那天讲得嘴如喷壶一样,那声音比入冬窖藏的萝卜还脆。老李站在人群里恨不得双手刨地钻进土里,那神态只有我最明白。
千人大会结束,我领着孙子走进县里最贵的饭馆吃饭,啥贵咱点啥。我喝着本地的名酒,孙子虎头虎脑地吃着鸡和鱼。
我正在轻斟慢酌,老李领着孙子蔫头耷脑地进来:“哎,老李,过来喝两杯!”
孙子的嘴外边还露着鱼刺:“爷爷,我的奖金可不多啊!”
我一想可也是,我兜里就几块钱,老李真要走过来了:“哎,老李,我的讲话你都听清楚了吧?你还是别过来了,我孙子在这儿呢,再学会你那一套,我非悔死不可。”
老李领着孙子就走了,那脸跟猴腚似的。
吃完了饭,我晕晕乎乎地一算,这一桌一百八十多:“孙子,掏钱!”
孙子正在破书包里翻腾呢,收银员过来给我敬了个礼。哎呀,这咋回事呢?小镇名人第一次被人敬着很受用。
收银员笑呵呵地:“您是张作家吧?今天的单被一位大美女买完了,她说是县教育局的。”
大好事呀,天天有人给买单那得多幸福啊,我昂首挺胸地走出饭店,孙子奖励我说:“爷爷你真了不起!”
我都高兴得晕了头,出了饭店门正想着怎么回家呢,一辆轿车停在了我面前。司机下车给我打开车门:“张作家,请上车吧!”
今天张作家横扫一切,让上车就上车:“回家,凤凰镇!”
司机发动车,开出县里:“我媳妇是你孙子的班主任,你的孙子让我媳妇挣足了面子,也得了奖,进了职称。”
这是我过得最快乐的一天,不过最快乐的事还是晚上发生的。
狗叫了几声,有人开门来到里屋,是老李。
老李红着脸,拿着两条烟两瓶酒,放到桌子上,啥也不说就往椅子上一坐。
烟是好烟,酒也是好酒,我都没见过:“老李,说吧,有啥事?”
老李使了牛劲才说明白:他教我干黑活,我帮他给孙子写作文。
我当时就火了:“老李,你这不是笑话作家吗?肯定不行。”
老李从椅子上坐到炕上,挨着我:“老张,你一辈子吃过几次饭店?你孙子总得奖?你总有机会去讲话?”
我没词儿了,老李掰着手指头:“老张你算算看,我的活你学会了,一年三四万呐,你的活我可是一点儿没学啊!你是作家,有墨水,我一教你你就会,以后凤凰镇上就你一个先生了。”
晚上做梦了。梦里我穿行在各家各院,给家家户户干黑活,通红的百元票子一把一把的,我扯着我的老婆子孙子美美地吃着鸡和鱼。
我太高兴了,忽然觉得手指头疼,睁开眼睛,天亮了,手指头上的肉咬破了,血流不止。
老婆子在外屋传来破锣一样的声音:“哎,昨晚上老李说的事,行不行都给个痛快话儿,别总装得人模狗样的!”
我得先找块布把手指头包上,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