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厂古镇的盐都记事

2012-04-29 04:49胡明刚沱沱
农家书屋 2012年6期
关键词:张明古镇

胡明刚 沱沱

寂寞与凝重

从巫溪县通往白鹿镇的山路上,青山绿水一下子铺展在我们眼前。相对于巴地陡峭险峻的山道,这一段路相对平缓。公路沿河而筑。与一般的乡间溪流不同,河床中不时有几块硕大无朋的山石横在其间,自然地多了许多霸气。

眼前景象忽然开旷,河对面,背山依水的一排石墙木结构老房子沿河而建,最矮的是二层楼,高的有三层四层甚至有五六层,寂寞沧桑。我所看到的老街足有一公里长,白墙斑驳,黑瓦凝重。

乐和家园创始人廖晓义老师和她的助手梁艳向我们介绍:到巫溪,宁厂古镇一定要去的,它有五千年制盐历史了,是中国盐业史的发祥地之一,曾经繁华一时,而今已成了一座闲置的空城,少有居民居住,镇上诸多的明清建筑,古风古韵,2005年被列入国家级历史文化名镇。

夕阳照在整座小镇上,映射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镀满黄金一般的色彩。这寂静的宁厂古镇有了别样的辉煌,犹如它的往昔。

巫咸与盐都

我们真正走近宁厂小镇,是在第二天的清晨。天空下着细雨,镇政府张明委员和司机李师傅,还有乐和家园的志愿者小柴和斐然陪同。张明委员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县政府与镇政府参加工作十几年,对于小镇与乡民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一路上,她对我们说起宁厂古镇“白鹿引泉”的传说:有一位姓袁的猎户,看见一条觅食的白鹿,白鹿狂奔而去,猎人紧随其后,刚要张弓搭箭,忽然一道白光闪过,白鹿消失了,眼前呈现出一个幽深的山洞和一股洁白的流泉,他捧着泉水一喝,咸味沁入心头,顿时力气倍增,他拿起竹筒把泉水带回家中,煮出了洁白的食盐,于是附近的居民都来到这盐泉下,并以煮盐为业,这里出产的盐,称为巫盐。

在四川、贵州、湖南、湖北、重庆、陕西连绵的大山之中,仅有三处地方出天然盐泉,惟有宁厂盐泉从半山腰流出,品质更好,煮盐最为便利,与四川自贡井盐有同存异。考其成因,是因为喜马拉雅山造山运动,将这里原本的海面拦截成一个内陆湖,经过多年的蒸发与岩层的沉积,逐渐形成独一无二的迸涌地下的盐泉。

从《华阳国志》书中,我读到有关的记载,“当虞夏之际,巫国以盐业兴”,在历史上,巫溪一带并称为巫咸国。巫咸、巫即、巫朌等十巫升降其间,拥有长生不老之药,其中巫朌,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从上下也”。登葆山是宁厂古镇境内的宝源山,这里曾是巫咸国的首都。巫是神灵,咸是盐的味道。在此之前,这里原有一个巫臷国,是一片富庶之地。《山海经》说,这里的人“不绩不经,服也;不稼不穑,食也”,靠的是得天独厚的盐泉。《世本》载,巴人的酋长廪君,是伏羲的子孙,又名务相,就出生于巫溪附近的巫山地域。巴国仅次巫咸国,最后巴国夺取垄断了这里与湖北一带的食盐资源,通过食盐贸易,巴国强大了起来。“盐巴”这个富有地方浓郁特色的称谓,起因于此。

宁厂制盐的历史可以上溯到5000年前。宁厂古镇素有“一泉流白玉,万里走黄金”之美誉。隔溪望去,斧削的石崖上,早年开凿的方形孔洞一清二楚。当年的盐民就在石孔中架插上木头,铺上木板,构建成这里独一无二运盐的古栈道,与崖上的悬棺相映成趣。宁厂古镇多高山峻岭,最著名的是谭家墩、大寰墩、小寰墩,一墩连一墩,三天不离谭家墩。走了三天后,还会看见宁厂古镇。当年行走在古盐道的脚夫,背负食盐,风餐露宿,成为当地人所称的“盐背子”。那些盐背子,“四脚爬坡百步梯,钉杵磨烂篾背篓,爹把儿子背成人,儿子把爹背进土”,加之沿路有许多关口课税,运气差的甚至没收私盐,经受牢狱之灾,可见古代盐背子的生活苦不堪言。

在历史上,宁厂古镇不但是食盐的著名产地,也是诸多盐道重要节点,通往陕西、湖北等省的古盐道穿境而过。古代巴人和巫人开辟的4000里盐运山道,与茶马古道、丝绸之路一样,是古代中国著名的商旅必经之路与经济贸易文化传播的通途。

盐泉与盐厂

宁厂古镇盐泉,从宝源山的岩壁流下,流进一个池子里,人称龙池,曾经龙头吐珠的石壁上,“宝源天产”四字赫然在目。盐水在泉眼里不停地流淌,溅起白花花的泡沫。张明先生指着盐池,让我们仔细看一看池中奥秘,我和小柴、斐然低头在池边观察,发现了池前一块奇特的石块,有一排大小相等的孔眼,池中的盐水经过这一个个孔眼,分流而出,进入一个窄窄的水槽里。小柴和斐然发出惊呼,探问其中究竟,张明先生一一作答道:这设施的始作俑者是宋代的地方官府,主要功能是为了分配各盐灶的用量,以免各盐灶之间为抢占资源产生纠纷和争斗。一个孔眼里流出一股水,就算一份,当地人介绍说,每个盐灶按股份交税,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股份制”的来由。这样,管理收税也就更省力高效了。清雍正年间,木板改为铁板。

在宁厂,诸多的煮盐灶傍河而建,因为与盐泉距离较远,以前是用打通竹节的笕管连接起来进行引流,笕管被吊在竹篾索上,盐民们把它叫做“虹”。因竹管容易被盐泉腐蚀,通常一年更换一次。宁厂一带的盐泉,是质地最纯含盐分最高的白卤,盐民们通常用煤或木柴当燃料,以大锅烧煮,制成的盐洁白而无杂质,人称雪花盐。相比起来,用木柴煮的盐比煤煮的质量更高,在古代柴盐被用作进献朝廷的贡品。

古盐厂遗址距盐泉大约两百米,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宁厂最大的国营盐场,名曰大宁盐厂。昔日热闹的工房已被风雨揭掉了屋顶,惟有断墙裸露,墙上周边的地上布满斑驳的水痕,瓦砾遍地。乱石垒成的墙壁布满藤蔓,在锅灶之间长满了灌木和芦苇。烟雨蒙蒙中,只有几根烟囱,在风中兀立,摇摇欲坠。盐工住过的房子,露出了瘦骨嶙峋的屋架,刺破虚空。张明先生以惋惜的口吻告诉我们,清代时,湖北等地禁止销售川盐,价廉物美的海盐和自贡等地井盐的冲击,再加上这里的交通甚为不便,以传统落后工艺熬煮的宁厂盐业一蹶不振,也渐渐失去了市场。1998年,遵照国家有关规定,宁厂古镇所有的盐灶全部停产了。

盐厂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古遗址。当地旅游部门在盐厂遗址的中间,铺上一条红色塑胶通道,在断垣残壁和灌木之间,就如一条铺着红地毯的明星大道,尤为显目。明星已老,大道通荒。盐灶依旧盘踞,盐泉依旧流淌,以前的辉煌早已不再。

古街与老人

宁厂古镇原有七里半边街,现存一公里左右遗迹。半边街依然在后溪河岸一字排开,沿街有许多斜木支撑的吊脚楼,铺子大多是木结构的屋子,三四层楼,木结构的板壁,在风雨中摇晃。屋子大都是铁将军把门,即使开着门窗,也是空空落落的。张明先生指着湿漉的街道告诉我们,这些石头还是明清时期的遗物,已被人踩踏得光滑发亮。可以想见这条老街当年的车水马龙比肩接踵,是何等的兴盛与繁华!临河岸,长满青苔的大石条更显凝重,竟是当年给客人们歇脚用的便凳,有如此气派!“这是小镇的码头之一,当年很多运盐的木船,就是从这儿登陆,进行贸易的!”

往街中间走,逐渐感到人间的烟火味。有几间铺面开着,分别是理发店和小卖部,还有一家药房。幽暗的房子与红色的鲜艳中药柜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到我们走过,屋子里走出一位中年妇女与我们打招呼,她是从小镇后山搬迁下来的村民,买了镇上的一所房子,在此安家乐业。

再往前走,我们碰到一对老盐民夫妇,他们年逾八十,自豪地告诉我,这些房子都是祖上几辈人建造起来的。他从小出生在这里,他的爷爷父亲都是煮盐的,他是盐厂的主人,这里就是家,他们的子女也在这里煮过盐,盐场停产之后,就到外地创业,而他们俩总是故土难离。说起往事,老人的话滔滔不绝:我们的领导见过毛主席,与毛主席握过手,那是刚刚把盐场改为手工业合作社时经历的辉煌。

地方志记载,清代乾隆年间,宁厂盐场有盐灶336座,煎锅1008口,号称“万号盐烟”。民国年间,宁厂盐场还留下了91家盐灶,每个盐灶每天制盐4—11担,每担100斤,统计全镇每年产量超过了20万担,成为长江流域的产盐中心。国民党政府专门驻扎了百余名军士,负责税收警卫,引起了日本人的注意。1941年,日军专门出前三后四轰炸机编队,对古镇进行一番狂轰滥炸,日军轰炸宁厂,其目的就是断绝抗日军民的食盐供应,所幸的是,他们投下的炮弹落在大宁河里。老人说,我们亲身经历了那场轰炸,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我们经过小镇现存最完整的建筑,是合作社时期大宁盐厂最典型的办公楼。屋顶装饰着五角星的职工俱乐部和办公楼,断墙中露出几个空洞。旁边是当年的盐仓。许多盐已经钙化了,与砖石凝结在一起。在办公楼门前台阶上,我们见到四个背着背篓的人,他们说,他们是原盐场的工人,粮食是公家给的,自己种点无污染的蔬菜,这里空气好,山水好,就在这里终老了。“孩子们都出去了,我们不反对,年轻人当然要出去闯荡,有空过来看看我们就可以了,不用他们陪在身边。”

张明先生说,这古镇盐厂的名声在外,许多人慕名而来。有关部门在着力开发宁厂巫咸古盐文化,保护这方水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但一直没有找好一个好的切入点。

古镇在寂静中辉煌,还是在辉煌中静寂,生存还是延续,对于当地政府来说,对古镇人来说,这是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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