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辛庄村“建市”背后

王芬 苏姝

5月8日上午，河南省濮阳县西辛庄村，写有大红字“濮阳县庆祖镇西辛庄市（筹）”的牌子被挂到了村办公楼门口的右侧。全国首个“村级市”在争议声中如期成立。今年全国两会期间，首次传出西辛庄将建“村级市”的消息。一时间，从网民到著名学者的质疑甚至讽刺、嘲笑此起彼伏。

现场除了前来采访的各路媒体，就是来自十里八村的乡亲，他们扭秧歌，敲锣鼓，庆贺我国首个“村级市”的诞生。此类仪式上经常见到的官员罕见地缺席了。有媒体报道称，濮阳县政府的一位官员曾表示：建立“村级市”是西辛庄的民间行为，政府不提倡，但也不反对。

在挂牌现场，西辛庄市的首任“市长”、西辛庄村党支部书记李连成描绘了西辛庄的发展蓝图：10年后达到人口10万的社区，并创建一家上市企业。但他坦言：这毕竟是尝试，所以在称呼上多加了一个“筹”字。

这个“筹”字，李连成琢磨了一个半月。他说揭牌前只有三个人知道：做牌子的、送牌子的，还有他自己。“我把牌子盖着，赞成的也给我宣传，不赞成的也给我宣传，我一掀，他们都傻了。”这个50岁才开始学习认字的老农民，活学活用，用一个“文字游戏”将西辛庄推向大众眼前。

西辛庄位于濮阳县南12公里处的黄河背河洼地，1991年全村农民人均年纯收入不到600元，没有一家工业企业。2005年村办企业发展到11家，村民人均年纯收入超过1万元，家家户户都住进了户均240平方米的“小洋楼”。去年，西辛庄20多家企业产值有十几个亿，村民人均年收入2.6万元，外来务工人员达到8000多名。

这一切的缔造者就是记者面前这位貌不惊人的61岁农民。李连成个子不高，一张典型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样貌。他喜欢笑，一笑起来颧骨高耸，肩膀抖动，说得兴起时还会抓起对面人的胳膊，连拍好几下。

李连成已经当了21年的村支部书记。村里人都称李连成为“老板”，这是十几年前村里建工厂的时候大家开始叫起来的。在李连成一手张罗下，如今西辛庄已有近20家村办企业，建成了位列濮阳市八大村级工业园区之首的电光源产业工业园，2011年企业总产值超过10亿元。

西辛庄也曾是个异常贫困的村子。20岁时，李连成结了婚。两口子一天只喝两碗玉米棒子稀饭，早上一碗，中午一碗，晚上空腹就早早在床上躺下以免耗费体力。李连成靠着亲戚借的一辆架子车，到汤阴县拉起了煤，后来他又当起了建筑工，编起了苇笆，以此谋生。

直到1983年，李连成偶然听说种菜很挣钱，便跑到中牟县学习蔬菜种植，回来还以当时令人咋舌的一万元年薪聘请了一个“老师”，负责对10个菜窖的指导。到1987年，李连成已经挣到30多万元，住上了470平方米的小洋楼。

成为当地有名“富甲一方”的致富能手后，李连成开始无偿帮助村里邻居种菜，这样换来了村民对李连成的信任。1991年，这个“能人”当选为西辛庄村党支部书记，带领村民从种大棚蔬菜起步，靠办企业致了富。

当时的濮阳县将李连成推举为先进模范典型，后又被河南省委宣传部作为全省推广的先进典型，一部大型豫剧《村官李天成》就是以李连成为原型创作的。成为宣传典型彻底改变了李连成的人生轨迹。

村委大楼二层的荣誉室挂着《西辛庄大事记》，其中一条是：“2001年7月1日，李连成开始学习认字写字，濮阳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李新杰指导。”

据说，李新杰要求李连成每天学三个字，每一个月向他交一次作业。一年多下来，读书看报没有什么问题。但李连成只看“文件的最后那一段话”，那最能体现政府很多文件的特点。

在今年全国两会期间，李连成和李克强副总理坐在了一起，李连成对政府工作报告中的“遏制”两字不认识，就问了李克强，后来又请求李克强在记录本上用钢笔写下了一段话，这张纸片后来成为西辛庄展览室的一个组成部分。

李连成每天晚上10点钟才回家，而第二天凌晨3点20准时醒来，4点多就起床，5点就会出现在村支部。从这个时间点开始，到大多数村民开始正常的一天生活前，是李连成处理村务的时间。

记者见到李连成的时候，他正扯着嗓子、挺着腰板，指着展览室里的“吃亏歌”给慕名来学习的两拨儿干部做报告，报告间歇的他不时捂着嘴咳嗽几声，清清嗓子，继续回答来访者的问题。面对围着他、跟着他的讲解走动的闪光灯没有任何局促不适。

爱琢磨事儿的李连成还爱琢磨人，他说他经常琢磨的三个人：一是大寨的陈永贵，他当上了中央委员、副总理，但村里说他是玄人，因为他没有把村里的事情办好，他忘了培养典型是叫典型带头干活儿的，不是去当官的。二是大丘庄的禹作敏，大丘庄号称中国第一村，结果他判了二十年的刑死在狱中，李连成认为他没有把握好“官再小都是领导、领导再小都是官”的道理。三是刘庄的史来贺。50多年典型不倒，去世后，村里仍红红火火，村民们过着幸福的生活，原因是史来贺一辈子没有出那个村。

这三个人中，李连成更欣赏同为河南老乡的史来贺。“我要向史来贺学习，当官不能忘本，对陈永贵和禹作敏我扬长避短，只有我李连成肯吃亏、常吃亏、永远吃亏，我们西辛庄村才能越来越好。”

5月8日的挂牌现场上，李连成高歌一曲《吃亏歌》，成为仪式中一道独特风景。

农家书屋：李书记，从今年“两会”开始，你一直张罗着要成立“西辛庄市”，这么执着于此，你觉得什么才是城市生活呢？

李连成：我觉得一个城市啊，它得有学校、有医院、有工厂、有宾馆、有饭店、有书店、有水电煤气、有可以悠闲娱乐的地方、有车、有手机、有电话、有宽带、有电脑。城里有啥，我们就有啥。

农家书屋：您说的这些现在西辛庄村都有了啊。

李连成：是呀，你说既然城里有啥我们有啥，为啥我们不能叫市呢？

农家书屋：成立一个市，它对人口、土地面积都有要求的。

李连成：我们不建行政市，我们规划的这个市它没有行政部门、没有公务员，我也查了地名法，没有规定不让名字里叫市，我们就是要这个称谓。

农家书屋：这个称谓很重要吗？它能带来什么变化？

李连成：对。这个称谓很重要。既然我们的生活已经达到了城市水平，为什么我们不能叫市？它主要是圆了农民的一个“城市梦”；而且叫市了，不管走哪儿我们都要注意了，言行、穿衣、素质各方面都要提高。

农家书屋：其实现在有很多人城市人是很羡慕农村的生活的，吃的东西安全放心、空气也好。

李连成：这是你们城里人的想法啊。你想想，现在提起农村农民很多人不还觉得又土又脏吗？说不注意形象啥的。再一个，叫了市，别人对我们的看法也不一样了，我们去招商引资，人家一看是西辛庄市，一定会觉得规模大、环境好，也会重视我们了。

农家书屋：可是以前叫村的时候不是也招来商引来资了吗？

李连成：那不一样，叫村，别人一听就会觉得小气，到个村里投资能办多大厂？而且到村里投资也不好听啊，叫市就不一样了，以后我们要做的规模要越来越大，叫市，招商引资来的企业也会是大企业。

农家书屋：下一步还要大的规划？

李连成：对，现在已经有15个村的村民主动按手印画押要并到我们村来，按一个村腾出来300亩宅基地，你想想15个村有多少面积，能引来多少商资。

农家书屋：如果这15个村并在一起会是一个远大过现在的大村庄，那像现在的学校、医院、以及就业安排怎么平衡这些关系呢？

李连成：我的想法是，大家都并在一起生活，建住宅楼，一个村腾出300亩地可以招商引资，如果统一规划住进楼房，也许每个村的住宅只要100亩就够了。其他村的村民可以到我们村来生活，我们提供住宅楼，用我们100亩地还我们100亩地就好了。这样大家住宅、土地、招商引资都不冲突了，我们发展扩大了可是没有占用耕地啊。至于管理，各个村庄还是自己管理自己，我不参与其他村子的管理，只是帮他们规划设计。

农家书屋：有人觉得你提议建“村级市”，是有人背后给你出谋划策，这样做是为了招商引资炒作？

李连成：我不需要别人来给我出谋划策，我们村大到房子规划设计，小到一棵树栽哪儿都是我来计划设计的。拿村里房子的设计来说，客厅要朝阳，厨房、储藏室、厕所要阴凉，每一块儿我都去研究、去了解，我还需要别人给我出主意？我在这个村当了21年的书记，村里大到一个人小到一棵树都在我脑子里。

其实，十年前，我就提出要把我们村城镇化、工业化、现代化，让我们农民过上城市人的生活。至于说我为了炒作，我不在乎。企业都是有水平、有能力的，他们来考察，一看便知这里行不行，不行他们就走了，行那招商引资自然就出来了。

农家书屋：西辛庄村的企业中大部分是电光源企业，这是您在引进企业时有什么特别的考虑吗？

李连成：我们希望引进的企业是大企业、好企业。电光源企业一方面是大企业，另一方面它们也为我们村里的电能使用提供便捷、实惠。我们为企业提供了良好的环境，它们也为我们村民的生产、生活所需电能提供了方便。

农家书屋：这些企业到西辛庄投资建厂主要看中这里什么呢？

李连成：西辛庄村环境好、创新好、农民也能吃苦。我们从小生长在黄河边上，也许是黄河精神的滋养，我们这里的人能吃苦是一方面，另外也很顾家，如果在家里能找到一份哪怕收入很低的工作，也愿意留在家乡，不外出打工。因为在我们的传统观念里，家人非常重要，留在家里可以孝敬父母、照顾子女。

农家书屋：在您看来，如今的西辛庄村逐渐朝着城市化、现代化的标准发展有哪些现实意义？

李连成：一是解决农村的实际困难。农民们一年到头在地里劳作，靠天吃饭，生活没有足够的保障，现在农村富裕了，家家户户住上了小楼，用电、水、气都免费，上学看病也不用花钱，生活变好了，农村变好了，国家才会更好。二是减少了城市的压力。这些年，很多农村人都往城里跑，稍微富有的农民都搬到了城里，城市的人口压力会越来越大，我们现在把村建得和城里一样好了，农民们更愿意留在村里，这难道不是减少了城市的压力？

农家书屋：现在镇上不让你们挂牌“村级市”了，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李连成：我没挂“村级市”啊，我挂牌的是“筹”嘛，正在筹备中，这不违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