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流泪的儿子

许锋

老娘只有一个儿子，儿子很忙，忙到给他打去电话他总是公务应酬般挂断。

忽然一天，儿子回家了，而且没急着走。老娘非常高兴，问，你咋不忙啦?儿子一把拉过老娘的手，妈，我整天瞎忙，以后常回家多陪陪您。

当天，儿子去菜市场买来菜和肉，准备包饺子。可是儿子原来不会包饺子，啥时学会的?儿子说，程序里设定好的。老娘愣了愣神，搞不懂。

老娘擀皮儿，儿子包饺子。老娘问，最近和媳妇没闹矛盾吧?儿子说，没，我们的关系一直很稳定。老娘又问，你的生意不错吧？儿子说，总体而言，形势还不错。

儿子的饺子包得极为匀称，速度像是被定了时，不紧不慢。老娘觉得有些异样，回头看儿子，儿子开玩笑，妈，你偷窥我干啥?老娘不知道偷窥是啥意思，只说，我咋感觉你不对劲呢?

饺子端上桌，老娘记得儿子以前吃饺子必吃大蒜，酱油以及各种酱。老娘刚提醒儿子吃蒜，儿子说，白天吃蒜不利于社交。社交这个词儿老娘明白，但老娘不懂，你和我有啥社交?

吃过饭，娘俩坐在阳台上喝茶拉家常。老娘说，你小时候有天晚上发高烧，娘背你去医院，路滑摔了一跤，至今我的腰都疼，幸亏没摔着你。

儿子没有反应。

老娘又说，上初中时，你想要一条牛仔裤，我好不容易从你爸钱包里偷出来20元给你，事后你爸愣说我把钱给了娘家，还打了我一巴掌。老娘嗓音哽咽。

儿子只是不停地喝茶，目光有些焦灼。

天已擦黑。儿子起身说，妈，我得走了。老娘叹了一口气，儿大不由娘。

儿子开车见到市区的主人，主人查看了自动生成的儿子与老娘交流的视频。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给秘书打电话，这家公司的复制技术不错，但有些细节需要改进，比如在我娘忆旧时，儿子应该适当地流几滴眼泪，人又不是机器，总是讲感情的。

随后他下令，再复制几个，一个陪我老婆，一个陪我客户，一个陪我老板。

记住，要会流泪!

烂摊子

许晓莫是认真想跟腾斌在一起。虽然她离过婚，还带着一个女儿，和“高帅富”的腾斌距离不是一星半点。她知道，腾斌的父母在老家黑龙江双城开了一家医药代理公司，凭着父亲在政府里的关系做一些药品代理。腾家经营多年，在当地也算是数得上号的有钱人，否则也经不起腾斌六年英国留学的折腾。

一年前，腾斌父亲身体撑不下去了，就不大管公司了，他母亲也不善经营，于是公司业务分成了两块，连锁药店渠道，分给了大姐和三姐；医院渠道，分给了二姐和腾斌。留学回国的腾斌不想回老家，就让给了二姐，只身一人来到北京打拼。遇到了许晓莫后，腾斌动了定居结婚的念头。眼下两人定下的房子马上就要验房了。

就在这当口腾斌二姐打来电话：“小弟你快回来，明天起，公司我不管了!”

腾斌只得临时改变计划，带着许晓莫赶往双城。许晓莫想，未来夫家有难，自己当然得陪着。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也顺道了件心事。

一进家门，才知道事情远不止二姐一句“不管了”那么简单。

一个多月前药监局突然开始搞整顿，规模空前，药监局联合工商、税务、稽查大队四家联动。一星期之内抓了四家医院的药剂科主任，这麻溜儿地一下就顺出了双城大大小小十几个医药公司老板，全蹲了看守所。

被查的四家医院里，有两家是腾家公司药品的销售大户，两家医院现在停了公司的药，而其他几个大医院近两年的定单也越来越少，这次的整顿让公司业务基本上处于瘫痪状态，眼看着就要关门大吉。腾斌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必须得顶起来。下马威

许晓莫觉得事情还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她是做销售出身的，曾在三年时间里，一步步从销售员爬上北京某知名企业销售总监的位置。虽然没做过医药这行，但销售这东西是一通百通。而腾斌在英国学的是工商管理，两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还是有点看头。

但未来婆婆的一句话，却把她噎住了：“你俩没干过这一行，干脆从销售员做起吧!”

细想一下，许晓莫也就释然了，第一，确实两人不懂行，从头做起有利于了解公司的整体运作；第二，自己怎么说都是外人，初来乍到就管事，老人家有防范也正常。

许晓莫对腾斌说：“腾总，我跟你现在没名没分的，就算给你打工了，每个月工资5000元，提成我就不拿了。”许晓莫家里有父母、女儿要养，北京还有一套房子在还贷款，她为了追随腾斌已经辞职了——当然也不全是她为爱情奋不顾身，而是她相信凭自己的本事找工作真不难。

腾斌知道这事委屈了许晓莫，毕竟跟他回来之前，许晓莫在北京拿着2万多块一个月的薪水。

谁知道老太太说：“她什么都不懂的就敢开口要5000块?我这儿一个成熟销售员每月才2000块呢!”腾斌当时就想不干了，老太太才不得不让步。

一个月后，老太太带儿子和许晓莫去逛商场。临出门时，给了许晓莫800块钱红包：“姑娘，你看什么喜欢就买。”那时候许晓莫还不知道5000元工资的故事，心里还觉得老人家想得周到，两人来的时候刚买了房，身上真没啥钱。

一进商场，老太太看中了一件男装，“斌儿，这件合你穿，买了吧!”说完盯着许晓莫。平时就大大咧咧的许晓莫直接就去付了钱。几件衣服买下来，不要说那800元红包，加上许晓莫才发的第一个月工资，只剩80元。腾斌是个不爱逛街的人，看到个咖啡店就打死不走了。两个女人只有自己去逛。许晓莫越逛越郁闷。走了4层楼，2小时，许晓莫试了不下20件衣服，每件老太太都说“挺好，漂亮”。好几次，服务员开好了单子递过来，许晓莫却不敢接手，尴尬得要死。

后来许晓莫又听说了因为工资母子俩的争吵，终于明白了，老太太是真不待见自己。许晓莫有点犹豫，自己一头热地想帮腾斌打点好公司，会不会更招老太太顾忌呢?婆媳暗战

许晓莫不想跟未来婆婆在家庭琐事方面耗费力气，有那个精神，她情愿投入到公司干点实事。

自己不懂医药?没关系，许晓莫颇有点倔脾气。除了每晚硬啃药品知识，她白天就去医院蹲点。先从院长下手。办公室不让进?没关系，她就在门口守着。一天不见，就等一天，一周不见，就等一周。最后院长熬不过了，只得放她进去。

老院长的“太极拳”敌不过许晓莫的软磨硬泡，最后吐了真言：“你老腾家的东西不是不好，只是这风口浪尖的，能少一个供销商就少一个麻烦。”

许晓莫再拿出跑销售练就的好口才，又让老院长松了口：“你能让医生开药，我就进。”

让医生开药那是个长线工作，许晓莫开始大量出差。医院蹲上一个月，天天坐在医生办公室里磨嘴皮子。慢慢地，她发现不是医生不愿意开药，而是二姐管的时候太“小气”。医生开药拿提成是业内十几年的潜规则，二姐就是不愿意给。这你不想给，后面排着长队的医药公司哭着喊着要往里送，开谁的药不是开?人家干吗非开你的?

摸到了脉，许晓莫搞起了新花样。除了给提成，还隔三岔五地请医生旅游。以“医药考察”为名，报个台湾游，两三个医生也就两万多元的费用，新马泰一人才几千元。要说，这招在大城市里已屡见不鲜，但在双城这样的小城，可算是一招鲜吃遍天了。这陪吃陪玩陪聊天，半年之后，几个大医院的业务算是捡回了一大半。

许晓莫想，自己把业务做好了，未来婆婆应该看自己顺眼一些了吧。没想到有一天，老太太上门“兴师问罪”了：“晓莫啊，这个月怎么又有几十盒药报损，这些都是钱啊!”

做业务的都知道，除了大块儿的招待费用，小恩小惠是免不了的。比如某医生说：“晓莫啊，你家那个感冒药不错。我这几天不太舒服，拿十盒来用用……”人家开了口，总不能拒绝吧?这种事时有发生，许晓莫就只有给公司报损耗。

次数多了，老太太也没那么含蓄了，直接问她：“损耗那么高，你给啊?有你这么败家的吗?”“那您看要不就从我工资里扣吧!”许晓莫无奈。更无语的是，人家真的扣了!

许晓莫私下也和腾斌嘀咕：“咱们接手的这块是二姐不要了给了咱们，你才是老板，你妈掺和个什么劲儿呢!”腾斌只能抱抱她：“我妈啊，是老板的娘啊!”一山二虎

公司在许晓莫和腾斌的打理下，慢慢恢复了元气。不管老太太明里暗里地反对，两人的结婚证也领了，许晓莫终于成为名正言顺的“老板娘”。可她总忍不住要想想老板娘和老板的娘这个“玩笑”说法。何况，这个公司毕竟是腾家的家族企业，姐姐们虽然不管，又都有股份……

这边电话铃声让她回过神来。她答应了几个医生去普吉岛玩5天，合同都签好了，定了周六出团。腾斌已经签了字，就等财务回来取钱。

是老太太的电话：“今天是周五，财务有事出去了，没钱，下周一再说。”许晓莫急忙深呼吸稳定情绪，先不提合同签了不去要收违约金的事，许晓莫在医生那里算是失言了。更过分的是，这事老太太还搞了不止一次了!

那种心寒，好比你在前线拼杀，身后本该支援的人却来拖后腿!

老太太的逻辑是，我们家老爷子做生意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些花样照样玩得转?腾斌劝说过，时代不同了，最大不同是，爸爸退下来以后，以前的关系都罩不住了!

许晓莫则觉得，老太太不是完全不知道维护关系的重要性和这种手段的必要性，她只是想在关键时刻“拿”自己一把，让自己明白，谁才是这个家、这个公司的主人。

看来，靠业绩靠努力也打破不了老太太认为自己是“外人”的偏见，要想以后的日子顺畅点，还是自己做主的好。釜底抽薪

许晓莫等来的“机会”伴着公公过世的噩耗。老爷子一走，以前在公司跑外务的婆婆终于没法借着公公的名义来插手了，财务大权完全归到了腾斌手上。

最近两个月，随着业务量的提高，公司又需要投入一笔为数不小的资金，小两口前几天就一直在商量，是否要开个家庭会议，让大家投钱。“要不干脆卖掉在北京的两套房子，拿出几百万元把家里人的股份买下来，自己苦点，但至少不再受这窝囊气。”许晓莫已经暗暗想好了。

她也知道。老太太是铁定不会同意的，那就得从腾斌的姐姐们下手。当年老爷子分家产时，四人都得了一块儿，如今大姐和三姐自己的生意都忙不过来，对腾斌这一亩三分地根本就没心思管。而二姐那年撒手不管，如今更不可能管事。三人既然不愿意接这个摊子，自然更不会拿钱出来。

许晓莫私下找到她们：“现在公司这边要扩张业务，没钱。我有两套方案，第一，大家一起投钱，把蛋糕做大。但我做弟媳妇的也要把丑话说在前面，生意上的风险那可就说不准了；第二，我和腾斌拿一笔钱出来，把大家手里的股份买下来，以后是盈是亏我们绝不跟几位姐姐伸手。”

腾家姐妹都倾向第二种方案，啥事不干白得几百万元呢。

串好“口供”，许晓莫和腾斌拉上老太太开了个家族会议。老太太再反对，也难以招架儿女四对一的轮番轰炸。一个月后，许晓莫和腾斌两口子顺利地把这个家族企业“私有化”。

没有老太太使绊子，许晓莫彻底把公司理顺容易多了。虽然在家里老太太还会闹点小情绪，什么不让阿姨给晓莫换床单、及时洗衣服啊，什么想让儿子重新相亲啊，在许晓莫眼里，这都是小儿科。

许晓莫还想着，下一步她准备找职业经理人来打理公司，自己和腾斌腾出时间来找新的项目做。新项目可不一定局限在双城哦。那才叫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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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