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艳
摘要:“窗”在方位上不仅具有东西南北的朝向,而且在形态上具有敞开与闭合之分。唐诗中的窗多以开敞的形态存在,“开窗”成为一个固定的诗学话语,与“闭门”形成了鲜明对照。“开窗”蕴涵了中国文人一种特殊的观物方式,诗人们凭借窗这个审美支点艺术地、诗意地、哲理地观照自然万物。同时,“开窗”又蕴含了唐人特殊的隐逸心理,一方面与现实世界诗意相通,是诗人对闲适追求的渴望,一方面与精神世界相通,是诗人消解内心矛盾获得精神自由的媒介。
关键词:开窗;观物方式;隐逸心理;诗学话语
中图分类号:122=4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0544(2012)08-0095-04
“窗”在建筑上不仅有着东西南北的朝向,而且有着“开”与“合”的存在状态,这在唐诗中亦有反映。《全唐诗》中写到窗的闭合语汇有:掩窗、闭窗、闭牖,出现的次数分别是:2次、1次、1次,写到窗的敞开状态的语汇有:开窗、开轩、卷幔、卷帘等,只开窗一个语词就出现了15次,从语汇的类别与出现的次数上可以看出唐诗中的“窗”多以开敞的形态存在,“开窗”成为诗中一个固定的语词,并与“闭门”形成对照。“开窗”蕴涵了中国文人一种特殊的观物方式,诗人于其间艺术地、诗意地、哲理地观照自然万物。同时,“开窗”又有着特别的意蕴。一方面与现实世界诗意相通,是诗人对闲适追求的渴望,一方面与精神世界相通,是诗人消解内心矛盾获得精神自由的媒介,是我们了解唐人隐逸心理的一个窗口。“北窗”出现次数之多已经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然而窗的形态却无人问津,鉴于此,本文即以“开窗”为研究对象,以《全唐诗》为考察范围,对开窗的形态语汇及开窗时间作一考辨,并在此基础上窥探文人特殊的观物方式与隐居心态,对“开窗”的寓意作一探讨。
一、“开窗”之形态考
窗有着开合与关闭的建筑功能,从开窗语汇的丰富性以及敞开状态的时间性上看,“开窗”墙上本无窗,为了某种目的而用工具在墙上开凿一窗。如“未暇作厩库,且先营一堂。开窗不糊纸,种竹不依行。”(白居易《竹窗》,卷634,页4807)在墙上开凿窗子。第二,指卷帘开窗,即窗子本来已经存在,只是用各种方式将窗子打开与外界相通。如“隔窗云雾生衣上,卷幔山泉入镜中。”(王维《敕借岐王九成宫避暑应教》,卷128,页1295)将布幔卷起与外界相通。无论是凿壁开窗,还是卷帘开窗,建筑原理虽不同,然而其目的却是相同的,都是为了与外在世界取得联系,所以,两者在诗意的世界中是相通的。
(一)“开窗”与“闭门”
门与窗在建筑上好比人的嘴巴和眼睛,都具有开合和关闭的功能,既与外界划清界限又与其相通,同时兼有“隔开”和“联通”的双重功用。然而,建筑上具有相同功用的门与窗在唐代文人士子的笔下却有着两种不同的存在状态,即门多以闭合状态存在,而窗却多是敞开的状态存在,两者形成了鲜明对照。
门的开设在于与外界世界相通,然而在这里却以关闭的形式出现,“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孟浩然《留别王侍御维》,卷160,页1639)“门临秋水掩,帆带夕阳飞。”(刘长卿《南湖送徐二十七西上》,卷148,页1509)“筑室在人境,闭门无世喧。”(李白《别韦少府》,卷174,页1786)“闭门无事任盈虚,终日欹眠观四如。”(顾况《苔藓山歌》,卷265,页2943)傅道彬在《门:一个语词的诗学批评》中说:“在诗人笔下门常常不是敞开的,而是关闭着。”“门的开关这种寻常的行为,在诗歌艺术里却容纳着反叛的声音,负载着抗争的社会内容,诗人通常选择闭门索居的生活,那正是对世俗的反叛。”
与此形成对照的是,窗在诗人笔下则常常是敞开的,而非关闭。“卷幔天河入,开窗月露微。”(沈全期《酬苏员外味道夏晚寓直省中见赠》,卷97,页1046)“盈尺知丰稔,开窗对酒壶。”(喻凫《和段学士对雪》,卷543,页6277)“卷箔当山色,开窗就竹声。”(李中《吉水作尉酬高援秀才见赠》,卷749,页8530)“开窗碧嶂满,拂镜沧江流。”(李白《忆襄阳旧游赠马少府巨》,卷169,页1742)开窗对月,开窗对酒,开窗看林麓,开窗听竹声,在这里诗人面对的是一个生机勃勃的自然世界,并非如上述“闭户”般隔绝。如果说“闭户”是诗人对世俗世界进行反叛的一种方式的话,那么“开窗”则是诗人面对现实取得与精神世界相通的途径。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唐代诗人徐夤同时作有《闭门》和《开窗》两首诗,这说明唐人同时具有的闭门和开窗的习惯行为并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深具内蕴的。“闭却闲门卧小窗。更何人与疗膏肓。一生有酒唯知醉,四大无根可预量。骨冷欲针先觉痛,肉顽频灸不成疮。漳滨伏枕文园渴,盗跖纵横似虎狼。”(徐夤《闭门》,卷708,页8145)“闭户开窗寝又兴,三更时节也如冰。长闲便是忘机者,不出真如过夏僧。环堵岂惭蜗作舍,布衣宁假鹤为翎。蔷薇花尽薰风起,绿叶空随满架藤。”(徐夤《开窗》,卷708,页8145)一为“闭门”,一为“开窗”,状态不同,然而情感却相通:独守自己的一片闲情天地。“在庭园之中,可无拘无束,充分享受自然景色,建筑的窗、牖亦多透气性,以造成全国空间的流畅,然而庭园对外仍是封闭的。”这就好像文人士子心中的那片天地,对外是封闭状态,对内却是通畅自由的。“闭门”使诗人逃脱现实退回到精神世界的一隅,“开窗”则实现了与自然界的情感交流,保证了诗人的精神自由与诗意闲情。因此,唐人笔下的窗多敞开的状态存在,这可以从丰富的“开窗”语汇与“开窗”的时间上见出。
(二)丰富的“开窗”语汇
开窗:“开窗”一词在晋诗中已出现:“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发展到唐代则更加常见:“初开窗阁寒光满,欲掩军城暮色迟。”(刘长卿《奉酬辛大夫喜湖南腊月连日降雪见示之作》,卷15l,页1566)“行府寄精庐,开窗对林麓。”(吴融《绵竹山四十韵》,卷685,页7870)“开窗”在《全唐诗》中出现了15次。
开轩:“轩”在辞典中有“窗子”的解释,阮籍《咏怀》诗也有此用,“开轩临四野”。唐诗中有更多这样的诗句,如“开轩卷绡幕,延首唏云路。”(任希古《和李公七夕》,卷44,页544)此处的绡幕指蒙在窗上的细薄纺织品,《汉语大词典》中有“窗绡”的解释,可知这里的开轩是开窗的意思。相似的语句如:“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孟浩然《过故人庄》,卷160,页1651)“林卧愁春尽,开轩览物华。”(孟浩然《清明日宴梅道士房》,卷160,页1643)
卷幔:“幔”是挂在窗上的遮盖物,用来挡风,《汉语大词典》中有“窗幔”一条:“窗上遮阳挡风的布幔。”可知唐代园林诗中有关“卷幔”的诗句也有开窗之义,如“卷幔天河入,开窗月露微。”(沈全期《酬苏员外味道夏晚寓直省中见赠》,卷97,页1046)“悬灯千嶂夕,卷幔五湖秋。画壁馀鸿雁,纱窗宿斗牛。”(孙逖《宿云门寺阁》,卷118,页1192)“隔窗云雾生衣上,卷幔山泉入镜中。”(王维《敕借岐王九成宫避暑应教》,卷128,页1295)
卷帘:“帘”辞海中有这样的解释:“用布、竹、苇做成的遮蔽门窗的用具,如窗帘、门帘。”“窗帘”在梁朝时已经出现,“梁刘孝绰望月有所思,诗日:秋月始织织,微光垂步簷。瞳咙入床罩,髣髴帘簾。”另外,《唐诗汇评》对李益《竹窗闻风早发寄司空曙》中的“开门复动竹”一句说:“《优古堂诗话》:唐李益《竹窗闻风早发寄司空曙》诗……《异闻集·霍小玉传》为‘开帘复动竹,改‘门字,遂失诗意。然此句乃袭乐府《华山畿》词耳,词云:‘夜相思,风吹窗帘动,言是所欢来。”《华山畿》为南朝宋诗,可见“窗帘”一词早在南朝宋已出现。由此推论“卷帘”也有开窗之义,如“闲看卷帘坐,醉听掩窗眠。”(白居易《西街渠中种莲垒石颇有幽致偶题小楼》,卷454,页5146)“窗外卷帘侵碧落,槛前敲竹响青冥。”(周匡物《自题读书堂》,卷490,页5550)
除了上述明确表示开窗的语词外,唐代诗歌中还有“虚窗”“虚牖”等大量表示开窗的语词。虚窗,如“烟笼瑞阁僧经静,风打虚窗佛幌开。“(徐夤《题泗洲塔》,卷709,页8160)“幽径北连千嶂碧,虚窗东望一川平。”(杨夔《题宣州延庆寺益公院(咸通中入讲极承恩泽)》,卷763,页8661)虚牖,如“虚牖闲生白,鸣琴静对言。”(刘长卿《留题李明府雷溪水堂》,卷149,页1541)另外还有一些诗句虽然没有明确的开窗语词出现。但也同样表明了窗的开敞状态,如“时启北窗扉,岂将文墨间。”(韦应物《野居》,卷193,页1989)“斩新萝径合,依旧竹窗开。”(白居易《题别遗爱草堂兼呈李十使君》,卷443,页4951)从开窗语词的丰富性和众多表示开窗的诗句中可以看出文人士子们对开窗情有独钟。
(三)多变的“开窗”时间
窗子经常以敞开的状态存在,还表现在开窗的时间上,无论是晨昏还是秋冬,无论晴日还是雨雪,窗子都以敞开的状态存在。
就一天的时间来说,有早晨起来开窗的,如“清旦盥漱毕,开轩卷帘帏。”(白居易《移家人新宅》,卷431,页4764)清晨起来开轩卷帘,晨光、幽气映入窗中;有黄昏时分开窗的,“卷帘高楼上,万里看日落。”(刘长卿《雨中登沛县楼赠表兄郭少府》,卷149,页1544)卷帘开窗,万里夕阳映照天空如长虹般美丽;有深夜开窗的,“中夜忽惊觉,起立明灯前。开轩聊直望,晓雪河冰壮。”(李白《冬夜醉宿龙门觉起言志》,卷182,页1854)“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孟浩然《岁暮归南山》,卷160,页1651)或深夜起来开窗或任由窗子敞开,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是如此。
就四季气候来说,有晴日开窗的,如“晴山卷幔出,秋草闭门深。”(刘长卿《九日题蔡国公主楼》,卷149,页1529)有霜雾天气依然开窗,“雾色侵虚牖,霜氛冷薄帷。”(褚亮《晚别乐记室彦》,卷32,页447)有腊月开窗赏雪的,“对酒闲斋晚,开轩腊雪时。”(皇甫冉《刘方平西斋对雪》,卷249,页2801)无论是晴日万里还是风霜雪雾,诗人们总是喜欢卷幔开轩独对一片自然的天地。凝望由自然大手笔描绘的超然之美。
二、“开窗”之观物方式
宗白华说:“中国诗人多爱从窗户庭阶,词人尤爱从帘、屏、栏杆、镜以吐纳世界事物。”作为一种与外界既相隔又相通的建筑构件,窗的开设在于“通气”,加强了建筑内外空间气韵的流动,是建筑吐故纳新的“呼吸器官”,而从审美意义上来说。开窗表达了人对自然的热恋和回归。唐人凭借“窗”这个审美支点艺术、诗意、理性地观照着自然万物。形成了文人特殊的观物方式。
(一)艺术观物
窗户是一种对自然空间的人工“剪裁”,它使人对自然景观的欣赏显得更加艺术。“二月芳游始,开轩望晓池。绿兰日吐叶,红蕊向盈枝。”(郭振《二月乐游诗》,卷66,页758)“对酒闲斋晚,开轩腊雪时。花飘疑节候,色净润帘帷。委树寒枝弱,萦空去雁迟。”(皇甫冉《刘方平西斋对雪》,卷249,页2801)叶子在一天天长大变绿,花蕊也逐渐在枝头盛开,在小窗边框的间隔下如同一副美丽的兰花图。后首诗写雪花如春天的繁花一样飘飘扬扬,净白而温润、宁静而雅致,在窗的映照下犹如一副泼墨画。正如宗白华所说:“美的对象之第一步需要间隔。图画的框、雕像的石座、堂宇的栏杆台阶、剧台的帘幕、从窗眼中窥青山一角,登高俯瞰黑夜暮罩的灯火夜市。这些幻美的境界都是由各种间隔作用造成的。”
唐代文人士子们不仅用一双慧眼来捕捉自然之景,而且心怀一种品赏自然的心情。“开窗闻落叶,远墅见晴鸦。“(吉师老《题春梦秋归故里》,卷774,页8771)“纵棹洄沿萍溜合,开轩眺赏麦风和。”(李义《兴庆池侍宴应制》,卷92,页998)开窗为艺术的望创造了可能。诗人可以凭借眼前的一扇小窗来玩转自然,赏析自然,在赏析中将观望提升到艺术的高度,正如宗白华所说:“望最重要,一切美术都是‘望,都是欣赏。不但‘游可以发生‘望的作用,就是‘住也同样要‘望。窗子并不单为了透空气,也是为了能够望出去,望到一个新的境界,使我们获得美的感受。”
(二)轻松观物
人在无遮拦的旷野中欣赏自然,与站在室内凭窗而眺看观望自然,所获得的美感是不尽相同的,原因在于观景的身心不同。“在室内通过窗户对大自然远眺审美,此时人的身心处于一定建筑物的庇护之中,在潜意识上免除了上述不自在的因素,使之化作一种令人宽松自如、从容不迫的心里感觉。”在窗户中观景不用担心寒风暴雨的袭击,不用担心昼阳暴晒,也不用担心蚂蚁虫子的侵扰,一切处于悠闲自在、安心舒适的状态。“盈尺知丰稔,开窗对酒壶。飘当大野匝,洒到急流无。密际西风尽,凝间朔气扶。干摧鸟栖枿,冷射夜残垆。”(喻凫《和段学士对雪》,卷543,页6277)大雪飘匝,密洒四野,西风朔气凝为寒冷在夜间骤射,这时在窗的庇佑下可以免去寒风冷气的侵袭,可以在室内温暖的环境下欣然饮酒、品赏雪景。而且由盈尺想到丰稔。这样闲适的心情是在冰天雪地中观景所永远不能体会的。
(三)哲理观物
中国人以俯仰的眼睛去看待流转的世界。“咫尺之内而瞻万里之遥,方寸之中乃辨千寻之峻”,有限与无限、短暂与永恒融化为一,正如宗白华所说:“中国人这种移远就近、由近知远的空间意识,已成为我们宇宙观的特色了。”“开窗”赏景其实就是一种哲理性的观物方式。
“置亭嵽嵲头,开窗纳遥青。”(孟郊《生生亭》,卷376,页4221)“悬灯千嶂夕,卷幔五湖秋。画壁馀鸿雁,纱窗宿斗牛。”(孙逖《宿云门寺阁》,卷118,页1192)开窗即可接纳遥远的千嶂青山、辽阔的五湖之景。视野因窗而辽阔,这是中国人独特的带有哲理的观物方式,所以学者总结说:“西方人像浮士德那样追求时空的无限,中国人却喜欢化无限为有限,以有限寓无限。他们并不依西方人的透视原理,而直接以无所不在的流转的眼睛,把无限的自然拉到自己的眼前,移远就近,从而万物皆备于我。”这其实也是融合虚实的精神,范唏文在《对床夜语》中说“不以虚为虚,而以实为虚,化景物为情思,从首至尾,自然如行云流水,此其难也。”唐代士人以窗为媒介。自然地实现了虚实的完美结合。
三、“开窗”之心理阐释
“闭门是诗人的人生爱好,也是诗人的艺术追求。”傅道彬在《门:一个语词的诗学批评》中如是说,并且说“闭门”有着“逃避世俗与人情”、“追求诗意的闲适”和“敞开的精神世界”三个方面的含义。“开窗”与“闭门”有其相通之处,同样的追求闲适同样的联接精神世界,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开窗”包含了微妙而丰富的隐居。
(一)开窗:与现实世界诗意相通
与闭门不同的是诗人并没有将自己完全封闭于一隅,他们是渴望光明渴望与外界联系的,所以他们会经常开窗呼吸外界的新鲜空气观望自然中的花开花谢、月升月落。开窗呈现了诗意,为诗人供给了一片恬静雅淡的寄寓心灵的空间。“潇洒城东楼,绕楼多修竹。森然一万竿,白粉封青玉。卷帘睡初觉,欹枕看未足。影转色入楼,床席生浮绿。”(白居易《东楼竹》,卷434,页4800)万竿修竹静绕东楼,森然一片像青玉一般映在粉白的墙壁上,如此的美景当然不可错过,只好卷帘倚枕不知疲倦地观看,竹影随着月光的上升而转移,最后移入窗内,床席因此像浮生出点点绿光一般。寂静的夜,美丽的景,闲适的心,都在一窗的开合之下完全呈现。诗人于此享受着自然的美妙,安抚着自己的心灵,可见这种相通是诗意的。孟浩然诗中的“开窗”也是诗意的,“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孟浩然《夏日南亭怀辛大》,卷159,页1620)开轩闲卧,眼见夕阳西下、池月东上,身感微风习习,鼻嗅荷花幽香,耳听竹露清响,全身心地沉浸在幽静闲逸的自然世界中。
诗意的开窗引来了诗意的景象与诗意的心绪,然而在闲适的背后我们或许还可以窥见唐代士人那颗躁动不安的进仕之心。“盛唐文人的狂行异举在显示自己的不同流俗外,又往往潜含着要名誉,为仕进着想的动机。”所以,“开窗”比“闭门”多了一层积极的意味,即对仕途的渴望。“大隐能兼济,轩窗逐胜开。远含云水思,深得栋梁材。吏散山逾静,庭闲鸟自来。更怜幽砌色,秋雨长莓苔。”(储嗣宗《题云阳高少府衙斋》,卷594,页6888)此处开窗并非如上述诗意的清幽,而是豪情满载,居于园林为的是兼济之志,开窗为的是迎接官吏友人的来访,虽然也有静山幽苔闲鸟,但都是在吏散后呈现的,并非诗作的主体。由此可见,“开窗”在象征追求闲适外还蕴涵着诗人希望走上仕途成就一番功业的心愿。
(二)开窗:与精神世界相通
闻一多在《唐诗杂论》中说:“读书人便永远在一种心灵的僵局中折磨自己,……说不定他们(唐人)正因有诗作保障,才敢于放心大胆地制造矛盾,因而那时代的矛盾人格特别多。”文人永远生活在江湖与魏阙的矛盾之中。
如果说文人士子用闭门来对抗世俗以表自己的愤激之情是展示内心矛盾的话,那么“开窗”就为文人提供了排除消解内心矛盾的一剂良药。“闲居倦时燠,开轩俯平林。雷声殷遥空,云气布层阴。川上风雨来。洒然涤烦襟。田家共欢笑,沟浍亦已深。团团聚邻曲,斗酒相与斟。樵歌野田中,渔钓沧江浔。苍天暨有念,悠悠终我心。”(戴叔伦《喜雨》,卷273,页3068)整首诗以开窗为主线,开篇即写闲居厌倦而感烦恼,因而开窗,接着写开窗后看到一片风雨后的欣喜,由此烦恼消解。开窗如一个视点一样向我们展示了诗人内心世界矛盾解决的全过程。
深夜无眠而开窗更是文人痛苦心态的昭示。“霭霭高馆暮,开轩涤烦襟。”(韦应物《夏夜忆卢嵩》,卷191,页1957)“寂寞竹窗闲不闭,夜深斜影到床前。”(熊孺登《八月十五夜卧疾》,卷476,页5419)寂寞与惆怅造成深夜难眠,只能打开窗子姑且涤荡去精神上的烦恼寻得片刻心灵上的宁静。李白以豪逸见称,潇洒的姿态影响了一代文人的心胸,然而其内心也深藏着化不开的寂寥。“中夜忽惊觉,起立明灯前。开轩聊直望,晓雪河冰壮。哀哀歌苦寒,郁郁独惆怅。”(李白《冬夜醉宿龙门觉起言志》,卷182,页1854)只能靠开窗来稍解忧愁。唐人们在窗间为自己构建了一个精神的世界,失意或惆怅的时候便可以在此吟唱舒怀,尽情袒露自己的内心世界。“一开窗就打开了一个大的空间。一条银浪滔天的江潮,带着轰然巨响,似乎正面扑来。诗人心境中那云水雾气般的迷乱、深谷松鸣般的哀怨一下子即被冲涤净尽。”“开窗”有助于消愁解忧,同时从“开窗”中我们可以看到唐代士子丰富而微妙的心理世界。
“从象征学的角度来讲,投向窗外的目光实际上有着表征沉思或者渴望的功能。”“开窗”使诗人在内心放松的状态下艺术地、诗意、哲理地观照世间万物。又使诗人的内心矛盾消解在自然世界之中,获得精神世界的自由与闲适诗意的追求。一方面他们渴望走出去到外面的世界中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另一方面他们又依赖这里消解内心的不安以保证生命的宁静与人格的雅洁。可见“开窗”展示了诗人矛盾的进退心理,有着深厚的内涵。园林本来就是文人士子放舒心灵之佳境,“(园林)往往回荡着整个封建时代士大夫的进退和荣辱、苦闷和追求、无奈和理想,也有表达知足常乐、谦抑中和、随遇而安的传统文化心理的。……还有表达陶融自然、游目骋怀的乐趣的,……直接表现方外之思的,……娱情言志的。”而窗就是这一切内容的透视点,清人曹庭栋以窗喻目,“心者神之舍,目者神之牖。”与今天的常言俗语“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异曲同工,打开了窗,也就打开了精神世界之门。可见窗在人们的心目中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物件,而是可以敞开与精神世界取得沟通的象征之门,藉此我们可以窥视文人士子的丰富的内心世界。
责任编辑文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