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长篇小说中空间因素的功能分析

2012-04-29 15:06张雅娜谢治萍
山花 2012年8期
关键词:康妮保罗文本

张雅娜 谢治萍

引言

本文将以《儿子与情人》(以下简称《儿》)、《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以下简称《查》)为例来探讨劳伦斯长篇小说中空间因素的功能。这两部小说分别代表了其早、晚期创作的高峰,从中可以看出一定的连续性和一致性。

学界对于空间理论的研究开始于20世纪80年代,最初空间理论产生于建筑、城市设计、地理学领域内,进而逐渐影响到文艺范畴,尤其以米歇尔·福柯、亨利·列斐伏尔、爱德华·索雅、麦克·克朗、加百利·卓拉等人的原创理论为代表,其空间理论要点如下:

福柯的空间理论观点主要体现在他的两篇文章中:《不同的空间》和《规训与惩罚》。在《不同的空间》中,福柯主要阐释了空间的特殊形式——异位及其描述原理。在《规训与惩罚》中,福柯以空间监视效果来说明权力在空间中的运作——“在被囚禁者身上造成一种有意识的和持续的可见状态,从而确保权力自动地发挥作用”。列斐伏尔于1974年出版的《空间的生产》是空间理论的代表作,他认为我们关注的空间有物质、精神、社会三种,三种空间中最重要的是社会空间理论,就开放和开拓社会空间的无穷潜质,将历史性、社会性和空间性联合在一个超学科的“三元辩证法”之中而言,列斐伏尔的影响可以说是无人可以比肩的。索雅提出了“第三空间”的概念,空间既是具体的物质形式,又是精神的建构,索雅的第三空间概念既包括了这两种空间,又超越了它们,具有极大的开放性,其意义在于重新审视第一和第二空间,既解构又重构它们,“质疑第一空间和第二空间思维方式的同时,也在向对象注入传统空间科学未能认识到的新的可能性,使它们把握空间知识的手段重新恢复青春活力”。麦克·克朗对于空间理论的贡献主要是他提出了空间的文化定位,即不再把空间看做纯粹的地理景观,而将其看做赋予了深刻文化意义的“文本”,克朗的文化定位使空间批评同文化研究紧密地联系起来,丰富了空间批评的理论构成和批评方法。[4]这几位学者都阐释了对于空间意义的理解,而以色列学者加百利·卓拉是唯一给出一个空间存在具体模型的人。根据卓拉在论文《朝向叙事空间理论》一文中的观点,有三个不同的空间构建等级:地形层、时空层、文本层,这三个层级的设定都是为了再现世界,但卓拉并没有给出这个模型中各个空间等级的功能。本文将通过对《儿》、《查》中三层空间的解读来阐释劳伦斯长篇小说中空间因素的功能。

地形层的静谧空间

卓拉定义的地形层是一个静态的实体,这层空间位于再现世界的最高层,被看做独立存在的、不依赖于世界的时间结构和文本的连续排列。这层结构可以看做基于整个文本的所有构成因素的一幅地图,诚然,它无法穷尽细枝末节,有些地方是空白的,在真实世界里,我们也无法靠它找到路,然而,它提供给我们这个世界的非常清晰的画面;地形层是建立在一系列对立的事物之基础上的,这些对立物或是一般的,或是典型的,或是更具体的;此外,这个地图的图形反映的并不是事物的位置,而是其特征——色彩图式、物质、物体种类等。

在《儿》中,我们来看一些主要的地形层空间对立的或具体的画面,说它们是静止的,是指它们是独立的、不与其他空间单位发生关系时的状态。《儿》是围绕莫莱尔一家展开的,他们的家是整个故事的主要空间之一,这个空间是由莫莱尔太太所控制的。莫莱尔先生是养家糊口的人,可是他却经常缺失在家这个空间里,除了煤矿,他更经常出现在酒馆里。“他和她的性格全然不同。他生来就只注重感官上的享受,她却非让他讲道德,信宗教”,经过短暂的半年的新婚后的幸福生活,莫莱尔太太感到“和他在一块儿她同样感到孤独。甚至他在家只能让她觉得更加孤独”,渐渐地,“她的心从父亲身上转移到了孩子身上。他也渐渐地不那么在意她了,他对家庭的那种新奇感早就消失了”。对于莫莱尔太太而言,丈夫仅仅是个“局外人”,仅仅是“周围环境的一部分”。另一个主要空间单位是威力农场,男人们经常在户外干活,在家里表面上是莱佛斯太太掌管着,但实际上是宗教——绝对的精神权威主导一切,保罗就在这样的精神主导的世界里和米里亚姆进行着柏拉图式的恋爱。

在《查》中,首先,比较重要的空间单位是德国的德累斯顿,查特莱夫人,即康妮,和姐姐希尔达度过了求学时的美好时光,德累斯顿留给康妮的珍贵记忆与后来的拉格比形成了鲜明对比。对于康妮而言,德累斯顿就像是“伊甸园”,她和姐姐在这里可以过绝对身心自由的生活:自由地学习音乐,自由地生活在学生们中间,自由地与大男人们讨论问题,自由地与心仪的男子谈情说爱。德累斯顿生活的精彩,也让康妮深刻地体会到了后来失去“伊甸园”的痛苦。作者关于拉格比的环境描述直接暗示了康妮将在这里的生活:“拉格比是一幢用棕褐色石头建成的又长又矮的老房子,它始建于18世纪中叶,后来又时加增建,直到成为一个无甚特色、有许多狭窄通道的大宅第”……这里的环境和周围的人带给康妮的是窒息和孤独。而对树林的描绘却体现了另一种特征, 当她第一次走进树林,看到的就是“阵阵奇异的明亮的阳光”,还有遍地的“银莲花”、“报春花”、“紫罗兰”、“水仙花”,树林里到处充满了勃勃生机。树林里生机勃勃的活力当然也暗示着梅勒斯的爱复活了康妮已经绝望的心灵,康妮知道,她失去的“伊甸园”又回来了。

小说中这些独立的空间单位不仅提供了人物具体的存在空间,其中对空间里事件的描写色彩矛盾的存在也为叙事的发展做好了铺垫。这里是孕育矛盾的空间,也可以说矛盾是这层空间的一个事物特性。然而,如果叙事不进入时空层结构,那么在地形层所发生的一切仍然会在各个独立的空间单位继续进行,因为在各个独立的空间单位内缺少推动矛盾发展的动因。在卓拉对于空间存在形式的第二个建构等级——时空层的论述中我们可以找到矛盾被激化的原因。

时空层的活动空间

卓拉定义的“时空层”是与由时空体产生空间的结构和组织有关的,即叙事的运动和行为。“时空体”原是爱因斯坦的术语,于1978年被巴赫金引入文学批评,用来指包括物体、事件、心理、历史等在内的综合体,但卓拉仅仅用它来表示可以由某一时空整合范畴,定义为运动和变化的具体方面。

在《儿》中,保罗是被赋予了运动特权的,莫莱尔太太、米利亚姆和克拉拉这几个人物的所在决定了保罗的运动方向。保罗在这几个人之间往复运动,不断加剧着矛盾的能量,最终导致了保罗人生的悲剧。在威力农场,保罗和米利亚姆之间纯洁的爱情在双方的谈话、读著作、写文章、学法语的过程中无声地进行着,但保罗总是要回到母亲身边,而每次回去后他对米利亚姆的爱的信心就会动摇。几经这样来回往复,矛盾在他心中不断积聚。当他再次去威力农场时,他向米利亚姆提出了分手,而米利亚姆在感到困惑的同时也意识到了“可能有什么人使他受到了影响。她感到他的态度蛮横。一种受到外部影响的古怪的模样”。在母亲和威力农场之间的这条轴线,两边的力量是不均衡的,所以母亲最终取胜了。保罗的“运动特质”使他生活在矛盾和痛苦的抉择中,试想如果他的生活停留在地质层中,那么无论停留在哪个空间,他或许就可以和母亲相依为命或者和米利亚姆继续相爱了。当然保罗与米利亚姆的分手也不全是他母亲的缘故,因为保罗后来这样的运动又在米利亚姆和克拉拉之间进行了,接着也在母亲和克拉拉之间进行了。保罗的运动是双向的,但结果最终都是“事情总是像走马灯一样走着走着又返回了原来的地点”。尽管保罗意识到了母亲对自己生活的严重阻碍,也试图做出过抵抗,但在母亲过世后,他还是感到“无论他的母亲在什么地方,他的灵魂都不能和她分开”。无论母亲活着还是故去了,都使保罗的双向运动轨迹变成了单向的、回归原点的生命过程。

在《查》中,被赋予了运动特质的人物显然是康妮,她的运动轨迹要比保罗的简单得多。在拉格比和林中小屋之间康妮矛盾地往返着,而克利福德男爵和猎场看守人梅勒斯是静止的,他们只能被动地等待。此时画在拉格比和树林之间的那条线便是中心轴,康妮在轴的两边不停往返,两边在她心中的力量对比也在不断变化着,逐渐倾向一端。最初在林中小屋与梅勒斯幽会时,她总是要看着时间,强迫自己在应该回到拉格比的时间内赶回去,并且总要找一些借口来掩饰,如去马尔海农庄的弗林特太太家了等。在以后的接触中,康妮渐渐发现了梅勒斯温柔、热情、坚毅,值得信赖和依靠,她越来越深地爱上了梅勒斯。随着她对梅勒斯感情的加深和对虚伪的克利福德厌恶的增强,她渐渐不再掩饰自己的情感,也因此得到了管家博尔顿太太的理解和帮助。康妮是果断的,她没有留恋于男爵夫人的头衔和拉格比富足的生活,她在自己的两个端点的运动中做出了选择,成就了自己和梅勒斯爱情与生命的辉煌。

时空层中主人公在有方向的运动过程中,不断累积了矛盾的动能,不断激化矛盾的发展,促使主人公不得不最后做出抉择,而读者也因此看到了叙事的结果和主人公命运的结局。

文本结构层

卓拉指出文本层包含在言语文本中形成的影响空间的结构,它不是言语自身,也不是语言原料,而是一个再现世界的组织结构。在文本结构层这里,结构化了的图示被强加于再现世界,这些结构图示主要在三个方面与言语文本有联系:语言的选择性及其效果;文本的线性;视阈结构。

语言的选择性及其效果。语言不能传达空间的所有信息,因此语言的选择是必需的,而且读者也没有必要去填充空间众多的信息空缺。在《儿》中,语言不能把所有空间的信息传达给我们,因此作者给我们描述的是莫莱尔太太家及其周围的空间、威力农场这个空间、保罗工作地方的空间等几个主要地域。在《查》中,语言在描述空间时的这种选择效果也是非常明显的:拉格比宅地和林中及林中小屋是清楚、明确的地域,其他的空间在叙事中则成了陪衬。通过语言的选择性,呈现在读者脑海里的并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图示化了的新构建的世界。

文本的线性。语言只能按时间线传达信息。简而言之,语言必然是先描述一个空间单位,而后描述另一个空间单位。在《儿》和《查》中,这种保持文本连续性结构的原则是一样的,即人物的运动轨迹:保罗和康妮的运动轨迹。

视阈结构。卓拉指出,视阈是再现世界的一个单位的事实,可以由一个场景描述、一个行动、一次对话、一个概括、一段评论等组成,它是通过语言对世界的感知来决定的。语言的空间视阈是基于一种这里和那里的双重对照。在《儿》中,更多展示在读者面前的是保罗的运动轨迹。此时,保罗的一言一行便是一个个“这里”,而他运动轨迹的另一端“那里”,对于读者而言是模糊不清的,是需要读者自己去想象的。“这里”和“那里”是相对而言的,是可以互相转化的。在《查》中也是如此,读者总是跟随康妮的身影,康妮在树林中时,树林便是“这里”,读者此时只能知道“这里”的情形,而树林之外的“那里”的信息只能依靠读者自己去填补。康妮在林中小屋前看笼子里的小鸡时,她就成了一个被感知的“前景”,而小屋及树林都成了“背景”。“这里”、“那里”、“前景”、“背景”都是为了构建再现空间通过语言叙述展示给读者的,由于语言的选择性使空间信息大量缺失,所以读者的补偿性信息填补是理解再现世界必不可少的。

结束语

利用卓拉的空间构建模型,劳伦斯的长篇小说中的空间因素功能可以尝试归纳为:在地形层的静谧空间里,通过语言选择性,作者给我们展示了一个个彼此独立的空间,各个空间里都进行着独立的事件;在时空层这个活动域里,人物有方向的活动不断增加着矛盾的动能,使矛盾不断激化,进而迫使人物不得不做出或好或坏的最终抉择;在文本层里,根据一定的原则,通过语言选择,作者展示给读者的再现世界存在大量的信息空缺,这给予了读者进行补偿性阅读的机会,可以使读者更深刻地理解这个再现世界。

参考文献:

[1]﹝美国﹞布莱恩·雷诺著.韩泰伦编译.福柯十讲[M].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2004.

[2]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489,494.

[3]吴庆军.当代空间批评评析[J].世界文学评论,2007,(02):47.

[4]﹝以色列﹞加百利·卓拉.李森译.朝向空间的叙事理论[J].江西社会科学,2009,(05):32-43.

[5]﹝英国﹞D.H.劳伦斯著.马林译.儿子与情人[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8.3.

[6]﹝英国﹞D.H.劳伦斯著.赵苏苏译.查特莱夫人的情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3.

作者简介:

张雅娜,女,文学硕士,华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谢治萍,女,语言学硕士,华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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