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您好,写作一般都是个人境遇与情感的碰撞,虽然从很多媒体上了解过您,但是还是想请您简单谈一下您的经历,以及这些经历与您诗歌创作之间的关系。
横行胭脂:你好。长安今天阳光灿烂,我坐在阳台上和你对话。你知道再过不久,野花就要慢慢地爆发了,整个秦岭山麓都将被春天改造。
多年前,也是一个春天,为了躲避那种非常拙塞的乡村生活,我坐上一列陌生的火车,经过二十五小时的“贩运”,来到长安。我赌气要把自己弄成异乡人,家园的叛徒。
我有一段非常拙塞的乡村生活和青春生活经历。在一个地图不经过的村庄,我有二十多年拙塞的汉语生活。在乡村,你听到鸡鸣狗吠、物禽散乱的声音,它们与汉语无关。你听到妇女指桑骂槐哭天抢地,与诗歌无关。我母亲说我是个见不得世面的人,因为我打小就羞涩自闭,终日不发一言。其实整个乡村的孩子,在成长经历中都没有学会通过语言直接表达对世界的感知和慈悲,表达爱和希望。是的,我们从不表达。在我的青春生活经历里,因为汉语的缺失,我痛失了两份最珍贵的情感:来自恋人的爱情和来自母亲的亲情。
我是一个极其需要用汉语来纠正的人,这毫无疑问。地理移变和角色移变中,我对于时间和空间的信心越来越需要找到依凭。我的经历为我提供了可靠的语词:出走、流浪、铁轨、颠簸、长安、异乡……当我强烈希望钻破语言的壳,我遇见了诗歌。
诗歌是生活对我的宽恕,是我与生活的和解。从荆楚大地到三秦大地十余年,我学会了秦地方言,喜欢上了秦腔,坐在阳台上写作,抬眼就可以看见不远处的秦岭,我由大米养育的肠胃也接受了面食的洗礼,生活巨大的力量改变了我的南方形象,皮肤由温润变得干燥,心性由脆弱变得坚忍。我常这样夸耀我的生活:“长安的洗面奶,异乡的皮肤,我热爱这两种陌生品质的亲密接触!”每个地方都是生活者的故乡。每个故乡都有春华秋实,清秋叶落,都有田园辛酸,生活冷暖。
本刊记者:以我的阅读经验,觉得您的诗歌跟很多女诗人的表达上有所不同,我注意到了,特别是阅读后的感觉,感觉是那么的真切,不同于一般女诗人诗歌作品的脂粉气与“为赋新辞强说愁”的“矫揉造作”,而是从其中真切地阅读到一个女人的成长史、奋斗史,读到了一个女人对命运的坚韧与不屈,有痛苦、有眼泪,但更多的则还是奋斗和喜悦。赵金钟在《人间深处有歌哭》里说读您的诗歌的时候,他头脑里突然蹦出三个词:寻找、捍卫、营造。用这三个词形容您的诗歌很贴切。您的笔名“横行胭脂”是否也是您无意识地表达自己生命立场的一种文字写照?
横行胭脂:谢谢你高贵的评价。也感谢赵金钟老师对作品的发现性解读。我以前未对自己的作品进行理性考察,我认为作者就是默默无声地建立他的写作。我入选“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的那部诗集,诗集名为《这一刻美而坚韧》,回忆我多年的创作,自我生命的舞蹈一直伴随着文字的韵律。我的舞蹈是真诚的,像草在春风里真诚地颤抖。赵金钟老师说的三个词语我非常感兴趣。“寻找”几乎是所有诗人的工作。写诗就是为了寻找。但“捍卫”和“营造”这两个词在评论上提升了我作品的意义:“捍卫”捕捉到了我的态度,捕捉到了我在既存之物的强势下而做出的哪怕是些许的抵抗,微弱的挣扎;“营造”则看到了我作品里的担当,看到了诗人的在场与介入。
说到我的笔名,其实这个名字给我造成了巨大的困窘。也许当初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确实是有那么一点想法的,可当很多人都要追究这个名字的意义的时候,我却希望它不承担意义。呵呵,谁大张旗鼓地标榜自己的名字,别人会觉得浅薄。名字与人是缘分吧,所以就珍惜吧。让我用踏实的写作,用尊严和人格来供养和支撑这个名字吧。
倒想与你分享一下关于这个名字的趣话。某编辑编发了我的诗歌后,打趣道:“胭脂一横行,沙尘暴就来了。”有诗歌好友直接呼我“横行”,更多的朋友把我叫“胭脂”,我的女儿每天晚上对我说:“横行胭脂,晚安。”
本刊记者:您在您的很多诗歌里,比如《亲爱的女结婚员》、《候诊赋》等等,营造了真实、赤裸、细腻、丰富、麻木、顽固、自嘲的生活场景,您是否有意识地在其中进行性别审视?或生命自省?
横行胭脂:是的。作为一名女性,我必然凝视女性,亲近女性。记得有这样一句话:“女人学会阅读,世上便出现了妇女问题。”那么,女人学会写作,必然反映妇女问题。我曾把《谁都想搬出简?爱来控诉爱情》、《像一朵丝瓜花在等待丝瓜》、《捍卫所有的妹妹》、《亲爱的女结婚员》、《玛蒂尔德》、《产妇》、《罗丹的情人》等几十首作品整理归类,命名为《尤物》。这个系列中一部分是对经典作品中女性艺术形象的再读,更多的是对现实女性的书写。比如有一次我夜读《简?爱》,我听到了简?爱痛苦的呼喊:“你以为,就因为我贫穷,我低微,我平凡又瘦小,就没有灵魂、没有感情吗?你想错了!我的灵魂跟你一样丰富!我的心跟你一样充实!如果上帝赐予我美貌和财富,我就要让你感到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我现在不是按照习俗和常规跟你说话,甚至也不是用肉体跟你说话,而是用我的灵魂跟你的灵魂说话。就像是两个人穿过坟墓,平等地站在上帝脚下,因为我们是平等的!”不能成寐,披衣而起,写下《谁都想搬出简?爱来控诉爱情》:“我想叫简?爱到中国来/叫这个瘦小的丫头到中国来/叫她穿上中国靴子/踩着遥远的积雪/在这个隆冬大雾的早晨/去到中国北方,一座灌木丛和针叶林俯视的小镇/找到一个强大的罗彻斯特先生/把一节美好的思想教育课倒在他的面前……”我把简?爱嫁接到我的精神里,我多么希望这个精神王后能帮助一切女人说服一切的“罗彻斯特先生”!
霍俊明曾就《玛蒂尔德》一首作过评论:“横行胭脂的女性意识不能说不具有时代特征,对女性自身命运的反思使得她将视野投入到历史和文学中经典的女性地带,而带来的是重新的挖掘甚至颠覆,如《玛蒂尔德》,‘玛蒂尔德早已经成了女性虚荣的一个经典形象,然而在横行胭脂笔下,‘她第一次得到了同情,在反讽的叙写中诗人所呈现的是两性和婚姻关系背后复杂的文化权力和社会政治。”
除了对经典艺术形象的再读,我也写我自身的女性体验。2008年某个冬夜,屋外冬雨寒厉,屋内没有暖气,孩子睡着了。没有一只鸟留在北方过冬。这是我的北方。客居十三年的北方。我听到了岁月流逝的声音。我不敢开灯,在手机的微光里,我写下一百多行,后来删改为六十多行。《夜里,长安的第十三个冬天到来了》这首诗的诞生,是我对自身十三年长安生活的一个概括:“……这是长安的第十三个冬天/房子里还是没有升起炉火/我还是有点想念远方的树木和飞鸟/我是灰姑娘/从灰姑娘的灰到灰烬的灰/其间要经过白天鹅、火焰这两个关键词/灰姑娘是我的开端/白天鹅是我的发展/火焰是我的高潮/灰烬是我的结局/——我在世界上的舞蹈归根结底是一个穷人的舞蹈……”我写下人间的消耗,无法阻挡的逝性,最后写到我对浮世情深如故。在《产妇》中,我写一个女性生命体对另一个女性生命体的迎接:“……无论有过多少伤怀/但作为一个女人,我还是热爱产房/我愿意生一个女孩,生一群女孩/让源源不断的女孩奔走在世上/尽管她们——/也许会饱经沧桑!”久经挫折和疼痛的一个生命体,作为一个产妇,在产房里的宣言,坚韧而苍凉。这些女性,美丽的哀愁,是生活的一部分,很庄重的一部分。
我知道更多的女人,和我一样,她们在这个世界上用热血奔波,而获得不了爱。所以我愿意用尽笔墨,替我,替无数的她们,说出痛苦,呼唤幸福。
本刊记者:在您的《夫妻记》、《芳名赋》等作品中,您对时代和个体命运的种种有自己的见解和诉说,甚至有一种“呐喊”的意味,您认为您的诗歌有自己想要的表达上的任性和畅快吗?
横行胭脂:我不是任性,是任性得还不够。一个人强化她的写作,可以牺牲密集的意象,密集的词语,密集的情感,密集的哭泣和悲伤,密集的褶裂、经受、抵抗、消解,直至他觉得写完了他的诗。我现在对时代对个体命运都还有太多的话可说,我那不叫“呐喊”,只能叫“呼喊”,我的写作还没有获得足够的任性和自由,因为我知道,我在这些诗歌里只借助了语词的冲撞,而根本没有能力解决我想表达的东西。我突然想到了赫塔?米勒,在我的眼里,她写完了自己的小说。我读到她的《人是世间一只大野鸡》的时候,我知道了什么是任性和畅快,什么是伟大与庄严。
本刊记者:当您提笔写作时,是怎样一种状态?是什么驱使您进入写作状态?
横行胭脂:写作中的诗人们是虔诚的。诗人哨兵谈他写诗,周围不能有别人弄出的响动,还得关紧门窗,像举行某种仪式,庄严而隆重。我也有这样的癖性。提笔写作时我摆脱了日常的这个我,成了一个内心激烈的人,一个制造浪花和火焰的人,一个渴望消逝到所有人的纸上的人。然而最糟糕的是,由于我的工作性质,有时候不得不在集体办公室写作,我又不想叫单位的同事和领导认为我不务正业,偶有灵感,我总是写一行就习惯性地蒙上一行,这行为,变得秘密,像特务。
诗人是心神不宁的一伙人。当我心神不宁的时候,我立刻动笔,得到的多半是令人忧伤的废品。真正在状态的写作是我准备好了我的立场、态度、内心的储存,就像一个准备好了遮阳帽、鱼竿、诱饵的老钓叟,带着目的和信心郑重出场,这样才不至于面对一张空白稿纸,像面对一生的惶惑。
本刊记者:一直以来,很多作家认为文学是直接将生活切开,进而将活生生的人生质地予以审美呈现,也有人认为文学是绕开生活原态,直接腾升至意义的层面令其与某种哲学或理念进行高蹈嫁接。您自己呢?您有着怎样的写作态度?
横行胭脂:莫里克说:文学才能减退时,哲学家们就占上风了。我姑且取这一句来说明我的态度。逃避具体事物和当前现实,绕开生活原态,写作就不真实不自然。一个有信服力的文学文本,它的思想性必然是在尊重客观现实之上的思想、意识的升华。汉语应该是倾听尘世烟火的声音,并抵达它的内部。尊重生活,首先尊重个体生命史。个体是这个社会的缩影。生命经历中的颠簸、流浪、落魄,对于写作都弥足珍贵。尊重生活,更应尊重外在世界和万物,尊重人与社会、与自然的关系。写作就要反映出社会关系、自然关系中的纠葛、斗争与和谐,在复杂的关系中建立庞大的磁场。不关注外界和万物的写作是孤立的。我曾经以长安和秦岭这两个关键词写过两个系列诗歌,我不仅仅写山川、河流、草木的体温,也写母亲的怀腹与爱,这两个系列使我总算接了点地气。作家应该为无数的故乡而写作,为故土风物、故土人事、故土情怀而写作。其实说到底,我赞成诗歌的及物性,我认为诗中应该认出生活的面目。
本刊记者:写诗让您快乐吗?
横行胭脂:是快乐的,是内部宇宙获得自由的快乐。一切语言活动都是为达到自由,感到自由的快乐和感觉主义而作的努力。写诗当然如此。写诗使我多了一部分生活,一部分隐秘的生活。没有写诗以前,我过着公众的晨昏,粗线条的生活。对世界的反应很简单,就是有一些金钱,一个比较稳定的男人,一个合理的家。写作以后,那些积淀的隐秘的孤独、不安、寻求,都爆发出来,生活的体积秘密地增大了。对世界的反应,不再只是冷暖、饥饱、夺取等浅层生存条件反射或竞技态势,而体验到了超越发肤,来自内部宇宙的震荡。
在不断丢失的生活里,写作或许是对生活的另一种控制和占据吧。感谢诗歌,把我从一个幼稚单薄的女子解救成一个有生活智慧的女人,活着,并且坚定地追求一个诗人的名分。
本刊记者:让我们谈谈文本问题。无论散文、小说,还是诗歌的创作,语言是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因素。因为语言常常体现一个作家最秉异的天赋。对于语言,果戈理说过:“我对我国字字玑珠的语言感到惊异,每一个声音都不啻一件礼品;全都饱满而又硕大,就像珍珠,真的,有些东西的名称比东西本身还要可贵。”汪曾祺说过:“语言的奥秘,说穿了不过是长句子与短句子的搭配。一泻千里,戛然而止,画舫笙歌,骏马收缰,可长则短,能短则短,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您如何看待诗歌的语言?您如何运用语言在您诗歌中展现您思想独有的魅力?
横行胭脂:我不想比较诗歌语言和小说、散文语言的什么差距。事实上,我读到的很多小说和散文都有过诗意语言的开掘。只不过诗歌的语言更注重加深自己的成分,比如词语对日常用语惯性的偏离,语汇组合和句法营造对标准语规则的触犯,句子的凝练和张力,句子间的动宕与跳跃,往往造成令人惊奇的阅读停顿,增加感受的难度和时间,造成深度审美体验。诗歌的语言,考验着诗人的创造力,诗人注定要死心塌地地与语言纠缠一生。
过去几年,我非常在意诗歌语言的陌生化效果,很刻意装饰语言这件外衣。近来,我在思考,诗歌使用周围人真正使用的语言做材料未尝不可,比如《诗经》的语言朴素自然,却使人咏叹生香。我在这方面做着尝试。
本刊记者:您更信赖自己对事物的直觉还是对词语的直觉?
横行胭脂:我对事物的投奔比对词语的投奔更坚决。事物搅动词语,擦亮词语,事物寄托过去的词语,唤醒未来的词语;词语寻找它的心爱的躯体——物性。事物不会使词语陷入窘迫,它会保护词语的诚实。
本刊记者:《绿风》诗刊主编曲近曾高度评价您的诗歌,说您的诗歌一直让人感到惊奇,您诗歌意象的爆发力和冲击力,让人无法无动于衷。特别是意象的不可复制性,是许多诗歌写作者无法比拟的。但在我看来,往往一个有经验的作家或诗人,其创作的经验性会造成其不自觉的作品复制性,即思想和创新的惰性,您是如何避免这种创作过程中不自觉的“惯性”的?
横行胭脂:我认为写一首诗,就是向它告别:让每一首诗都是一个向前的奔跑,都是对其他篇章的避让。要保证一首诗的独立价值,我必须驯服和压制住前一首诗的语词、意象和气息,不被后一首诗袭取,并且拉大两首诗之间的距离。要做到这一点,我只有让写作慢下来,我把更多的时间留给读书和思考。去年只写了两组诗,这倒使我安心,因为每当我完成一首诗,我对自己说:“呵,它已被深沉地遗忘在异乡。”一个成熟诗人的标志应该是:他的书写永远没有积聚经验,他的上一首诗的经验对于下一首的书写已经过时。而我,还是个走在途中的笨拙者。
本刊记者:一般而言,在创作中主观抒情带有明显的青春期特征。年岁渐长,抒情会渐渐让位于客观的描述。您的诗歌创作是否有这样的倾向?
横行胭脂:从张扬的主观抒情走到沉默的客观叙述,究竟是不是年龄在作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纯粹的个人经历的增加,对于我的写作是有影响的。我对童年青年的记忆很单薄,我就依靠着顽固的中年体验在写作。人到中年,你想那么灿烂那么张扬地去抒情,都不现实了。记得有一个刊物约我写一组爱情诗,我为难地推辞了。我才发现我已经写不了爱情诗了。不知道你看过我去年写的一首《离婚之年》没有,我客观地叙述了两个被生活耗尽了热爱的人分崩离析的感情局面,我想表达我对生活的一点点思考。很多读者问我本人是不是离婚了,我说不是我离婚了,是很多人离婚了,或者将要离婚了。
本刊记者:您的诗观?
横行胭脂:“努力在激荡的外部世界那时而悲怆时而荒诞的景象与个体内心世界追求冒险的写作愿望之间进行协调”(抱歉,我固执地占用卡尔维诺的这一句),用个人的语词打通物与我的关系,建立深度开阔的经纬,带回到读者而又面目清晰,大象无极。
本刊记者:您认为现代诗歌反抒情吗?
横行胭脂:古今诗歌都不反抒情。诗歌只有抒情成分的重与轻,隐与显的问题。情感始终作为一种“形式单元”出现在诗歌写作过程中。古代诗歌重在抒情,现代诗歌不反抒情,未来的诗还将有抒情。不管多么强调艺术经营、语言组织能力、技艺磨砺在一首诗形成中的重要作用,但都不能因此说现代诗歌反抒情。诗歌中,抒情是天然的本质,而思考是抒情的沉淀。一个成熟的诗人,抒情对他来说成了一种技巧,他懂得内敛,让语词收缩入内部,更突出他的思考。每个诗歌文本我们都能看出它的抒情成分,就像我们能看出芭蕾舞抒情,迪斯科抒情,街舞也抒情一样。有个评论家说我的诗只表现沉思,说我懂得了什么情都不抒,我不以为然。
本刊记者:暗潮涌动的“古今之辩”,诗歌界体现为一种流行的观念:古体诗是陈旧的,只代表过去;新诗是新式的,指向未来。在2011年12月3日江苏扬州举行的题为 “古典诗意传统与当代之衔接”的交流会上,诗歌评论家唐晓渡直言,这种观念是很不合理的“进化论”观念在作祟。而由诗人李少君和评论家张德明在2010年5月提出 “新红颜写作”,涉及“传统诗美如何‘翻新”与 “现代性和中国性的结合”的问题(参见:钱韧韧《传统诗美如何“翻新”——兼谈〈新红颜写作诗歌档案〉》,2011年5月22日深圳《晶报》),您也是其代表诗人之一。在您看来,应该如何看待现代诗歌与古体诗歌?如何在诗歌创作中将古典诗意传统与当代衔接?
横行胭脂:我很有兴趣把这个话题修改一下来谈。我很想先说说我对古代诗歌和现代诗歌的关系的思考。在语言的链条上,古代诗歌和现代诗歌,其实都是汉语诗歌。古代诗歌与现代诗歌内部的优美系统,会自觉地保存于汉语的语言链条上,像血液一样流向未来。这毋庸置疑。从这个意义上讲,古代诗歌和现代诗歌似乎有自己相对的独立性。可我们常常又说,古代诗是传统,这也是对的。因为中国古典诗对现代诗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
按“传统是一种革命”的观点来看,我觉得传统既是过去时向现在时的传递,也是现在时对现在时的再造,还是现在时对未来时的传递,所以说,古典诗歌是我们成长的背景,但不可强迫成我们的归宿,现代诗歌在吸取古典诗歌精华的基础上,必然携带着对语言的责任向前走,去创造传统,以及指向未来的精髓。
再回到“古今之辩”中的古体诗和新诗,以及你提问的古体诗与现代诗歌这个话题,我的回答就是:不存在新诗(现代诗)比古体诗更高明的问题,不管新诗(现代诗)进入到什么阶段,只要还有写作古体诗的人,古体诗就还有存在的理由。事实上,如今写作古体诗的人数量依然不少。
如何在诗歌创作中让古典诗意传统与当代衔接,这是个大话题。其实,古典诗意传统与当代创作并没有断裂:比如古典诗歌中的意象美,现代诗歌依然有这方面的追求;古典诗歌中的思乡情结,还萦绕着我们今天的诗人;很多地方都有新民歌写作团体,可见古典诗歌至今仍在加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传统的渗透不需要那么显明,自然而然就行了。强调过头反而是对当下汉语发展的伤害。
本刊记者:无论对于作家还是诗人而言,试图创造一种文体,又不为文体所囿,从中超脱出来,臻于更开阔的气象,或许是更高的追求。您对自己今后的诗歌创作有什么打算?有没有考虑做一些改变或新的尝试?
横行胭脂:这么多年,我只是昏庸地写了很多诗,我只写出了一地琐碎的、辛酸的羊毛,而没有写出一只雄壮的绵羊。有许多人问我哪首诗是我的代表作,这是令我羞赧的一个问题。我不敢说自己有代表作。曾看到这样的诠释:代表作即代表性作为。这个我更没有。去年,我曾经想我的文字应该分担更广大的地域和物事的寂寞,跟踪时代的喧嚣和生长,就用“十五国风”这个系列来框架,但写着写着写不下去了。也许是觉察到了长期书写短诗带来的软弱和疲倦。我知道我有那么一点点野心:想变成一只有力量的天鹅。那么我需要一首不糊弄生活、不糊弄语言、尊重自我能力、尊重读者鉴赏力的长诗来回答时间对我的责备。这将是我未来两年的诗生活吧!写作的实践,是永远的未完成。
横行胭脂,陕西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参加诗刊社第25届青春诗会。诗集《这一刻美而坚韧》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1年卷。获《诗选刊》2010·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