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今夏

2012-04-29 00:44渝李
南方文学 2012年8期
关键词:木吉他老邓文青

渝李

他终于能够和寂寞并肩而坐,在日落时写歌。

六月的一天梦见老邓,坐在黄葛树下,弹吉他。梦里是晚上,路灯亮着,老邓的脸被灯光镀了金,从容如一尊佛像。他唱《久违的事》,声音沙沙的,像春雨落在我梦中。

老邓长得不好看,小眼睛,厚嘴唇,脸上有青春痘消失后留下的斑痂。在这个文青已成贬损之意的年代,老邓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浓厚的不合时宜。他雪白的衫、齐肩的发、肩上红漆剥落的木吉他,他梦呓般的谈吐、时常放空的眼神和同样空瘪的荷包,都在彰显着他与这个世界的距离感。

然而老邓有自己的小世界,在那里他常做梦,梦见唱片大卖,梦见抱着木吉他坐在台上孤独地唱,台下一水儿为之疯狂的小姑娘。他说,等咱有钱了,去太平洋上买一小岛,养群鲨鱼看家,生活的主要内容就是吃喝拉撒睡和写歌,谁也别来烦我。要是寂寞呢?他想了想,哦,还得找个姑娘谈恋爱。

老邓的爱情跌跌撞撞,总是一身伤。我们去吃江湖菜,座上有美言笑,老邓内心震荡,却苦于无从入手。后来酒单呈上来,老邓嚷着要红酒,美女果然对他另眼相看。醉了的文青滔滔不绝,难以收场,我们谈房价,他谈卡尔维诺的《房产投机》,他唱他新写的歌,倾尽所有爽快埋单,散场后还自告奋勇送美女回家,结果掏遍口袋,只掏出一张公交卡。后来我与美女打车走,路上老邓打电话给美女,问是否安全到家?美女合上电话茫然问,这人谁啊?我热心提供详情,外语系老邓。美女想了想,哦,这么话痨,下次吃饭别叫他。

类似经历在老邓是家常便饭,大学四年,他追过三个女生,三次未果。为此老邓写过很多忧伤的情歌,毕业前自己掏钱灌了张CD,和寻衅打架砸酒瓶相比,这种疗伤方式很是环保低碳有文化。

2008年夏天,毕业两年后我们在武汉见过一次。在江滩的露天酒吧,我们起哄让老邓唱《久违的事》。老邓刚谈恋爱,长发剪短了,穿暗纹白衬衫,造型白领眼神却落寞,他说算了吉他都卖了,女友不喜欢,可最后他还是唱起来。唱歌的老邓很强大。

2009年底,听说老邓按揭了新房,但几乎同时,又听说老邓卖了房组乐队。后来听说老邓病了,班级群里有人说他抑郁症,没人当回事,文青就爱矫情,很多人还在下面跟一句:这世道,老子也抑郁啊……

每一个嚷嚷抑郁的人,都慢慢学会与生活握手言和,唯有老邓例外。2010年夏天听说老邓闹自杀,原因是和女友分手。之后老邓辞职,不知所踪。有时我们聊到他,开玩笑说不会真卧轨了吧?其实心里都是记挂的,我们知道,他脆弱,是因为他心里一直有那些晶莹易碎的梦。

今年六一前,老邓突然在群里冒头,问大家愿不愿捐点书籍或乐器。原来他去湖北云梦县一年多了,与一群留守儿童朝夕相处。他写歌教他们唱,他不再为车房烦忧,不再被爱情伤害,他退回自己的小世界,寻到安宁与快乐。

世俗的眼光会如何评价老邓?我不知道该称他理想主义者,还是生活的逃兵。也许该为他高兴,在风暴迭起暗礁遍布的现实海洋中,在他内心那个梦一般微渺又庞大、荒芜却美好的小岛上,他终于能够和寂寞并肩而坐,在日落时写歌。从2010年夏天,他和世界大声说完再见开始,他又变回无比强大的自己。

在这个日光叠影的夏天,我梦见老邓,也梦见当初的自己。依稀仿佛,我记得自己面前也曾有过这样一条残酷而美好、崎岖而幸福的路,路的尽头,也有绮丽风景叫梦想。我不记得的是,我有否鼓起勇气和繁芜世界说过再见,我不知道的是,此刻脚下的每一步,是与那风景越来越近,还是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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