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笔墨惊天地

史晨曦

在如今艺术品学术价值与市场价值存在失衡的时代，有那么几位画家的作品始终是保持着均衡，傅抱石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甚至成为旗帜性、标杆性的人物。他的代表作更是天价作品的缔造者，作于1944年的《丽人行》长卷就是其中之一，它是第一个突破千万元大关的作品，并震惊世界。

傅抱石一生画过三幅《丽人行》，均为同一题材，此幅赠郭沫若，1996年嘉德拍出1078万者为第三幅，是三幅中尺幅最小一幅。第一、二幅均作于1943年，第一幅曾落于国内一博物馆馆长之手，后被人骗去，至今杳无音讯，该馆长还留有当年杨仁恺先生在该幅画卷尾的题跋。跋曰：“唐大诗人杜少陵有丽人行之作，所以赐明皇李隆基宠幸贵妃杨玉环姊妹者也。故历代画家多以此入画，盖寓殷鉴之真耳。故人傅抱石先生人物画喜采历史故事为题材，或亦有深意存焉。据悉，画家在抗战期间绘制丽人行图三卷，两图作于一九四三年，为第一、第二卷，翌岁为郭沫若先生用同一主题画第三卷，人物景色基本相近，却有所变化，且尺幅较前两幅略短耳。此三卷得先后寓目，殊堪复求!惟闻前两卷之一现藏贵州私人处，不知何时能睹庐山真面也!画家以同一题材入画古已有之，按清宫庋藏以东晋顾恺之命名之洛神赋图即有数卷之多，故在古今一证，岂傅先生一人者哉!引首得抱石先生之前老友名画家陆俨少兄新近命笔为此卷锦上添花，诚不意得耳!辛末初夏和杨仁恺拜观于香江客次。”由此可见，古韵堂所藏《丽人行》者，当为抱石先生第二卷。

对于大师的准确定位与全方位地描述往往是很难的，但我们还是会从很多方面窥探到大师的一些过人的品质。首先，傅抱石风格的形成，与他对中国美术史的理解、判断有极其密切的关系。正是有这种睥睨古今的眼光才让他的人物画有出神入化之境。山水画则是将披麻、牛毛、解索、荷叶等皴法融汇于一炉，成自家破笔散锋之“抱石皴”。傅抱石曾将自己的创作来源归结为四点：撷取自然、诗境入画、历史故实、临摹古人。其中做得最为精彩的就是前三点，而在“诗境入画”与“历史故实”方面最出色的莫过于本篇所论之《丽人行》。傅抱石好史成癖，他的这种“历史癖”准确地说应是一种文化传承的“历史感”、一种舍我其谁的“使命感”。

《丽人行》描绘的是唐代诗圣杜甫脍炙人口的“乐府诗”，此卷也成为傅老的经典之作。据考证，抱石先生自1938年至1946年举家迁往四川，此时宣纸极难购到，贵州皮纸却随处可见，这张作品即是用这种质地略粗、纸色赭黄的皮纸所作。画卷长219厘米，高61.7厘米，着力展现唐玄宗时代杨贵妃得宠后，杨氏家族于三月三日外出郊游，在都城长安江边大肆招摇的场景。此画之所以被奉为经典之作自然有画人所难企及的高妙之处：

首先从构图而言，傅老为了画面主题的突出，在表现山水画题材时往往是将寸许的人物作为点缀，如他画的毛主席诗意图；在表现人物题材时，常常喜欢省略掉一切可以省略的背景，如作于1943年的《观画图》。而这一幅是少有的山水、人物并重的作品，利用高树将画面分割成五个部分，分别描绘了既统一又相对独立的几个场景，在一幅有37人之多的人物画中，傅抱石用不见首尾的安排，表现了一个合乎主题的更为宏大的场面，这种处理方式与藏于故宫博物院的传世经典名作五代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有异曲同工之妙。

从立意与表现内容而论，杜甫的《丽人行》长诗展现了一个极其丰富的画面，既有主人公杨氏姐妹和杨国忠的描绘，又兼他们生活的骄奢淫逸，傅老正是十分巧妙地通过五个镜头对诗中的主要内容给予了刻画：首段是对虢国、秦国夫人“风神之丽”、“体态之丽”、“服饰之丽”的描绘；次段是刻画肴馔的珍贵和器皿的精美；第三段是极写杨国忠的骄横，这也是画面的中心部分；第四、五段是以“萧管哀吟”、“宾从杂逐”、“鞍马逡巡”再现他们出入时护卫填街、显赫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这一幕幕场景又并非罗列在一起，而是被抱石老人处理得有张有弛、详略得当，诚如徐悲鸿先生所言之“尽精微、致广大”也。

从对诗意的影射作用来讲，抱石先生极其准确地把握住了杜甫鞭挞乱臣贼子的核心思想，更是对当时国民党顽固派的有力回击。

从绘画技法本身而言，这幅作品集中体现了抱石先生在用笔上的挥洒、飘逸，用墨上的沉郁、痛快，用色上的雅致、富丽，通幅作品逸笔草草又精工之至。

这幅《丽人行》还有一个价值砝码，即画后的五段题跋分别是张大千、徐悲鸿、启功、苏庚春、杨仁恺等大家所题。两位绘画大师、三位国宝级鉴定专家的评语，可见此作于抱石老人诸多作品中的地位。张大千题此画：“开千年来未有之奇，真圣手也。勾勒衣带如唐代线刻，令老迟(陈老莲)所作亦当裣衽。”徐悲鸿赞：“此乃声色灵肉之大交响”，一语点出此画真谛。启功赞曰：“抱石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苏庚春赞其：“千秋笔墨惊天地”。可以说上述诸公对于此卷都是不吝溢美之辞。

据傅老故友沈左尧先生考证，此画是当时在京展览后送郭沫若先生处的，后来陈毅元帅过访郭老时见到此画，爱不释手并借去观赏，许久未还，郭老派专人索回此画并从此秘不示人，可见此画的分量。

20世纪的山水画大家中，把强烈的个人情感、人生观、宇宙观融入山水画的构思中，傅抱石是最突出的一位，他不但是本世纪中国第一流的画家，更是世界第一流的画家，即使在画史上，也是几百年所难见到的艺术天才，正如启功先生所赞曰：“抱石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相信观者在精研抱石先生《丽人行》后确信，启功先生此言非虚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