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驰
位于浙江省奉化城北6公里的滕头村,土地不足千亩,却拥有“全球生态500佳”、“世界十佳和谐乡村”、“中国十大名村”、“中国生态第一村”等诸多光环,而且是全球唯一入选上海世博会“城市最佳实践区”的乡村。2011年,全村343户844人在两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竟然创造了近50亿的总产值。
走在时代前列的小村子
23岁的导游陈迪穿着白色工作服,站在一个犹如酒店大堂般的大厅前,这里是游客服务中心,而穿过它,里面就是传说中“花园一样的滕头村”了。
一个一平方公里的景区徐徐展现在眼前。
沿着石子铺成的小路向右,道路两旁是白色的路灯,顶上立着一个旋转的风车,旁边是一个太阳能采集板,全部靠风能和太阳能发电。“村子里的能源都是生态能源。”陈迪很自豪,“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村在景中,景在村中。”她指着不远处的花卉展示馆告诉我们。
眼前的全透明展示馆更像一个万花筒,里面种植了各个季度和各个地区的植物,郁郁葱葱,争奇斗艳,让人目不暇接。尤其是这里采用的恒温技术以及无土栽培技术,无不昭示着这个创办于1971年的滕头花卉园艺场奔向现代化农业的信心。
让人啧啧称奇的还有一座五星级生态厕所。据陈迪介绍,厕所内供应的热水全部来自太阳能,而排出的污水经过技术处理又可以灌溉花草和冲洗厕所,完全做到了循环利用。单是这座生态厕所,每年可以节水约9500吨,COD(化学耗氧量)年削减量约为12.5吨。
而最让滕头人自豪的是一片坐落在入口右侧的樟树林,陈迪称之为“将军林”,她可以准确地指出哪棵树是江泽民主席来访的时候种下的,哪棵又是朱镕基总理种的。关于这片樟树林,还有一个故事。当年,邻县为了拓宽公路,要把原公路两旁500株樟树全部砍掉,并已找好了买主。村书记傅企平听说后,十分焦急,连夜驱车赶赴邻县。可是路上严重堵车,情急之下他干脆下车步行,沿着盘山公路走了10多公里,叫醒了熟睡中的筑路负责人,讲明来意。负责人深受感动,当即表示:“就凭你半夜三更走山路的精神,我这批樟树白送你也是应该的!”最终,傅企平以6万元的低价带回了这批樟树。许多年过去了,如今这500棵樟树全部存活,成了“全球生态500佳”最好的注解。
滕头村是全国最早卖门票赚钱的村庄之一,从1999年开始卖票之后,旅游便成了一块重要收入,随着游客逐年递增,门票也水涨船高,从最初的20、50,卖到了如今的80元。就在2011年,滕头村的旅游门票收入高达3500万。只是现在并不是旅游旺季,村子里很少能看到游客。“尽管如此,滕头村平均每天还能保持两个团、60人左右的游客。”陈迪说,看得出,她很喜欢现在的工作。
陈迪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滕头人,她来自陈朗棣,一个离滕头村几公里外的小村庄。只是她从未对它感到过陌生,从小到大,对邻近几个农村的孩子来说,滕头村无疑就是幸福生活的代名词。
八十年代末期,陈迪读小学,学校组织春游,她第一次跟着全班同学来到了滕头村,当时的情境至今难忘。“那时候的滕头村,整个村子都修了水泥路,四通八达,干净整洁;楼房也是新修的,灰顶白墙,整齐划一。”小陈迪心想,即便是一座城市大概也不过如此。
九十年代,陈迪在外面读高中。有一次与同学结伴回家,路过滕头村,她突然发现这个村子居然又换了一副容颜,早年的水泥马路已被新修的柏油马路代替,并且在两边统一种上了绿化带;而当初那些气派的徽派楼房,大多数已经换成了带有阳台、车库和太阳能的别墅。同行的同学偷偷告诉她,自己今后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嫁到滕头村。
直到两年前,陈迪大学毕业,经过朋友介绍,正式成为滕头村的一位导游。每天早晨,她都要花10分钟骑助动车赶到滕头,下午5点之后再回陈朗棣。虽然她并不能享受到滕头每月1300元的村民福利,但陈迪依旧很满足,在这里,她每年都有两万余元的固定收入,工作压力也不大。
唯一令她不解的是,眼看着滕头村一步步迈向新农村,而自己老家却始终没多大变化,依旧是黄泥路和土房子,一到下雨天,整个村子就泥泞不堪……
安居乐业
至于滕头村为什么被称之为“滕头”,傅大伯也搞不太清楚。
小的时候,他曾听村里的老人们提起过,当年长工出身的傅氏族人从山东滕州南迁而来,走到宁波沿海遇到大海阻隔,遂在奉化城北一块土壤肥沃的地方定居,并以“滕州人到浙江走到头了”之意为村子取名为“滕头”。
只是他印象中的家乡并没有传说中那般美好,六十年代的滕头村,是一块高低不平的贫瘠之地,分龙潭、涂田两畈田地,周围高,中间低,就像两只饭碗。一场大雨,积水难排;几天烈日,又僵硬龟裂。彼时,滕头村的穷是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
傅老伯14岁就跟着父亲下田干活,一年到头守着一亩三分地却不得温饱。他记得土改那一年,周围村子都在热热闹闹地打到地主分田分粮,就他们村连一条板凳都无处可分,真是穷到底了。
面对这种窘境,当时的村支书傅嘉良提出要改造土地,但群众们却并不买账,他们觉得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有村民甚至这样说道:“滕头这样的土地能改好挑平,我宁愿给他们家喂猪。”唯独傅嘉良不为所动。
1966年的春节,滕头村过得特别匆忙,串门的、拜岁的都在三天内匆匆完毕。正月初四清晨,浓霜遍地,白茫茫的世界呼啸着西北风。滕头村的田头却红旗飘飘,没有举行任何仪式,更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动员令,傅嘉良只是跳下田去,挥起锄头“砰砰砰”地干了起来。
傅大伯说,那场景不知道感动了多少滕头人,大家很快全都扑在了挑土改田的运动中去。那时候他才18岁,挑了两只土箕就冲到了队伍最前头,根本不知道这工程究竟有多浩大。改土造田远不是将土地填平那么简单,为了不让表层的肥土浪费掉,必须先把高土挑走,填在底土上,再覆盖肥土。傅大伯当年年轻气盛,衣服的肩胛位置总是破了又破,重重叠叠补了好几层。为了赶进度,他还经常半夜下田,直到清晨才舍得回来。
到了1979年,浩浩荡荡的改土造田运动终于接近尾声,滕头人突然发现,当初那些高低不一的旧涝田,居然变成了沟渠纵横、排灌方便的新良田。而这个时候,傅大伯也从当初的毛头小伙,变成了两个孩子的爹,他第一次对生活有了盼头。
正是在这一年,村里面偷偷办起了服装厂,这是滕头村的第一家企业,现任书记傅企平便是第一任厂长。服装厂的厂房是由一间大约100平方米的破养鸡棚改造的,缝纫机需要职工自备。因为缺人手,傅大伯第一个送自己的妻子去厂里当了女工。
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服装厂销路出奇得好,头一年就获利6万,这在当时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一笔巨款。这一年年底,傅大伯带着全家四口人乐呵呵地搬进了村里统一规划的新房,成了第一批入住的先进户。
此后的滕头村,道路越走越宽。到了1981年,700多人的滕头大队已经拥有了电子配件厂、服装厂和缝纫机台板厂;还有苗圃园艺场、林果特产队、畜牧场等“准企业”组织。村里的经济结构也在悄悄发生变化,滕头村俨然已经从一个一门心思扑在田里的纯农业贫困村,转变成了工商业收入高达72%的新农村。仅仅两年,他们的农副收入已经达到了71万元。
滕头村从中国数以万计的农村里脱颖而出,以其难以复制的发展道路,一跃成为神舟大地上的明星村,吸引着数以万计的人前来观摩,考察。
1997年,在田里劳作了整整35载的傅大伯终于告别了土地,他们家的田被村委集体承包过去,改造成了一大片果园,他转而成了果园的其中一位管理人员。如今的傅大伯,虽然岁月的痕迹在他的肤色上依稀可见,但他的生活却趋于平淡,安稳。他每天4点多就起来了,趁着天气凉快去果园转转,除除草,浇浇水,到了上午10点多,一天的工作就基本告一段落。一到傍晚,他依旧习惯搬条藤椅,到院子里乘凉,与邻居们相互闲聊着打发时光。
原先的好多邻居都已搬到村里新造的别墅里去了,傅大伯这次没有搬,老房子住了三十多年,早已经有了感情,小洋楼就留给村里的年轻人吧。而他的两个儿子则早早告别了土地,大儿子在村子里与人合伙经营着一家宾馆,小儿子在奉化镇上做公务员,两人生活稳定。
如今的滕头村,早就没人种田了,除了每个月固定1300元的生活补贴,村里的大部分人都在外面做生意,有了自己的事业。而剩下的村民,几乎全都被安排到了村委企业里上班。就在去年,全村343户844人在这两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竟然创造了近50亿的总产值。
重环保没商量
傅德明喜欢骑自行车,从1998年升任滕头村环境保护委员会主任开始,身边的这辆自行车就没离开过村民的视线。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么小的村子里,骑车方便,低碳,没什么不好的。
这也是滕头人对环保最朴素的认识。
早在半个世纪前,滕头村同样是典型的中国农村,鸡鸭放养,粪坑遍地,一到下雨天阴沟就渗水,整个村子寸步难行;到了夏天,日头一晒,四处又弥漫着一股臭味。
老书记傅嘉良最先看不下去了,他对村民们说:“既然滕头是咱们的家,咱们就不能让它这么脏下去。”他咬咬牙,决定把整个村子推倒重建:拆除所有的旧平房,统一规划全新的农家楼。不仅如此,他还不惜投入十几万元,完全更新了村里的地下排污系统,填埋阴沟,移除粪坑。从此,滕头村走上了一条与其他农村截然不同的道路。
“当时肯定也有人不理解,觉得农村人这么讲究干嘛,更没有什么绿色环保的概念。”傅德明说,“但我们的老书记就是不答应,非要把自己的家建设得漂漂亮亮的。”他至今对老书记高瞻远瞩的选择钦佩不已。
曾经有一位日本客商辗转来到滕头村,被这里的环境吸引,就找到了老书记,表示自己愿意在滕头投资,兴办一家小型造纸厂,至于效益,他特意提出村委员每年可获净收入至少100万。那是在八十年代中期,滕头村刚刚脱贫致富,这一百万的收入可是一笔不小的诱惑。
老书记连夜叫人开会,整整讨论了一宿,觉得这样做对村子不好,最终回绝了日本客商。村里好多村民都不理解了,为什么放着金山银山不赚呢?于是老书记派人去宁波,把环保局的专家请来,放电视纪录片,告诉村民环境污染的后果。“一些农村因为井水被污染,小孩子生出来都是残疾的。许多村民吓得不敢再看了。”
那以后,环保就成了大家共同的理念。他们的努力很快获得了回报。1993年6月初,滕头村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她叫伊丽莎白·多德斯维尔,当时联合国的秘书长。她特意来滕头村考察,看过之后,留下了这么一句话:“我到过世界上的许多国家,很少看到像滕头村这样美丽整洁的村庄。”滕头村最终获得了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颁发的“全球生态500佳”称号。这块招牌如今在滕头村随处可见。
也正是在那一年,滕头村正式成立了环境保护委员会,此后他们的每一个工业项目,都需要委员会拍板通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光是由傅德明亲自否决掉的项目就不下30个。“算算利润的话,真的会吓死人的。”不过对他来说,这些还不是最难的事情。上任至今,他已经习惯了每天骑着自行车在村子里转。“喊了那么多年环保,说白了还是得从小事做起。”
有一阵子,村里兴起买车的热潮,不到半年就多了130多辆私家车,每天进进出出,对村子的空气污染很大。傅德明就家家户户上门劝说,让他们尽量少开车进村。还有一阵子,村里唯一的那条河上游,有人挖沙,水质明显不如以前,这可急坏了傅德明,他赶紧上去阻止,可这就好比断了别人财路,人家根本不理。最后,傅德明急了:“谁最先住手,就可以到滕头村的企业里来上班!”
傅德明苦笑着说,身为环境保护委员会的主任,就是得每天与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打交道。最近,他又有了新的烦恼,因为滕头企业的不断壮大,村子里住进了好几千打工者,远远多过本村的村民。“他们的卫生习惯不好,环保观念也不强,垃圾经常乱丢。”
傅德明透露,现在村里面计划新造一批第四代住房,把村子里那些旧的东西再次推倒重来,“就像当年一样,大不了重新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