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入差距恶化的本质原因

陈志武

“赢者通吃”作为人类社会的独特现象，似乎势不可挡，与其相伴的是收入差距的恶化。如果我们以处于财富顶峰的富豪作为参照系，也能大致看到这其中的变化——如今，中国首富的计算单位不再是“万元户”级，而是数百亿级。

不管是在十八、十九世纪，还是在今天，各个社会都有赤贫阶层，他们在收入分布的最底层，收入和财富几乎一直为零。

因此，中国也好，美国、英国也罢，财富和收入从最高到最低之间的距离被拉大了许多倍，也比以前更加分散。虽然富豪财富数量级的提升有相当一部分是“虚的”，因为货币被滥发灌水贬值，但“财富分布的恶化”这—基本事实难以否定。

那么，收入差距的扩大到底因何而致?是如反自由贸易者所说的，因为全球化?还是如“占领华尔街”运动的推动者所指责的，因为现代资本家的“道德沦丧”、“过度贪婪”?还是如英国《金融时报》等国际媒体所指责的，因为“资本主义制度的内在矛盾”?

我的观点是，财富差距、收入差距的扩大是现代技术和规模化商业模式所致。

各社会的制度不同，收入差距的程度当然也各异。但在制度层面的原因之外，更多的是现代技术带来了收入机会的差别。

以腾讯为例，虽然这家互联网公司成立于1998年，但13年后的2011年，收入已达280亿元，利润接近120亿元。按照1万名员工计算，腾讯人均创收280万元，人均利润120万元。相比之下，2011年中国农业总产值在4万亿元左右，按3亿农民计算，人均创收1.3万元，不到腾讯的二百分之一。这样一来，农民收入远低于腾讯员工也就不足为奇了。金融服务业的产出与投入关系，跟腾讯的也很类似。比如，华尔街投资银行高盛帮客户张三公司融资1000万美元，可能需要一个10人团队花十天的时间；而另一家客户李四公司需要融资10亿美元，高盛可能也会派一个10人团队花十几天的时间，成本基本不变，但收益却高100倍。正因为这种规模效应的差别，高盛可能不会做1000万美元甚至几千万美元的单子，金额太小对他们不合算。这也说明投资银行的收益跟成本之间没有太多关系。

既然金融交易具有上述的规模效应，为什么华尔街公司不能少收费，特别是随着交易金额的递增让单位交易额的收费下降呢?这不是证明他们过于贪婪吗?

其实，这涉及到公平竞争、充分竞争的问题，只要金融行业对新手是开放的，只要监管没有苛刻到新手没机会进入华尔街，那么，如果现有公司能够继续高收费，就说明他们有自己独特的、其他人无法获得的市场优势。只要这种市场优势是竞争中建立的、不是靠行政垄断或法律垄断获得的，只要其他人有机会自由进入华尔街，这种高收费高收入就不存在贪婪或剥削。

能够收费高，说明交易的对方得到的收益也高，否则对方不会参与交易。金融交易除了具备类似腾讯的规模效应外，还因为其对信任的超级依赖，使得塞个行业更趋向于“赢者通吃”。现代商业改变了人类生活，大大提升了生产速度和效率，但也免不了造成许多其他后果。其中“赢者通吃”被不断延伸，先是地区内的“赢者通吃”，后是省市范围内的“赢者通吃”，再后是全国范围内的“赢者通吃”，现在是全球范围内的“赢者通吃”。与这一不断延伸的过程相伴的是，赢者与非赢者间的收入距离变得越来越大。这是贪婪、是资本主义所致，还是人类社会日益进步的必然副作用?这些都值得我们深思，否则我们就会对当今社会、经济作出误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