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
这是一片令人心痛的土地。它自古就是中国的领土,是世代森林猎人的故乡。一支流浪的民族栖身于此,在黑龙江对岸的“吃人恶魔”来犯时,他们拿起武器奋战,两次大战后终于保住了家园。但遗憾的是,在1858年满清《瑷珲条约》中,这片土地却被划入了俄国版图,如今人们仅能从当年的战场古城岛,凝望对岸已易名为“阿尔巴津镇”的雅克萨故城……
发源于大兴安岭的额木尔河,由阿木尔开始从东向西流过漠河县城后,又转了一个大弯,在古城雅克萨的面前汇入了黑龙江。实际上,“雅克萨”在女真语中的意思就是:“被河水涮塌了的江湾子”。有意思的是,这座古城的主人,历来都是中国的游牧民族。时间进入满清时期之后,清廷将栖居此地依靠渔猎为生的达斡尔族人、鄂伦春族人、赫哲族人编入了满洲八旗,从此成为这片土地的守护者。
但是,这些游牧民族的平静生活,后来被来自江对面的“吃人恶魔”打破了——沙俄势力扩张到西伯利亚东部的勒拿河流域后,便不断地派遣军队入侵中国黑龙江流域,作为外兴安岭与大兴安岭交通襟带的雅克萨,就这样多次被战火与屠杀光顾。为了保卫这片世代栖居的土地,守护者们拿起了弓箭猎枪,与入侵者开始了惨烈的决斗……
古城岛上的眺望
战场上游牧民族的弓箭
在哈尔滨前往漠河的火车上,坐在对面的一位小伙子听说我要去漠河探访雅克萨古战场的遗迹,居然激动地摸出一壶酒要与我对饮。小伙子说:他是达斡尔族人,家在嫩江边的莫力达瓦旗,雅克萨是他祖辈生活过的故乡。
几口酒下肚,小伙子开始讲述起祖先的故事——在辽灭金之后,一支契丹军队转移到黑龙江以北的外兴安岭地区,发现那里适合打猎捕鱼,厌倦了战争的他们干脆就在这里定居下来,成为了达斡尔族人的祖先,在那里繁衍生息了数百年。而“达斡尔”一词,其实就是“开拓者”的意思。
几乎所有的达斡尔族人都认为,是“老毛子”破坏了当年的美好生活。从他们口中及历史书上人们可以了解到:从明崇祯时期开始,俄国强盗就开始入侵这片土地,并在此书写了一段灭绝人性的侵略史:强盗们不仅烧杀抢掠,甚至因为冬天寒冷没有粮食,还直接将达斡尔族人杀死后吃人肉……
不难想象,如此背景下的达斡尔人是如何仇恨侵略者的。在雅克萨之战中,许多达斡尔族人只拿着打猎的弓箭长矛就主动上了战场,他们是满清军队中最勇猛的先锋。
在额木尔河河口的古城岛,我体会到了当年这场战斗的血腥。这座面积15平方公里的岛屿,是黑龙江的第二大岛,也是当年清军的主要炮台——它与雅克萨城隔江相望,清军占领此地后,红衣大炮每一发炮弹都能打到敌人的营地,将侵略者轰得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令人遗憾的是,后来俄国人还是夺走了雅克萨:在1858年《瑷珲条约》签订后,包括雅克萨在内的黑龙江以北地区被划入俄国版图。而今,当年雅克萨的原住民们,只能在漠河境内远远凝望黑龙江对岸已易名为“阿尔巴津镇”的故土。或许是不忍这种煎熬,有许多达斡尔族人后来甚至干脆放弃了故土,南迁到了嫩江流域……
在古城岛上,一位达斡尔老者告诉我,古城岛距离我国江岸仅50多米,距离俄罗斯江岸有350米,现在以黑龙江主航道中心线为界,古城岛仍属于我国。曾经有人试图在岛上开垦农田,后来因为冰凌灾害而不得不撤离,只好在古城岛上立起一块“雅克萨之战纪念碑”,供后人凭吊祖先当年那颗勇敢的心。
同时,老者还指着额木尔河说,这条漠河的母亲河,见证了达斡尔族人打跑“老毛子”的战争,也曾经救过许多达斡尔族人的性命:1987年5月大兴安岭大火的时候,整个漠河县都快烧完了,这条河流在此时居然提前解冻,成千上万的人不顾寒冷跳到河中,才在大火里保住了性命……
原始村落北红村
千年风俗与黑龙江上的冬捕人
住在黑龙江畔的人,没有人愿意将这场战争,以及这些勇敢的民族忘怀。在离古战场不远的北红村,我见到了一群当年参加战斗的士兵的后裔,他们依旧保留着祖先的传统。
北红村原名叫“大草甸子”,曾经是漠河镇北边的一处驿站。文革期间,下乡知青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将整个村子迁到了黑龙江边,村子也得名北红村。这里是漠河最冷的地方之一,如果晚上在北红村的街上走着,一不小心就会被冻得硬邦邦的牛粪绊倒,运气不好的话脸还会被前面的马粪划破。
村内保留着黑龙江流域原始村落的面貌。比如生活在这里的达斡尔人,由于敬老的传统和灵魂不死的信念,对死者忌讳直言说“死了”,他们会针对死者的年龄、辈份,采用不同的说法——对长辈之崩,敬称为“成佛了”;少年之殇,则惜称为“少活了”;萨满过世,崇称为“上尚德了”(上了神坛)……再如达斡尔人的棺材内,左边必须贴上圆形金箔,象征着太阳;右侧则需要贴上弯形银箔,象征着月亮,其意是死者往“彼世”时,仍然有这个民族崇敬的太阳和月亮伴随……
北红村没有宾馆,我的向导邓哥带我住进了当地农家。刚一进屋,就被一阵扑面而来的暖流熏昏了头,房间里的温度足有20多度,与房间内外的温差足有50多度。名叫翠花的农家女主人对我热情款待,端上只有招待贵客才上的笨鸡炖蘑菇,翠花的儿子还点起了自制的冰灯,他说这是北红村千年不变的风俗,能为来自远方的人照亮道路。
后来我才知道,翠花的祖籍在山东,远嫁到北红村后就二十多年一直守在这里,以耕种、捕鱼,上山采蘑菇、找木耳为主要经济来源。她说村中有300多人,亲如一家,一家杀猪户户必然吃肉。现在最让她担心的问题是教育,村中只有一个有3位老师的小学校,每隔两年成立一个年级,她害怕孩子被耽误……
东北的火炕为我驱逐了寒冷,在临睡前,翠花的儿子还邀请我明天去观看冬捕,他说村落附近的人以前都靠山中打猎、江中捕鱼为生,现在打猎已经禁止,但是捕鱼还很常见。由于冬天漠河的温度常常低于-40℃,封冻的黑龙江冰面足以行车,人们可以把车开到旁边,在冰面凿开的窟窿收网,捕上来的鱼在冰面上蹦哒几下就成了冻鱼,现今一条1斤左右的江鱼身价已达数百元,当地人大多将捕到的鱼出售……
中国最北的村镇
胭脂沟金矿的“红灯胭脂梦”
相比北红村,位于雅克萨附近的另一座村落名气更大,它就是“中国最北的村镇”北极村。
北极村里的邮局是“最北的邮局”,哨所是“北极哨所”,商店被称为“最北的店”……这里也少有汽车,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马拉爬犁,健壮的马儿拉着两人乘坐的爬犁奔跑,喘出来的气不一会儿就凝成霜粘在鼻子、嘴巴和眼睫毛上,让人觉得既有趣又心疼。
在北极村的黑龙江江对岸,有几座俄罗斯村庄。一座四角攒尖红顶的两层岗楼立在对岸,是俄罗斯边境的哨所,与我们的“北极哨所”隔江对峙,对岸村中一栋深红屋顶的两层小楼就是俄罗斯村长的家。下到黑龙江冰面上,感觉上从这里走到俄罗斯村长家最多只需要五分钟,但是只能止步于江心,这条看不见却实实在在的中心线不仅阻隔了我们,也阻隔了两岸村民的往来。
我问边上的马夫大哥:俄罗斯距离咱们这么近,是否有中国人偷渡过去?马夫大哥头一昂,不无自豪地说:“老毛子村子里的生活条件比我们都差,要偷渡也是老毛子往我们这旮旯偷渡啊!”
骄傲的马夫让我笑了很久,不过很快就被一块“日伪电站遗址”的牌子破坏了心情。向导邓哥告诉我,这座颇具规模的电站是日本人建的,本来位于黑龙江上游。1945年,苏联的军队取道雅克萨击败关东军后,随即把电站的设备全都运回了前苏联,甚至连地下的电缆与螺丝钉都没有放过——电站仿佛因此失去了自重,被一场洪水冲到了北极村,于是就有了今天的遗址……
在北极村附近,最为著名的景点是胭脂沟,它是清末著名的金矿开采者李金镛在漠河开设的金厂遗址。据说金厂开设后,当地繁荣一时,甚至有了红灯区,每当清晨的时候,妓女们梳妆打扮,沟中的流水都浮上了一层胭脂,香气弥漫沟中,胭脂沟因此得名。
现今的胭脂沟,早已失去了往日繁华,但那些往事传奇依旧在此流传。比如“单骑闯关东”的故事:1877年,这里发现金矿后,不少俄国人与日本人纷纷越境盗采,腐败的满清政府毫无办法。随后,李鸿章推荐李金镛前往漠河筹建金矿,与俄日爆发了一场“黄金暗战”。这时的李金镛尽管没有兵没有武器,但他依旧从嫩江县出发,用31天走到这极北荒地,随后单骑前往俄国兵营与俄国人交涉,最终收复了金矿——3年后,李金镛因积劳成疾而死,满清特别恩准在胭脂沟为他修建祠堂,当地人则尊称他为“黄金之路辟路人”和“金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