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诗歌给女儿催眠

我国是文明古国，诗歌沃土。古往今来，从《诗经》到明清小说，好作品无数。小学阶段，不用说别的高深理论，让孩子背一下《千家诗》、《唐诗三百首》也好啊。他们正处在记忆力最好，学习能力最佳的时期，那四五百首诗歌，存放在脑子里，长大后光是吃利息也够本了。

从这粗浅理论出发，看看新学期伊始又陷入日复一日的作业海洋之中的女儿，我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于是吃晚饭时，我陪乔乔一起背诵汉乐府《长歌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我开玩笑，把末尾这句话改成：“老大不努力，老二徒伤悲。”

这样一搞，乔乔笑得一口饭差点喷出来。我道歉，说只是开玩笑。但乔乔因此轻松地记住了《长歌行》，还对诗歌产生了浓厚兴趣。我等乔乔笑够，再跟她解释，为什么人少壮不努力，老了会徒伤悲。因为时间的流逝，总是向前的，永远不会逆转。一个人老了，再也不会年轻了。古人观察到，中国的河流只向东方奔流，注入大海，不会逆流向西爬上高山。一个人如果年轻时不努力，到老了一事无成，只好徒劳地哀叹，却再也无法返回到少年时代。因此，遗憾是永远的，而不可能挽回了。

乔乔眼睛看着我，很专注。等我说完，她就站了起来说：“爸爸，我要去做作业了！”

乔乔从来没有这么主动做作业。可见诗歌影响力很直接，虽然这种影响不见得全是正面的。

睡觉前，乔乔自己先看了一会儿《米老鼠》画刊，然后我陪她诵读诗歌《千家诗》。

一段时间以来，我每天晚上都给她读《千家诗》，她静静地听着，有时候，读到一半，她就睡着了。有时候，从第一篇《诗经?采薇》一直读到最后一篇郑板桥的《竹石》，她都睁着眼睛，笑眯眯的，只好找来《唐诗三百首》，每次读到李白的《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这个题目，她就感到好笑，就忍不住要插嘴，但很快，她就扛不住诗歌的催眠魔力了。

《北方有佳人》，我读了几遍，她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小孩子的记忆力就是好，而且一旦背熟，就不会忘记，更不易混淆。不像我，总会把这首诗和杜甫的《佳人》搞混——“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这是杜甫的；“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这是李延年的。李延年的“佳人”能够“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杜甫的“佳人”则“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两位之间，差别不可谓不巨大矣。李延年歌咏的这个北方佳人，是想象中的人物，集中了世间的一切优点。即使她能够“倾国倾城”，帝王们都在所不惜地想得到她，因为“佳人难再得”。

我跟乔乔曾小心地解释说：“英国的温莎公爵，就是这样的，他不爱江山爱美人。这样的故事，在我们中国的三千年前，就发生了……”

乔乔听不懂，我也不再解释下去，因为她困了。然后，我就继续坐在沙发上，一边给她低声地诵读《千家诗》，一边听她在枕头上传來甜美的酣息声。

这很像虚构，却是真实的。唯一的不足是，这样的故事不能经常发生，有时我不得不搬出来《唐诗三百首》。我书房里的催眠武器多着呢！我威胁她说，你再不闭上眼睛好好睡觉，我就把《资治通鉴》拿来了。

乔乔吐吐舌头，装睡。但她的嘴角微笑着，到睡着了，还微微地笑。

（叶开 《收获》杂志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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