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谣/新作六首

梁积林，甘肃山丹县人。著有诗集《老月亮的歌》《河西大地》《梁积林的诗》《西圣地》《西北偏北》《部落》等。曾参加诗刊社第二十一届青春诗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代表作

弱水谣

月光下我像一把二胡，静默的音乐

在风中摇曳

二月的丫头们坐着自制的冰车

二月是门槛

那三月就是门扇

从冰窟窿里取水的人

像是一架生锈的辘轳

哼哼咛咛

我去了，那是七个孔的土地

七眼井就像我想你的七日

弱水边

马车户卸下皮车

卸下马匹

双手从身体里挖出两颗

皴裂的洋芋

新作六首

阿柔草原

风很小。小到了一只蜜蜂可以住在自己的

翅膀

像是一个人打开了窗户

向外张望

晒经石旁的红衣喇嘛

住在自己的手上

双手合十

十字，是拯救俗世的药箱

一只旱獭后腿陡然立起

凝望后

把整个草原装进了身体

尔后，是一匹马嘶嘤着

跑进

一根闪电的缰绳里

桃 花

蘸一朵桃花吧写你

三月的桃花。如果三年的桃花

是回忆

三十年的桃花

就是一次沉沦了

那么，蘸一声朱漆门轴声呢

一定是三千年前的一次回眸

那就蘸一次落日吧

把她牵进一支笔里，再挽进

一个字里，仿佛关好一扇入夜前的窗户

那女子款款地

走进一朵桃花里

风吹安西

一辆老解放车日日日地爬着沙坡

扒着车帮左顾右盼的我

像是一个寻找洞穴的獭兔

突然就看到了——那

红兮兮的落日

风太猛了

吹起一团团蓬蓬草

在天空乱舞

吹得我的身体也突然像是这无边戈壁上的

一座废墟，头发芜杂

嘴角仿佛一朵孤独的

毒花。吹吧风

吹起一层层沙土

埋葬那凄美的落日

一会儿，就把我也埋进了黑夜

沙梁上加油站的铁皮门

究竟贮存了多少荒凉

一直不停地向夜晚

咣当咣当释放

凝 望

这时的羊群，已上到金家沟梁上

风是用旧了的

依然吹着圪塄上的一绺子芨芨草呜咽咽地

尖叫

风的确是用旧了的，吹起雪雾

吹动烽火台

吹得牧羊人的脸庞像是一个用旧了的后晌

请凝望坡底的一匹马和牵马的二大

请凝望一匹马在黄昏中

突然的一个踅乎

雪 雾

孤山子附近

一滩的芨芨，被风吹得呜咽咽的

一个伤心的人拉着二胡也不过如此

一辆载重的皮车走过刮木声声也不过如此

鹰墩上一只老鸫

把头勾进胸怀

仿佛扣紧了钌扣的一页门扇

而一匹驴斜斜地迎风站着

被雪雾染白染没

一次巨大的回忆也不过如此

一次巨大的忘却也不过如此

除非它突然抖动身子叫上一声

尔后，缓缓地打着喷鼻，走进

越来越深的暮色里

羊台行

1

麻黄，蓬棵，索索草

几株铃铛花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

这么大的黑戈壁上

只有几匹骆驼

喷鼻，游弋，像是从古代走出来的

而那匹离群的白的

站在一个沙梁上

呜咽咽地鸣叫着，是独奏着身体的横笛

还是一座宫廷的失落

占卜者

一只蜥蜴像是从地底下抽出的一枚签牌

向南，是隐隐约约的祁连雪峰

向北，是黄沙漫漫的阿拉山盟

2

如果你遇到一口水井

那么，请你先从铁绞盘上取出几声夜风听听

然后，再推动绞盘

听一股水渗入沙中的疼痛

“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是从山丹来的。”

“你要到哪儿去？”

“上羊台山。”

牧驼人，在井水能洇到的地方

栽着几株红柳和他的身影

他戴着的石头眼镜

像是一个部落的两顶黑色帐篷

3

“从前从前从前

一个牧羊人赶着一群羊

来到很远很远的一个山上

看到两个老人下棋

天黑，两个老人离去时

牧羊人转身一看

牧羊棍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而他的羊群

已成了石头，睡在坡里……”

那一粒粒晶莹的石英

我仿佛看到是一只只羊睒动的眼睛

树呢树呢树呢

这么荒的山巅上，一墩墩白刺绿得像谎言

烽燧上蹲着的一只苍鹰

褐毛大氅，定是那个牧羊老人

沙漠波纹啊沙漠波纹

俨然就是神的脚印

4

驼铃

驼铃声声

那匹头驼，请你开门

吱呀吱呀吱呀吱呀吱呀吱呀吱呀吱呀吱呀

吱呀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呀呀

羊台山下

打开锁阳之门

一棵锁阳，就锁着一个

问句之门

打开已成了粉尘的绿色城池之门

听千年的一声呻吟

打开昭武，看见月氏

打开甘州，看见回鹘

打开一朵兰莲花

看见了谁

5

然后听一株草关门的声音

然后听一粒沙关门的声音

然后听一滴水关门的声音

然后听一个人关上了眼睛

吱呀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