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洗尘的诗

2012-04-29 00:44潘洗尘
诗潮 2012年9期
关键词:小狗内心距离

潘洗尘

回 家

没做过父母的人 惶惶不可终日

年复一年地在路上——回家的路

而所谓的回家 就是不停地

来来回回 这符合一个孩子的天性

血浓于水 无话可说

这恐怕是父母和孩子都老了的缘故吧

清明的细雨中 我看见年近八旬的父亲

仍和我一样 佝偻着

跪在祖父的坟前磕头

再想想自己 最终也要和烟波浩渺的往事

一起

安卧在这一撮黑土里

这就是我的家 我的每一个家人的家

世上所有人的家

忽然夜半醒来 被独坐床前的母亲

吓了一跳 母亲的眼神

犹如五十年前 看自己怀抱里的婴儿

这一刻我暗自庆幸 到了这把岁数

父母依然健在 自己仍是一个

来路清楚的人

无 题

一夜之间 满山遍野的杜鹃

都无声绽放

我相信这土地上 只要还有一种

红色的花

血 就不会白流

此刻 天空依然静默

只有星星 在看不见的地方

拨动着时间的指针

咔咔 咔咔

辛亥革命

一些词 和岁月

现在只有怀念的份了

比如志士 比如革命

与一个好的时代相遇是多么幸运

只要冲天一怒 就可以歃血为盟

而我的肝胆 早已成炭

距离产生距离

距离产生美 多么扯淡的逻辑

距离其实什么都不产生

除了距离

平常人 心里都会有怨

更平常的人 还会把怨挂在嘴边

久了 怨就长在了脸上

我是个愚笨至极的人

抱怨的怨 怨恨的怨

嘴上没有 心里也没有

不定时炸弹

昨晚看一部电影

一个反恐专家在拆除定时炸弹时

头上满是大汗 这个细节

让我哭笑不得

这有什么好恐惧的呢

在确定的时间里

拆不除就爆炸

拆得除就万事大吉

在我体内的某个部位

始终隐藏着 一个轻描淡写的结节

但我知道它就是一颗炸弹

可怕的不是这颗炸弹本身

而是它引爆的时间

并不确定

争 食

黄昏的稻田边

两只鸟在为一只虫子

相互啄羽毛

这样也好 没有一点儿借口

也不用赋予什么意义

我只是担心 那只虫子

就要钻进稻田深处去了

不想忧伤 却只剩下忧伤

我不想忧伤 即便是

一只可爱的小狗

在我离家时 用它的那双小爪子

死死摁着我的背包不放

我也不该忧伤 侠客行

只须带上一路的豪情和柔肠

但我生不逢时 行走在这样的秋天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一把把阴飒飒的镰刀

伸向诚实的稻穗……

一切 都将化有为无

不想忧伤 却只剩下忧伤

遗忘 或怀念

过去我住农田边

现在躺在林子里

这样挺好的

从前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亲人

都在这里啦

没有明天了

云的恨 烟的爱

都化作遗忘或怀念了

每个人

我们每个人 从一出生

就躺在急救室里

不同的 是抢救的时间

或长或短

也有等在急救室外的

但听到的总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们已经

尽力了……

让自己渐渐多些植物的灵性

人都是看见了自己丑陋的部分

才习惯自我回避 或转嫁他人

想想习惯了暗中偷窥的人 远处的光越亮

内心就会越扭曲

这些年在乡下最大的好处

就是每年春天都可以在心里种一点光明

然后在秋天坦坦荡荡地收割

这样年复一年地积累 就可以让自己

渐渐地多些植物的灵性

向动物或植物学习语言

在院子里嬉戏的一群小狗

个个血统纯正 从不窝里斗

它们交流的方式简单 直接

每一天都快乐

我总是在清晨或傍晚 裤脚挂满露珠

回到小院儿 这时我的小狗

会一起拥过来 等待我俯下身去

接受它们的问候 或亲吻

此时 对于我的每一个手势或表情

它们都心领神会

我常常想 我的这些小狗们啊

它们内心丰富 却能朴素地交流

它们安贫乐道 简单地爱与恨

几乎所有的操行

都是人类的反面

向动物或植物学习吧

从语言开始 走向最后的救赎

潜 伏

我读过许多妙笔生痂的文章

和云里雾里的诗

现在 人人都愿意以文字为掩护

潜伏在学问里

只有农民还在捍卫简单的真理

他们从不忌讳自己是种豆

还是种瓜

给放风筝的孩子们

总有一天 你们会像手中的风筝

越长越高

而我 会像时间一样

渐渐在风中消散

可是我的孩子们啊 即便有一天

你们记不清我的样子了

也一定不要忘了 你们是在我的爱中

慢慢长大的孩子

广大的秋天

多么广大的秋天 松嫩平原上

只剩下一派泛滥的金黄

任你慧眼千里 也无法凭着微小的色差

分辨这一望无际的五谷

真是让人舒服到骨头里了

天地之间 仿佛一只密封的氧气罐

任我们尽情地疗伤 反正只待一场北风

就进入辽阔的雪野了 多么漫长啊

我们的内心 随时还会结出

密密麻麻忧伤的果子

但忧伤不干明天的事

广大的秋天 只属于所有的给予者

当房门洞开 你推开朝阳

就会看见满院子的——嘘

这时你不用惊讶 更不要出声

这是你的福祉 也是上天

对你的回赠

大自然的缺口

你看 大片大片刚刚收割完的稻谷

还整齐划一地摆放在农田里

大平原上的大秋天 连落叶都在舞蹈

这气派 让我瞬间就忘记了

一切疼痛

但我的内心是矛盾的 我甚至害怕

面对这样的土地这样的秋天

我 一个食尽人间烟火的观光客

不仅多余 而且还成了大自然的

一处缺口

假如只有这片土地

假如只有这片土地

正收割的庄稼 漫步的牛羊

哪怕这土地上 还散落着三三两两的农人

这秋色 会是多么美

我是说 假如这片土地上

没有淤塞的车河 没有林立的招牌

没有被欲望焚烧的呼吸

深秋里这斑斓的落叶 就足以将人

醉死

此刻 天蓝如洗

倒映着我的影子 在松嫩平原上踯躅

也许在这样的秋天

我不该有如此沉重的心事

忧伤会使人老 但我没办法不忧伤

就像我没办法不让自己的存在

给这明媚的秋天 又平添了一点

瑕疵

来不及

我来不及愤怒

来不及恨

仅仅是一个秋天

就有这么多的豌豆还没收呢

秋天的冷

秋天的冷 是骨头里的冷

尤其是一个又一个坏消息

还夹杂在冷风里

一个名字叫冰的朋友 竟然也扛不住

这秋天的冷

此时 朋友们的友情再暖

也化不开 他遍布体内癌细胞中的

一个了

我想轻轻地关上门

但忧伤还是从门缝里涌出

这一刻我甚至无法预知 拔出的钥匙

此后还有没有机会

再次打开自己的家门

梦 境

十年了 我第一次梦见你

梦见你若无其事地对我说

三十年前你离了婚

后来又辞了工作……

突然 叙述被一个情境之外的人打断

妹妹说:她的个子

原来就这么小吗?

我差点就忘了 十年前我认识你时

你不过是一个

二十几岁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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