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狼遇见羊

2012-04-29 00:44王洋
辽河 2012年9期
关键词:刘海儿江北公交车

王洋

江北戴着一张他人看不见的面具走出家门。

拥挤的公交车内像一锅大杂烩,各色人等都有。江北西装革履、肩背一只价值不菲的皮包站在气息混杂的公交车里。“吱嘎”一声,司机一个急刹车,江北像被子弹击中了,一个踉跄扑向前面的妙龄女郎。江北撞向妙龄女郎的时候,他的一只手抓住了扶手,身体保持住了平衡,空出来的那只手触到了妙龄女郎“篮球”一样丰满的臀部,他的手贪婪地在“篮球”上停留了一会,身后更多的人拥挤过来,江北被推拥到车门口,轻轻一跳,人已经站在了马路上。

江北快步走向一家商厦,商厦里人头攒动,江北像游动在人海里的一条鱼。前面有一个红色灯箱,上面标着两个字母:“WC”。江北向左一拐,推门而入,在里面反锁上门,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钱夹。里面有一沓钞票,几张银联卡和购物卡,夹层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妙龄女郎正微笑地看着他。

江北从商厦后门出来,穿過两条马路,走进“上岛咖啡屋”。

坐在静谧幽雅的“上岛咖啡屋”里,听着淡淡的音乐,江北小口喝着不加糖的咖啡,在淡淡的苦涩和浓浓的醇香里,他急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中午12点之前,江北走进城市西郊的一座小区。

六楼的门有节奏地响了几下,刘海儿喊着“来了,来了。”门开了,刘海儿看见站在门口的江北,高兴地对怀里的小狗说:“宝宝,看看谁来了?快喊爸爸。”

小狗呜呜叫了两声,似乎在喊:“爸爸,爸爸。”

江北的一只手在小狗头上轻抚了两下,另一只手不安分地伸向刘海儿汹涌的胸部,刘海儿喊了一声“讨厌”,一只脚已经把门蹬上。

江北拥着刘海儿倒在沙发上,嘴唇寻找着嘴唇,肢体彼此纠缠不休。小狗也不甘寂寞,爬到两个人的身上,红红的舌头舔着两个人的脸。刘海儿把小狗推到一边:“乖,别捣乱,爸爸在爱妈妈呢。”

刘海儿满面潮红地还要江北“爱”,江北整理了一下领带,在沙发上坐直了,刘海儿生气地嘟起了红艳艳的小嘴。

江北变戏法般地拿出一支玫瑰花,又从兜里掏出两张纸币:“你去弄几个菜来,吃完饭后我们好好爱一场。”

江北看着刘海儿出了小区大门,他转身走进书房,挪开书房里的一排书架,打开墙壁上一个与墙体融为一体的白色盒子。里面的存折已经有十几张,上面的数字虽然不一,加起来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江北只拿了一张用两层红布包裹着的卡,这两天,他要从卡里取些钱给他资助的贫困女生汇去。

江北把卡装起来,把白色盒子盖上,又把书架移回原位。回到客厅,他兑了一杯不加糖的咖啡,小口喝着,一杯咖啡没喝完,门咚咚响了起来。

刘海儿提着一包东西大呼小叫地走了进来,江北帮她把吃的喝的东西摆满了一桌子,小狗跳到桌子上,抱着一只鸡腿啃了起来。刘海儿伸出葱白般的手在小狗眼前晃着:“宝宝,妈妈平时怎么教育你的,爸爸还没吃,你怎么就先下嘴了。”小狗抱着鸡腿,嘴里含糊地呜呜着。

饭后,刘海儿在床上鲜活生猛异常,江北被她调动得情绪高涨,两个人快乐得像两只兽。

天黑前,江北回到了他的真实、温暖的家。

江北进门后闻到了浓郁的肉香,是老婆在厨房里红烧排骨,排骨红得艳丽,酥得骨软。老婆看见江北馋猫似的看着红烧排骨,笑着说:“一会就好了,你先去洗个澡,我已经放好水了。”

江北去沐浴的时候,女儿正在小书桌前写作业,嘴里小声念着什么,他悄悄地退了出来。

浴缸里的水温适宜,水量恰好够江北把整个身子舒服地泡在水中,江北伸直腿脚,头枕在水枕上,全身松软得没有一点力气。

老婆喊江北吃饭的时候,江北已经在浴缸里睡了一觉。醒来后的江北胃口大开,他喝了半斤白酒,吃掉一条鱼,五块排骨,又吃光了两碗大米饭。江北饕餮吞咽的时候,老婆微笑地看着他,老婆眼角的皱纹密密地聚集在一起,细碎得像那些流逝的光阴。

夜黑得无声无息。当女儿打着哈欠从书桌前站起来时,老婆已经铺好了被褥,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江北,江北歉意地说:“你先睡吧,我还要忙一会。”

老婆和女儿进入梦乡后,江北打开电脑,在等待电脑开启的过程中,他兑了一杯不加糖的咖啡。电脑连接好了,江北打开私秘日记,写下了这样一段:XXXX年X月X日,邂逅一妙龄女郎,得人民币XXX元,银联卡和购物卡X张……写完后,江北展开右手,闭上眼睛,右手掌心里刹时过电般地传导着妙龄女郎臀部“篮球”的鼓胀和圆润。

早饭后,江北告别妻女,走出家门。

蠢笨的公交车像一位臃肿的孕妇,争相挤进来的人群似乎要撑破她的肚皮。江北被挤在过道里,动弹不得,他转动着头颅,没有看到合适的作案对象。

公交车驶到人民公园的时候,上来一个满面红光的胖男人。男人提着一个硕大的包,油亮的头发一根根乖顺地贴在头皮上,手指上套着一枚硕大的戒指。

胖男人一上车就对着手机咿里哇啦地喊,声音大得一车人都能听见。公交车驶到城西2路,车子“吱嘎”停了下来,胖男人的电话还没打完。江北的一双眼睛盯着等待下车的人群,手中薄如纸的刀子迅捷无声地划开了胖男人的包,另一只手轻车熟路地摸出一个钱夹子。身后的人群潮水般拥来,江北被裹夹在其中,倒垃圾一样从车里泻出来。

下车后,江北拐入一条小巷,一路疾行。快到“家”的时候,江北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呼出一口气,抬手敲响了门。敲了很久,也不见刘海儿来开门。

江北用自带的钥匙打开门,他的两只脚刚迈进门内,门“啪”地一声关上了。江北还在愣怔的时候,一个黑乎乎的袋子套在他的头上,一把冰凉的刀子抵在他的腰间。江北刚要挣扎,腰间的刀子抵得更紧了,身后一个男人狠狠地说:“老实点,不然就让你见血。”一根粗绳子把江北捆扎得像一个粽子。

江北喊:“刘海儿,刘海儿!”

没有刘海儿的回音。

江北问:“你们想干什么?”

男人说:“你最好配合一点,乖乖地把书房里的钥匙交出来,不然就废了你!”

江北问:“什么钥匙?”

男人说:“少给我装糊涂,快点交出书房暗箱里的钥匙,老子的耐心是有限的!”

男人从江北身上搜出一串钥匙,快步走向书房。书房里传来搬弄书架的声音,片刻后,男人兴奋地低叫起来:“打开了!”

男人从书房里出来后,他狠狠地踹了江北一脚,门咣地一声在身后关闭了。

也许是过了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江北艰难地挪到厨房,摸到刘海儿平日用的那把菜刀,刀子在他手中拉锯一般地来回动着,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捆扎在身上的绳子蛇一样掉了下来。江北取出口中的毛巾,头上的袋子,拉开窗帘,从窗外跳进来的阳光灼疼了他的眼睛。

房间里看不出被洗劫过的迹象,依旧保留着往日的面貌,只有书房里敞开的白色盒子突兀在那里,像一个不可弥合的伤口。

江北一遍遍拨打刘海儿的手机,听筒里再也没有往日的欢声笑语,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江北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很久,坐到日暮西斜,房间里一点点暗了下来。

江北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老婆和女儿都睡了。江北步子轻得像猫,他刚在老婆身边躺下,老婆说了一句:“回来了?”

江北吓了一跳:“你还没睡着?”

老婆说:“等你呢。”

江北说:“今天单位里的事情特别多,加班才忙完。”

老婆说:“注意身体,别累着。”

江北说:“我知道,睡吧。”

江北转过身子,睡了。

早班公交车上人满为患,江北从人缝中探出头看着车窗外,城市的街景在他眼前一一闪过。

往日的此刻,江北会选择一个合适的地点,合适的作案对象,及时出击,得手后迅速离开,返回他在城西的家,那里是他的加油站、温柔乡。

江北想到了刘海儿,她的年轻、活泼,她的温柔、娇纵,她在床上的鲜活生猛、花样翻新,她是天使,也是魔鬼。

两天两夜了,没有刘海儿的半点音讯,她像一滴水,从这个城市里蒸发掉了。

公交车停靠在了M大学停车点,江北满腹心事地朝M大学走去。

站在M大学门口,江北的眼睛突然有些潮湿,十年前,他曾经怀揣着一腔热血从这里走向社会。那时候真是年轻呀,壮志满怀、踌躇满志,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

M大学的门卫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瘦弱的身体在宽大的制服里咣咣当当。江北报出了一个女生的名字,小伙子说,你稍等,我打电话联系一下。片刻后,电话通了,小伙子把电话交给江北。

江北接过话筒,听筒里传出一个夹杂着方言的女声:“你好,你哪位?”

江北说:“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给你汇去了,希望你好好学习。”

江北沿着M大学前的街道慢慢走着,没有目的地,也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走得腿脚酸软的江北打算找个地方休息一会的时候,他看见了那座高耸入云的中环楼。在中环大楼十六层的某个房间里,江北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那是他挥洒青春,纵横驰骋的一个天地,金融危机的到来击碎了他的梦。

改变命运的日子来临时,江北正在办公室里如往常一样忙碌着,他突然接到了一个书面通知,他被辞退了,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以后,他必须准时离开这座大楼。尽管事先已经有了预感,江北还是一下子蒙了,大脑出现了暂时的短路。30秒后,江北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想给他的上司或是同事打个电话,电话已经无法拨出,手机也被屏蔽,他想喝杯咖啡,一个人静静地梳理纷乱的思绪,咖啡机里已经滴不出一滴咖啡。江北走出房间时看见整个楼层里乱糟糟的,有人承受不了打击出现暂时的休克,有医生忙乱地跑来跑去。江北收拾好私人物品走出办公室时,正好是十分钟,房间里的灯光突然熄灭了,房门在身后咔嚓一下锁上了。

走出中环楼的一刹那,一缕强光射进江北的眼里,他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江北在中环大楼前面的一个公交站点上了车,两年前,江北走出中环大楼后,就是在这辆公交车上开始了他的第一次。

那天,江北提着一大包私人物品神色黯然地站在拥挤的公交车里,手中的包坠得他的胳膊酸疼,正当他把包转移到另一只手上时,胳膊肘碰到了一位年轻女子丰满的乳房。年轻女子尖叫了一声:“流氓!”江北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年轻女子不依不饒:“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鸟、流氓,衣冠楚楚的禽兽。”江北嘴笨、拙言,被年轻女子骂得抬不起头来。

年轻女子见江北不吱声了,越发张狂放肆,扯开嗓门骂起来,直骂得口干舌燥方罢休。江北被女子骂得气血冲脑,血脉贲张,他看着女子背对着他的冷冰冰的屁股,他发现那对半圆形的屁股后兜里竟然有一个软皮夹子,只是一瞬间里,被辞退的愤怒和被辱骂的屈辱一下子都集中到了那个软皮夹子上了。

那是江北第一次,他得到了八百多元,那是他人生旅程中的一个终点,也是他另一种生活的起点。江北很好地瞒住了妻子和家人,他编织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每天,他衣冠楚楚地夹着皮包去上班,成为一名戴着面具的白领。

半年后的一天,江北和年轻女子再次相遇。在“火舞冰点”,年轻女子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江北坐在她对面的时候,她已经微醉了,绯红的脸颊,朦胧的眼神。

江北开了一瓶红酒,自己倒了一杯,给年轻女子倒了一杯。他提议为他们在这个美好的夜晚相识而干杯时,年轻女子似乎已经不记得江北了,她举起杯子和江北碰了个叮当响,豪爽地一饮而尽。

醉酒后的年轻女子看起来风情万种,她一会儿俯在江北耳边低声私语,一会儿又转过身哧哧而笑。瓶里的酒喝光的时候,江北问年轻女子住在哪里,他送她回家。年轻女子大声嚷嚷着,我不回家!

那天晚上,江北开了一个房间,他和年轻女子共度良宵。那夜,他知道了年轻女子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刘海儿。

公交车在江北的胡思乱想中停了下来,又上来几名乘客,最后上来的一个女子让江北的眼睛陡然间瞪圆了,他看到了刘海儿。

公交车沿着固定的线路行驶着,刘海儿咀嚼着口香糖,耳朵里戴着耳麦,她的头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晃着。

“吱嘎”一声,公交车停在了“火舞冰点”门前,刘海儿从车上跳下来,一个人走进了“火舞冰点”。

江北尾随刘海儿走进“火舞冰点”的时候,他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眼花缭乱的灯光中迷失了,眼前疯狂扭动的男男女女们戴着牛头马面,面具上的表情或搞笑,或丑陋或阴险或恐怖,男人或女人,好人或坏人已经无法分辨,这个世界陷入了颠挛和疯狂中。

江北戴上一个“狼”面具,他踩着强劲的旋律一点点地融入这个疯狂的动物世界里,他的手和脚,他的全部身躯都在尽情地扭动、释放着,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也可以跳得这么好,这么忘情,这么恣肆。他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忘记了他是怎么走进这家舞厅的,他只是不停地跳,时间和空间都已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一个个扭动着没有了灵魂的躯体。

江北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自己正赤裸着身子躺在一张床上,衣服胡乱地丢了一地。江北从床上坐起来,四下里张望着。正对着江北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副线条简单的风景画,右边是一个小吧台,上面有酒水和咖啡,左边是透明的可以看见巨大浴缸的大卫生间。

江北晃了晃脑袋,他努力回想着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只记着,他一个人在舞厅里跳舞的时候,来了一只“羊”。那只年轻的“羊”和他这只“大灰狼”共舞,他们似乎心有灵犀,配合默契。

跳累了,狼和羊在吧台上把酒对饮,他们把一杯杯的红酒灌进隐藏在面具下面的喉咙里,两个人喝得酩酊大醉,互相搀扶着在六楼的客房部开了一个房间。江北还记得,当他骑在“羊”身上的时候,她还戴着“羊”面具。后来,那只“羊”又骑在了“狼”身上,颠簸起伏,江北在高潮到来前的时候听见“羊”发出了一声狼的长啸……

江北翻身下床,拣起地上的衣服,他把手伸进衣兜的最里层,里面是空的,他把手又伸进另一个口袋,仍然是空的。他的惟一的一张银行卡不见了。那张卡上的钱是干净的,那是单位里发给的一次性下岗补助金,他曾经用卡里的钱资助了一个贫困生。

江北胡乱地穿上衣服,他像一只穷途末路的狼,向外奔去。他奔出酒店,奔向宽阔的马路,马路上车辆穿梭,人流如潮,没有“羊”的影子,也许那只“羊”已经变成了一个人,唯有他还披着一张狼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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