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凉风

徐全庆

十岁那年，他的眼睛突然失明了。他的理想、他的未来、他的一切都变成一片恐怖的黑暗。他整天呆呆地坐在狭小的屋子里，什么话也不说，偶尔一张口，就是冲母亲吼。

那一段时间，母亲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陪着他，和他说话。都是母亲一个人在说，他连听都懒得听。无边的黑暗让他的心情特别烦躁。越烦躁就越热，汗水就不知不觉地湿透了衣背，他的浑身因为汗水更加难受。

母亲还在喋喋不休地劝说，要陪他出去走一走。母亲说，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我会尽最大能力满足你的，只求你出去走一走，别这样憋坏了自己。

出去？我一个瞎子出去让人笑话呀？这样想着，他愈加烦躁，浑身像着了火一样热，于是对母亲吼道，我想要台风扇，你能买得起吗？

吼完，他立刻有些后悔，他知道，母亲没有钱给他买哪怕最便宜的风扇。失明前，他就一直渴望有一台自己的风扇。他曾经向母亲央求过，母亲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母亲说，你爸爸死前住院的钱还没还清，我一天收破烂能挣几个钱，哪有钱给你买风扇？

母亲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孩子，妈一定给你一台风扇。

第二天，母亲对他说，妈今天不在家陪你了，我得出去挣钱，相信我，我很快就会给你一台风扇。

那天，母亲回来得很早，然后就在院子里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什么，可能是在摆弄她收的破烂吧。

以后几天也是这样。

有一天，母亲对他说，孩子，咱们有风扇了。

他有些激动，想摸一摸风扇。母亲说这是一台旧台扇，危险，没有同意。

母亲让他坐好，然后就打开了风扇，风扇吱吱呀呀地响起来。清凉的风就吹起来，不过风并不大。他说，风怎么这样小呀？母亲就带着歉意说，是台旧风扇嘛，我再给你开大点。风扇的吱呀声更大了，风也略略大了些。

他说，妈，你也来扇一下吧。母亲说，你扇吧，我不热。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情渐渐地平静了些。母亲和他说话，他不再不理不睬了，也很少再吼母亲了。有几次，在母亲的带领下，他也出去走了走。

那年夏天高温不停，他一嫌热就喊母亲给他开风扇。他扇着风扇，母亲就坐在对面和他说话。有几次他要自己学着开风扇，母亲不让，母亲说，这是一台旧风扇，漏电，危险。

没有风扇晚上热得他睡不着，母亲就让他先睡，等他睡着了再关风扇。有一次，他说，妈，为了省两个电费，你一直守到我睡着了再关上风扇，值得吗？你就让风扇吹一夜能花多少钱？母亲笑笑说，能省一个是一个吧。

一天夜里，在母亲响亮的呼噜声中他醒了，他的手无意中压在母亲的胳膊上，他感觉母亲颤栗了一下，但母亲没有醒，翻了个身又睡了。他轻轻地摸了摸母亲的胳膊，母亲的胳膊比以前粗了许多。

在母亲的照料下，他渐渐走出了失明的阴影，对生活又有了憧憬。

有一天，母亲又收破烂去了，他以前的一个同学来看他。他说，天热，你自己开风扇扇一下吧。

风扇？在哪儿呀？同学问。

他用手指向风扇的位置。

同学研究了半天，告诉他，那不是一个电风扇，是一个木头做的风车样的东西，人在后面摇，那“风扇”才能转。

他走上前，用手仔仔细细摸着那台“风扇”，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