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救赎

2012-04-29 00:44天姝
南方文学 2012年9期
关键词:总经理母亲

天姝

我内心凝固大片大片的痛楚,恨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也靠不近她。

我爱的人失踪了

双儿失踪的第四天,秘书主管的位置就被人顶了,南京冬天的人情真真是冷如薄纸。我想起大学时无尽的阳光和绿树,对双儿的思念和担心像传说中的无影腿般袭击着我。

打听过她所有可能去的地方均告失败后,我到报社去登寻人启事。负责那一版面的只有一个叫林锦荣的主任在。

“徐双儿,女,30岁,于2011年12月26日失踪,不知下落……”我将打好的A4纸和照片一并递给他,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深沉。窗外飘了雪花,我静默了一阵,说:“林主任,您对我有印象吗?”

林锦荣再次看我,良久,给我一副抱歉的表情。他指着照片:“她,叫徐双儿?”

我点头。不久前我和双儿在酒店后面的小路上散步,路边的花店里放着邓丽君的歌《忘不了》,林锦荣穿着对襟毛衣和长裤,手里拎了几本书从对面走过来。他和双儿的目光相碰,两人都停下来。“林锦荣?”双儿脱口而出,他却并不热情,瞟了一眼双儿身边的我,点了下头就走了。

林锦荣将双儿的信息输入电脑,我加了一句:脖子右侧有块拇指大的胎记。林锦荣停了下来,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我,我摇头,他便衔在自己唇间,点火。沉吟片刻,林锦荣看着我说,不要登了。

他起身收拾文件,面容隐没在幽暗的光线里。“她是逃跑的。”林锦荣套上棉袄说,“她不想回来,你何必强人所难?”

我一时语塞。双儿失踪前,我们有过激烈的争吵。那天我看到她和总经理从房间里出来,她无所谓的目光让我愤怒,我想打她,可是下不了手。她一向乖巧如猫,但那天她无所顾忌地讥笑我天真地相信世上真有爱情,还说我渴望和她结婚是痴人说梦,我很崩溃。曾几何时,她对我这傻傻的想法给予的是多么亲密的温柔和回应。

我摁住她瘦小的肩膀,猛烈地进入她,她的身体和脸都扭曲了,我觉得自己变成了武器,在毫不留情地杀向她,是的,那一刻我想杀她。她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道是快乐还是疼痛。结束后我疲累地抽烟,看着窗外细碎的城市灯光,心里一片茫然。我内心凝固大片大片的痛楚,恨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也靠不近她。

第二天我去双儿的住处,看到床腿上有血迹,恍惚想起应该是她被我摔在地上时头被碰伤留下的。房里的桌上有几张被风吹起一角的报纸,还有半杯喝剩的白开水。我愣愣地望着这一切,不知所措。窗外,玫瑰色的黄昏来临。她再也没有出现……

我拦住要走的林锦荣,他做那样的判断一定知道更多的事。徐双儿对于我一直是个谜。我急于解开她。

林锦荣将帽子轻轻从头上拿下又戴上,非常礼貌地用眼神对我示意:无可奉告。

他知道我的痛楚

总经理看着我的财务报告叹气,说:“一塌糊涂。”看我耷拉着脑袋,他走过来拍我的肩,说,“振作起来,不要为了一个女人牺牲前途,不值得。”我心里一阵紧缩:原来他知道我的痛楚。

大学毕业后我来这家酒店工作,受到总经理的赏识和帮助才做到今天财务总监这个位置,我和他,不算知心也算兄弟。我问:“双儿就这样不见了。为什么谁也不提这件事?”

总经理反问:“什么叫就这样不见了?你认为她会被绑架?被谋杀?她带走了酒店的500万。”

我愕然,那笔钱她是通过我开的支票。半晌我问:“你知道她在哪里?”

总经理淡淡地:“不知道。”他起身:“不过我知道,她是个很能生存的女人。你也应该知道。”

我刚进酒店时,双儿还不是酒店的正式员工,她是奔波于几家名品店的时尚买手,一次看货走眼,害得一个企业差点破产,所以她看上外表光鲜,实际上很累且风险大。她来应聘时,跟我倒苦水,我愿意相信她,因为她那么美,看起来柔弱、神秘。我将她介绍给总经理,老总瞥她两眼,答应让她从服务员做起。当晚她就上了我的床。

双儿机灵又肯吃苦,一路连升到大堂主管,对我也好,喜欢抱着我睡觉,用脚趾勾我的脚趾,在我耳后亲吻。草木葱茏的季节,时有虫子在静夜鸣叫。一次她失眠,抱着我哭。我便向她求婚,问及她的过去,她沉默,然后像生病似的和我欢娱——我们之间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她就以这种方式来应付。可是这快感之后是巨大的悲伤和疑惑。她没有来处,没有去处。空气里便只剩下那惶恐温热的身体散发出来的气息。

总经理整理桌上的文件说徐双儿跟他好几年了。所以那笔钱他不想计较。“钱没了,还可以挣回来,爱错人,就一败涂地了。”他意味深长地说。

克莱斯勒的音乐,丽江的夜市,海边的清风,还有她身上的那种香草味。忆起这些,我的眼泪在胸口起伏。总经理注视着我,说不清是同情还是鄙夷。

一个女孩的故事

双儿失踪的第三周,我们这个五星级的酒店依旧每天门庭若市,总经理身边的新秘书年轻貌美。

酒店对面本来是宽阔的马路,路边种了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如果双儿在的话,我们晚饭后会沿着梧桐树散步去影城。离酒店不远有座国际影城,其中一个厅会播放好莱坞的老电影。双儿升职做总经理秘书那天我们一起去看了克拉克?盖博尔主演的《一夜风流》,双儿的手一直都被我握着。可她还是显得孤独凄凉。如果当时我知道她和总经理的关系,我会揍那个道貌岸然的老狐狸,时至今日,我却不知道该揍谁。一切如幻影。

在报社的楼下,我遇到拎着包的林锦荣,我们在半明不暗的光线中互相审视。路边有人用电焊修栅栏门,“嗤嗤”的声音中,忽的铁花一闪,冷却后的栅栏接口处就会留下黑色的伤疤。我想我心里也有这样的伤疤。我和林锦荣在广场的木凳上坐下,看孩子在奔跑嬉戏,恋人在喷水池旁亲昵浅笑。林锦荣抬头看看暗蓝的天空,跟我说起一个女孩的故事。

女孩的母亲是个话剧演员,是她父亲的情妇。父母年龄相差27岁,阳光阴影里的爱情却很甜蜜。她母亲忠于爱情,无视名分,美貌柔情,最终却死于非命,尸体一丝不挂地横在马路上。自首的凶手是一男一女,女的是母亲的同事,说自己是主谋。因为嫉妒。男的是亡命之徒,多次服刑,这次终于如愿,判了死刑。

女孩因此被父亲带入豪门,生活奢侈,家族里从上到下没人为难她。她要什么有什么,上学后被老师批评便不愿上学,父亲也容忍她,改请家庭教师,最终进了一所大学。大学期间她却不愿上课,经常逃课去旅行。

“赛伦盖蒂大草原,卢瓦尔河谷,到现在我也没机会去,可是父亲给她钱让她去。”

林锦荣叹气,身边的人都羡慕这女孩,在父亲的几个儿女里,她是最不名正言顺的,但是父母对她最纵容。结果呢,她还是不快乐。因为他们只给她钱,没有严格的教育,没有温暖的关爱。

林锦荣说完,低着头不看我。我问:“是你妹妹吗?”

他点点头,那个家里,连父亲都不多看她一眼。因为她母亲在之前曾企图将他们的关系公布于众,她联系了报社,威胁他,为了更多的钱。年老色衰的女人对未来担忧,爱情在岁月里渐渐退去温情的面纱。父亲终于认清,原来她从不爱他,是爱他的钱。一旦认清了这一点,男人比任何时候都冷酷。他恨自己陷入一场多年的欺骗。他带女孩回来,只是尽自己的义务。

林锦荣垂着脸。城市里总有很多类似这样失意的表情。他说女孩后来和一个他们都不认识的男人结婚。有一次他去看她,看到她身上有伤痕,他为她难受,可是她反而高兴,说自己过得很好。

林锦荣的神情让我的心颤了颤。你爱上了你的妹妹?我问。

他默然,然后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世上有些女人活着就是为了伤害别人,她们不相信爱情,她们的出生本来就是罪孽。你找到了那个女人又能怎么样?娶她?她能跟你过平凡的生活?

平凡的生活需要一个平凡的女人。徐双儿是吗?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我忍不住问。

早春的空气寒冷萧瑟,梅花的香气在空气里起伏。林锦荣停了停说:林幼琛。

林锦荣拎着包踏着路面离去,背影沉默,无可奈何。他是一个体面的报社主任,言谈举止间有着一个受俗世困扰的贵族痕迹。

原来她叫林幼琛

无论我信不信爱情,她在我心里就是那么恣意生长,并且随着时间的蔓延愈发缠绕。马路,电影,老总身边的秘书,水杯,花布床单,所有和双儿曾经有关的物件都让我想起她。我重病般疲倦,她已经离开我有65天。

我到派出所报案。双儿和老总上了床,通过我骗走酒店的钱,欺骗伤害了我的感情,但是我要找到她不是为了报仇。对爱人无仇可报。找到她,为了救赎我,也为了救赎她。

第二天警察找到我,他们到双儿住的房屋里仔细调查,发现那块血迹,取样,做DNA鉴定。后来警察跟我说,徐双儿不是真名,真名叫林幼琛——一个逃亡10年的杀人犯。警察一脸的轻松和喜悦,对我表示感谢。

林幼琛是富商林也就是林锦荣的私生女,母亲被奸后杀,暴尸街头。富商林已于6年前破产。林幼琛杀死的是她丈夫,因为家暴。警察简单地说完,吁出一口气补充道,狠毒的女人。

我嗫嚅,如果没有家暴她不会杀他吧。

警察皱了皱鼻子:“对一个不守妇德的女人,丈夫又能怎么办?她居然勾引她哥哥。”警察合上手里的记录本和我握手告别。

警察消失在狭窄的楼道,灯在晚风中微微摇晃,人影迷离。林锦荣,林幼琛,也许他们才是真心相爱。我在灯下站立良久,忽然看到自己印在玻璃上的模糊的脸,似笑非笑,好像双儿被我伤害那夜的表情,又好像是命运中的另一个自己。

她说,他不是我哥哥

双儿被捕了。铁窗那边是洗尽铅华的林幼琛,头发剪短了,黑眉深目,白肤樱唇。她被判死缓,依旧眼神无谓。我每月都去探望,有时候她不肯来相见,后来她说,有什么用呢?我不会爱上你——等我出来,我已经是个老妇。

“无论怎样都不能爱上自己的哥哥。”我说。双儿淡然:“他不是我哥哥。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林幼琛说,她根本就不是富商的女儿,她的生父是话剧团里的一个小白脸,病逝了。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三个人,双儿和她母亲以及林锦荣的母亲,富商林的正妻。

“那个女人生活得很好,她做了坏事,却没有报应。”双儿口中的“那个女人”是林锦荣的母亲。她说她的母亲被害是那个女人布的局,可惜她没有证据。双儿说母亲信上帝,“上帝怎么会允许世上发生那么多残忍的事?”双儿静静地问。

我将她冰冷的小手握在手心里,陪着她,良久我说,林锦荣已经有了妻儿,他的生活容不下你了。

双儿的目光落在地上。十年前她杀了人逃到南京,那次遇见林锦荣后,担心他会去警局告发她,便携款逃跑,想不到却因为我到警局报失踪,使她被捕。在林锦荣心里,或许她出现与否都不重要了。而我这个半路相逢的人,却这样地重视她。

“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如此地重视我!”她轻轻笑,眼圈微红。

能经常来这高墙电网的房子里看到双儿,我的心踏实了,病好了一大半。“双儿,双儿。”我叫她,她眼波流动地望着我。我看着她想,亲爱的,我终于明白了你的来处,也给你去处。

有人叫:“林幼琛,时间到了。”她起身,不再回首看我,走进那无尽的阳光里。

我想起大学时倒映在湖水中的树和绿叶,深绿苍翠中有无限生机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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