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明
(浙江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8)
专题讨论文化研究中的空间转向
文化飞地的空间表征
张德明
(浙江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8)
文化飞地是现代性展开的产物。近代以来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带来了一波又一波拓殖、移民和族群流散的浪潮,使原生态的单一的文化地理空间发生了质的变化。有着不同语言和文化背景的族群互相碰撞、冲突和融合的结果,在西方帝国及其海外殖民地中形成了无数规模不一、层次复杂的文化飞地。文化飞地作为表征的空间,不仅是静态的反映社会关系的隐喻或象征,而且是动态的建构和生产新的社会关系和文化习俗的场所。可以预料,随着全球化进程的持续展开,民族与民族、族群与族群相互卷入与依赖的程度不断加深,文化飞地将发挥其越来越大的解域化(再域化)功能。
文化飞地;空间;殖民;表征
飞地是一种特殊的人文地理现象,指的是隶属于某一行政区管辖,但又游离于该行政区主体范围之外的土地。要想去往一块行政区的飞地,需要“飞跃”其他行政区的属地,方能到达。[1](P.64)一般把本国境内包含的外国领土称为内飞地(enclave),外国境内的本国领土称为外飞地(exclave)。飞地的术语第一次出现于1526年签订的马德里条约的文件上,以后这个概念主要用于政治地理学。大多数现存的飞地是封建时代的遗迹,而且大部分出现在西欧。*http://www.hudong.com/wiki.
文化飞地(cultural enclaves)则是一个更为复杂的文化地理空间概念,目前尚无统一的定义。如果删繁就简,大致可表述为,“行政上归属于某个政治主体,身份上认同于某个更古老或更遥远的文化母体”。总体上讲,文化飞地是现代性展开的产物。近代以来,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带来了一波又一波拓殖、移民和族群流散的浪潮,使原生态的单一的文化地理空间发生了质的变化。有着不同语言和文化背景的族群互相碰撞、冲突和融合的结果,在西方帝国及其海外殖民地中形成了无数规模不一、层次复杂的文化飞地(包括种族飞地、族群飞地和租界飞地等),其所具有的空间诗学功能在后殖民时代特别引人注目。
在《空间的生产》一书中,法国文化批评家列伏斐尔曾把人类在空间中的活动及其结果分为三个维度:首先是空间的实践(spacial practice),“包括生产和再生产,以及特殊的位置和每种社会结构的空间性特征”;其次是空间的表征(the representation of space),它“与生产关系和这种生产关系置于其中的秩序有关”,主要指人类对空间秩序的规划、设计等一系列涉及想象、编码和文本建构的活动;最后,表征的空间(the representational space)则是指已经被规划和编码的空间,它具有一定的社会规约性,伴之以一系列象征、符号、标记或仪式,有时也与艺术相关。[2](P.33)在实际生活中,空间中的这三个维度是交织在一起的。比如,当我们进超市购物时,这是一种涉及生产和再生产的空间实践,而这种实践实际上是建立在城市规划师、房地产商和建筑师对这个空间的表征的基础上的。是他们对土地的规划、投资和空间设计等一系列活动决定了超市的布局和结构,而这个空间的表征一旦被付诸实施后,就形成了表征的空间,它的一系列编码(通道指示、商品摊位、广告牌等)决定了我们在这个特定空间中的行为模式。比如,我们不会到超市中去烧香,也不会到寺庙中去购物。此外,我们还得遵守特定的空间的表征对人的言行举止的规范。在广场上我们可以大声喧哗,但在公共图书馆中则必须保持安静。
列伏斐尔没有论述过飞地现象,但他的空间研究思路对我们考察文化飞地颇有启发。文化飞地首先是一种空间的实践。当早期殖民者进入新大陆拓殖地时,他们最初只不过是出于生存需要,在陌生的空间中进行生产和再生产——将荒地改造成良田,在旷野中搭建屋舍、修筑道路、建造桥梁等。但这种空间的实践同时也是一种空间的表征,因为殖民地本来就是帝国扩张规划的有机组成部分。没有殖民地就没有帝国,反之亦然。比如,在英国伊丽莎白时代的殖民化宣传(以哈克路特编辑的一系列航海—旅行文集最为典型)中,[3](PP.59-65)就已经突出了这样的观点,即殖民地能解决一个过分拥挤的国家的社会问题。按照汉娜·阿伦特在《极权主义的起源》一书中提出的观点,资本主义的发展不仅产生了剩余资本,而且还产生了剩余人口。就是说,每当资本主义发生经济恐慌的时候,就会产生大批的“被迫脱离生产者行列,陷入永久性失业状态”的人们,即“被废弃的人”。他们与过剩资本的所有者一样,“对社会来说,是多余的存在”。于是,帝国主义把这些剩余的人和剩余的资本,即过剩的劳动力和过剩的资本结合起来,在海外寻求它们的输出地和市场。[4](PP.39-41)这两者的输出加上保护它们的权力的输出,则宣告了帝国主义的开始。
但之后这种空间实践的性质慢慢地起了变化。因为进入殖民地的不光有被帝国的殖民机构遣送的刑事犯,还有被劫掠或拐买来的非洲黑奴,以及那些出于生存压力来到殖民地“淘金”的拓荒者(中国苦力、印度契约劳工和本土原住民等)。此外,还有为数不少的希望在异域他乡建立起地上天国的宗教分离主义者和空想社会主义社团。*欧洲空想社会主义者向美洲的移民在19世纪达到高潮。这方面的资料可参见让-克里斯蒂安·珀蒂菲斯(Petitfils.J.)《十九世纪乌托邦共同体的生活》,梁志斐、周铁山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这些来自不同的族群、操着不同的语言、有着不同的文化和宗教背景的人们聚居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个五光十色的小型社区,形成一块块规模不等、犬牙交错的文化飞地。这些文化飞地在政治上归属于某个大的政治主体,而在文化上又各有其族群记忆和身份认同(大多数飞地从其命名即可看出其文化归属*如遍布世界各地的华人移民社区唐人街(Chinatown)、犹太移民社区(ghetto)、印度移民社区“小印度”(Little India),欧美和中东的巴基斯坦移民社区“小巴基斯坦”(Little Bakistan)、芝加哥意大利移民社区“小意大利”(Little Italys)、爱尔兰移民社区“爱尔兰城”(Irishtown)、纽约黑人聚居的哈莱姆区(Harlem),越南移民社区“小西贡”(Little Saigon)、菲律宾移民社区“小马尼拉”(Little Manila,Manilatown or Filipinotown),弗洛里达古巴移民社区“小哈瓦那”(Little Havana),南美日本移民社区“小东京”(Little Tokyo,or Nihonmachis 日本町)、伦敦葡萄牙人社区“小葡萄牙”(Little Portugal),加拿大多伦多希腊移民社区“小雅典”(Little Athens),以及西印度群岛的逃亡黑人社区马垅(Maroon),等等。)。更为重要的是,它们还会像滴在一张白纸上的墨迹般逐渐渗开,进而蚕食帝国的领地,动摇其疆界的稳定性,将帝国的空间表征转换成符合自己生存需要的表征空间。在空间实践过程中,这些文化飞地实际上不知不觉地成为解构帝国的前沿,酝酿后殖民主义思想的温床。
尼采说,“我相信绝对空间是力的基础:后者限制并给予形式”。宇宙空间中包含了能量,包含了力,并通过它们起作用。地理空间和社会空间也如此:“哪里有空间,哪里就有存在。”力(能量)、时间和空间之间的关系是值得探讨的问题。一种能量或一种力只有借助它在空间中的效果才能得到确认,即便这些力本身不同于其效果。[2](P.22)无疑,近代欧洲崛起的帝国是一种巨大的能量,像宇宙中别的能量一样,这种社会的和文化的能量必然要寻求释放,其在空间中的表征便是殖民地的规划和实施。同时,被这种能量裹胁着进入殖民空间的拓殖者、囚犯、移民、奴隶和劳工也是能量,这些能量同样寻求着自己的释放空间。各种不同的能量与能量之间的碰撞、冲突和交汇,成了生成并维系不同性质和规模的文化飞地的原动力。生活在文化飞地中的各族群之间,既有着对外的力的较量,如加勒比地区的非洲黑人社区与英国殖民当局的斗争;又有着对内的力的比拼,如唐人街不同华人社区之间的内耗,或意大利社区黑社会势力之间的火拼;更有着因错综复杂的力的冲撞而造成的族群生理变化,如西印度群岛中英国殖民者与原住民结合生下的混血儿,就生活在尴尬的夹缝或居间状态(in-betweeness),他们因肤色浅褐而被本土不列颠人视为“退化的”英国人,又因同样原因被当地黑人称为“白蟑螂”。于是,在各种不同的能量冲撞和族群融合的过程中,文化飞地的身份认同问题就凸现出来了。
如前所述,生活在文化飞地中的人们,大都是在帝国扩张过程中出于生存压力而被迫迁徙或自愿移民的族群或人群。从国籍上说,他们属于某个帝国主义宗主国;从文化上说,他们又有着各自的文化背景、集体记忆和宗教信仰;从情感上说,他们更愿意认同本族文化(尽管它存在于遥远的本土,或碎片化的传说中),但为了生存,他们又不得不依附于某个更强大的政治实体,甘心做帝国的二等臣民或二等公民。这种自相矛盾的生存状态使得他们几乎从一开始就遭遇了文化身份危机。对文化飞地中的人们来说,人类最基本的三个困惑(“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将去何方?”)不是抽象的、形而上的哲学问题,而是具体的、直接关乎生存的形而下问题。加勒比女作家简·里斯的《藻海无边》中,女主人公伯莎向罗切斯特发出的一连串问题,道出了西印度群岛白种克里奥尔人的身份认同危机:
在你们中间,我常常弄不清自己是什么人,自己的国家在哪儿,归属在哪儿,我究竟为什么要生下来……[5](P.60)
伯莎的这种困惑具有普遍性。种族的、语言的和文化的“克里奥尔化”(creolization)*一般认为,克里奥尔(Creole,creole)一词源于西班牙语criollo,原意为“土生土长的”。目前欧美学界对克里奥尔有两种不同的理解。大写的克里奥尔(Creole)首先指的是“一个生物学的现实”,它通常用于指称出生在加勒比地区的欧洲人后裔,对这些人有许多不同的叫法:克里奥尔人、欧洲克里奥尔人、移居者、“红腿子”(redlegs)等。一些学者用“大西洋克里奥尔”(Atlantic Creoles)这个词指称“那些凭借出生、经验或选择而成为一种文化组成部分的人们,这种文化从16世纪开始在大西洋沿岸——非洲、欧洲和南北美洲——兴起”。几乎是所有生活在文化飞地中的少数族群的特征。以生活在马来半岛上,被称为土生华人的族群为例。这个族群主要由明清两朝“下南洋”(闽粤方言中也称“过番”)的福建、广东移民构成。在明末到清末这段历史时期,国内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当时福建、广东一带人多地少,慌乱穷困,生活难以维持。为了躲避战乱,改变个人或家族的命运,闽粤地区的百姓一次又一次、一批又一批地偷渡到南洋谋生。之后由于朝廷实行“海禁”,使得之前下南洋的华人后裔无法归国,只能选择在马来半岛定居,从此落地生根,与当地人杂居。由于早期移居的华人绝大部分是男性,导致当时在马来半岛的华族人口中男女比例相差悬殊,许多华人只能与当地马来妇女或是来自爪哇、苏门答腊地区的妇女通婚,形成了特有的峇峇娘惹(Peranakan)社会。
更为复杂的情况是,从16世纪开始,马来半岛相继遭到葡、荷等国殖民者的侵略;19世纪20年代起,又沦为英国殖民地。为了强化殖民统治,英国殖民者将这些在海峡殖民地*1826年,英国政府为强化对马来半岛的槟榔屿(即今日的槟城)、新加坡和马六甲的殖民统治,将这三个殖民地合并为“海峡殖民地”(Strait Settlement),以槟榔屿为首府(后又移至新加坡)。出生的峇峇娘惹人统称为“海峡华人”,并强迫他们效忠于大英帝国,称之为“华裔英国子民”(Strait Chinese British)。显而易见,这个词只指称了华人的出生地,而无法概括其文化特质。峇峇娘惹人和马来原住民并不完全认可这个称呼。比起海峡华人,土生华人这一名称在民间更为流行。19世纪中叶,土生华人(Peranakan)一词已颇为流行。根据1856年出版的字典,马来人称混血的华人后裔为Peranakan Cina。[6](P.21)立足于经济领域的峇峇娘惹人将自己定位于一个新的名称,即土生华人,以有别于后来大量南来的“新客”。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殖民体系的崩溃,如今海峡殖民地已不复存在,“海峡华人”一词用在土生华人身上自然就不合适了。20世纪60年代后,随着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国的独立,各地的峇峇公会将原本建立的“海峡英国华人协会”(Strait Chinese British Association)改称为“土生华人公会”(Persatuan Peranakan Cina),一直沿用至今。*1900年8月17日,新加坡首先成立第一个峇峇公会,称“海峡英国华人协会”(SCBA:Straits Chinese British Association)。同年,马六甲也相继成立该公会,而槟城则到1920年才成立。
从这个比较典型的文化飞地案例中,我们看到了至少三种以上(包括华南移民、马来原住民、英国殖民者,以及后来的印度移民等)不同的文化和社会能量的冲撞、整合和交融。尽管从经济和军事上说,英国的力量更为强大,但它并没有办法阻止在属于它的殖民地内部形成犬牙交错的文化飞地,只要求其在政治归属上认同大英帝国,而在文化认同上只能听之任之。结果,在这些文化飞地中就出现了族群、语言和文化杂交的复杂现象,形成一个布尔迪厄称之为场域(field)的空间,其中包括空间中的知识、秩序和权力关系,每一个场域都有一套惯习(habitus),亦即空间的实践。[7](PP.139-161)正是通过这种空间的实践,生活在文化飞地中的各族群对帝国的殖民空间实行了解域化(de-territorization)和再域化(re-territorization),进而对自己的身份在文化上作了重新定位。
在人类学和移民研究领域,最早采用空间概念的理论家是阿帕杜莱。他认为在全球化的脉络下,移民的流动构成了族群地形(ethnoscape),这个地形是由移民的解域化和再域化的经验形成的。阿帕杜莱的贡献在于把空间视为一个社会过程,其间存在着很多文化政治的关系与互动;而移民是通过流动和实践来创造新的跨地域的社会空间(translocality)的。[8](PP.337-350)基于整体考察,我们可以将文化飞地视为一个集经济、文化、习俗和信仰于一体的特殊社会空间。在后现代状况下,对于居住在周边大城市的居民来说,文化飞地成了饮食、购物和旅游的天堂,如在“小意大利”品尝意大利面,在唐人街观赏舞龙舞狮表演,购买“正宗的”中国工艺品等。而对于移民人群来说,文化飞地这个特殊的夹缝空间使他们将“面对面社会”扩展成了“想象的共同体”。*参见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吴叡人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通过一年一度或一年数度的象征仪式、狂欢表演和诗性文学的创作,他们重新确认了自己的文化定位,恢复了集体记忆和族群认同。对于生活在不同文化飞地上的不同族群来说,狂欢化是一种想象历史、重述历史并赋予历史以新的意义和价值的一种方式。狂欢节(以及狂欢精神的其他许多方面)为他们提供了一种将大众变成人民,探索为自由而斗争、肯定自己的道路的意义的工具。狂欢节既唤醒了来自世界不同地区的同一族群的民族记忆和族裔身份意识,也促进了一种新的、混杂的本土身份意识的形成。通过这种仪式性的表演和即兴创作,表演者和参与者激活了被遗忘的集体记忆,共享了因移居和迁徙而疏远的社团情感,重建或凝聚了因居住在异域他乡的生存压力而被疏离了的社会关系。
同时需要指出的是,文化飞地中被激活的集体记忆并不完全等同于其文化原生地的传统,它不可避免地在流散过程中丢失了一些东西,掺杂了外来文化元素,因而是某种文化传统在新的空间中的重组,也是对帝国殖民地的解域化和再域化。在这些集空间的实践、空间的表征和表征的空间三位一体的活动中,我们看到,宏观空间结构中的族群流散具体转化为微观结构中的文化整合和重组,来自本族的集体记忆外化为表征空间中的仪式和象征。正是通过这种复杂的转换,文化飞地上的人们重新建立起自己的身份认同,建立起一个介于帝国与殖民地、本土与异域之间的“第三空间”。
“第三空间”(the third space)这个概念是霍米·巴巴提出的。所谓“第三空间”指的是在文化交流过程中出现的一个非此非彼、亦此亦彼、既虚又实的空间。按照这位印度裔后殖民批评家的观点,某个文化的特征或身份并非预先存在于该文化中,而是在该文化与他文化交往的过程中形成的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但又确实存在的虚拟空间。这个空间既不完全属于该文化、又不完全属于他文化,而是存在于两者接触交往的某个节点中。其对文化的认同和身份的建构正是发生于这个节点,这个非此即彼、亦此亦彼的“第三空间”中。“第三空间”本身是非再现性的,但它为“发声”提供了话语条件,正是这个话语条件保证了文化意义和象征不会固定化和僵死化,它们可以随着话语条件的变化而改变自己的存在形态,甚至同样的符号也可以被挪用、转译,重新历史化而读出新的意义。显然这是一种非本质主义的思考方式。霍米·巴巴特别指出,“只有当我们认识到所有的文化陈述和系统都是在这种自相矛盾的发声的空间中建构起来的,我们才能认识到为什么那些等级化的宣称文化的原质性或纯洁性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9](P.208)换言之,文化始终是杂交的。不存在一个先在的、原始的主体身份,文化身份存在于各种不同类型的文化交往“之间”(in between),而这个过程又是永远持续进行,无法完结的。文化身份认同即是寻找差异的过程。个人的或集体的身份认同或主体意识正是在此过程中才建立或建构起来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文化飞地作为表征的空间,不是一个静态的反映社会关系的隐喻或象征,而是一个动态的用以建构和生产新的社会关系和文化习俗的场所。从空间诗学角度看,它发挥了既能解域化又能再域化的功能。随着全球化的持续展开,民族与民族、族群与族群相互卷入与依赖的程度不断加深,当代资本主义空间的生产出现了值得注意的新动向:一方面,发展中国家以发达国家为目的地的移民潮方兴未艾,正在不断扩展着和改变着已有文化飞地的疆界;另一方面,新兴工业国家为了吸引外资、发展本国经济,纷纷建立免税区、高科技工业区和软件园等,让发达工业国家的跨国公司通过独资、合资、转包等方式进入沿海城市,雇用本地员工为其工作。全球空间中这种人流、物流和信息流的远距离互动,在相当程度上改变了移入地的文化生态环境,形成新的文化飞地。*据中国新闻网和国际在线论坛等多种媒体报道,自本世纪初以来,以洪桥为中心,半径约10公里的地带,已经聚集起占广州总人口的2%、人数超过20万的黑人。被出租车司机称为“巧克力城”。http://www.chinanews.com/zgqj/2012/03-06/3722927.shtml.2012-03-06.在这些文化飞地上,全球力量与本土习俗互相作用,产生了一种建立在商讨与妥协基础上的新的工作文化(working culture)。*近来一些印度学者在论述印度IT产业的论文中指出,“由于专注于转包和离岸软件以及由信息产业驱动的服务业,印度的IT产业大部分已经发展成为一个飞地,它与全球经济的联系更为密切,而与本土、本地区和本国的经济却缺少实质性的联系”。“这些飞地不但发展出不同于其所在社区的特有的经济个性,而且也通过内在于其工作实践中的全球影响而发展出自己的文化身份。” See Gurpreet Singh Suri and Pamela Abbott,Cultural Enclaves: the interplay between Indian cultural values and Western ways of working in an Indian ITOrganisation,http://www.globdev.org/files/proceedings2009/6_FINAL_Singh_Cultural_Enclaves_2009.pdf.2012-06-20.作为一个具有历史性、当下性和前瞻性的现象,文化飞地已经引起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的充分关注,因而它理应成为文化批评家深入研究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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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cialRepresentationofCulturalExclaves
ZHANG De-ming
(School of Humanities,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28, China)
Cultural enclave is the product of modernity unfolding. Since modern times capitalist global expansion has brought waves of colonization, migration and diaspora, and eventually changed the natures of original cultural geographical spaces. As a result of collision, conflict and fusion of nations and ethnic peoples with different languages and cultural backgrounds, cultural enclaves on different sizes and levels have been formed in the western empires and their overseas colonies. Cultural enclave, as a representation of space, is not only a static metaphor and symbol of social relations, but also a dynamic site for construction and production of new social relations and cultural customs. It can be foreseen that along with the globalization of continuous expansion, and the deepening of the mutual dependence and involvement among nations and ethnic groups, cultural enclave will play its more and more important function of de-territorization and re-territorization.
cultural enclaves; space; colonization; representation
2012-06-27
张德明(1954-),男,浙江绍兴人,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文化研究。
G07
A
1674-2338(2012)06-0022-05
(责任编辑:山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