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法制影响下的“长子情结”——以《红楼梦》人物性格分析为中心

赵丹丹

(黑龙江省兰西县崇文实验学校，黑龙江兰西 151500)

宗法制影响下的“长子情结”
——以《红楼梦》人物性格分析为中心

赵丹丹

(黑龙江省兰西县崇文实验学校，黑龙江兰西 151500)

长子(嫡长子)作为一族之长、一家之长，他都是一个特殊的社会存在。他们无论是在人生观、世界观，还是个性特征上，都与其他人截然不同。溯其原因，就会发现这种所谓的“长子情结”有其产生的深刻的历史渊源，那就是我国古代最重要的制度之一——宗法制。宗法制最初源于氏族社会的父系家长制度，包括政权、族权、神权、夫权。具体可以阐释为“三纲”、“五常”的伦理道德。它对长子性格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庶嫡关系和“嫡长子继承制”两方面。“长子情结”因宗法制而产生，但是不会因为封建社会和宗法制的灭亡而灭亡，它已经融入到中华民族的血脉当中，成为中华民族不可磨灭的一个“烙印”，他所包含的优秀品质会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长子们为家族兴旺和国家富强而努力奋斗。

宗法制;长子情结;《红楼梦》;人物性格

无论在古代社会还是在现代社会，无论是在文学作品中还是在现实社会中，长子(即嫡长子)作为一族、一家之长，他都是一个特殊的社会存在。他们无论在人生观、世界观上，还是在个性特征上，都与其他人截然不同。一般看来，长子都会有以下特点:他们具有极强的责任感，这种责任感有时会使他们放弃作为一个人所应有的权利，为了家族的未来而做出一定的牺牲;性格坚忍，能够抵御任何的风险和挫折;具有卓越的领导才能和危机意识，能够快速地对时事做出正确的判断，并且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另外，凡是长子都有一个通病:个性保守，缺乏改革创新的精神。这一点既是他们的优点又是他们的缺点，保守虽然一定程度上降低了风险，具有“守成”的功效，但缺乏创新精神，容易为历史所淘汰。具有这些品质的长子可谓“完人”，可是当他们面对国与家的责任与挑战时，有的勇于承担，大胆创新，使整个家族在历史变革中走在时代的前列，更加繁荣、昌盛;有的自卑怯懦，畏首畏尾，任家族在时代的更迭中随波逐流，走向没落、衰败的境地;更有甚者，不思进取，倚仗家族的财富、权势恣意挥霍，为所欲为，将整个家族的一切毁坏殆尽。

一

受宗法制的影响，长子一般都具有极强的责任感。“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贤”的宗法制赋予了长子以极大的权力。一般来说，有权力就有责任，有责任就有牺牲。权力越大责任就越重，责任越重牺牲就越大。所以我们在读巴金先生的《家》和路遥先生的《平凡的世界》时就会发现，身为长子的高觉新和孙少安为整个家族和家庭承担了巨大的责任，也做出了很大的牺牲。觉新为了家族放弃了学业、爱情、自由和自主权，他放弃自己喜爱的化学，放弃了和梅表姐的爱情，没有婚姻自主权，被牢牢地套在高家的牢笼里，无法获得幸福和自由，只能鼓励自己的兄弟去摆脱痛苦的一切，获得幸福和自由;而少安为了支撑整个家庭的生计早早辍学担负起抚养老人、供弟妹读书的责任，并且扼杀了他和润叶之间懵懂的爱情。如此看来，嫡长子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不只包含权力、责任，还有牺牲。但是在《红楼梦》里，在众多长子身上我们却没有看到责任和牺牲，只看到拥有权力后荒淫无度、无所不为的丑恶嘴脸。以贾珍为例，他是贾氏长房宁国公贾代化的嫡孙，贾敬的长子，因为贾敬“一心想做神仙，把官倒让他袭了”，所以贾珍就是贾家的现任族长，“凡族中事，自由他掌管。”但是，他没有一个身为“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翰墨之族”族长的自觉，更没有背负起族长的责任，却凭借自身的地位和权势“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来管他”。作为一族之长，他不仅没有治家之才，把族中大小事务交由王熙凤夫妇打理，更无治族之德。胡文彬先生评论贾珍说他“具有双重性格”，“一方面是被服儒雅，道貌岸然”，“另一方面是内淫外奢，行若狗彘”［1］。他在批评贾芹时，摆足了“族长”的架势，但是他自己却行为不检，与儿媳秦可卿通奸，调戏小姨子尤二姐、尤三姐，无怪乎焦大骂“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这是说贾珍的淫，贾珍的另外一个特点是奢。在“秦可卿死封龙禁卫，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第十三回)一回中提到，贾珍嘱咐王熙凤“只求别存心替我省钱，只要好看为上”，贾珍为了料理秦氏的丧事“不过尽我所有罢了”，并且花了一千两银子从薛蟠那里买了一口“万年不坏的棺材板”，为了秦氏的丧事，可谓是不惜血本了。贾珍不仅不能担起治家之责，反而带着兄弟子侄违法作恶，淫乱宁府。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的儿子贾蓉与婶娘眉来眼去，与姨娘百般调笑，给叔叔拉牵，为其父拉皮条，道德沦丧，看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最终贾府被抄，贾珍落得个“从宽革去世职，派往海疆效力赎罪”的下场，看来“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这种说法并不虚妄了。

由于嫡长子要继承家族的全部事业、财产，掌控家族的命运，所以嫡长子必须具有坚忍的性格，能够抵御各种挫折和风险。在《家》中，觉新为了家族不得不放弃学业，斩断和梅表姐的情丝，在他好不容易爱上自己的妻子后，又因为家里人的封建、迷信而把即将临盆的妻子赶出家门，最终因为其难产而失去了他在苦难家族中唯一的牵挂。他的人生似乎充满了挫折、打击与痛苦，但是，身为长子他却不能逃离这一切，只能坚忍地活着，背负着家族的责任，与旧社会共存亡。事实证明:只有性格坚忍的人才能经过人生的种种考验，努力地活着，而且活得踏实、活得精彩。可是，过惯了奢华安逸生活的贾府子弟却受不得一点儿苦，经不得一点儿挫折，过分的安逸生活使他们根本不知坚忍是何物，更忘记贾府的基业也是祖先征战沙场、用命换回来的。贾府被被称为“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翰墨之族”，一是因为军功受封，二是康乾时期重视汉族文化，像贾府这样的家族会自诩为“诗书翰墨之族”。但是，贾府早就不具有文武之才。正如李希凡所说:“现在传了几代的贾府爷儿们，虽然仍袭‘将军’职，却早已并不习武。”［2］至于诗书方面，除贾政“自幼酷爱读书”外，已难得找到一个愿读书的子弟了。而李希凡认为“冷子兴眼中最为‘不肖’的贾府子孙，还并非珍琏之辈，而是那衔玉而诞、被政老爹视为‘酒色之徒’的贾宝玉”［2］。话说贾宝玉乃是贾政长子(长子贾珠已逝)，因为衔玉而诞获得贾母的溺爱，更因为错过了贾府“最教子有方”的时代，所以他“潦倒不通实务，愚顽怕读文章”，成为贾府最有名的“富贵闲人”。“富贵闲人”充分表达了他“去富贵相而得大自在的态度”［3］，更表明了他所追求的精神境界不是《四书》、《五经》所能满足的。但是他所追求的一切都和他的身份地位不符。他不爱读“正经书”，却偏爱《西厢记》、《牡丹亭》这样不被封建正统所认可的杂书;他不以功名取仕业，却喜欢与丫鬟调笑取乐，还说出“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这样的“昏话”。长子背负着一个家族的希望与未来，更要与家族同衰共死，而这样的贾宝玉根本做不到这一点，难怪贾政会“恨铁不成钢”地打骂他。索性他在贾家衰落时出家，没经历没落家族的辛酸。

二

身为长子，宗法制赋予他们的责任锻炼了他们的领导能力和对时事的洞察力，未雨绸缪，以测家族之安危。一般来说，长子于内，掌管家族事务，会对家族的各方面情况比较清楚;于外，长子要管理家族事业和各种产业，会对社会时事的变化比较敏感，知道“见风使舵”。但是，看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在贾府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我们知道贾府从文旁这一代还有贾敬、贾赦和贾政，但是贾敬“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皆不在他心上”。贾赦又“为人平静中和，也不管理家事”，只一味好色、好货，贾政又是一个省事的人，只是放任贾琏夫妇管家。再看一族之长的贾珍，家族内的事务一概不管，只管些迎来送往的应酬之事和田亩的租税，那是因为这些关系到他的利禄和挥霍的钱财，他把自己的领导能力完全用在骄奢淫逸上，带领贾府子侄和各家贵族子弟聚众酗酒、赌博、嫖娼。虽然他也知道贾府入不敷出，但了解不深，最清楚贾府现状的是贾琏和王熙凤。然而王熙凤却是个机关算尽、汲汲于富贵金钱的人，她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哪里还管什么家族利益!像这种在大家族内发生的流弊，萨孟武先生曾经在《大家庭制度的流弊》一文中提到:财产既然不是个人私有而是全家公有，那么有权势的就可以从中舞弊，将公产变为私财［4］。虽然我们不知道贾琏是否也从家族内部敛财，但是在贾府被抄是从他屋里翻出大量物件，他的营私舞弊，由此可见一斑了。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是贾家这样一个声名显赫的世胄贵族却没有一个统领家族的灵魂人物，只把权力随意分割，又哪里有人会真正关心它的死活，又有谁会真正关心它的命运呢!它的没落已是注定的了。在贾府被抄后，虽贾政发现贾府早已经入不敷出，早被掏空了，但已为时晚矣!

几千年的封建伦理制度造就了中国人保守的个性，而这一点在长子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这一方面是因为长子为了担负起家族的责任，在成长过程中受到比他人更加系统、深入的封建伦理教育，受到的毒害更严重;另一方面是因为长子身上背负的巨大责任使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怕自己一时不慎会给家族带来无法弥补的伤害。这种深入到骨子里的保守个性使长子们缺乏创新精神和改革意识，虽然降低了家族面临困境的风险，但是却容易使家族在快速的时代变迁中被历史所淘汰。在《家》中，觉新就因为过于保守的个性而被绑缚，在充满黑暗、痛苦的大家族而不得自由。在《红楼梦》中，贾府爷儿们不是像贾珍之流，只知道骄奢淫逸、无所作为、坐吃山空，就是像贾政之流，虽为君子，但未免过于迂腐、保守。在贾家，真正具有改革精神的是庶出的探春。在协理大观园时兴利除弊，虽然她的行为对行将就木的贾家没起什么作用，但是单从探春而言却充分表现了她个性中争强好胜、勇于创新的一面。作为庶出的女儿，她无法像薛宝钗那样高唱“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而只能伤心地说:“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是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话也没有我多说的。”这句话充分表达了她的雄心壮志，还有她作为女儿家的无奈。

三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现象?溯其原因，就会发现这种所谓的“长子情结”有其产生的深刻的历史渊源，就是我国古代最重要的制度之一——宗法制。宗法制最初源于氏族社会的父系家长制度，包括政权、族权、神权、夫权。具体可以阐释为“三纲”、“五常”的伦理道德。宗法制度是奴隶主贵族阶级的继承法，也是继统法［5］。它对长子性格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庶嫡关系和“嫡长子继承制”两方面。一方面，宗法制规定“传嫡不传庶”，庶、嫡身份的差异直接决定了他们在家族中的不同地位以及所受到的重视程度。嫡长子作为家族中的“宗子”，必将成为一族之长，担负起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因而会受到整个家族的重视，不仅会获得良好的物质享受，还会受到良好的教育，满足其精神的需求以及成长的需要。家族越大越显贵，嫡长子的地位就越高。而“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家就是这样一个家族，像贾宝玉在贾府不仅受到贾母的宠爱，而且还是贾政的长子，那么他在贾府受重视的程度可想而知;而庶子就不会受到这么大的重视，同样的，他们身上的担子也不会像嫡长子那样重，如贾环令人厌恶不仅是因为他“人物猥琐，举止荒唐”，还因为他是赵姨娘所生的庶子，根本不受人重视和尊重;另一方面，根据宗法制“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贤”的精神确立的“嫡长子继承制”，从根本上更深刻地阐释了宗法制这种以父系血缘关系为准绳的“遗产(包括统治权力、财富、封地)继承法”。它在根本上规定了嫡长子对整个家族的继承权，拥有继承权就有统治权，宗法制树立了他在整个家族的绝对权威，奠定了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以宁国府的贾珍来说，他是宁国公贾演的嫡孙，是贾敬的长子，而宁国府是贾氏家族的长房，那么贾珍就是长房长孙，乃是一族之长。而作为一族之长，他拥有绝对的权力，不仅可以统治宁国府，还可以辖制荣国府。由此可知，宗法制赋予了长子以绝对的权力和振兴家族的艰巨使命，同时避免了因争权而引起的纷争，但是“传长不传贤”却给家族的未来埋下了隐患，如果长子贤能还好，他能承担起整个家族的责任;如果长子有德无才，他就会被身上的责任压得喘不过气来，越发显得懦弱无能，于家于己无益;更坏的是长子既无才又无德，挥霍无度，只知享乐，是一个典型的纨绔子弟，那么他不仅于国于家无益，甚至有害，可能毁了整个家族的基业，就如宁国府的贾珍，他毫无才学，只知任意挥霍，无怪乎要说“造衅开端实在宁”了。另外，提到保守与改革就不得不提到长子与庶子的关系。宗法制首先强调庶嫡关系，只有首先明白庶嫡关系才能深刻了解宗法制的内涵。因为宗法制规定“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贤”，所以长子和庶子之间不存在厉害的利益冲突，他们也因为自身地位的不同而很少存在交集。但是，他们的命运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长子过度吸引众人的注意的时候，庶子却因此获得比较自由的发展空间，不用受到封建伦理纲常的过度残害。所以一般看来，庶子的个性要比长子获得更充分的发展，因而更加开放、自由，对新事物更加敏感、更容易接受。庶子也不会像长子那样因为长期背负的压力而产生沉重的心理负担，他们的个性偏向开朗、乐观、活泼。因此，在《家》中，觉慧可以受时代影响而离家出走，去追寻自己的理想和事业，而这一点觉新却做不到。同理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庶出的探春会比贾家的长子们更有改革的精神。

纵观全文，我们可以知道宗法制赋予长子以绝对的权力和地位，在长期的历史演变中使长子产生了“长子情结”，但是，在《红楼梦》中，我们没有看到丝毫有关“长子情结”的正面体现，我们看到的都是一些反面的例子，如贾珍、贾赦之流。在封建社会走向终结，宗法制作为构建封建社会伦理纲常的最重要制度基础，也必将走向衰落。而与宗法制血脉相连的封建大家族也必将走向灭亡。这主要表现在大家族内部作为家族灵魂人物的长子，他们身上“长子情结”的消失。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宗法制消失，“长子情结”就消失。“长子情结”因宗法制而产生，但是不会因为封建社会和宗法制的灭亡而灭亡，它已经融入到中华民族的血脉当中，成为中华民族不可磨灭的一个“烙印”，它所包含的优秀品质会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长子们为家族兴旺和国家富强而努力奋斗!

［1］胡文彬.《红楼梦》人物谈——胡文彬论《红楼梦》［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

［2］马瑞芳，左振坤.名家解读《红楼梦》——人物形象解析［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4.

［3］刘再复.红楼人三十种解读［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

［4］萨孟武.《红楼梦》与中国旧家庭［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5］白寿彝.中国通史(第三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

I207.4

A

1001－7836(2012)10－0107－03

10.3969/j.issn.1001 －7836.2012.10.044

2012－08－04

赵丹丹(1989－)，女(满族)，黑龙江兰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