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体”文学的本体特征探析

刘晓华

(贵阳学院学报编辑部，贵州贵阳550005)

每个时代都有与其相适应的文学出现。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自序》中提到:“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此可谓一代有一代之文学。”[1]即明确地将文体与时代联系起来探讨文学的发展规律。胡适则从五四文学革命实际的角度，以进化论思想为出发点，也提出“一时代有一时代的文学”。他说:“文学者，随时代而变迁者也。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周秦有周秦之文学，汉魏有汉魏之文学，唐宋元明有唐宋元明之文学。……凡此诸时代，各因时势风会而变，各有其特长。”[2]18并因此断言，“以今世历史进化的眼光观之，则白话文学之为中国文学之正宗，尤为将来文学必用之利器。”[2]18作为20 年代文学之正宗的“五四”白话文学的倡导以及得以推而广之，尤其离不开文学新的传播媒介、载体以及中介——报纸、期刊之功。现代文学与大众传媒的结盟，使得文学在思想意识、审美趣味、语言工具等方面出现前所未有的变化，直至出现新的文体革命。戴安娜·克兰说:“在一定程度上，新的文化形式和体裁的出现，是新技术产生的结果，新技术为文化创造者提供了更多的对形象和声音生产的控制。”[3]一种文体的选择与创造，往往取决于一个时代的审美倾向和文体意识、传播媒体和传播方式，而一个时代的审美倾向又与一定的文化传播媒体和传播方式联系在一起。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数字网络媒体技术的不断更新，“网络文学”、“短信文学”、“博客文学”、“微博客文学”不断出现，一次次刷新着对文学本体的影响。

所谓微博，即微博客(MicroBlog)的简称，是一个基于用户关系的信息分享、传播以及获取平台，用户可以通过WEB、WAP以及各种客户端组建个人社区，以一百四十字左右的文字更新信息，并实现及时分享。而微博文学是使用单篇(一般含有140－300字，根据微博网站各有不同，140字是标准规范，两条短信长度)创作的独立精短文学作品，或者连载具有独立作品性质和上下文关联的精短作品集合。

关于微博文学，学术界尚存争议。反对者认为，微博只不过是一个段落的语言，或是对大段文字的拼凑与拆分，不能很好地表现一个主题，缺乏完整的结构，让人无法产生阅读感，还不能称之为文学。而支持者认为，尽管这些文字或语录、或随感、或叙事，但这样一个简短的语段是可以自成一个作品的，既可以完整表达意思，也可以精确定位文体(如微博小说、微博诗歌、微博语录、微博剧等)，深刻突出主题，而且因其篇幅短小而寓意明显，是文学的新的生力军。

事实上，众多的专业作家也较倾心这种新的文学样式，美国作家马特·斯特瓦特就率先将自己的小说《法国大革命》发表在Twitter上，成为第一部“微博小说”。日本人气作家辻仁成的微博小说《喃喃自语的人们》在微博客连载，短短三周内就引来跟随者八千余人。中国首部微博小说《围脖时期的爱情》经微博连载后，获出版商青睐，已于2011年5月出版了纸质版本。面对微博文学的方兴未艾，有必要对微博文学进行一些学理方面的批评，以促进微博文学的良性发展。本文试从创作主体的个性探索、创作客体的深广度、传播媒介的公共性特征、接受主体的即时互动参与几个方面来探讨“微博体”文学的本体特征。

一 创作主体的个性化探索

只要是微博的注册用户，在微博上发布言论或发表文学作品，除了有字数限制外，几乎没有其他的限制条件。因此，一方面微博简单的记录方式大大降低了对用户文字功底的要求，也使文学创作者的准入门槛大大降低。另一方面，在当前阅读以快速浏览为特征的时代，微博文学创作又有流于快餐文化的危险，让人浅尝辄止，使其昙花一现。如何在快速更新的微博时代，使自己的创作在海量信息中脱颖而出，又对创作主体提出个性化探索的要求。个性化成为微博文学创作的生命，在海量信息转瞬即逝的瞬间，只有凸显个性的创作才能吸引住读者的眼球，诱惑着读者继续读下去。因此，创作主体应该具有前瞻的思维模式、开阔的视野和独特的表达方式，把自己的思想融入到作品中，从而让接受者赏识和传播。在个性化探索方面，微博小说《围脖时期的爱情》的作者闻华舰摸索出自己的一套方法:“1、每节都要有包袱、有完整的情节点。要在140字里写出张力和内容来。2、故事情节的发展要围绕着微博发展，比如小说里有微博正在热议的热门话题。3、大部分人物是在微博里真实存在的。4、充分利用微博功能，配上相关图片、视频和音乐。”[4]这种个性化写作正是基于微博这样的发表平台摸索出的一条写作路径，以下几例可以窥一斑而见全貌，这种个性化表达应该是这部微博小说火爆的主要原因。

大叔我斗志昂扬地追了上去，将其拦下。然后下车，敬礼:先生，这是我的身份证，请出示您的驾驶证!警察把大肥头探出车窗，怒道:我是公安!我声高八度，庄严地回道:我是公民!

心理学家说:马甲是神经的分裂;哲学家说:马甲是真我的再现;佛学家说:马甲是无我的菩提;儒学家说:马甲是圣是贤是无数个子;法学家说:马甲是法是术是势是变……大叔说:马甲是任何人的化身，别小看了它，很可能刚才和你调情的那个家伙，就是某位大神的马甲。

抛开文学本身的价值不说，创作主体的这种个性化探索，对文学的发展无疑是有益的尝试。

二 创作客体的广度与深度

借助微博客这样有字数限制的传播媒介，文学文本与传播媒体的内在矛盾是显而易见的。140字里无法承载场面宏大、结构恢弘的史诗般的叙事，“带着镣铐跳舞”也必然消解人们对文学的审美欲望，但这并不能从根本上否定微博客文学反映生活的宽广度与揭示深刻思想的可能性。微博客文学所处的后现代消费文化转型和数字化艺术转型时代，赋予了它多元化的表征。微博客文学在思想内容上所涉及的生活的广度是新媒介革命带来的，因为在一个现代传媒制约文化的时代，人们并不特别看重那些演示社会发展“必然规律”、揭示社会性质的政治性文本，“实际上只是趋向于逃避、消遣和休闲。消遣和休闲的导向就是绝大多数文化工业产品背后的工业驱动的精神和心灵”。[5]这种消遣和休闲，可以是幽默轻松的笑话，可以是具有张力能引人深思的小小说;可以是对生活的点滴随想，可以是倾诉心灵的散文，也可以是有特色有思想的语录;可以是能博人一笑的图片、视频、重要网址的分享，也可以是对时事、平民生活的社会批评。事实上，它的题材选择和传统文学及其他网络文学一样可以很宽泛，如爱情、军事、农村、都市等等，它的“杂”也恰恰代表了其所具有的社会广度，在众声喧哗中，创作者和接受者共同进行着当下的“文化缔构”。

尽管受字数的限制，微博文学不能达到相当的思想深度，但经过创作者的精心锤炼，去掉了常常被滥用的形容词、副词，微博客文学的语言显得简洁、干净、有力，充分发挥了语言简短而丰富、含蓄而情长的特点，形成语言的张力，营造意味深长的想象空间，其间不时闪烁着思想的光芒。

一个初冬的深夜，空旷的垃圾场。明天是丢弃大型梦想的日子。每个人都会到这里来，丢弃自己伤痕累累的梦想。今夜一个男子来到这里，与他成为棒球选手的梦想诀别。过了不一会儿，一个老人出现了:“这个看上去还能使。”老人一边将那个梦想装入大口袋，一边朝着驯鹿的耳边喃喃道:“你们说，把这个梦想放在哪个孩子的枕边呢?”

这篇百余字的小说，获得了日本首届Twitter超微小说大奖，也在国内的微博上广为流传。

一个苦者对禅师说:“我放不下一些事，放不下一些人。”禅师说:“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放不下的。”苦者说:“可我就偏偏放不下。”禅师让他拿着一个茶杯，然后就往里面倒热水，一直倒到水溢出来。苦者被烫到马上松开了手。禅师说:“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痛了，你自然就会放下……”

女孩失恋分手了哭着去见上帝。上帝问她你为什么这么难过?“他离开了我。”“你还爱他吗?”女孩重重地点头。“那他还爱你吗?”女孩想了想哭了。上帝笑着说:“那么该哭的人是他，你只不过是失去一个不爱你的人，而他失去的是一个深爱他的人。”

在喧嚣浮躁的生活里，如何对待得与失、生与死、爱与恨、理想与现实这些看似简单的永恒命题，微博客文学给出不简单的答案。

三 传播媒介的公共性特征

2010年中国国内微博迎来春天，微博作为新兴的自媒体平台，受到网民的推崇，用户数呈现爆发式增长。截止2011年12月底，中国网民微博用户数达2．5亿。[6]用“全民微博”时代来形容当下一点也不夸张，不管是明星、企业老总、人大代表、学生还是草根百姓都拥有微博，某种程度上，这些用户都处于由微博构建的“公共领域”中。在这个公共领域里，微博传达的不仅仅是简单的信息，更是一种时髦的交流方式，是一种潮流的象征。其间所形成的时代风尚，引导了大众生活、艺术的观念变化，影响到整个社会审美意识的变异，这种现代传媒的文化氛围形成文学的独特语境。

微博改变了传统媒体的单向传播方式，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开放、互动、平等，在这个虚拟的公共领域，每个人都可以是时代的关注者和记录者，在促进社会文化个性化与多元化发展的同时，文学创作者获得更大的创作自由，可以插科打诨，可以自嘲，可以对主流意识形态和现实世界进行颠覆、反讽和戏仿，并在短时间内引起一股风潮。这又为微博客文学提供了特定的文体形式，“蓝精灵体”、“中西混搭体”、“见与不见体”、“仿写体”、“禅师体”等微博文体应运而生。

例如蓝精灵体:[程序员版]在那山的这边海的那边有一群程序员，他们老实又腼腆，他们聪明但没钱。他们一天到晚坐在那里熬夜写软件，如果饿了就咬一口方便面!哦苦命的程序员，哦苦命的程序员，只要一改需求他们就要重新搞一遍，但是期限只剩下最后两天。

[网编版]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小编辑，他们苦命又聪明，他们加班到天明，他们一天到晚坐在那里熬夜写剧本，如果饿了就咬一口小面包，噢，可爱的小编剧，噢，勤奋的小编剧，只要一改剧情他们就要重新写一遍，他们永远努力不会说放弃!

[白领版]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小白领，他们苦命又聪明，他们加班到天明，他们呕心沥血不分昼夜都在赶报告，他们年复一年盼着涨工资。噢苦命的小白领，噢苦命的小白领，他们齐心协力开动脑筋斗败了各boss，他们老了还是买不起房子。

各行各业的草根用同一首歌述说自己的艰辛，很容易在“公共领域”里引起共鸣并迅速传播开来。

《江城子·考试诗》:拿到试卷透心凉，一紧张，词汇忘。似曾相识，解释却不详。语法阅读两茫茫，看作文，泪千行。

两小时后出考场，见同窗，共悲伤。如此成绩，无脸见爹娘。待到成绩发榜日，楼顶上，泪千行!

用幽默诙谐的语言仿写古典诗词，抒写当代人的心声，读来妙趣横生。

四 接受主体的即时互动参与

微博的“发布”、“转发”、“关注”、“评论”、“搜索”等功能，使微博文学的创作者与接受者轻松“无缝对接”，创作者“发布”作品后，随时接受读者的监督和批评;读者把自己喜欢的作品“转发”到自己的微博上，转发时还可以加上自己的“评论”。创作主体和接受主体在网络的虚拟环境中共同搭建了一个体验快乐的舞台，在参与中体验到自由性和平等性，感受到人与人之间不再是零碎的隔阂的个体，而是有无限活力和创造力的整体。同时，个体的诉求能立刻得到回应与共鸣，自我的付出能即时看到时效和回报，微博世界成为广大民众释放情绪、缓解现实压力的平台，变成温暖的“围脖”。人们回到现实社会，可以更理智、更平和地对待身边的人与事，在这个良性互动中，文学潜移默化地感染人、影响人、教育人。

微博小说《围脖时期的爱情》的作者就采用了这样独特的创作方式，只对小说预设了梗概和脉络，采用实时在线写作的方式，随时接受网友的互动参与。小说中除了主要的几个人物是虚构的，其他都是真实的微博网友，在某些事件和背景中渗入真实“脖友”故事、“脖友”名字和热议话题，在每节140字内完成1－3个包袱，至少完成一个情节点，以方便“脖友”参与转发、互动，“脖友”的互动评论和留言也都被写进小说里。这部互动性、参与性和沟通性极强的微博连载小说因此取得巨大成功，一场语言狂欢盛宴的背后，隐藏的是人们压抑许久的个体生命自由。事实上，针对微博文学这一特殊的文体样式，不论从其外部还是内部进行研究，都具有一定的难度。其具有的表达的碎片化、非线性、开放式等特征，令人难以看清其“庐山真面目”，其文本形态与意义呈现也具有诸多的不确定性。但应该看到，微博客文学创作者的个性化探索、对社会热点问题的人文关怀、对文学语言的精心锤炼，都是对文学创作的又一次有益尝试，是现代传媒带给文学的一次生产力的解放，这对日益边缘化的中国当代文学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1] 王国维．宋元戏曲考[M]．上海:东方出版社，1996:1．

[2] 胡适．胡适文集:卷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18．

[3] ﹝美﹞戴安娜·克兰．文化生产:媒体和都市艺术[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10．

[4] 单晓冰．首部微博小说火，闻华舰回应质疑[ED/OL]．(2010－03－17)[2012－05－23]http://book．ce．cn/zzdt．

[5] ﹝美﹞ R·沃林．文化战争:现代和后现代的战争[J]．国外社会科学，1998(2):55．

[6] 计算机网络信息中心．第2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调查统计报告[ED/OL][2012－01 －16]http://www．cnnic．net．cn/dtyg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