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阳常有余”与“阳非有余”

2012-04-13 08:58王海铭
山西中医药大学学报 2012年2期
关键词:朱丹溪朱氏滋阴

王海铭 ,康 静

(1.山西中医学院,山西太原030024; 2.山西省文水县中医院,山西 文水032100;3.山西省人民医院,山西太原030012)

“阳常有余”是金元四大家之一朱震亨的理论,而“阳非有余”是明代医家张景岳的观点,这两个看似相反的观点多年来在临床诊疗中都发挥着重要的指导作用,让中医学者倍感困惑,因此我们有必要对此进行深入的探讨,以求甚解。

1 朱震亨“阳常有余”论

朱震亨为河间学派与易水学派之集大成者,学术上秉承了刘完素“五志过极皆能化火”的思想,并受易水学派“火与元气不两立,一盛并有一衰”的影响,形成了将火热论与脏腑辨证紧密结合的新的理论体系。素以“相火论”和“阳常有余而阴不足论”闻名。其中“阳常有余而阴不足论”是朱氏阐述人体阴阳的基本观点。朱氏认为“阳有余而阴不足”是自然界的普遍现象。并以《素问》:“阳者,天气也,主外;阴者,地气也,主内,故阳道实而阴道虚”为主要立论依据,在《格致余论》中指出:以天地而论,天大属阳,而地小属阴;以日月而言,日恒圆属阳,月常缺属阴。说明自然界普遍存在着“阳有余而阴不足”的现象。且从天体的运行联系到人体的生理变化,认为“人受天地之气以生,天之阳气为气,地之阴气为血,故气常有余而血常不足。”并进一步用天癸的盛衰来论述此观点,认为阴成难而阴衰易,阳气在人未成之前已有,阴则在出生后才有,于二七、二八而天癸至,于七七、八八经断精绝,人身已无多余的阴精外泄来充分说明“阳常有余而阴不足”的道理。

在病理上,朱氏同样强调“阳常有余而阴不足”,如提出“气有余便是火”的观点,认为“五志之动,皆能生火”“五志各有火,五志激之,其火隧起,诸寒为病,必自犯寒气,口得寒物,乃得病寒,非诸火病自内作,气之病寒者,十无一二。”在治疗上把滋阴降火作为重要的治疗方法,并把养阴抑阳作为贯穿于人生从少壮到衰老全过程的主要摄生原则。这一理论被广泛用于临床实践中。如其对消渴病的辨析,在《丹溪心法治要》中指出:消渴之证乃三焦受邪也,其中“气实血虚,阳余阴亏”是它的发病基础[1]。在用药上最忌温燥伤阴,擅用四物汤治疗阴虚虚劳之证[2],对痹症、产后病等的治疗都侧重于阴血亏虚的病机论治[3],其创制的大补阴丸、虎潜丸至今为临床所习用,颇有验效,充分印证了朱氏理论与实践的高度统一性。

由此可见,在生理上,朱氏按照天人相应的整体观念提出“阳常有余而阴不足”的观点,是指在人体内部阴阳的主次从属地位而言,并非是重阴轻阳,反而是看到了阳气相对于阴精而言的重要地位,如同日月的关系。而在病理上,阳常有余实际上是“六气皆能化火”“五志过极皆为热甚”理论的渐变,而由于心君不宁,七情所感引动的“相火妄动”是导致阴精耗损,身体衰老的重要原因,故设立了滋阴降火的治疗原则,而这一点在临床治疗中是颇有验证的。

2 张景岳“阳非有余”论

张景岳是明代医学大家,对《内经》、《易经》深有研究,40岁以后辨明诸家学说的得失,尤其反对朱丹溪的“阳常有余”之说,主要从形气、寒热、水火之辨三方面论述了人体阳气的重要性,并提出了“阳非有余”的观点。张氏认为阴阳两方以阳为主。万物之生由乎阳,万物之死也由乎阳,阳来则生,阳去则死,而一旦人死,身冷如冰,是形虽在而阳已去。这种“阳脱在前而阴留在后的”情况,正是阳非有余的结局,故阳唯畏其衰,阴唯畏其盛。其二,春生夏长,显示着阳热的生化万物,秋收冬藏,象征着阴寒的缺乏生机,说明了阳气的重要性。其三,水火方面,天一者,天之一也,一即阳也,无一则止于六耳,故水之生物,赖于此一也,水之化物,也赖于此一也。说明了水之所以化物、生气,唯赖水中之阳气。并以:“天之大宝,只此一丸红日,人之大宝,只此一息真阳”为主要立论依据,强调了阳气对人体尤为重要,唯恐其不足也,并非有余。同时从阴阳互根的角度指出,阳盛则精血生,阳衰则精血也衰,如果阴不足,显然精血也不足,又怎么能是阳有余呢?对于朱丹溪以天癸的来迟去早作为重要的论据,认为“但见阴阳之一窍,未见阴阳之全体”,属于天癸的阴精是由“天一之阳气”所化生,天癸的来迟正是由于阳气生机的未至,天癸的去早,也是由于阳气生机之早衰,故有失偏颇。

张氏在重视阳气的同时,也强调了阴的重要地位,“盖阴不可无阳,非气则无以生形也,阳不可无阴,非形无以载气也,故物之生也,生于阳,物之成也,成与阴,此所谓元阴元阳,亦真精真气也”,所以认为阳非有余,阴亦属不足。

在治疗中,张氏善辨虚寒,擅用温补,并反对以苦寒滋阴,对于纠正寒凉时弊起了很大作用。学术上认为既然阳非有余则当慎用寒凉攻伐,阴常不足则侧重于滋补精血。尤其重视“阴阳互根,精气互生”的理论基础,他所创制的左归丸、左归饮、右归丸、右归饮,至今为临床所习用。总之,他认为:生命之本,本于命门,所以治病求本,当从一身化源所出的命门着手,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4-5]。与朱氏之“气有余便是火”不同,张氏治病偏重于扶正,故隶属于温补派。苑立博等[6]以《景岳全书》中所载治胃脘痛的131首方剂为依据,通过频数表对其用药频次、药物功效及药物性味归经进行统计分析,结果显示:补虚药所占比例最高,为17%;在药性上使用最多的是温性药,占总用药的52.83%;而在药味上使用最多的是辛味药及甘味药,分别占总用药的38.23%及27.52%。唐伟华[7]以《景岳全书》中所创的 286 首新方为研究目标进行频次排序统计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从而验证了其治疗上偏重于温补的临床用药风格。

3 温阳与滋阴的科学内涵

现代科学早已明确,机体内的能量有两种存在形式,一种是在ATP中存在的自由能,另一种就是热能。自由能供给机体的各种生理活动需要,热能主要是维持体温的平衡。在中医学中有一对概念可以类比自由能和热能,就是元气与火。而机体的总能量是一致的,热能与自由能之间需要维持一定的比例,在病理状态下,热能增多则自由能减少,故曰:“壮火食气”,反之自由能增多则热能减少,故曰“甘温除大热”。故补充元气意味着自由能的增加,但病理状态下的机体状况是很复杂的,总是处于正邪相争,虚实夹杂的过程中。也就是说,有自由能的减少,也必然会有热能的增加。因此临床衡量的标准在于:疾病的主要矛盾是以热能增加为主,还是自由能的减少为主,从而决定了滋阴与温阳的侧重点,但总不离“阴中求阳,阳中求阴”的原则。江海涛等学者也认为温阳派的目的是补充机体的总能量,而滋阴派的目的是避免机体太多能量用于产热而发生“壮火食气”,两者的目的都是为了产生更多的自由能,从而维持机体的健康[8]。从分子生物学的角度来看,正调控基因属阳,负调控基因属阴[9],故治疗上也当有异曲同工之妙。关键在于辨证施治,阴阳本可互根,不同的出发点,在复杂的机体反应中,其最终的稳态可能是一致的。因此纵观古人之用方,法不离阴阳,从桂枝,白芍的配伍以调和营卫,到生姜大枣的固护胃气,到用于治疗阳气久虚的附子汤、真武汤,到用于治疗阴虚内热的黄连阿胶汤之类均需酌加滋阴之品。而对于阳气暴虚者,邪实壅盛者则另当别论。因此种情形当以救急为主,不可加滋阴之品而图缓治。

综上所述,“阳常有余”论与“阳非有余”论均有其独特的理论价值,因其出发点不同故貌似矛盾,其实均不离岐黄本义,在临床中均有很好的指导意义。张氏强调“阳非有余,阴也不足”的观点是从人体精气总量的角度出发来论阴阳,与朱氏之出发点并不相同。且朱氏之“阳常有余”,更多是指病理状态下的邪气而言。故均有其合理性。但在治疗上确有不同之处,温补法与滋阴泻火法的偏重,至今仍为临床所困惑。温病派的“重阴”与温阳派“护阳”的矛盾,在于二者在临床均有验效,寒温统一论的进展,至今未见分晓。笔者认为总体上应属于治疗方面所选择的不同角度的问题。而中医的发展必然要建立在理论的创新基础之上,因此发皇古义,勤求古训是我们首先要做的,唯此才能在继承中求发展,在继承中求前进。

[1]徐丽林.朱丹溪阳有余阴不足论对现代糖尿病论治的启示[J].中医药通报,2009,8(1):42.

[2]张霆,杨海燕.朱丹溪用药规律及其特色探秘[J].中华中医药学刊,2002,20(7):46.

[3]姜德.运用方剂计量学探讨朱丹溪学术流派特点[D].乌鲁木齐:新疆医科大学,2008.

[4]任应秋.中医各家学说[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6:131.

[5]谢文英.张介宾的阴阳论探析[J].中国实验方剂学杂志,2006,12(3):52-53.

[6]苑立博,方向明.《景岳全书》胃脘痛用药规律研究[J].安徽中医学院学报,2009,28(2):9-11.

[7]唐伟华.张景岳方剂用药特点研究[D].南京:南京中医药大学,2010.

[8]江海涛.寒温统一新论[J].山西中医,2010,26(2):60.

[9]王米渠.中医分子生物学[M].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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