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红楼梦》中自杀案例的解读——一种自杀的“压力不协调理论”的视角

2012-04-12 23:40:25鄢盛明
关键词:鸳鸯红楼梦冲突

鄢盛明 张 杰 赵 琳

一、研究背景与方法、资料

中国是世界上自杀率较高的国家之一,①Phillips MR,Li X,Zhang Y.Suicide rates in China,1995-1999.The Lancet,2002,359:835-840.自杀已成为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和公共卫生问题。中国的自杀具有不同于西方国家的特点。在西方,超过90%的自杀者都被诊断出患有包括抑郁和酒精/药物滥用等精神疾患;而在中国,有关研究数据表明,在自杀的人群中,只有不到三分之二的人存在精神健康问题,其余的自杀均表现为直接与社会和文化因素相关。②Wang S,Li Y,Chi G et al.Injury-related fatalities in China:an under-recognised public-ealth problem.The Lancet,2008,372(9651): 1765-1773;Zhang J,Conwell Y,Zhou L et al.Culture,Risk Factors and Suicide in Rural China:A Psychological Autopsy Case Control Study.Acta Psychiatrica Scandinavica,2004,110(6):430-437.另外,即便在西方,自杀者在整个精神病人群中也仅占很小的比例。以上情况表明,精神疾患可能是自杀的重要条件,但不一定是自杀的充分条件。③Zhang J,Dong N,Delprino R et al.Psychological Strains Found From In-Depth Interviews With 105 Chinese Rural Youth Suicides.Archives of Suicide Research,2009,13(2):185-194.为了更好地识别与预防自杀,仅仅局限于精神病理学的模式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考虑并重视更为广泛和复杂的社会文化因素。在这方面,自杀的“压力不协调”理论就是一个很好的探索,它的提出为研究者和实际工作者从社会和文化因素来探讨自杀问题提供了一个新的值得尝试的分析工具与视角。④张杰:《自杀的“压力不协调理论”初探》,《中国心理卫生杂志》2005年第11期。

自提出以来,自杀的“压力不协调理论”已经被用来对中国当代的自杀现象进行探讨,得到了一些初步

导致这方面研究缺乏的一个主要原因,可能是有关资料的缺乏。一方面,古代的很多自杀案例可能由于种种原因往往没有被记录下来。即便有一些被记录下来,可能也因为遭到损毁或遗失,或散佚于浩如烟海的古文献之中,查找汇集十分困难。另一方面,可能是由于语言方面的问题。当今的自杀研究者能熟练使用古文献资料的可能极少,而能熟练使用古文献资料的研究者却又往往对散见于其中的古代自杀现象没有兴趣或给予足够的关注。

好在中国古典文学名著中并不乏有关自杀案例的描写,可以弥补这方面的缺憾,使我们得以对上面提出的问题进行探讨。虽然古典文学名著对于世事的描写并不是当时历史事实的客观记录,往往含有虚构的成份,但是它源于生活,在很大程度上是对当时社会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是当时社会和文化的一个缩影。因此,根据古典文学名著中有关自杀现象的描写来对中国古代社会的自杀特点及影响因素进行分析,可以为以上有关学术问题的研究提供一条进行初步探索的路径。

《红楼梦》是我国著名的古典文学著作之一。该书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为背景,通过对贾家荣、宁二府父子、兄弟、妻妾、主仆之间在婚姻、道德、文化、教育、财产等方面生活的描写,深刻地反映了我国古代晚期社会日常生活的面貌,对于人们了解和认识当时的社会与文化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②王蒙:《〈红楼梦〉与中国文化》,《南京邮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2期;夏航、夏桂霞:《〈红楼梦〉折射清朝宗法制社会文化》,《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6期。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该书在描写贾家的日常生活时,并未回避对自杀现象的描写和叙述。虽然书中对不同自杀案例发生的过程、人物自杀过程中的心理活动、导致自杀的因素的描写详略不尽相同,但仍为今天人们一窥当时自杀的有关情况提供了重要的素材。

有鉴于此,本文尝试运用自杀的“压力不协调”理论来对《红楼梦》一书中描写或提及的自杀案例进行分析和解读,试图一方面检验该理论对于中国古代自杀现象进行探讨的适用性,另一方面也对中国古代的自杀特点与影响因素进行一个初步的探讨。

本文对自杀一词的使用,是指自杀死亡,因此自杀未遂、蓄意自伤或自杀姿态等不纳入到分析研究之列。社会学对于自杀的定义,是指“本人自行自残导致死亡,并明知这一自残的结果是死亡”。③Durkheim E.Suicide:A Study in Sociology.New York:Free Press,1951(Original work published in 1897).

本文中的自杀死亡案例来自中国古典小说《红楼梦》。通过对《红楼梦》的通读,本文的研究者首先摘取其中直接对自杀死亡部分的描写;然后,根据自杀死亡涉及到的人和事,对自杀死亡案例的起因和发展过程进行细致的梳理;最后根据所有搜集到的相关信息,写出完整的自杀个案。

本文的研究者使用的《红楼梦》一书,是齐鲁出版社1992年8月出版的精装本,该版本由黄渡人点校。该书的前八十回所用的底本,是《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秋月定本”。该版本可能是曹雪芹生前最后一个定本,也是目前所见最为完整的一种早期抄本,其中第六十四、六十七回及其他庚辰本所缺文字,据萃文书屋辛亥排印本(即“程甲本”)及其他脂本配齐。后四十回即以程甲本为底本。根据黄渡人的点校后记所载,凡底本文字可通者,一般不作校改。凡有明显衍夺讹舛者,则据其他脂本、程本及一些早期刻本和现代研究成果加以校改。④曹雪芹:《红楼梦》,济南:齐鲁书社,1992年,第866页。因此,总的来说,该版本比较成熟可靠。根据对该书的通读和梳理,我们共获得自杀死亡案例11例。⑤关于《红楼梦》中的自杀案例数,有着不同的说法。除了本文所说的11例外,另一种说法为12例。后一种说法根据有关的考据,加上《红楼梦》现存版本中的某些疑窦,推断秦可卿的死亡是由于自杀。对于这一说法,目前学术界存在着不同意见(参见邹少雄:《秦可卿之死辨》,《中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5年第1期)。因本文的研究目的是对《红楼梦》中所实际描写或提及的自杀案例进行分析解读,因此对于小说中没有明确描述而需要其他证据来推定的自杀案例,如秦可卿的案例,本文在分析中不予采用。

本文的分析框架,是张杰提出的关于自杀的压力不协调理论。该理论建立在社会学的结构功能理论以及犯罪学的压力理论的遗产之上。张杰认为,压力是一种心理上的挫折感,甚至是痛苦,个人必须找到解决的办法来缓解它。不协调的压力至少包含两种压力,对它的极端的解决办法就是自杀。自杀行为的发生,是不协调的压力综合作用的结果。不协调的压力有四种不同的压力源,即不同价值观的冲突、现实与愿望之间的冲突、相对剥夺以及应对危机技能的缺乏等。①张杰、宋振韶:《自杀压力不协调理论的初步验证》,《中国行为医学科学》2006年第6期。在分析时,本文先对书中自杀死亡的案例进行分析,找出导致每一例自杀死亡的不协调压力的来源,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分析与自杀行为相关的社会文化因素。

二、研究案例与类型学分析

1.自杀死亡的案例

《红楼梦》全书中,共描写/提及了11个自杀死亡的案例。兹将这些自杀死亡的案例按在小说中出现的时间顺序分别如下:

案例一:瑞珠自杀。秦可卿的丫环瑞珠,在秦可卿死后,撞柱身亡。

案例二和案例三:张金哥及其未婚夫。铁槛寺施主张大财主的女儿张金哥,与原长安守备的公子已定亲。后张金哥到铁槛寺进香时被长安府太爷的小舅子李少爷看上,李家即派人前来求亲。张家推说已许人家,但李少爷一定要娶。就在张家左右为难之时,原守备家前来张家吵闹,不许退亲,并打起了官司。张家因此急了,上京寻找门路,赌气偏要退亲。铁槛寺的老尼求王熙凤帮忙联络现任长安节度使,为张家退亲撑腰。在节度使的压力下,原守备家被迫接受了张家的退亲。张金哥得知被退亲另许李家后上吊自杀,而原守备之子闻知张金哥自尽后也投河而死。

案例四:金钏。金钏是王夫人的丫环。有一天在服侍王夫人时,金钏因与贾宝玉调笑,被假寐中的王夫人听见后当众辱骂、责打,并将其赶出荣国府。面对在服侍主人多年后被逐的羞辱,金钏投井自杀。

案例五:鲍二媳妇。贾琏与家人鲍二的媳妇偷情,被其妻王熙凤发现。王熙凤当着众人的面大骂鲍二的媳妇为娼妇并对其进行厮打,同时强逼平儿也参与厮打,还将事情闹到贾母处。鲍二的媳妇因此而上吊自尽。

案例六:尤三姐。尤三姐心仪柳湘莲,经贾琏介绍,柳湘莲以祖传鸳鸯双剑赠与尤三姐作为定情之物。不想柳湘莲事后对尤三姐的主动示爱不解,反疑贾琏仓促间再三要求其下定礼一事,找宝玉了解情况。与宝玉的聊天不仅没有澄清柳湘莲的疑惑,反而使其怀疑尤三姐的清白,于是要求退还定情之物。尤三姐闻讯,在退还鸳鸯双剑之时拔剑自刎。

案例七:尤二姐。王熙凤得知贾琏娶尤二姐为妾后,表面上大度接纳,暗地里处处排挤、刁难,甚至怂恿众丫环媳妇指桑骂槐,暗相讥讽。不仅如此,王熙凤还施展借刀杀人之计,自己装病不出,挑唆贾琏新纳的小妾秋桐天天对尤二姐破口大骂,向贾母和王夫人进谗言数落尤二姐的不是,致贾母不喜欢尤二姐,众人也跟着落井下石,结果尤二姐恹恹病倒。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贾琏请来医生为尤二姐诊病,不料庸医错诊误治,致使尤二姐所怀男婴流产。尤二姐寻思自己病已成势,腹中胎儿不存已无留恋,不愿再忍受闷气和欺凌,遂吞金自尽。

案例八和案例九:司棋与潘又安。贾迎春的丫环司棋与做小厮的表弟潘又安相恋,一次在园内幽会时被鸳鸯无意中发现。潘又安吓得不辞而别连夜逃出了大观园,而司棋也因此事受了惊吓,加上又因潘又安的怯弱和逃离而生气伤心,结果生了重病,后经鸳鸯劝解身体才逐渐恢复。粗使丫环傻大姐在园中拾到绣有春宫画的香囊,王夫人大怒,在一些仆妇撺掇下抄检大观园。周瑞家的在司棋的箱子中发现了一双男人的绵袜和缎鞋,一个同心如意,以及潘又安给她的一封信,司棋因此被逐出大观园。后来,潘又安回到司棋家来看望司棋,司棋恳请母亲成全他们的好事,但其母坚决不允。司棋见此情形撞墙自尽,而潘又安则在安排好司棋的后事后也拔刀自刎。

案例十:石呆子。贾赦在四处搜求古旧扇子的过程中,得知穷汉石呆子家中藏有20把上面留存古人写画真迹的珍稀旧扇。但无论贾家出多少钱,石呆子就是不卖,把扇子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此事被贾雨村得知后,为了讨好贾赦,他便设法讹石呆子拖欠官银,将其抓了起来,并将其所藏古扇抄没,名曰变卖家产抵所欠官银,实际上却把古扇送与贾赦。石呆子因此而自尽。

案例十一:鸳鸯。鸳鸯是贾母的丫环,因服侍细心周到而深得贾母喜爱。不曾想贾赦看上了鸳鸯,欲纳为妾,先后派自己的夫人和鸳鸯的嫂子进行利诱,可鸳鸯不为所动,结果惹恼了贾赦。贾赦通过鸳鸯的哥哥威胁说,除非鸳鸯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要不然就趁早回心转意,否则这辈子就难以逃出他的手心!但鸳鸯仍坚决不从,并发誓一辈子不嫁人,即使是贾母逼她嫁给贾赦也不行。后来在贾母的干预下,贾赦不得不罢手,鸳鸯仍然留在了贾母的身边。贾母去世后,鸳鸯失去了依靠,虽贾赦不在家,但其夫人却仍主导着贾母的丧葬事务。见此情景,鸳鸯自知逃不出被人掇弄的命运,遂在贾母出殡的前夜悬梁自尽。

2.导致自杀的不协调压力源的类型学

生活中每个人都会面临这样或那样的压力,但不是每个人都会走向自杀,更多的人是在寻求疏解压力的渠道。可是,当一个人面对的压力不只一种的时候,特别是当两种或以上的压力共同作用,形成互不协调的压力的时候,就会使人们面临的问题复杂化,解决问题会变得非常困难。这时,如果身处其中的人找不到化解不协调压力的方法,就很容易选择自杀来逃避所面临的问题。

自杀的“压力不协调”理论认为,共有四种导致自杀的不协调的压力源(以下简称自杀压力源),即现实与愿望之间的冲突、相对剥夺、应对危机技能的缺乏以及不同价值观的冲突。人们的自杀行为,都是由于这四种不同压力源中的一种和几种综合作用所导致的。

所谓现实与愿望之间的冲突,是指如果在一个人的愿望或高目标期待与其必须面对的现实之间有较大差距的时候,个人所体验到的愿望压力。这时就会有两个相互冲突的社会体验:一是个人美好的理想或目标,一是可能阻碍其实现目标的现实。因此,愿望与现实之间的差距越大,体验到的压力也就越大。

相对剥夺可能来自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一方面,当发现和自己背景相同或相似的人却过着优越的生活的时候,处于极度贫困下的人就会体验到相对剥夺的压力。在这种情况下,相互冲突的社会现实是:个人不幸的生活困境与知觉到的他人的富裕。如果一个人住在贫困地区,大家都是一无所有,那么他/她未必会感到痛苦或者被剥夺。然而,如果这个人了解到和他/她同样的人却生活更富裕,他/她就会感到被剥夺,由此导致情绪低落。在一个经济上穷人和富人处于两极分化严重,而在空间位置上却比较接近的社会中,人们更有可能感到这种贫富悬殊,或相对剥夺。另一方面,除了物质层面之外,相对剥夺也同样出现在精神层面,比如个体价值与尊严感的相对被剥夺。在这方面主要会涉及两种不同的压力,一是缺失的压力,二是落差的压力。当一个人发现和自己处于同样阶层中的其他个体都可以拥有某种价值与尊严,可是自己却没能拥有;或者,当一个人曾经具备这个阶层大多数人所不具备的某些条件,但后来由于某些因素的出现导致这些条件不再具备,自己突然之间丧失了在同一人群中的心理优越感。这种精神上的相对剥夺,会导致他们在自己的群体中感受到莫大的压力:前者是价值尊严缺失的压力,后者是优越感丧失所带来的相对落差的压力。无论是在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一个人所知觉到的相对剥夺越多,所体验到的压力就越大。

应对危机的技能缺乏,是指面对人生中的危机时一些人缺乏应对手段,从而所体验到的危机和应对手段缺乏所带来的压力。生活中的危机与适当的应对方法,形成了相互冲突的社会因素。只是单纯地经历危机,不一定会有这种压力。一个危机只是一种普通压力或者日常生活中的压力源,但对于那些缺乏应对技能的人来说,他们却会体验到不协调的压力。那些不知道如何应对负性生活事件的人,在经历诸如损失财产、失去地位、丢面子、离婚、失去爱人等危机时,都可能体验到严重的不协调压力。

所谓不同价值观的冲突,是指当两种相抵触的社会价值观或者信念在一个人的日常生活中不断冲突的时候,这个人所体验到的价值观方面的压力。在这里,两种相互抵触的社会因素就是内化进个人价值观系统并相互冲突的两种价值观或信念。当一个人在生活中把两种相互抵触的价值观同等看待的时候,个人会体验到严重的不协调的压力。但当其中一种价值观比另一种更为重要的时候,就不会产生不协调的压力。应该特别指出的是,当两种不同的价值观存在但没有被个体内化或者个体被迫强行接受时,不协调的压力也不会产生。①张杰、宋振韶:《自杀压力不协调理论的初步验证》,《中国行为医学科学》2006年第6期。

根据上述自杀压力源的定义,前文列出的11个自杀案例,其自杀压力源可分别归类如下:

(1)现实与愿望之间的冲突

小说中的这11例自杀的压力源,几乎都存在现实与愿望之间的冲突这一因素。这些案例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类型:婚姻爱情悲剧型和未来生活前途无望型。

婚姻爱情悲剧型涉及到5个人,其中2对4人因为结合无望而殉情。这5个人分布在社会各个阶层,张金哥和她的未婚夫出身于社会上层官宦人家,司棋、潘又安是低贱的奴仆,尤三姐出身于中等阶层。这几个人物,要么是不能与通过媒妁之言或自由恋爱而确定的自己的心上人结婚,要么是因为婚姻中的问题而导致自己期望的婚姻生活无望,最后形成不协调的压力而自杀。例如,像张金哥和其未婚夫,他们已经订婚,在那个时代,订婚相当于已经把两个年轻人拴在了一起,按照当时社会的规范,理想的婚姻应该是与已经订婚的人结婚,开始婚姻生活。对于大户人家来说,在礼仪这方面尤其如此。如果退婚,对于女性来说,可能虽不是二婚但也所差不远。理想规范的从一而终与现实面临的类似二婚的处境,导致张金哥自杀。而张金哥的未婚夫,面对婚姻失败、未婚妻自杀,也终究“不负妻义”而随之殉情,还是愿望与现实的冲突形成的不协调压力导致自杀。尤三姐在得了柳湘莲的定情物鸳鸯剑之后,本来自喜终身有靠,谁知湘莲对尤三姐的清白起疑,想要回定情物退亲,使尤三姐对于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瞬间化为乌有。在现实与愿望之间的强烈反差下,为证自身的清白,尤三姐挥剑自刎。司棋与其男朋友的相恋情况更是如此,在司棋觉得现实与愿望之间出现巨大反差的情况下,自杀身亡;而司棋的自杀又在潘又安那里导致了现实与愿望的巨大反差,最终导致潘又安自杀身亡。

如果说对自主选择婚姻爱情的追求在封建时代是个奢侈品的话,那么,对未来生活感到前途无望的人物来说,他们每个人对生活的理想与愿望都是非常平凡质朴的。从瑞珠、金钏、鸳鸯这几个丫环,到鲍二媳妇这个下层仆妇,到尤二姐这样的半拉主子,再到深宅大院之外的市井人物石呆子,他们所要的不过都是人性中最简单的要求与愿望。瑞珠要的是“平安”,金钏要的是“尊严”与存在很大现实可能性的生活归宿,鸳鸯要的是“自由”,鲍二媳妇既要“安全”也要“脸面”,尤二姐要的是“安定”,石呆子要的是继续过自己的平静生活。可是这些基本的愿望在他们的生活中得不到实现,理想与现实之间太过遥远。

瑞珠的愿望就是“平安”生活,这几乎是当时奴仆阶层普遍的愿望。但是随着秦可卿之死,合族人的“纳罕”和贾珍与尤氏的反常表现让她知道,她未来的“平安”得不到保障了。而无论秦氏之死是由于什么原因,作为贴身大丫环的瑞珠,一定是逃不脱责任的。这样,她最简单的生活愿望与现实之间出现了巨大的反差,她今后的生存将面临很大的困境,她只有通过死亡来永远闭嘴,让主人放心她不会带来主子的困扰与麻烦,也借此来摆脱掉因主人去世自己照顾不力所将要受到的惩罚。

金钏和鸳鸯都是荣国府中有头有脸的大丫环,在正常情况下,她们的出路通常应该是给府上的子弟做妾或小老婆,终了一生,实现从下到上的某种程度的升迁,其家人也会随他们的升迁而在一定程度上改善生活。如果此路不通,她们的出路也可能是找一个她们自认为的好人过一生。但金钏儿因为调笑被赶出大观园,自己原有的对于未来生活的愿望瞬间化为泡影。而鸳鸯则在老太太去世后,在没有老太太庇护的情况下,不想被主人摆布蹂躏,过上像她这种身份的人可能的理想生活已不可能。在上述的情况下,两人对于未来生活的愿望与现实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翻转,产生巨大的不协调压力,最终导致了愿望与现实之间不协调的压力而自杀。

鲍二媳妇与贾琏偷情,她的愿望就是得到好处,一是经济上的,二是日后得到主人的另眼相看和各种照顾,拥有更大的体面。但现实是奸情败露,她不但得不到体面,反而会在今后的日子里继续在王熙凤的威力之下讨生活,这基本上是一条能够想像得到的将会受尽折磨与凌辱的道路。这种现实和愿望的反差会让她觉得生不如死,安全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尤二姐要的就是一份安定富足的生活。她希望能够和所有的妻妾和平相处,“同吃同住,同侍公婆和丈夫,亲如姐妹,和比骨肉”,享受美好恬静安详的家庭生活。她的历史不清白,她决心痛改前非,做一个好女人。但在现实中她却发现,她的历史无法抹去,成为很多人耻笑的把柄,她明白了在这个社会上,女人“有了一个淫字,任她有什么好处都不算了”。她被偷娶的经历让她无法抬头做人。丈夫不珍惜她,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妻妾之间指桑骂槐争风吃醋;她不为老太太和太太所喜。她惟一的生存依靠就是孩子,而孩子也流产了,今后受孕的机会看似不高,自己的亲人都相继去世,姐姐姐夫不足以依赖。她渴望重新生活的愿望在现实中落了空,失去了生活寄托,这是导致她自杀的重要因素。

另一个对生活失去信心的典型是石呆子,他的生活愿望很简单,就是守着祖上留下来的古扇平安度日,结果扇子被抢,身陷囹圄,他的生活理想在现实中破灭,因而选择了自杀。

除了现实与愿望的冲突之外,这11个案例也都不同程度地具备相对剥夺这一压力源。相对剥夺的压力和现实与愿望的冲突这一压力共同扭结在一起相互作用,这一特点在《红楼梦》的自杀事件中体现得非常明显。

(2)相对剥夺感

在《红楼梦》11个自杀案例中,全都具备相对剥夺这一因素,而非常有特点的是,它们中没有一例是由于经济因素导致的,全部都体现在精神层面的被剥夺。在经济和社会地位方面,虽然小说所描写的四大家族以及达官贵人与服侍他们的下人和这些下人们生活在乡下的亲属们的生活之间存在着天壤之别,但作为下层的这些个体都安分守己,恪守等级分别,默默接受他们之间的巨大差异。可是在精神层面,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却不同程度地遇到了精神价值缺失的压力,而这些压力是构成他们自杀的重要因素。

案例一中的瑞珠,是宁国府女少主人秦可卿身边拥有重要地位和极大体面的贴身大丫环,却一夜之间变成一个连基本安全都保障不了的女奴。而她的同伴们,那些平时地位不如她的丫环们,却依然可以安享平安的生活,这样,瑞珠作为上等女仆的优越感、价值感瞬间丧失,她以前的地位、体面,以往的自我价值认知,在现实中全部被颠覆而荡然无存。加上她对未来生活的恐惧,形成了她极大的心理负担,从而走向自杀。

案例二和三,张金哥与其未婚夫。作为封建时代的大家闺秀,张金哥对于名节的重视是她所维系自己女性价值的准绳,这一点被父母悔婚的现实剥夺了。她的未婚夫由于被强逼退婚,在他的阶层中必然会遭受耻笑,男性的尊严在这个被夺妻的事件中也同时被剥夺了。他的财产、地位虽然并没有改变,他依然拥有优异的条件,依然可以寻到更合适的伴侣,但是夺妻之辱会伴随他终身,这种男性尊严感的丧失使他颜面扫地,无法面对和他一个层级的人们的眼光和嘲笑。这样,一方面个人的婚姻愿望成空,一方面无法承担世人的看法,尊严感相对被剥夺,从而选择了自杀来逃避现实。

案例四中的金钏作为荣国府女主人王夫人身边的贴身大丫环,在奴仆阶层中一直是让人羡慕和嫉妒的对象。也由此,她心高气傲,对宝玉说出了“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有你的,只是你的”这种对未来充满自信的话。她坚信未来自己最大的可能是被王夫人赏给宝玉作妾室,这是她那个阶层的女仆能够有的最好结果。可没想到,“金簪子掉井里”这句话一语成谶,成了她最后的结局。从一个自信的、有点天真与傲气的第一大丫环,变成因勾引少爷而被无情撵出府即使今后配个小子也不免被人家嫌弃的失势底层女仆,金钏的生活地位与心理落差是巨大的,她的优越感瞬间丧失,她说,“我服侍太太十多年了,这会子把我撵出去,我还怎么做人呢”。这种“无法在同阶层当中立足和做人”的感受,这种无人能信自己清白还自己清白的无力,这种尊严和未来生活梦想的相对被剥夺,这种为女性最在意的道德品行名节的被污,这种看不到未来幸福生活的恐惧和无奈,这种要忍受他人奚落嘲弄谩骂诋毁的每一天的具体生活压力,交织在一起,导致了金钏之死。

案例五中鲍二媳妇对未来生活的恐惧固然是因为凤姐的厉害,而她内心的道德压力也同样是非常重要的因素。在封建时代,作为一个已婚妇人,她的奸情让全家人知晓,她未来要承担很多处于她这个阶层的其他仆人不必承担的道德压力,别人都没有类似的“作风问题”,而她的故事却是尽人皆知。无论是她还是她的丈夫,今后都要面对很多嘲笑与讥讽,这样,她作为女性仆人的道德感与尊严感的相对被剥夺是巨大的,她将无法在她的生活圈子中立足。这种心理压力加上对未来生活在王熙凤威力之下的现实恐惧,成为她自杀的重要因素。

案例六中的尤三姐,她的家庭环境使她和姐姐不得不依附于贾珍,虽然她痛恨被玩弄,可是也不得不虚与委蛇。她用反玩弄来对付玩弄,可她伤害的只能是自己,她把柳湘莲作为未来生活的寄托,期待他把她从泥潭中拯救出来远走高飞,可最终却被心爱的人嫌弃。她需要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清白,而证明本身,就是出自于内心的道德贫困。别人家未出阁的小姐,是根本不需要证明自己清白的,她需要,恰恰说明她的道德压力在同类阶层的女性中是巨大的。在精神世界里,别人对她的道德与价值判断和她的愿望是矛盾的,这种受人尊重感的缺失使她在道德评价方面相对贫困,她试图挣扎却无从辩白,也不屑辩白。当她赖以生存和等待的生活愿望被打破之后,内心的各种矛盾激烈撞击与冲突,加上她本身是个性格刚烈的人,所以用极端惨痛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案例七中尤二姐的情况和妹妹尤三姐类似,内心极大的痛苦源自于道德感的相对贫乏。她得不到价值感、荣誉感、归属感,得不到道德上的自我肯定,她由于自己以往的“失足”而成为被家中各色人等瞧不起敢于指桑骂槐奚落嘲讽的对象。而处在她这一社会阶层中的其他女性,却是不存在这种心理压力的。

案例八,司棋的压力除了爱情婚姻愿望得不到实现之外,还来源于被撵的经历。由于“作风问题”被撵出府,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耻辱,母亲对她的责骂,别人对她的嘲笑,成为她心理上的很大包袱,她的沉默就是要等待她的爱情。可是当她的爱情理想失败了,她以前被撵的自尊心被剥夺感又抬头了,导致生无可恋。

案例九,潘又安。在《红楼梦》文本中比较明确地说明了他的心理活动,他在外面发了财,携带金珠首饰而来,却怕司棋看的是他的钱而跟他,所以就隐瞒没有说。他的自杀中,有对爱人逝去的失望,有对自己从前不负责任离去的悔恨,也有莫大的遗憾追悔。当他是一个普通小厮的时候,他无力对自己的爱人许一个未来;当爱情暴露之后,他没有担当却一走了之,让爱人独自承担压力与后果;当他有钱了,他依然无法保护心爱的人。这种男性价值与力量的缺失和无力感,与上文中张金哥的未婚夫类似,作为男性,他们在婚姻问题上无法做主,无法承担,这种价值感与男性尊严的相对剥夺,是他们自我认知方面的一大心理压力。

案例十,石呆子。他本身就是一个对精神价值高度重视的个体。他的性格一如他的名字,“像石头一样硬,像呆子一样维护自己在意的东西”,他不惜以生命护卫不能吃不能喝不能换钱的精神价值。相对于石呆子对自己精神价值的维护,贾赦之流就益发显现出贪婪的占有欲和对精神价值的不屑一顾。而维护精神价值的人在不重视精神价值的时代,命运只能是悲剧性的。他物质贫困,可是在同样贫困的人群中,他享有一份独特的对自己精神价值追求的满足感,他在精神领域有着超脱物外的寄托。他宁可饿死也不出让自己的扇子,这种对价值的守望使他获得一种超出他这个社会阶层的人所独有的自我肯定。可是一夜之间,扇子被抢,身陷囹圄,他的价值、愿望、寄托全部坍塌,他变得和其他的穷人没有分别了。这种价值感的丧失,精神世界的被剥夺,是他精神崩溃的主要原因。

案例十一中的鸳鸯,是小说中一个非常鲜明地维护自我价值与尊严的人物。鸳鸯抗婚,为的是自由,自由在她的阶层其实不可能拥有,但是因为她在贾母身边的特殊地位,她拥有了相对的对自己婚姻的自主权。当贾母去世,她对自由和尊严的追求变得不再可能,她回到了她的身份中去,不再特殊,而是一个随时会被主人支配命运的女仆,和其他的伙伴一样。她的相对剥夺感是特殊的,她被剥夺的是本来她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可是她曾经拥有了,但是又丧失了,并且因为她的曾经拥有,反而会使得她未来丧失的速度更快,反差更大,结局更悲凉。她要为她本没有权利拥有而却拥有了的东西付出更多的代价,可能还不如曾经没有拥有过的人的结局。曾经拥有的“特权”的被相对剥夺,造成了她未来将要面对的种种现实困境。

除了现实与愿望的冲突、精神价值与尊严的相对被剥夺之外,这些案例本身都还具有应对危机手段缺乏所导致的压力。在现实与愿望冲突出现危机时,在自身的精神价值和尊严被相对剥夺时,他们不知道如何去应付,这也是导致他们自杀的压力源之一。

(3)应对危机的技能缺乏

上面的案例故事表明,所有的11个案例都无一例外地面临着生活中的这样或那样的危机,如婚恋挫折、通奸败露、失去庇护面临被人鱼肉、妻妾争宠中受到欺凌并且失去亲人、财产被强夺等。但所有这11个案例中的自杀者,似乎在面临着这些挫折时,都缺乏应对危机的手段。如张金哥与其未婚夫,司棋与潘又安,尤三姐,他们在恋爱出现问题时,似乎找不到其他的解决办法,只有一条道路可走——通过自杀来明志,表示自己对于事情的抗争,或是表达自己的爱,或是证明自己的清白。尤二姐在妻妾争宠中受尽辱骂欺凌,同时又不幸失去了腹中的胎儿,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对日后的生活感到绝望,只是想到了通过自杀来摆脱痛苦。而鲍二媳妇,在奸情败露后,既不能指望主子来庇护自己,又不可能继续与过去同样的家庭生活,看不到还有其他生活道路,而只能以死来摆脱困境。

另一方面,瑞珠、金钏、鸳鸯,则在自己服侍的主子死后、或是被迫离开主子的情况下,失去了以往的庇护、地位和身份。面临突如其来的情境,他们既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愿意听天由命,任人摆布,最后只好以自杀来解脱。

石呆子的情况与上述的案例不同。一方面,他失去了价值连城的心爱的收藏,另一方面,还被讹了钱,身陷囹圄。在强大的统治机器面前,他也看不到还有其他什么方法可以摆脱眼前的危机。为了消除自己的痛苦,摆脱强权的压迫,他似乎只能选择自杀。

总之,虽然不同的案例面对的危机不同,可以应对和解决的程度不同,但不管怎样,所有列出的11个案例似乎都有应对危机技能缺乏的压力源,不知如何去应对自身所面临的危机,最终导致出现不协调的压力而自杀。

(4)不同价值观的冲突

在所有11个案例中,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不同价值观的冲突是导致这些小说中的人物自杀的原因。尽管研究者可以臆测,有些人物的自杀可能有价值观的冲突所导致的压力源,比如像尤三姐的自杀,张金哥和其未婚夫的自杀,以及司棋与潘又安的自杀等,或许他们有对于美好爱情的憧憬以及对于自由恋爱追求自己爱情的观念或想法,但从小说的行文来看,似乎他们的内心并未曾经历这样的一种价值观与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价值观之间的冲突,并且这种冲突激烈到了成为影响他们自杀行为的因素。因此,本文在这里没有把任何其中的一个案例划归到不同价值观的冲突所导致的自杀压力源之中。

除了自杀压力源以外,从所列出的11个案例中人们还可以看到古代中国社会自杀的一些特点以及与之相关的一些鲜明的社会和文化因素。这些社会文化因素可以看作是导致人们自杀的深层原因,同时也是前述自杀压力源形成的基础。

综观上述11个自杀个案,可以看出这些案例有以下方面的一些特点:

第一,在自杀的人员中,女性的自杀占了绝大多数。这表现为11例自杀中女性占了8例,而男性只有3例。女性和男性自杀的性别比为2.7:1。

第二,引发人们自杀的导火索多为恋爱婚姻问题。在所列出的11例自杀中,有8例都与恋爱婚姻问题有关,如张金哥和其未婚夫,司棋和潘又安,尤三姐,尤二姐,鲍二媳妇以及鸳鸯。虽然表面上看鸳鸯的自杀与贾母去世失去庇护有关,但其实质是因贾赦看上了鸳鸯,欲娶她做小老婆,而鸳鸯不从,最后在贾母面前发誓,要么终身不嫁,要么随贾母归西。因此,鸳鸯面临的问题,其实质还是恋爱婚姻问题。

第三,自杀者全为社会的底层,是小人物的自杀,是弱者的自杀,如贾府中的丫环、使女、男厮或其家属,尤二姐作为二房奶奶实为侍妾,算是似主实奴或者半主半仆的人物。仅有的三个贾府外的自杀者,一个是石呆子,一个是张金哥及其未婚夫,石呆子是穷得连饭都没得吃的穷人,张金哥虽为大财主的女儿,其未婚夫虽然也贵为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但是相对于现任长安府太爷、长安节度使和贾府的贾琏来说,也不过是社会的弱者而已。而相反,大人物、社会的强者没有人自杀。

以上有关自杀的三个特点可能与当时的社会文化因素有关。首先,女性自杀成为主体,与当时的以父权制为中心的封建专制统治有关。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特别是家庭生活领域,女性都处于一种附属的被统治被压迫的地位。在这种男性中心的统治和压迫下,女性自杀占绝大多数也就不足为奇了。

其次,恋爱婚姻问题成为自杀的主要导火索可能与当时社会对于人们婚恋关系的规范与钳制有关。在当时的规范和条件下,人们很难不出现愿望与现实的冲突,以及应对危机手段的缺乏。结果在这两种自杀压力源下,最终导致人们的自杀。

最后,社会弱者的自杀与上述的两种社会文化因素有关,即所有的案例都涉及到了主人/主子—仆人/下属或者父母—子女关系,结果,其中的强者所代表的强大力量对于弱者进行了强有力的压迫。也正因为如此,所有案例的当事人在面对危机时都缺乏应对的技能,都面临着应对危机技能缺乏的不协调压力。其中虽然很难说没有当事人自身的原因,但可能更多地还是与当时的社会制度及当事人在社会结构中的位置有关。

三、结论和讨论

通过对于《红楼梦》中11个自杀案例的分析,作者发现,即使对于中国古代的自杀案例,压力不协调理论也有着很强的解释力。在《红楼梦》所描写的代表中国古代特定历史时期的自杀案例中,导致人们自杀的不协调的最主要压力来源,有现实与愿望之间的冲突、精神价值尊严的相对剥夺以及应对危机的技能缺乏等,而这三类不协调的压力来源仍然是今天中国社会生活中导致人们自杀的主要压力来源。相比较而言,另一类不协调的压力来源,即不同价值观冲突所导致的不协调压力,在《红楼梦》所描写的反映特定历史时期的自杀案例中则很罕见。这一点与当今中国社会中的情况则不尽相同。

为什么在《红楼梦》所反映的历史时期中,现实与愿望的冲突、精神价值尊严的相对剥夺以及应对危机技能缺乏的自杀压力源比较普遍地存在?这可能有三个方面的原因。

一是与人类追求美好的社会生活有关。无论在哪个时期,人类总是怀有对于美好生活的愿望,追求幸福美好的生活。而现实社会中总是有很多的东西限制着人们的理想的实现,特别是在个人自由和个人权利得不到尊重和保障的封建时代。因此,往往愿望难以实现,现实与愿望之间出现较大的反差,由此而形成不协调的压力。

二是在一个价值观念相对统一的封建时代,社会各阶层对于精神价值普遍缺乏重视,更不存在善意的舆论环境。对于各个阶层的女性和弱势群体,掌握话语权的男性、主子阶层,可以任意决定他们的命运、婚姻与前途,而对于女性“清白”的看重,使得女性又戴上一重枷锁。这样,女性、小人物,都非常容易被剥夺精神领域的价值与尊严,而当出现“作风问题”的时候,出现丑闻的时候,承担责任的通常都是女性。封建时代对他人隐私和财产权的轻视,对他人不幸遭遇的缺乏同情,对他人私生活的窥探与指点、批判与嘲弄,都会形成极端的严苛的舆论氛围,使身处其中的人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三是由于《红楼梦》所描写的时期是中国历史上以父权制为中心的封建专制统治时期,男性和社会的统治者对女性以及社会弱者实施着强大的统治,作为社会弱势群体的女性及社会底层男性的个体力量极小,他们不具备解决自己压力和危机的能力与机会,社会中更没有有效的疏导机制。这样,女性和弱者在强者的压迫下,往往面临这样或那样的危机;而在面对危机时,由于弱者缺乏各种资源,他们可以进行的选择非常有限,由此导致产生应对危机技能缺乏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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