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定平
论民主转型与政治文化研究的复兴
郭定平
(复旦大学 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上海 200433)
自从20世纪后期文化与民主的关系重新引起人们的关注、政治文化研究开始复兴以来,很多著名的政治学家投身政治文化研究,相关成果大量涌现,研究领域和视野得到拓展,研究理论与方法得到创新。这一重要倾向不仅推动了比较政治文化研究向纵深发展并取得了显著的成就,而且对促进全球民主转型与民主巩固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政治文化;民主转型;民主巩固;文化复兴
政治文化是当代政治学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但是自20世纪60年代出现研究高潮之后就屡屡受到各类批判和攻击,并曾经一度陷入衰落和沉寂。在20世纪后期民主转型浪潮席卷全球的过程中,民主与文化的关系引起人们的普遍重视,政治文化研究开始复兴。这一重要倾向不仅推动了比较政治文化研究向纵深发展并取得了显著的成就,而且对促进全球民主转型与民主巩固发挥了积极的作用。本文旨在分析民主转型与政治文化研究复兴的宏观背景,并在此基础上对民主转型与巩固过程中政治文化研究的发展脉络与理论贡献进行全面和深入的探讨。
民主政治研究与文化研究虽然是两个不同的领域,但是二者关系密切,历来受到许多学者的关注,从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到近代的托克维尔,很多人都有关于民主与文化关系的精彩论述。但是,在政治科学意义上对民主与文化的关系进行系统探讨的政治文化研究则是在二战之后的50、60年代才真正形成潮流,并进入政治学术殿堂。1958年,塞缪尔·比尔和亚当·乌尔曼合作主编出版了《政府的模式》一书,他们在此书中就把政治文化作为政治体系的基本因素之一进行了考察。同年,爱德华·班菲尔德撰写的《落后社会的道德基础》问世,作者研究了意大利南部与其他地区的文化差异,认为意大利南部之所以经济和政治上落后,是因为这个地区盛行的非道德家族主义(amoral familism)抑制了人们参与政治的热情和阻碍了市民社会组织的发展。①参见佟德志.比较政治文化导论——民主多样性的理论思考[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2月第1版,第6页;王绍光著《民主四讲》,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8月第1版,第96页。对于文化与民主的关系进行系统和科学研究则首推阿尔蒙德和维巴于1963年合著的《公民文化——五国的政治态度与民主》。随后,派伊与维巴合编的《政治文化与政治发展》(1965)、阿尔蒙德和鲍威尔合著的《比较政治学:体系、过程和政策》(1966)等著作相继问世,把政治文化研究进一步推向了高潮。
其中,阿尔蒙德和维巴合著的《公民文化》堪称当代政治文化研究的开山鼻祖,是探讨文化与民主关系的经典名著。作者开宗明义就指出:“这是一种关于民主政治文化以及维持这种政治文化的社会结构和社会程序的研究。”[1](p3)阿尔蒙德和维巴在该书中以大量的实证调查资料和数据为基础比较分析了美国、英国、德国、意大利和墨西哥的政治文化,提出了地域民(愚民)文化、臣民文化和参与者文化的经典分类体系,讨论了政治文化与民主发展的复杂关系。他们认为,每个社会都存在三种不同类型的政治文化,但是,只有当参与型的公民文化占主导地位,并与地域民文化和臣民文化有一个较为平衡的混合,才能达到实现民主的最佳文化条件。正始复兴,并很快迎来了大发展、大繁荣的新时代。②参见霍华德·威亚尔达《比较政治学导论:概念与过程》,第80-82页;马克·霍华德·罗斯《比关于政治文化研究的复兴的分析,详细参见:霍华德·威亚尔达《比较政治学导论:概念与过程》,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1月版,第82-88页;丛日云、王辉《西方政治文化理论的复兴及其新趋向》,《政治学研究》(北京)2000年第1期,第28-35页。开启这一新时代的仍然是两位老将阿尔蒙德和维巴,他们在1980年对其开拓性的著作进行了修订再版,并题名为《公民文化新论(The Civic Culture Revisited)》。在新版本中,他们不仅回答了过去将近二十年针对他们的理论与方法提出的批评,而且结合新的资料对原来五国的政治文化进行了更加精确的分析。在阿尔蒙德和维巴的新版本出版之后,许多著名政治学家开始对政治文化进行了大量新的研究。例如,塞缪尔·亨廷顿在1981年出版了《美国的政治:不和谐的承诺》一书,他在此书中不再像以往那样只关注政治制度,而是转向关注政治文化因素。在1987年的一篇讨论政治发展的文章中,亨廷顿就提出了关于发展的文化问题,并明确指出:“就解释政治经济发展的不同模式而言,关键性的独立变项是文化,亦即流行于社会上居支配地位的一些集团的主观态度、信仰和价值观。”“文化及其对发展的影响要求政治发展学者进行系统的、经验的、横向比较的以及历史纵向的研究。”[3](p350-357)因此,在1993年出版的研究20世纪后期民主化浪潮的专著中,亨廷顿在考察民主转型的原因时就对政治文化给予了特别的关注,并把民主价值的广泛普及所导致的威权体制的合法性危机的加深列为首要原因;在分析民主巩固时则专门论述了“民主政治文化的培养”。[4](p54-55,312)
在这种政治文化研究的新潮流中,最早提出“政治文化复兴”概念的是密歇根大学的政治学教授罗纳德·英格尔哈特(Ronald Inglehart)。他在1988年12月出版的《美国政治科学评论》上发表长篇论文《政治文化的复兴》,明确提出“现在是矫正社会分析中的偏向的时候了”,矛头直指60年代末期以来以经济变量为基础的理性选择理论占主导地位的分析模式,认为此类分析模式将文化因素贬低到了不符合实际的程度。在对欧洲晴雨表舆论调查和世界价值观调查的数据资料进行系统科学分析的基础上,英格尔哈特认为,经济因素当然具有政治重要性,但是它并不能解释一切;不同的社会具有显著不同的独特的政治文化,这些文化差异具有相对持久性,但并不是持久不变;它们具有重要的政治影响,与民主制度的生存与发展具有密切联系。[5](p1203-1230)进入20世纪90年代之后,政治文化的复兴得到更多学者的确认、响应和大力推动,从而使政治文化研究重新成为比较政治学研究的一道靓丽的风景,不仅学者队伍蔚为壮观,而且研究视野大为拓展,研究理论不断创新。
如阿尔蒙德和维巴所说:“一个稳定的、有效的民主政府的发展,不仅仅依赖于政府和政治的结构,它依赖于人们对政治程序的取向——依赖于政治文化。除非政治文化能够支撑一个民主的系统,不然,这个系统成功的机会是很渺茫的。公民文化似乎特别适合于一个民主的政治系统。它不是民主的政治文化的唯一形式,但它似乎与一个稳定的、民主的系统最为和谐。”[1](p586)在阿尔蒙德、维巴、派伊等的影响下,关于政治文化的研究犹如雨后春笋,各种成果大量涌现,政治科学的百花园里争奇斗艳。
但是,这一时期政治文化研究的高潮好景不长。60年代世界各地军事政变频发、政局动荡,经济与政治危机四伏,权威主义体制盛行,民主发展出现了低潮。与此同时,社会科学研究中理性选择理论模式成为主导范式,于是政治文化研究遭到贬斥和攻击,并一度走向衰落和沉寂。正如比较政治学家霍华德·威亚尔达所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该领域未出现任何新的或重要的突破。大部分学者继续将政治文化用作一个与其他因素并列的、重要的解释性因素,但是政治文化作为激动人心的新概念的地位已经失去了”。[2](p79)根据威亚尔达、罗斯等人的分析和整理,针对政治文化研究的批判意见主要包括:(1)政治文化是作为一种“剩余范畴(residual category)”而使用的,就是只要人们找不到其他原因来解释某一政治现象,就会将其归因于政治文化;(2)政治文化的概念过于含糊和笼统,似乎无所不包,与其他概念的边界不明确,如果在解释某一现象时,把什么都说成是政治文化,那就等于什么都没说;(3)政治文化关注的焦点是文化,因此有人指责它忽略了对结构的研究;(4)早期政治文化方面的文献无一例外都关注国内的价值与影响,因此有人批判它忽略了国际影响;(5)由于在早期政治文化研究中只有西方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和英国的政治文化才被认为是 “最发达”、“最现代”,因此有人批判政治文化研究带有西方种族中心主义的色彩;(6)由于早期政治文化研究只选取某一时点进行调查研究,因此有人认为它是一种静态的分析,缺乏动态观察;(7)政治文化研究注重考察文化之间的差异,但是,有时文化内的差异可能是巨大的,文化同质性观念往往夸大了一个特定群体共享的东西,它让群体内差异最小化,而让群体间差异最大化。①
尽管面对众多责难和批判,政治文化研究并没有消亡。随着全球化的民主化浪潮的推进和世界范围内大规模调查项目的实施,从20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政治文化研究开
政治文化研究的复兴是多种因素影响和推动的结果,其中除了冷战结束之后国际政治中的意识形态影响显著减少和政治科学研究中理性选择理论的弊病日益显现之外,全球范围的民主化浪潮可以说是一个主要背景因素。当代政治转型浪潮最早是1974年在南欧发生的葡萄牙独裁统治的垮台、希腊军人政权被文职政府所取代以及1975年西班牙弗朗哥36年独裁统治的终结。在拉丁美洲,从1978年巴拿马通过总统间接选举过渡到文官政府开始,到1990年海地军人独裁政权倒台,拉美14个军人执政的国家都先后实现了所谓“还政于民”的转变,被称之为“80年代拉美的民主化进程”。[6](p206)在苏联东欧地21区表现为原来的社会主义制度的解体和共产党政权的垮台,以及以多党竞争为特征的选举政治的开始。在东亚国家和地区则集中体现为推动经济高速发展的权威主义统治体制受到冲击后通过政治改革逐渐向自由民主体制过渡。在非洲和中东,虽然存在一些反复和曲折,民主转型在很多国家和地区已经有了重大进展。在这样相对集中的时期出现如此大范围的民主化制度变迁,无疑极大地激发了人们研究民主与文化关系的兴趣,也提供了大量鲜活的研究案例。罗素·达尔顿认为,当前全球范围的民主化浪潮,为政治文化研究提供了一系列新的命题,例如,在多大程度上从对民主政治有利的文化因素上可以判断出这个地区的民主前景?因此,“文化规范与民主相适应的深度和广度,可能是解释世界各地政治转型的一个重要因素”。他说,随着研究的深入,“我们应该有能力来检验政治文化理论,使之成为一个有用的预测工具。大量的国家正处在政治转型的进程之中,我们可以从中考察政治文化与政治制度之间的相适性是如何发展的”。[7](p480-485)在全球范围的民主转型与政治科学的研究范式转向的影响与推动下,政治文化研究得到了很大拓展,具体表现如下:
第一,政治文化研究的地域范围拓展到全球几乎所有国家和地区。早期政治文化研究中阿尔蒙德和维巴的研究对象是美国、英国、德国、意大利和墨西哥等少数大国,特别是西方大国。即便存在一些对某些发展中国家的政治文化研究,多半只是一鳞半爪,或是浮光掠影,既不全面也不深刻。但是,90年代以来的政治文化研究逐渐涵盖了包括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几乎所有国家和地区。正如民主化逐渐成为一种全球现象一样,政治文化研究也成为了一项覆盖整个世界的全球事业。例如,在1997年出版的《现代化与后现代化:43个社会中的文化、经济与政治变迁》一书中,罗纳德·英格尔哈特的研究范围就要比以前大得多,他的研究数据来自在全球43个国家和地区进行的世界价值观调查,这些国家和地区拥有世界百分之七十的人口,涵盖了不同地区的不同发展水平,从人均GDP只有300美元的穷国到人均GDP达到他们的100倍的最发达国家,既有市场经济体制完备的长期稳定的民主国家,也有实行权威主义体制和刚刚实现转型的前社会主义国家。[8](p3)
派伊既是早期政治文化研究的开创人物之一,也是新时期政治文化研究复兴的重要代表。作为一名杰出的亚洲政治专家,派伊在1985年出版了从文化视角研究亚洲政治的重要著作《亚洲权力与政治:权威的文化维度》,内容涵盖东亚、东南亚、南亚和中亚西亚伊斯兰地区的许多国家和地区,并重点研究了中国、日本、朝鲜半岛、越南、马来西亚等国家的政治文化。在分析和评价每个国家的个性特征的同时,派伊认为亚洲各个国家在不同程度上具有对待政治权力的共同态度。[9](p30)在对亚洲政治文化进行了全面考察之后,派伊于1988年出版了《官吏与干部:中国政治文化》一书,对中国进行了专门和深入的探讨。他认为,中国大部分的传统政治文化都建立在儒家的信仰体系之上,并一直延续到现代,成为影响中国人政治行为的重要心理因素。如果说派伊的亚洲政治文化研究多半仍然沿袭了历史与理论分析的传统,那么辛道辙的东亚政治文化研究则运用了大量调查资料和数据,开展了统计分析和实证研究。在2012年出版的《东亚儒家与民主化》的新著中,他运用了亚洲晴雨表调查的数据和世界价值观调查的数据。亚洲晴雨表调查覆盖了东亚六个具有儒家文化传统的国家和地区(中国大陆、日本、韩国、中国台湾、新加坡和越南)和亚洲六个没有儒家传统的国家(柬埔寨、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蒙古、菲律宾和泰国)。第五轮的世界价值观调查总共覆盖了57个国家,其中在亚洲有五个具有儒家传统的国家和地区(中国大陆、日本、韩国、中国台湾和越南)和三个没有儒家传统的国家 (马来西亚、泰国和印度尼西亚)。[10](p9-10)这样就可以对不同国家的政治文化进行广泛深入的比较研究。
第二,政治文化研究的概念内涵拓展到了价值体系、政治行为和政治过程的很多不同方面。早期政治文化研究突出强调了它的主观心理层面,例如,派伊在1966年指出:“政治文化是一组态度、信仰和情感,它赋予政治过程以秩序和含义,并提供一种基本的假设和规则用以规范政治体系中的行为。它包裹着政治观念和政制运行的规则。因此,政治文化是对政治中心理和主观层面的一种集合形式和表达。”[11](p124)但是,近来的政治文化研究则不局限于主观心理层面,而是倾向于在更大范围之内以更广视野解释人类社会的经济和政治发展。英格尔哈特在1997年出版的《现代化与后现代化》中对43个社会的分析就涵盖了经济、文化和政治变迁,在系统考察了各个国家之间存在的大量文化差异的基础上,他对经济发展与民主的关系进行了政治文化的解析,提出是经济发展推动了社会和文化的变迁,形成了更加有利于民主政治发展的社会和文化条件,从而使民主体制得以生存、发展和繁荣。这种拓展了的政治文化研究就使之从日益衰退的境地提升到了比较政治研究的中心地带。
真正拓展政治文化的概念内涵并产生广泛影响的是特里·克拉克,他摆脱了对政治文化的传统理解,在政治文化研究中包涵了许多全新的内容,从而提出和发展了新政治文化理论。克拉克是新政治文化理论的始作俑者,据说在1983年由巴黎第十大学主持召开的国际学术研讨会上他率先提出“新政治文化”的概念,随后进行了大量相关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新政治文化”三部曲:《都市革命》(克拉克,1994年)、《后工业社会里的公民政治》(克拉克、雷姆佩尔,1997年)和《新政治文化》(克拉克、霍夫曼—马丁诺,1998年)。在一篇与英格尔哈特合著的论文中,克拉克对新政治文化的主要特点进行了分析和概括,表现在七个方面:(1)典型的左右翼维度已经变化,“左”越来越指向社会问题,而不是传统的阶级政治;(2)社会问题和财经问题明显分开,传统的阶级政治强调财经问题,新政治文化强调社会问题;(3)和财经问题相比,社会问题上升到突出地位,人们越来越关注生活方式等问题;(4)市场个人主义和社会个人主义增强,二者都对传统左翼的工业国有化和福利国家政策持怀疑态度;(5)拷问福利国家,主张紧缩财政,改善行政服务,谋求提高效率;(6)问题导向的政治和市民广泛参与的兴起,传统的官僚体制、政党及其领袖等等级架构的组织走向衰落;(7)新政治文化的观点在年轻、高学历和富裕的个人和社会里国家普遍。[12](p12-15)这一新政治文化理论反映了一些发达国家政治发展的新趋向,与英格尔哈特提出的后现代主义价值观与后物质主义价值观有异曲同工之妙。随着东亚国家的经济快速发展和民主转型,新政治文化也在东亚一些社会兴起,并引起一些学者的关注。例如,在2006年7月于日本福冈召开的国际政治学会第20届世界大会上,韩国首尔国立大学的朴赞郁就主持召开了一个“比较视野下的新政治文化”专题研讨会,特里·克拉克与会做了主旨报告,日本和韩国的学者就“东亚的新政治文化”、“日本的新政治文化”和“韩国的新政治文化”进行了发言和讨论。
第三,政治文化的研究视野不再局限于西方的种族中心主义,而是拓展到了广大发展中国家的本土文化。西方早期的政治文化研究都有意无意地把西方的文化传统看作是最适合发展民主的政治文化,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英美的盎格鲁-撒克逊历史文化传统。在这些人看来,正如许多发展中国家的政治发展就应该是学习和输入西方民主模式一样,他们的文化如果要与民主发展相适应就必须根据西方的样板进行全面彻底的文化改造。这种单向的发展观念在一些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和民主转型逐渐取得成功之后就面临严峻的挑战。现代化理论建构的富裕、民主、平等、稳定、自由的西方发达社会的典型模式,对于一个现代的伊斯兰社会、非洲社会、儒教社会或印度教社会,也许不能成为有意义的模式或参考;与此同时,非西方的价值观、态度、信仰已经在不同的环境下通过各种方式得到了重申和强调。正如亨廷顿所说:“随着西方殖民统治变成历史的陈迹,随着精英分子越来越多地产生于本民族的文化而不是产生于巴黎、伦敦或纽约,随着非西方社会中从来不曾与西方文化有多少接触的人民大众在政治上的作用日益重大,随着主要西方强国的全球性影响继续相对减弱,本土文化对于决定这些社会的发展进程自然就更为重要了。”[3](p356)各个国家和民族在全球化的民主化与现代化大潮中根据自己的历史和文化传统探索适合自己发展的道路,必然形成五彩缤纷的现代化发展路径,创造出五光十色的现代性价值。西方现代性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凭借其合理价值和强大势力向全球扩张,虽然也有推动一些发展中国家现代化的作用,但是也带来了许多灾难性的后果。各个国家和民族在认识和开发自己的传统文化资源的基础上结合全球化的影响创造的现代性必然是一种多元现代性。著名的现代化理论家艾森斯塔特就明确指出:“20世纪末无可否认的趋势是,对现代性的理解、不同现代社会基本的文化议事日程日益走向多样化,这种多样化远远超出20世纪50年代流行的现代性的同质化图景和霸权图景。”[13](p64-65)在这种多元现代性的影响下,开发各个国家和地区的本土政治文化资源,探索适合自身历史文化传统的民主政治发展道路成为新时期政治文化研究的新趋势。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东亚的儒家文明因为其强调等级尊卑、论资排辈、效忠和服从而被认为是发展的障碍,因而也被说成是过去长期落后的原因。但是在东亚取得飞速发展、创造东亚发展奇迹之后,儒家的这些特点加上对教育、荣誉、忠诚、奋斗、勤奋和共识的重视,则被看作对发展具有积极的促进作用。因此,威亚尔达在分析文化促进东亚快速发展的重要作用时提出:“我们必须更多地了解那些使东亚成功地区具有如此发展动力的文化特质具体是什么。”[14](p92-93)传统的儒家文化观念长期以来也被认为妨碍和抑制了民主化的实现。但是,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韩国和台湾顺利实现了民主转型,在1993年日本的自民党长期政权终结之后日本的民主化和多元化得到进一步深化,中国大陆改革开放以来通过积极推进政治改革促进了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发展,应该说,东亚地区的民主进步显而易见。因此探讨东亚传统政治文化与民主发展的关系,发掘本土政治文化资源建设东亚特色的民主政治就成为一个重大课题。贝淡宁就试图从重新理解东亚政治文化入手探索适合东亚的自由、人权和民主,他认为:“在东亚地区有着与西方式的自由民主不同的、可以在道德上进行证明的不同理论,对东亚而言,正确的选择并不是在时机成熟的时候简单地实行西方式的政治模式,而是至少从东亚的政治现实和文化传统中吸收那些可以为东亚所接受的成分,它们同样可能为当代西方自由民主主义者所接受,而且后者还可以从中获益。”[15](p8-9)尹保云在研究了韩国的本土文化资源与民主政治发展之后就认为,本土文化不会随着民主发展而完全消失,它经历了一个适应民主形式的“文化融合”过程之后而获得了再生,从而起到辅助民主形式的作用。[16]
自20世纪70年代中期民主化浪潮重新兴起以来,世界民主国家的数量迅速增长。在1973年世界上的民主国家只有30个,在葡萄牙于1974年结束独裁后的15年间,民主政权在欧洲、亚洲和拉丁美洲的将近30个国家取代了威权政权,到1990年世界民主政权达到58个。[4](p21-25)经过90年代初期的民主扩张之后,在2004年全球192个国家中已有119个(62%)实行了选举民主,就是实行了不分文化、种族和经济社会状况的自由、公正、公开、定期的竞争性选举,达到了所谓的民主化最低标准。[17](p41)民主数量的增长并不意味着民主质量的提高。事实上,在如此众多的新兴民主国家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异,有的法治完备、政治清明、经济繁荣,有的政局动荡、腐败横行、经济低迷。于是,如何巩固新兴民主,使之逐步走向发达的、充分的自由民主体制便成为一个重要的课题。著名民主理论专家林茨和斯泰潘在分析民主转型和巩固时就曾指出,完成民主转型的绝大多数国家,在民主得到巩固之前,仍然需要完成很多任务,需要创造许多条件,必须培养许多态度和习惯;随着民主得到巩固,民主变成一种常规,深深地内化于社会、制度甚至心理生活之中,即使在面临严重的政治和经济危机之时,绝大多数民众也都相信,任何进一步的政治调整都必须在民主的制度框架之内进行,这样,在态度层面民主就成了最佳的政体选择。[18](p5-6)这就提出了民主巩固过程中的政治文化问题。
在民主化浪潮席卷全球的过程中,西方民主的各种问题也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例如,在很多西方国家,人们对政治的信任程度在下降,参加投票的人越来越少,人们对议会和政党政治没有兴趣;与此同时,西方的民主体制中也存在拉关系走后门、政治赞助与权钱交易等问题。安东尼·吉登斯注意到西方民主的这些问题,于是认为西方民主并不是充分彻底的民主,也存在进一步深化和巩固的问题,并指出:“民主国家需要的就是依靠民主本身。我把它称为民主化的民主。而且现在的民主应当是超越国界的民主。我们应当从上到下地完全把国家民主化。”[19](p70)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政治文化问题,民主化的民主取决于公民意识的大力培养,取决于积极的公民文化的形成。因此,民主巩固问题并不局限于新兴民主国家,也包括许多西方国家;政治文化研究的复兴也不局限于对新兴民主国家的研究,也体现在对西方民主国家的政治文化研究上。
新时期政治文化研究的创新可谓精彩纷呈,择其荦荦大端如下:
第一,政治文化研究的理论创新。政治文化研究的复兴并不是简单的回归,而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对民主政治发展的文化基础进行的深入探讨和理论创新。一个突出的例子就是罗伯特·帕特南在1993年出版的《使民主运转起来》中提出的社会资本理论以及在此基础上开展的大量相关政治文化研究。帕特南在此书开篇就提出,为什么有些民主政府获得了成功而有些却失败了呢?一个制度的绩效是否取决于它的社会、经济和文化背景?如果我们在新的环境下引进民主制度,它会像在旧的环境下一样成长吗?或者,民主的质量取决于其公民的素质,从而每一个群体只能拥有与他们的资质相匹配的政府?[20](p1-2)带着这些问题,帕特南以他二十年来对意大利的研究为基础,考察了民主政治体制得以有效运作的秘密。在比较研究意大利的地方政治发展和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地方政府改革时,帕特南惊奇地发现,意大利的地方政治发展程度和民主水平在南方和北方之间呈现出明显的差异。北方的地方政府体制改革相对成功,政府廉洁高效,民主水平较高;与之相比,南方的地方政府改革就不那么成功,政府腐败比比皆是,民主水平较低。在同一国家之内实施的同样的地方政府改革计划为什么会出现如此不同的结果呢?他得出的基本结论就是,民主政治体制的有效运作,必须得到丰富的社会资本的强大支持。这种社会资本的核心就是公德。帕特南说:“这里所说的社会资本是指社会组织的特征,诸如信任、规范以及网络,它们能够通过促进合作行为来提高社会的效率。”[20](p195)“积累社会资本并非易事,然而,它却是使民主得以运转的关键”。[20](p217)社会资本这一概念并非帕特南首创,然而,他的独特贡献在于,他把社会资本这一概念提升为他的民主政治研究的核心概念,进行了系统的分析和阐述,并进而发展成为比较政治文化研究的一个基本概念。
如果说早期政治文化研究的重大成果和杰出代表是阿尔蒙德和维巴的公民文化理论的话,那么,帕特南提出的社会资本理论就不仅是政治文化研究复兴的重要标志和重大成就,而且是推动政治文化研究复兴和引领政治文化研究潮流的理论源泉。一方面,帕特南和他的合作者运用社会资本理论对美国和其他西方发达国家的社会资本状况及其民主政治发展的影响进行了出色的研究。帕特南在2000年推出的《独自打保龄——美国社区的衰落与复兴》是以社会资本理论为指导对美国民主社会进行的一项重要研究,重点考察了20世纪后半期美国公民参与和社会资本的衰落及其对美国民主的不良影响,并不无警告地指出,如果我们社会资本的存量减少,我们当中越来越多的人就会一心想着去“搭便车”(free-riding),那不仅会忽略了“像你一样的观众”的诉求,也会导致对维系民主运转的诸多公民责任的忽视。[21](p408)另一方面,很多学者运用社会资本理论对各个不同国家的政治文化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形成了许多成果。例如,马得勇就对东亚地区社会资本的现状、起源、变迁、转型及政治后果进行了系统的研究,他通过大量比较分析认为,东亚各国社会资本的存量在全球范围来看是相对比较高的,仅次于北欧各国和英美盎格鲁撒克逊国家,高于世界其他几个文明圈的国家,在政治体制相似的国家中,儒家文化圈的国家和地区高于其他国家。[22](p159-160)
第二,政治文化研究的路径创新。早期政治文化研究中存在明显的文化决定论和静态文化论倾向。一方面,在讨论文化与经济、政治的关系时,把文化因素夸大为最为根本和最为深层的决定因素,往往在无法解释某一政治现象时就倾向于从文化中找原因。另一方面,在分析传统与现代的关系时,把二者对立起来,认为传统文化阻碍现代经济和政治发展,是民主发展的障碍物和绊脚石,因此发展民主政治过程中必须抛弃或者改造传统文化,表现为一种静态文化论。新时期的政治文化研究超越了这些研究路径和取向,提出了新的解释,开拓了新的视野。英格尔哈特在运用大量实证调查数据分析各国的经济、政治和文化变迁的基础上就认为,随着现代化、民主化和全球化浪潮的推进,一个特定社会的经济、政治和文化等方面都会发生相应的变化,但是,很难说究竟是哪种变化在先哪种变化在后,究竟哪个是决定因素哪个是被决定因素。人们普遍认为现代化的驱动力包括技术的、经济的、文化的和政治的因素。所有这些变化因素是相互作用的、相互促进的,就像人体具有骨骼系统、肌肉系统、循环系统、呼吸系统和肠胃系统一样,硬是决定哪个更为关键,哪个不太重要,就是不得要领,毫无意义。[23](p68-69)因此,现在人们更能够客观地看待文化的作用,认为文化是影响社会、经济和政治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但不是唯一因素。
文化既然与经济、政治等处于一种相互影响之中,那么它在对经济、政治等产生一定影响的同时,也会收到经济、政治发展的影响。因此,文化既是一个自变量,也是一个因变量。文化作为一种长期的历史积淀,作为一种已经内化到人们的心理和行为之中的规范,确实具有一定的稳定性和持久性,这就是所谓的文化传统。但是,文化传统也不是铁板一块、一成不变的,文化传统处于不断的创造、流动和更新之中。阿尔蒙德和维巴在1963年通过调查分析了美国、英国、德国、意大利和墨西哥的政治文化,但是当他们在1980年进行跟踪调查时就发现美国和英国的公民原来对政府充满信任和支持的公民文化已经发生变化和出现衰退,而原来不关心政治和对政治事务持消极态度的德国政治文化已经转变为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的赞同民主的、政治积极的、倾向参与管理的公民文化。这些研究发现表明,“政治文化是一个对结构变迁反应快捷的可塑的多维变量。”[24](p201)东亚地区在经历了快速的经济发展和政治转型之后,人们的文化价值观念也随之发生了相应的变化。王正绪运用新的调查数据分析了在东亚具有儒家文化传统的国家和地区出现的从现代价值向后现代价值的转变,以生存为中心到以成就为中心最后到以享乐为中心的世界观的演变。他认为,尽管这种生活目标或生活方式的变化可能与儒家勤俭节约的传统相背离,但这是人类发展进入较高水平时自然发生的现象;虽然诸如热衷于取得成就的现代价值对东亚经济的繁荣作出了贡献,但是后现代价值观的兴起或许会带来另一轮民主发展的奇迹。[25](p114-130)
第三,政治文化研究的方法创新。新时期政治文化研究之所以得以复兴并蓬勃发展,研究方法的创新贡献很大。这主要表现在大量调查的实施和数据资料的积累,从而推动了定性研究与定量研究的结合、历史研究与现实研究的结合、国别研究与比较研究的结合。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世界价值观调查(World Value Survey,简称WVS),这是由密歇根大学政治学教授罗纳德·英格尔哈特等人发起组织的大型跨国调查项目。该调查开始于1990年,并在1995-1997年、1999-2001年、2005-2006年实施了调查。目前该调查覆盖世界80多个国家,全球70%以上的人口。调查内容比较全面,包括政治信任、社会信任、社会意识、社团参与、价值观、宗教信仰等方面,对政治学、社会学等学科的研究具有重要价值。其次是世界各大洲的学者们联合实施的晴雨表调查,例如,欧洲晴雨表(EuroBarometer)、非洲晴雨表(AfroBarometer)、拉美晴雨表 (LatinoBarometer) 和亚洲晴雨表(AsiaBarometer)。其中特别需要说明的是,亚洲晴雨表调查项目有两个,一个由台湾大学的朱云汉主持(Asian Barometer),美国和东亚一些国家的学者共同参与,调查内容涉及政治参与、政治信任、社会资本、社会心理、投票动机、传统与现代价值观等方面,第一轮调查(2001-2003)包括8个国家和地区,后来进一步扩大调查范围。另一个由东京大学的猪口孝主持(AsiaBarometer),2003年的第一轮调查覆盖东亚、东南亚10个国家,后来有所变化和调整,当时东亚地区的中国、日本和韩国基本上在每年的调查范围之内。问卷内容类似世界价值观调查,因此可以进行比较研究。第三是2000年的亚欧价值观调查,覆盖亚欧18个国家和地区,具体包括欧洲9个国家,亚洲7个国家、中国大陆与中国台湾。由于一些关于政治方面的调查在中国大陆没有实施,因此数据缺失,研究者们只能对17个国家和地区进行比较分析。各种规模和不同层次的社会调查普遍展开,调查数据在政治文化研究中得到广泛应用和深入分析,增强了政治文化研究的科学性和说服力。
自从20世纪后期文化与民主的关系重新引起人们的关注、政治文化研究开始复兴以来,很多著名的政治学家投身政治文化研究,相关研究成果大量涌现,研究领域和视野得到拓展,研究理论与方法得到创新,政治文化研究方面的知识积累明显增多。
与此同时,仍然有人对政治文化研究的复兴表示怀疑。罗伯特·杰克曼和罗斯·米勒就曾经撰文重新评估了帕特南对意大利的研究和英格尔哈特的世界价值观调查分析,发现没有证据表明文化因素对经济和政治具有系统的影响,因此认为在政治文化与政治和经济绩效之间并没有他们主张的那种系统的关联,并质疑了政治文化复兴的意义。[26](p635-655)与此同时,《经济学家》周刊1996年11月也刊登文章批评塞缪尔·亨廷顿、弗朗西斯·福山、劳伦斯·哈里斯、罗伯特·帕特南等人的观点,怀疑文化在经济和政治发展中的作用,认为文化是一种不精确且易变化的现象,它并不能像人们想象的那样解释问题,文化的作用或许正在衰落,而不是增强。[27](p23-30)
尽管如此,政治文化的研究在全球民主转型和民主巩固的大潮推动下始终保持了旺盛的发展态势,并不断取得硕果。但是,如果要使政治文化研究真正成为一门科学,得到广泛尊重和普遍承认,研究方法的改进和概念理论的创新仍然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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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0
A
1003-8477(2012)07-0017-07
郭定平(1965—),男,博士,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东亚地区政治文化比较研究”资助。项目批准号:05BZZ020
责任编辑 申 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