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平
(河北体育学院,石家庄 050041)
《金瓶梅》中的体育文化价值观透视
张延平
(河北体育学院,石家庄 050041)
按照体育本质论的观点,对古典小说 《金瓶梅》中描写的体育活动进行分析,揭示市民社会已基本成型的晚明时期我国传统体育活动的生存状态,对我国传统社会体育文化价值观中的自然价值、社会价值及职业性进行了初步分析。
《金瓶梅》;体育;本质论;文化;价值观
体育作为人类社会的一种文化活动,是伴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而不断发展的,一方面它是社会文明程度的反映,另一方面它的发展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不同社会时期的体育文化观,既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文明程度,也对其文明程度产生了独特的影响。当然,这一问题的最终指向,是对体育文化本质的认识。笔者认为,体育就其本质而言,首先是一种游戏性,表现出来的是人性之中的娱乐审美本能;另外,就是与之相对应的工具性,它来自于人类提升自身生存适应能力的本能需求。它们共存于一体之中,发出一种内在的张力,并结合其所处的历史文化背景,形成了一形多影的生存状态[1]。
《金瓶梅》是我国社会现实主义小说的开山之作,其细致入微的写实笔法将晚明中国市井平民的日常生活记录下来,诚如清人张竹坡在 《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中所言:“似有一人亲曾执笔,在清河县前,西门家里。大大小小,前前后后,碟儿碗儿,一一记之,似真有其事,不敢谓操笔伸纸做出来的。”惟其细致,才更真实、更广泛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明史专家吴晗早在上世纪30年代就撰文指出:《金瓶梅》反映了政治、经济、文化、习俗等等,是一部明末社会史[2]。从更广阔的视域来看,《金瓶梅》也是我国传统封建社会晚期市民生活的一块活化石。其间,对于日常生活体育文化活动的描写多姿多彩、具体生动,从多个侧面反映出体育在已经成型的市民社会中的价值和地位,为我们研究那一时期体育文化的发展留下了非常珍贵的历史文化信息。本文试图从体育文化本质论的角度,通过小说对具体体育活动的描写,透视 《金瓶梅》中折射出来的传统社会的体育文化观,进一步认识体育在传统中国社会的生存状态及体育文化对市民社会生活的影响。
从体育本质论的观点来看,体育首先是一种游戏娱乐活动,它体现出来的是人作为社会主体的一种自然本能,它将人之初层的自我生存需要和高层的自我价值实现需要直接联系起来,使体育的自然价值成为体育核心价值体系中最基础的部分[3]。《金瓶梅》对体育作为一种游戏娱乐活动的描写是具体生动的,它在不同场合,通过对蹴鞠、打双陆、打秋千、投壶、捶丸、下棋、踢毽子、跳绳、走百病等体育活动的描写,反映了体育游戏娱乐的大众文化心理,使体育的自然价值在作品所描写的日常生活中得到了充分体现,突出了体育休闲娱乐积极与消极的双面效用[4]。
《金瓶梅》是一部世情题材的现实主义小说,它的描写是紧紧围绕西门庆的家庭生活来展开的。作品以人物性格刻画的需要为基调,把体育作为日常的休闲娱乐,放在家庭环境中去描写,真实自然,突出了生活的质感,在作品人物的自娱自乐中,反映出体育休闲娱乐的自发性特征,流露出了当时社会市民阶层已经把体育活动当成了一种健康向上的娱乐追求。
写跳绳:刚下马进仪门,只见吴月娘、孟玉楼、潘金莲并西门大姐四个,在前厅天井内月下跳马索儿耍子。见西门庆来家,月娘、玉楼、大姐三个都往后走了。只有金莲不去,且扶着庭柱兜鞋,被西门庆带酒骂道:“淫妇们闲的声唤,平白跳甚么百索儿?”赶上金莲踢了两脚。(第十八回)
写下棋:午间孟玉楼、潘金莲都在李瓶儿房里下棋。玉楼道:“咱们今日赌甚么好?”金莲道:“咱们赌五钱银子东道,三钱银子买金华酒儿,那二钱买个猪头来,教来旺媳妇子烧猪头咱们吃。说他会烧的好猪头,只用一根柴禾儿,烧的稀烂。”玉楼道:“大姐姐不在家,却怎的计较?”存下一分儿,送在他屋里,也是一般。”说毕,三人下棋。下了三盘,李瓶儿输了五钱。(第二十三回)
写元宵节走百病:饮酒多时,西门庆忽被应伯爵差人请去赏灯。分咐月娘:“你们自在耍耍,我往应二哥家吃酒去来。”当下三个妇人,带领着一簇男女。出来跟着众人走百病儿。月色之下,恍若仙娥,都是白绫袄儿,遍地金比甲。头上珠翠堆满,粉面朱唇。出的大街市上,但见香尘不断,游人如蚁,花炮轰雷,灯光杂彩,箫鼓声喧,十分热闹。游人见一对纱灯引道,一簇男女过来,皆披红垂绿,以为出于公侯之家,莫敢仰视,都躲路而行。(第二十四回)
写打秋千:先是吴月娘花园中,扎了一架秋千。这日见西门庆不在家,闲中率众姊妹游戏,以消春困。先是月娘与孟玉楼打了一回,下来教李娇儿和潘金莲打。李娇儿辞说身体沉重,打不的,却教李瓶儿和金莲打。打了一回,玉楼便叫:“六姐过来,我和你两个打个立秋千。”分咐: “休要笑。”当下两个玉手挽定彩绳,将身立于画板之上。月娘却教蕙莲、春梅两个相送。……两个打到半中腰里,都下来了。却是春梅和西门大姐两个打了一回。然后,教玉箫和蕙莲两个打立秋千。这蕙莲手挽彩绳,身子站的直屡屡的,脚跐定下边画板,也不用人推送,那秋千飞在半天云里,然后忽地飞将下来,端的却是飞仙一般,甚可人爱。月娘看见,对玉楼、李瓶儿说:“你看媳妇子,他倒会打。”这里月娘众人打秋千不题。(第二十五回)
从这些细致描写中,我们能看到参与者都处于一种自由自在的精神状态之中,在休闲娱乐中没有了生活中的身份意识,他们的身体和精神都得到了彻底的放松。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体育也不例外。《金瓶梅》在将体育作为一种健康向上的娱乐活动加以表现的同时,也注意到这些活动会成为一种游手好闲的刻意放纵。其实,这种消极性并不在于体育活动本身,而是意识主体——人对于游戏娱乐活动的态度和倾向问题。这一态度和倾向,从另一个方面反映了一种体育文化价值观,也是社会意识的集中反映。这点清楚地反映在作者对主要人物参与体育活动的态度中。
《金瓶梅》写西门庆:这人不甚读书,终日闲游浪荡。一自父母亡后,专一在外眠花宿柳,惹草招风,学得些好拳棒,又会赌博,双陆象棋,抹牌道字,无不通晓。结识的朋友,也都是些帮闲抹嘴,不守本分的人。(第一回)
写应伯爵:原是开绸缎铺应员外的第二个儿子,落了本钱,跌落下来,专在本司三院帮嫖贴食,因此人都起他一个浑名叫做应花子。又会一腿好气毬,双陆棋子,件件皆通。(第一回)
写李衙内:原来是本县知县相公儿子李衙内,名唤李拱璧,年约三十余岁,见为国子上舍,一生风流博浪,懒习诗书,专好鹰犬走马,打球蹴踘,常在三瓦两巷中走,人称他为 “李棍子”。那日穿着一弄儿轻罗软滑衣裳,头戴金顶缠棕小帽,脚踏乾黄靴,同廊吏何不韦带领二三十好汉,拿弹弓、吹筒、球棒在于杏花村大酒楼下,看教师李贵走马卖解,竖肩桩、隔肚带,轮枪舞棒,做各样技艺顽耍,引了许多男女围着烘笑。(第九十回)
作者将这些人物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品性与一些具体的体育活动联系到一起,反映出了男权社会对于男人修齐平治的主流价值要求,与市民阶层一味贪图享乐的游手好闲之徒的价值观念的内在冲突。反过来,再看作者对于女性人物的描写。
写潘金莲:虽然微末出身,却倒百伶百俐,会一手好弹唱,针指女工,百家歌曲,双陆象棋,无所不知。(第三回)
写孟玉楼:这娘子今年不上二十五六岁,生的长挑身材,一表人物,打扮起来就是个灯人儿。风流俊俏,百伶百俐,当家立纪、针指女工、双陆棋子不消说。(第七回)
同是喜欢游戏娱乐活动,在男女之间作者做出的褒贬却截然相反,从这种对比中不仅能够看到对于体育娱乐性的双重标准,而且也反映出男权社会男尊女卑的文化价值观。
按照体育本质论的观点,体育除了具有作为游戏娱乐的自然价值之外,其发展还有赖于其社会价值的被广泛认同,也就是社会对体育工具性的充分肯定[5]。在体育发展的过程中,我国社会受传统的儒家正统思想的影响,其对于人的游戏娱乐的内在诉求,往往不被主流社会认同,但那些传统的体育活动在提高人的整体素质及整合社会人际关系方面所起的作用,则受到了主流社会和市井民间两方面的充分肯定。这一点在 《金瓶梅》涉及体育活动的诸多描写和叙述中,也得到了鲜明体现。
我国传统社会对于体育的教化功能的认识是非常充分的。从 “祀”“戎”以及 “礼、乐、射、御”等这些具体蕴含着体育因子的文化活动,到中华文明绵延几千年不绝的武学传统,我们可以认识到主流社会对于体育的教化功能是给予了非常充分肯定的[6]。在 《金瓶梅》中,写到了武学是求取功名的途径,还更多地将拳脚枪棒、拈弓弄箭等体育活动与青少年男子的整体素质联系起来,真实自然地反映了当时社会对体育教化功能的认识。以下的几段颇具代表性的描述就透露出这样的历史文化信息。
那妇人顶着门,慌做一团,口里便说道:“你闲常时只好鸟嘴,卖弄杀好拳棒,临时便没些用儿!见了纸虎儿也吓一交!(第五回)
西门庆道:“老太太怎生这般说。尊家乃世代簪缨,先朝将相。令郎既入武学,正当努力功名,承其祖武,不意听信游食所哄,留连花酒,实出少年所为。太太既吩咐,学生到衙门里,即时把这干人处分惩治,庶可杜绝将来。”(第六十九回)
怀庆提刑千户所正千户林承勋,年清优学,占籍武科,继祖职抱负不凡,提刑狱详明有法,可加奖励简任者也。(第七十回)
孟玉楼看见衙内生的一表人物,风流博浪,两家年甲多相仿佛,又会走马拈弓弄箭,彼此两情四目都有意,已在不言之表。(第九十一回)
体育活动作为一种娱乐载体,对于每一个自然人而言,都具有娱情悦性的自然价值,而在社会群体之间,它又承载着一种交际功能,可以说它作为人与人之间的一种交际手段,能够在活动过程中实现感情交流和关系调整,所以它又具有一定的社会价值。从这个角度看 《金瓶梅》对体育活动的描写,或家庭娱乐、或朋友交往、或官场应酬,均包含着对体育作为交际手段的社会价值的充分肯定。
西门庆道:“等我和你们下一盘,那个输了,拿出一两银子做东道。”……于是摆下棋子,三人下了一盘。潘金莲输了。西门庆才数子儿,被妇人把棋子扑撒乱了。(第十一回)
西门庆与妇人对面坐着,投壶耍子。须臾,过桥翎花,倒入飞双雁,连科及第,二乔观书,杨妃春睡,乌龙入洞,珍珠倒卷帘,投了十数壶。把妇人灌的醉了,不觉桃花上脸,秋波斜睨。(第二十七回)
西门庆道:“……若买成这庄子,展开合为一处,里面盖三间卷棚,三间厅房,叠山子花园、井亭、射箭厅、打毬场,耍子去处,破使几两银子收拾也罢。”妇人道:“也罢,咱买了罢。明日你娘每上坟,到那里好游玩耍子。”(第三十回)
(蔡御史)令书童取棋桌来,摆下棋子,蔡御史与董娇儿两个着棋。西门庆陪侍,韩金钏儿把金樽在旁边递酒,书童歌唱。蔡御史赢了一盘棋,董娇儿吃过,又回奉蔡御史一杯。韩金钏这里也递与西门庆一杯陪饮。饮了酒,两人又下。董娇儿赢了,连忙递酒一杯与蔡御史,西门庆在旁又陪饮一杯。(第四十九回)
(敬济)说道:“你休怪我,今日崔大哥众朋友,邀了我往门外五里原庄上射箭耍子了一日,来家就醉了。不知你到,有负你之约,恕罪恕罪。”(第八十二回)
体育的职业性反映的是体育内涵本质性的逻辑构成,它的背景是市民社会经济的发展,从体育历史发展的理路来研究,可以说它具有现代体育职业化萌芽的特征。说 《金瓶梅》写到了体育职业性,最重要的立论依据是小说中所塑造的以应伯爵为代表的帮闲阶层人物群像和对他们在勾栏瓦肆娱乐场所进行的体育活动的描写。其中,细节性描写最多又最具代表性的是第十五回 《佳人笑赏玩灯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中西门庆与婊子李桂姐及众帮闲一起蹴鞠踢圆的情景:
正唱在热闹处,见三个穿青衣黄板鞭者——谓之圆社,手里捧着一只烧鹅,提着两瓶老酒,大节间来孝顺大官人,向前打了半跪。西门庆平昔认的,一个唤白秃子,一个唤小张闲,一个是罗回子,因说道:“你们且外边候候,待俺们吃过酒,踢三跑。”于是向桌子上拾了四盘嗄饭、一大壶酒、一碟点心,打发众圆社吃了,整理气毬伺候。西门庆吃了一回酒,出来外面院子里,先踢了一跑。次教桂姐上来,与两个圆社踢。一个揸头,一个对障,勾踢拐打之间,无不假喝彩奉承。就有些不到处,都快取过去了。反来向西门庆面前讨赏钱,说:“桂姐的行头,就数一数二的,强如二条巷董官女儿数十倍。”当下桂姐踢了两跑下来,使的尘生眉畔,汗湿腮边,气喘吁吁,腰肢困乏。袖中取出春扇儿摇凉,与西门庆携手,看桂卿与谢希大、张小闲踢行头。白秃子、罗回子在旁虚撮脚儿等漏,往来拾毛。亦有 《朝天子》一词,单表这踢圆的始末:在家中也闲,到处刮涎,生理全不干,气毬儿不离在身边,每日街头站。穷的又不趋,富贵他偏羡。从早晨只到晚,不得甚饱餐。转不得大钱,他老婆常被人包占。
[1] 张延平,高景龙.现代体育审美浅论[J].河北体育学院学报,2005(2):6-7.
[2] 毛泽东五评《金瓶梅》:各省委书记可以看看[EB/OL].(2009-06-12)[2011-05-30].http://book.people.com.cn/GB/69360/9464767.html.
[3] 刘仁盛,宋广庆.体育核心价值体系的历史传承与未来发展的初步探索[J].体育科学,2011(5):3-13.
[4] 刘秉果.《金瓶梅》中的体育文化[J].体育文化导刊,2004(2):76-79.
[5] 李明.论文化获得与体育的文化特征[J].河北体育学院学报,2010(4):17-19.
[6] 谷世权.中国体育史[M].北京:北京体育大学出版社,2004.
The Perspective of Sport Cultural Value in“Jinpingmei”
ZHANG Yan-ping
(Hebei Institute of Physical Education,Shijiazhuang 050041,China)
According to the viewpoint of sports essentialism,this paper makes analysis on the sports activities in the classical novel named“Jinpingmei”.It reveals the living condition of the traditional sport activities during the latter Ming dynasty when civil society has already taken shape basically.It makes preliminary analysis on the natural value,social value and profession in our country’s traditional sports culture values.
Jinpingmei;sport;essentialism;culture;value
G80-054
A
1008-3596(2012)05-0016-03
2012-04-23
张延平 (1963-),男,河北平山人,研究方向为体育文化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