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雀》开屏的启示
——对顾长卫获奖影片的文化解读

2012-04-12 04:26谢虹光霍慧玲
山西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孔雀哥哥逻辑

□谢虹光,霍慧玲

( 1.广播电影电视管理干部学院,山西 太原 030013;2.山西广播电视大学,山西 太原 030027)

顾长卫执导的《孔雀》,在绽放出中国电影美丽的同时,也暴露出其身后丑陋的瘢痕。市场炒作成功的同时,尤其是在第55届柏林电影节荣获银熊奖之后,《孔雀》的这些美丽与瘢痕更值得批评与反思。

一、《孔雀》的画面语言

《孔雀》无疑是一部对过往时代进行深刻反思的电影。他将当下中老年人对于那个时代的温馨记忆不遗余力地展示出来。例如看伞兵演练,报名当女兵,做西红柿浆,晒白萝卜干,打蜂窝煤糕,家造松花蛋,排队爆米花,学骑自行车,大澡堂洗澡等镜头与场景的设置,都能连缀起对于特定社会生活的记忆线索。典型的五口之家就生活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家中的三个孩子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各自做着自己的青春梦,咀嚼着不同发展轨迹中生活的滋味。同时,高卫国、高卫红、高卫强兄妹三人的青春躁动与家长的矛盾,又遭受到不同的伤痛,并在接连不断的伤痛中反思与感悟,开辟出不同的人生道路。

《孔雀》将躁动时代可能给人们带来的伤害及其记忆尽量细致地表现与过度地放大。诸如女儿高卫红在幼儿园将幼儿摔伤,初恋时过敏的感情被刺痛,被强迫进食,被强迫打针,甚至在街头放降落伞时被母亲扑倒,追讨降落伞时被迫裸露,换取别样的父爱时自残手臂与被人殴打,以及嫁非其人后心里的伤痛。诸如长子高卫国洗澡时被恶作剧吓晕,给爸爸挣烟反遭白眼和冷遇,约请陶美玲吃饭反遭戏弄,送向日葵花反受侮辱,无意之间差点致人冻死,雨天去学校送伞遭到拒绝,心仪美妙歌声反遭暴打。又诸如次子高卫强买性知识手册遭到奚落,请人假冒公安后遭受一系列侮辱,青春萌动时画裸女而被父亲驱逐,等等。编导不厌其烦地将现实中的残酷、阴暗,以及平凡人生几乎所有的不如意,尽情表现在影片中。直到惨不忍睹的核心事件被影片揭示出来:高卫强投毒,试图致自己的亲哥哥于死地。更增加了影片的灰暗色调。

白鹅之死无疑是整部电影中最为“血腥”的屠杀场景,其象征与暗示性极强。冷色调的画面中,麻木、惊愕与决绝的家人眼神中,家鹅被虐服毒。它被控制住的脖颈痛苦地挣扎着、痉挛着,细长而高贵的脖颈无奈地扭曲着;似乎在向苍天诉说着无辜与不幸。蓝白色调的对比中,使人深深感到了无辜被毁的残忍。作者正是通过这样残酷的影视画面暗示人物的境遇;同时也有效地提高了作品的审美品质。

我们佩服导演运用摄像镜头的高超技法,赞叹顾长卫组构影视画面的极强能力。他不愧为上个世纪中世界百位杰出电影摄影师之一。由于长期与国内、外超一流导演合作,丰富经验使他在陈述《孔雀》故事时沉稳而冷静,画面构图肃穆,音乐沉闷而时有躁动,显示出其视听艺术独到的哲理性意蕴。这里不仅有编导对于现实生活客观冷静地描述和呈现,更有对于理智生活中理想的开掘与执着追求。艺术边缘人的特殊经历,无疑促使其电影语言表达更具特色和张力,其处女作的画面与节奏无疑也控制得自然而流畅。

二、《孔雀》的深刻寓意

贝尔曾说:艺术“是有意味的形式”。电影主要是镜头与场景所构成的蒙太奇剪接的画面艺术。我们可以通过《孔雀》画面语言的描述,真切地感知编导者的意蕴和思想。镜头决定影视,画面展示思想,语言支撑情感。透过影视语言的画面,我们可以解读《孔雀》的美丽与耀亮,同时也可以揭示其丑陋与瘢痕。

《孔雀》揭示了那个时代的阴暗。其画面以阴暗的冷色调为主。低调之下,升镜头运用广泛,在对人物和背景的俯视中显现出编导过于执着的历史审视意象。为此,编导有意回避了那个时代的基本特征:粉碎“四人帮”后,全国人民积蓄已久的建设热情和共创四化大业的豪迈气概。在影片里,百姓们普遍的空前的团结让位于局部的个体的失落,民族的激情让位于单个家庭的失望。

《孔雀》揭示了社会的残酷。人与人之间的隔膜,甚至在母女之间、父子之间都缺乏基本的理解与信任。母亲不理解女儿的梦想,只想扑灭女儿的青春幻想症,为此而施以打针吃药。父亲企盼通过儿子发奋学习来实现自己未完成的读书上进愿望,也同样只得阻滞儿子正常的春情萌动,甚至最终将其赶出家门。青年人之间以暴力相向,恶作剧竟然将傻哥哥吓得口吐白沫。为此,编导有意忽略了五口之家与社会的联系,割裂了特定家庭的社会背景,孤立地、静止地描写家庭内部的关系及其矛盾冲突。导致了三个儿女身上都具有过于严重的孤芳自赏、自闭症与远远超脱于那个特定社会的极端独立的意识。

《孔雀》所展示的几乎都是有着严重缺陷的人。高卫国的痴呆神情,高卫红的自恋意识,高卫强的极端自尊与自私;果子的玩世不恭,喜子的痞子形象,张丽娜的风尘相貌与世俗心理,陶美玲的高傲到不近人情与自甘堕落,金枝的狭隘算计,小王的庸俗势利;再加上根本就不会笑对子女、笑对他人的母亲与父亲,使人感到影片中游走的尽是一些极端的、概念化的人物,集中表现出一群丑陋的中国人形象。

顾长卫的指导思想是要艺术地阐释残酷的社会现实:在思想隔膜与扼杀个性的环境中,人们怎样的绝望与无奈,怎样在欲望与无望之间度日如年,人们怎样在扭曲了他人人性的同时,也扭曲了自己的天性;在侮辱了他人人格的同时,也玷污了自己。当然,在极力夸张的社会的扭曲和侮辱这一背景下,人性中只能生出形式逻辑的恶与俗,毁掉辩证逻辑的情与爱。于是片尾的孔雀开屏也就有了十足的可解释性。

解释之一是,在寒冷的冬季开屏,孔雀不可能得到它的欲望满足。这正像在阴冷时代高卫红们生出诸多美妙的人生畅想,但理想绝不可能实现,青春梦幻也决不会圆满。恰恰相反,不适宜于特定社会的个性化追求,必然转化为那个时代中让人厌恶的情愫,遭受意想不到的社会伤害和家庭伦理道德的谴责。

解释之二是,导演用寒冷冬季孔雀坚强开屏的画面,提示春天即将到来,社会必将变革的气息,以此来和白鹅惨死的画面形成鲜明对照。画面中摒弃了家长束缚子女的影像,展现出新生代的永恒希望。显然是解读者在二度创作中引申出的题旨,而非导演通过影视画面传达的符合逻辑的主题。

三、《孔雀》的逻辑失误

怎样处理电影的画面,运用何种艺术手法来构造蒙太奇,是允许选择和不应限制的艺术自由。但无论如何,影片都应当符合基本的生活逻辑与艺术逻辑。不符合逻辑思维的组构和加工,就算不得真正的艺术思维与艺术展示。同时,影片也应当符合生活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不真实的创作必定会被真实的历史和真实的现实所揭穿。艺术是讲良心和求良知的创作,真善美是其万古不变的追求,符合逻辑是其健身强体的钙片,而真实的思想意蕴则是电影艺术活的灵魂。

《孔雀》中一些人物成长的逻辑轨迹存在着前后矛盾和错失,个别处的思维亦有混乱不堪之嫌。影片里,五口之家最大的悲哀在于有一个近似憨而傻的哥哥高卫国,这是父母的心病。为此,父母十多年来一直在营造着要爱护哥哥、照看好哥哥的家庭氛围。大年前的分糖和全家人帮助哥哥卫国学骑自行车,妹妹卫红出嫁时把本属于陪嫁品的手表留给哥哥,以及弟弟认真伺候哥哥洗澡等一系列场面,都是重要情境渲染的重头戏。按照生活发展与艺术表达的逻辑走向,父母实际上是要将千秋后关照哥哥卫国的重担交给妹妹与弟弟的。然而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在上述家庭背景的限定下,在一定要关照好哥哥的家庭氛围中,哥哥去学校为弟弟送伞,弟弟卫强却根本就不认哥哥;哥哥无辜被打之后,我们见到冲上前去的弟弟不是要保护哥哥,而是抓起雨伞用金属伞头狠狠地刺向哥哥。在哥哥凄厉而痛苦的嚎叫声中,我们见到了一个性格发展严重违反正常逻辑的弟弟。但是这显然还没有达到编导一定要硬性图解生活的全部目的。所以,影片接下来的人物行动更加违背生活的逻辑与创作的逻辑。影片中被罚跪后的弟弟不但不思悔改,反而上演了让果子冒充公安干警前去送伞的闹剧;闹剧结束后,被心仪女同学称为小骗子的弟弟竟然亲自买来老鼠药,试图毒死亲哥哥。这是怎样的一种逻辑混乱呀!混乱的逻辑关系必定要导致更加违背生活真实的严重后果。果然如此,弟弟在半夜投毒时恰巧被姐姐发现,接着又恰巧被母亲看在眼里;本是性情中人的母亲竟然还能城府极深地等到天大亮后,在楼道间上演出一场毒死家养大白鹅的惨剧。紧接着,导演又要求心性毒辣的弟弟立即改邪归正,和姐姐一道请哥哥吃饭并送其一只小白鹅。人心的善恶在导演的概念里转瞬之间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本质性异变,让我们看到了诸多既违背了生活发展与艺术表达逻辑、同时也违背了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的虚假电影蒙太奇组构与剪接。这样的硬伤极大地破坏了《孔雀》的审美功能。我们不禁要问,陪哥哥洗澡看到哥哥被吓晕时发疯地奔向家中求救的弟弟、送给哥哥一只小白鹅的弟弟,与抓起金属伞头狠狠地刺向哥哥的弟弟、半夜投毒谋害哥哥的弟弟,究竟哪一个是符合生活逻辑和艺术真实的人物形象呢?我们不得不指出,复杂性格如果脱离开其所能够发展的人生轨道,便会演变成观众无法理解的虚假性格。这是电影《孔雀》最严重和最不可原谅的失误之一。

实践证明:主观意识地图解生活,概念化地塑造人物,不会产生电影史上留得住的艺术形象。拼凑场景,自作多情,也不会造就出时代的艺术精品。无视历史的呼唤与社会规则及其人物的心历路程,不认真推敲生活发展的逻辑与艺术表现的真实,镜头下的画面便会显得苍白无力,丝毫不会展示出思想的睿智。

四、《孔雀》的亚健康倾向

任何亚健康倾向的危险性,都在于其对将来生活与艺术发展的持续性负面影响。盛名之下,艺术创作的负面影响力将更为持久,因此也就更包含着潜在的危机。在此,我们只简述以下三点。

(一)电影是可以记录并且展示时代的综合艺术。但是对往昔岁月中各类场景的过多罗列,只是做了集邮式的工作,而非电影艺术本身所应具有的全部内涵。电影表现的是特定场景中的人性,而不是场景本身。过多的场景与环境的堆砌,即使再典型,也会冲淡对于人性的刻画,说明导演在思考社会生活时系统思维与综合概括的稚嫩。时代是社会发展过程中的相对定位,是已经过去了的生活。无论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艺术创作中,都是人在组构社会,体现时代精神;而不能凭借其导演意志草率地图解人性、拼凑人生发展轨迹。成熟的导演绝不会为展示过多本无内在逻辑关系的典型背景而冲淡对于真实人性的关怀与探索。

《孔雀》的导演将时代、社会浓缩于五口之家中加以展示,其用意是好的。只可惜影片中人物性格的发展缺乏符合逻辑的连贯性,而环境的描绘又缺少时代与社会的基本特征。编创中的人物游离于社会之外,具有超越时代的理念特质;导演的思想游离于环境之外,缺乏典型人物与典型环境的对应性、真实性与逻辑性。因此,概念式的图解所组构的电影画面上,硬伤累累,经不起生活的关照和艺术的解构。

(二)在阴冷的色调中表现丑陋的中国人,不惜牺牲生活的逻辑与艺术的真实,不惜放弃传统的民族善良而敦厚的心理表述和现实主义的叙事方法,这无疑是一种非常时髦的炒作手法。迎合世俗的心理倾向往往连接着现实利益的极端追求,追赶时髦的倾向往往也只可用作解嘲的手段。但民族总是需要自尊自爱,《孔雀》亦应当自爱而爱人。不论导演所表现的是哪一个时代、哪一种社会,民族的希望终究都存在于善良的百姓心中。对于善良的百姓,任何优秀的导演都应当真诚地做到不乏善意。《辛德勒的名单》的哲理反思,《茜茜公主》的自由追问;《蓝色》系列的人文关怀,《爱有天意》的情爱寻根;《角斗士》的人性批判,《罗生门》的欲望透视;《巴黎圣母院》的美丑对比,《红高粱》的民族魂魄;甚至于《英雄》的历史洞察,《红旗谱》的性格审视。诸如此类的宽广胸怀与崇高情神,在影片《孔雀》中都是难以发现的。

(三)优秀摄像师一夜之间就转换为表达复杂社会与人性的著名导演,电影演员一夜之间便摇身变作大牌歌星,在我们这个时代已经是司空见惯的魔术。这无疑是更为明显的亚健康倾向。但总还是有人要记起鲁迅先生在上个世纪拒绝获得诺贝尔文学提名奖时所作的表述。那是一个认真思考、认真对待艺术的老人的谆谆告诫和诚实品格的自然显现:“我觉得中国实在还没有可得诺贝尔奖金的人。瑞典最好是不要理我们,谁也不给。倘因为黄色脸皮人,格外优待从宽,反足以长中国人的虚荣心,以为真可与别国大作家比肩了,结果将更坏。”鲁迅先生真是富于远见卓识,《诗经》、《楚辞》、《史记》与《红楼梦》,它们哪一个曾获得过国家与世界级大奖?半个奖项也没有获得!但它们照样属于全人类世代相传的不朽经典。

在文章最后应当强调的是,电影《孔雀》绽放出了中国当代电影的美丽与耀亮,这是值得庆幸的好事。而同时暴露出其身后丑陋的瘢痕,也是应予批评的。笔者充分肯定其导演处女作所取得的成就。而对于其不足,笔者也情愿相信,这只是有待成熟的导演在探索期无可避免的瑕疵与取得更大成功前必要的艺术磨砺。

参考文献:

[1]王志敏.电影学[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2.

[2]潘桦.世界经典影片分析与解读[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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