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

所谓品格

大学即将毕业那会儿，一家企业到我们学院招人，闲来无事我就去了。期间，面试人员问了一个大概是我们的人生目标是什么之类的问题，我站起来回答说：“过一种有教养的中产阶级生活。”这句话是我翻了几页《凯恩斯传》之后看到的，但对于一个喜欢浮夸的年轻人而言，并不解其中之味，当时我所能理解的，不过是听些高雅音乐，去电影院里看看电影，平日里看看书、养养花，不用费心去做体力劳动，衣食无忧……总之一句话，就是房地产广告和汽车广告中经常提到的那种所谓有格调的生活。可后来我再看书，又读到了希特勒，他一边听着瓦格纳的歌剧，一边指挥着流氓手下打砸商人店铺，然后把犹太人关进灭绝人性的集中营。当时我就想，这又算怎么一回事儿呀？

所谓格调高低，有时候还真是一个具有迷惑性的问题。最近馬尔代夫的一个事务部发布了一份通告，禁止举办任何男女共舞的舞会活动。该国青少年事务部部长非常赞同这一做法，他告诉媒体，之所以发布这个通告，是为了杜绝“下流行为”。但随即，这个通告被马尔代夫政府否掉了。他们的总统发言人说：“根据宪法，没人可以强迫或禁止任何自由……马尔代夫将始终是一个宽容社会。”若以格调高低而论，马尔代夫政府可比希特勒政府高出几万重天去。

我们经常如此，关心自己的财产胜过别人的——对打砸别人的房屋车辆毫不犹豫，自己的小狗跑丢了，却着急到觉得世人都得为此担点责任，甚至连小区保安都得为此付出挨一耳光的代价。这是9月17日发生在杭州的事儿。但另一方面，我们又关心别人的道德品格，远远胜过关心自己的。最近《华商报》报道，一个英国人2005年在西安建立了一个慈善厨房，给流浪汉发包子。时不时就有人劝他说，不能帮这些流浪汉，他们是骗人的，在家里其实有家有房。但这个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洋雷锋说，自己并不在乎其中的真假，“我可以帮他们，这个事情就有意义……”跟那些袖戴红箍，赶着流浪汉们到处跑的大爷大妈相比，这才是一副有教养的做派。

对世人而言，刊登哈利王子裸照的《太阳报》绝对算是一份格调不高的下流报纸，但它最近做的一件事儿，却让许多所谓的主流大报难以企及。事情缘自23年前，英国利物浦的希尔斯堡球场发生了严重的踩踏事件。之后，《太阳报》采信了警方提供的虚假证言，将事故的责任指向利物浦的球迷。23年后，英国政府经过调查之后，终于认定惨案发生的主要原因是当地警察的控制不力。英国首相出面，为当时政府的失职而道歉。而曾经相信了警方说法的《太阳报》也没回避自己的错误，将其视为自己历史上最大的耻辱，“由于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我们给那些遇难者的家属及利物浦市民带去了很多的痛苦……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向他们致以毫无保留的、诚心诚意的道歉”。

最后再讲一个故事吧。钱穆大师幼年时，一天大早去中学门外的一家旧书店买《曾文正公家训》。书店老板看他如此年纪就读这么正经的书籍，大为欣赏。也不让他背反清共和的口号，就把书卖给了他。觉得这么早，问过他还没吃饭，于是又顺便留他在店铺里吃了早饭。临走时告诉他，以后可多来店里，书尽可借给他读，有喜欢的就买去，自己不会因为欺他是小孩子就要高价。说起来不过是一箪食一瓢饮，却能映照出一个读书人的品格来。再反观当下某些卖书的电商，整天打着鸡血，煽动公众情绪，把读书人都当成无知的傻子，不由得慨叹：真是九斤老太，一代不如一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