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娜 孙伦轩
先天基督与后天世俗
——论近代中国基督教大学的精神
陈娜 孙伦轩
近代基督教大学历经20世纪初旧中国的种种社会变迁和政治动荡而屹立不倒,表现出顽强的生命力。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归因于其独特的精神结构。一方面,它始终如一地恪守其先天的基督精神,以服务与牺牲为宗旨,注重学生人格的培养与灵性的发展,培养了大批有识之士。另一方面,其后天本土化过程中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包容,尊重学术和信仰自由的世俗精神,促进了自身的专业化、正规化和世俗化。
基督教大学;大学的精神;兼容并包
基督宗教本质上是仁慈的,亦是神圣的。近代中国基督教大学自其诞生之日起,就一直秉承这种先天的基督精神,贯彻基督教义中的服务与牺牲的理念,注重发展学生的灵性以及人格的塑造。正如岭南大学校长钟荣光曾经说过:“欲以世界实用之科学,造成中国领袖之人才,加之几分基督牺牲为人之精神,使学成不至自私自利,出则为社会国家尽力,入则负起岭南母校之责任”。[1]此外,基督教大学由于受到民族运动与本土文化的冲击,经历了一个从挑战到适应和融合的世俗化和本土化过程,形成了可贵的世俗精神。表现在其超越了宗教的色彩,包容和吸纳中国传统文化,尊重学术和信仰自由,在思想观念和师生关系等方面采取较为开明的态度,营造了宽松和谐的教育气氛。
基督教义历来强调服务与牺牲的精神,并强调通过这种精神的熏陶以达到对基督徒的奴化与禁锢。19世纪末20世纪初,全世界的基督教会都在经历着吸引百姓皈依上帝以免沦入地狱之苦到实现教会成为人道主义媒介这一观念的转变。[2]中国的基督教大学在其建立到发展的过程中亦受到这种宽泛的新神学思想的影响,开始把社会服务当成基督教精神的一种现代表达,并将这种理念倾注在对学生的人格培养与灵性发展上面。
1.服务与牺牲。赵紫宸曾撰文“服务乃是动作中,实行中的宗教”,近代基督教大学从其宣扬宗教的初衷出发,在办学理念上也时刻贯彻“非以役人,乃役于人”的基督精神,这点在各大学校的校训中都有体现。岭南大学的校训“今之学者为人”,目的就是为发扬真理,贡献所学为人类谋幸福,为社会服务,而不是为自己的私立,虚名或禄位。金陵女子大学的校训“厚生”阐述的是人生不只是为自己活着,更要用自己的能量来温暖别人,这样自己的生命才能饱满。[3]此外还有燕京大学的校训“因真理而得自由以服务”;福建协和大学的“博爱、牺牲、服务”;圣约翰大学的“光与真理”等。
可贵的是,基督教大学并没有让这些精神流于形式,而是以实际行动来践行这种办学理念。岭南大学于1918年开设农科课程,致力于改进中国生丝的质量,1929年成立工学院,目的是为国家培养铁路及公路方面专门的技术人才,1938年成立医学院,其毕业生在日军南侵之后亦转入西南大后方,从事红十字会及救死扶伤的工作。金陵大学在这方面也贡献巨大,由于政治形势的发展导致他们不得不把服务的重点转向农村,一方面进行农业方面的科研和教学,同时通过社会服务把科研成果投入实践,服务于农村。另一方面组织学生广泛参加社会调查实践。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曾说过:“我们不要变成世界上最有名的学校,也不要成为历史上最有名的学校,而要成为现在中国最有用的学校”,[4]从而将燕京大学转变为“以教授高深学术,发展才、德、体、力,养成国民领袖,应中华民国国家及社会需要为宗旨”的大学。
基督教大学标榜的精神是服务与牺牲,基督教大学的学生亦饱含服务人群、爱国爱民的热忱。章开沅先生在《平凡的神圣—陶行知》一书中这样描述既是基督徒也是伟大教育家的陶行知:“基督教要人去伪心存真心,自我牺牲,爱人如己等有关道德教化,在他身上确实都留有深浅不等的痕迹。”[5]这充分肯定了其在金陵大学求学时受到的基督教化的影响。孙中山先生于1923年访问广州岭南大学时,曾勉励学生“要立志做大事,不做大官”,而这也是对其共同进退的战友,岭南大学第一名入读的学生—陈少白的缅怀,以赞扬他“公而忘私”、“甘心为国牺牲”的精神。
2.灵性与精神。基督教大学在对学生的培养方面,就像东吴大学的校训“法古今完人”所阐述的那样,注重精神的熏陶和灵性的发展,为社会造就完美的人格。庞德明牧师曾指出基督教大学应有三个目的:其一是研究高深的学问;其二是发展高贵的品格;其三是发展服务的精神。[6]其实任何一所有价值的大学都需要达到这些目的,但基督教大学却表现出它独有的方法和态度,即“寻求真理时要有信仰、发展道德时要有谦卑、服务社会时要有爱心”。香港中文大学崇基学院对此有其独特的教育方针:不仅要使学生在知识方面获得高深的成就,也要使每一位学生在灵性方面获得充分的修养。其校训“止于至善”意指只有知识和灵性两方面配合并进,才有达到“至善”境界的可能。基督教教育的特点就在于它能给予人高尚的理想和完整的发展;对于社会能够造就富有服务精神、肯牺牲自己利益的青年。
基督教大学在宗教教育方面的改革亦能体现这种先天的基督精神。燕京大学的宗教教育就曾经历由着重向学生灌输有关圣经或神学教义到从较广阔的层面研究基督教,并且侧重教育性及学术性研究的过程。20世纪20年代燕大宗教系已开始为学生开设诸如“宗教史”、“宗教哲学”、“宗教心理学”、“中国宗教与文学”等课程,并奉行“自由选修宗教课程”的政策。[7]可见大学课程设计者的用意,是让非宗教学院的学生在接受大学教育期间有机会研读与宗教有关的课程,以帮助其对宗教有通识性的了解,从而作为大学“通识教育”的一部分。崇基学院的“人生哲学”课程正是基于这种“通识教育”的理念而设置,其目的就是要透过信仰与现代文化、信仰与生活及信仰与人生等课题,帮助学生开阔知识领域、人生视野。这些课程的内容并不以传教为目的,课程的重点在于理性的探究,而不是宣教。“通识教育”作为一种通才的教育,理应包含关于宗教的教育,以帮助学生面对不同的人生境遇,懂得思考关乎生命、信仰和宗教等问题。
一位燕大的校友曾这样忆述:“我们借着‘宗教的幌子’来培植我们每个人的爱国与救国热忱,一方面埋头读书,用教育充实锻炼自己,一方面打着宗教旗号,用基督教义中的仁爱、牺牲、自由精神培育自己的品格。”基督教大学中固然有许多陈旧的教条,但也包含了许多人生的哲理与追求至善的理想。而这种难得的基督精神,正如章开沅先生说的那样,在整个世界人文精神缺失而人类文明处于严重危机的今天,不失为一种精神文化资源,至少可以满足数以亿万计的人们灵性生活的需要。[8]
近代基督教大学作为中西文化碰撞与交流的载体,自然会受到资产阶级的自由、平等及博爱观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在其世俗化和本土化的过程中表现尤为明显。世俗化运动不但没有带来基督教大学的消亡,反而推动了基督教大学的不断改造和自我调适,最终创造出一种兼具开放性和包容性的现代基督教育。
1.兼容并包。西方传教士在中国创建基督教大学进行宣教和培养传道人才,这个本来天经地义的宗旨在新文化运动后日益受到严峻的挑战。国立大学的竞争、非基督教运动、中国教会发展的步履蹒跚等,逐渐促成了基督教大学的“世俗化”,而这个“世俗化”过程实际是中西文化和思想不断碰撞、融合的过程。基督教文化强调对上帝和来世的执着,与以儒家思想为特征的中国传统文化之间的隔阂,一方面引起基督徒护教意义上的反驳与回应,另一方面也促使他们反思基督教与中国文化的关系问题。[9]基督教大学也开始从思想上寻求基督教文化与中国文化的结合点,并试图站在中国人的立场上阐释基督教教义。韦卓明就认为若要中国人明白及接受基督教,基督教信仰的传播必须是依据中国人的思想模式,应用中国哲学、宗教、文学及社会的素材才成。站在这个立场上,基督教大学开始吸收中国传统的优秀文化来充实自己,以科学和价值的双重眼光来审视中西文化的精华所在,并且加以融合,从而促成了文化的变迁和创新。[10]
20世纪20年代以后,在“巴敦调查团”的“更加中国化”的口号指引下,基督教大学开始提升华人教员的地位与比例,大力发展职业教育,开展社会救济和服务农村建设。基督教大学的使命之一是传播基督教福音,因而早期的基督教大学大多采用英文授课,轻视甚至忽视有关中国文化的教育。但随着世俗化趋势的深入,基督教大学一改对中国语言和文化不屑一顾的态度,有关国学的研究与教学开始从基督教育的边缘走向核心地位。许多基督教大学在20世纪30年代纷纷设立国学研究所,如燕京大学的“哈佛燕京学社”、金陵大学的“中国文化研究所”、齐鲁大学的“国学研究所”等,[11]并投入大笔经费,网罗大批国学精英,从而使基督教大学在国学研究上成就斐然,在中国文学、历史、哲学等方面都享有很高的声誉。这证明了此时的基督教大学不仅强调西方文化的对华输入,也十分重视对中国文化的包容与吸收,致力于对两者的拥抱与融合,这也是基督教大学对中国社会的一个巨大贡献,充分体现出其后天可贵的兼容并包精神。
2.尊重自由。在旧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封闭环境中,基督教大学利用其不平等条约庇护下的“治外法权”,为五四时代的中国青年撑起一片自由的天空。在基督教大学,西方的科学民主意识具有很大的影响,学生和老师享有充分的学术自由,各种激进的政治理论和社会思潮在这里得以传播。八年抗战期间,就有学生利用基督教大学这种相对自由的环境,进行救国图存的运动。一些爱国文人亦曾在基督教大学发表“读书救国”的演说,介绍西方的“唯物辩证法”,甚至揭露国民党黑暗的政治统治。[12]在这里,师生关系也建立在民主、平等的基础之上,老师给予学生充分的尊重和自由,师生感情纯真而深厚,乃至于几十年后,仍有不少当年的学生撰文追思昔日恩师的学识和品质。
世俗化运动的深入发展使基督教大学超越了教会的宗派色彩,带来了广泛的“信仰自由”。早在李提摩太协助创建山西大学堂的时候,李氏对于宗教的态度就是坚持“学术的自由”和“信仰的自由”。即在学术自由的前提下,大学堂内应该尊重教师与学生有信仰和讨论宗教的自由,教师可以在基督教堂内教授基督教要理,但不能强迫学生信教。岭南大学也是标榜“宗教信仰自由”的基督教大学,学校内教职员的聘任及学生的招收,均没有以宗教信仰为条件,亦没有宗派、宗教的界限,即使是外国的教员,也来自不同的教会,中国的教员更是信奉儒、释、道的都有。正如司徒雷登认为的那样:“传教士的任务是使整个社会认识到基督教的力量,并以社会的进步来体现这种力量,而不是使个别人成为教徒。”[13]在司徒雷登任职的燕京大学,传教士们都力图避免基督教的影响渗透于学校生活的方方面面,将对基督教的信仰建立在自愿的基础上。燕大所奉行的“自由选修宗教课程”政策,其目的就是尊重信仰自由,从而帮助学生养成欣赏宗教的习惯。此政策不仅是为响应国民政府的要求,事实上,它也是最符合基督教的精神且最有效果的教学途径。
“世俗化”给基督教大学带来这种尊重自由的精神,减少了在校学生由于大学实行宗教必修课和强迫参加宗教仪式所带来的对基督教的反感,从而弱化了其他人对基督教的攻击。
基督教大学是20世纪初中西文化交流与融合的产物。由于受到当时国内社会变迁、政治动荡以及中国本土文化等因素的影响,基督教大学走上了本土化和世俗化相融合的道路,且在早期中国高等教育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由于长期受到“左”倾思潮的影响,国内学者往往简单地把这一历史产物视为西方对华的文化侵略工具,从而以较为表层的民族主义情节代替对其理性的分析。章开沅先生曾说过:“基督教大学有其从幼稚到成长的过程,有其成功的经验也有其局限性,然而他绝不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他诚然有强烈的宗教色彩,然而却从来不是国家和社会的对立物。”[14]
吴梓明教授在寻觅基督教大学使命的时候,提到其更崇高的办学理想,即为现代大学提供“符合基督精神的优质教育”。一方面,作为大学教育的一种,它必须符合近现代教育的原则和规律;另一方面,作为“符合基督精神的优质教育”,也必须表达出有基督精神的教育理念。中国近代基督教大学,在面对“世俗化”运动带来的控诉和挑战时,进行了默默的自我调整,力求使自己提供的大学教育符合客观规律和时代要求;注重融合和吸收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开设“国学研究”,尊重信仰和学术自由,时刻自我反省和自我超越。但基督教大学并没有因外界的压力而走到“世俗”的极端,相反,他始终如一地恪守基督教义中先天的“非以役人,乃役于人”的精神,积极地投身于社会服务,以仁爱、牺牲、服务的理念向中国年轻人提供大学教育,培养出了一批批人格饱满、富有牺牲精神的有识之士,为中国早期高等教育做出了巨大贡献。
正是在这种先天的基督精神和后天的世俗精神的指引下,基督教大学的办学理念发生了策略性的转变,促进了其自身的专业化、正规化和世俗化。在力图最大程度延续其基督教大学本色的同时,使其自身具有较浓厚的中国色彩。这些都使基督教大学不但走出了困境而且具有了更强的竞争力和吸引力,拓宽了它在旧中国恶劣环境下的生存空间。“21世纪人类社会所需要的,不单是‘一个强壮的躯体,一批锋利的宝刀’,也要‘一个道德的灵魂,一群狭义的刀客’。”[15]大学所提供的教育,不能只注重应用技能的训练,专门知识的灌输,还要训练学生能够对人生的真善美有明确的了解和反应。“路漫漫其修远兮”,在全球化纵深发展的今天,我们的高等教育责任重于泰山。而近代中国基督教大学在面对困境时的种种心态和精神,值得我们深思和学习。
[1][6][7][8][11][14][15]吴梓明.基督宗教与中国大学教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87,112,100,6,102,6,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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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Spirit of Modern Chinese Christian University
Chen Na Sun Lunxuan
Although modern Chinese Christian university has experienced various social and political changes in the early 20th century,but they are able to withstand the challenges ahead.The reason is attributed to its unique spirit of Christian university.On the one hand,it consistently stick to its innate spirit of Christ for sacrifice,focusing on training students in personal and spiritual development,and cultivating a large number of great people.On the other hand,the tolerance to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respect for academic freedom promoted their development in specialization,standardization,and secularization.
Christian university;spirit of university;compatibility and tolerance
G512.73
A
1672-6758( 2012) 01-0005-3
陈娜,在读硕士,兰州大学教育学院,甘肃·兰州。邮政编码:730000孙伦轩,在读硕士,兰州大学教育学院,甘肃·兰州。邮政编码:730000
“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宜宾学院四川思想家研究中心”(项目编号SXJZ2005-001)
Class No.:G512.73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郑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