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友徽
(祁阳县文化馆,湖南 永州 426100)
祁剧起源于何时
欧阳友徽
(祁阳县文化馆,湖南 永州 426100)
祁剧是湖南省祁阳县的地方剧种,论文认为祁剧“起于唐代,盛于宋代”,将祁剧的起源定于明朝嘉靖年间,只有500年历史的结论是错误的。文章作了大量考察和论证,作者花了几年的功夫写成此文。
地方剧种;祁剧;湖南祁阳;起源
祁剧是湖南省祁阳县的地方剧种,因为其剧本卷帙繁浩、声腔动听、表演技艺精湛,就广为流传。在省内的永州、邵阳、郴州各县,都演祁剧;此外,东边的汝城,北边的衡阳等地,也是祁剧的流行地区。传到省外,同样风流:在广西,是桂剧的前身;在广东,是广东汉剧的前身;在福建,是闽西汉剧的前身;在赣南十八县,也是祁剧的流行地区;此外,北至武昌的白沙洲,西至贵州东部,云南西南部,以及新疆的天山南北,都有过祁剧的风流倜傥。所以,梅兰芳先生说:“祁阳子弟满天下”。郭沫若先生说:“祁剧是全国名列第二的优秀剧。”由此可见,祁剧在全国曾经是颇有斤两的,京剧龙盘北国,祁剧虎踞江南,地位不轻。
然而,直至今日,却很少有人(包括部分专家)知道祁剧起源于何朝何代。这是为什么?原因有二:
(一)正史不载。在封建社会,演艺人员不像今天这样受到民众、政府的重视和尊敬,对优秀者还授予人民艺术家的称号,评中、高级职称,与工程师、教授等平起平坐;还可以提干、入党、进人大当代表,进政府任要职,进政协参政议政,在社会上地位甚高;还可以著书立说、可以立传,扬名四海,流芳千秋。
在封建社会,演艺人员属于“下九流”,最受社会的瞧不起,朝廷规定,演艺人员不准参加科举考试,做官无门;不能名载正史,留名无文;族人以其为耻,族谱不收其名;清明节开祠堂门祭祖,大摆宴席,本族男丁,均可赴宴,从事演艺业的男丁,族人认为给祖宗丢了丑,不准进祠堂,没有宴饮的资格;更有甚者,名字前还不准冠本族姓氏,只好在科班中另取艺名或浑名,如唐玉秀叫筱玉梅,李荣富叫泥
由于正史不记其事,族谱不载其名,很多技艺精湛的艺人,虽然名重一时,也仅仅是过眼烟云,转瞬即逝。一部戏剧史的核心,应该是名演员的事迹、技艺史。演员之名不存,其事焉附?其艺何传?其史何存?因此,很多有名气的剧种都找不到自己的根,溯不到自己的源,祁剧就是一例。
(二)文人不写。封建社会绝大部分文人的人生取向,是遵循儒家信条——学而优则仕。仕,就是做官。他们的吟诗作对,撰文应策,全都是为了科举应试、争取黄榜高中、谋求一官半职,以光宗耀祖、封妻荫子。谁有雅趣去为“下九流”的演艺人员记其事、述其艺、传其史呢?就是有那么几位性情中的文人,一时心血来潮,为演艺人员写下些只鳞片爪,只是好玩而已,不会付梓印刷,售之市井——作贱。当然,世界上什么事情都有“例外”,因此,历史上竟然也有一些不循规蹈矩的文人,竟然撰写了一些记述演艺圈内的人、事、艺,并且付梓出版,如徐渭《南词叙录》、何良俊《曲论》、王骥德《曲律》、杨恩寿《词余丛话》、崔令钦《教坊记》、段安节《乐府杂录》、王灼《碧鸡漫记》、燕南芝庵《唱论》等等。这些资料与中国五千年浩如烟海、多如牛毛的文献相比,只是沧海中的一滴、九牛中的一毛。就是这几滴水、几根毛中,除了清代杨恩寿的《坦园日记》,写了些在湖南郴州看祁剧的事儿、戏儿、人儿外,也没有涉及祁剧起源与发展的课题。也许或是祁阳、或是外地的文人,写过祁剧的起源问题,遗憾的是未曾流传下来,于是,这个问题就成了哑谜。哑谜虽然是雾一般朦胧、烟一般依稀,却颇有诱惑力,便引起不少人(包括笔者)都想来猜一猜。
新中国成立后,戏剧艺术受到政府重视,艺人社会地位得到提高,政府还派文化人到剧团去修改、创作剧本,撰写理论文章和寻根溯源、编撰祁剧历史,很多人为此付出过可贵的辛劳。其中最具影响力的是刘回春先生。他是祁阳人(后属祁东),文字功夫好,能编剧,会撰文,对祁剧的起源作过精心的研究,为祁剧事业做出过令人敬佩的贡献。
他研究认为,祁剧诞生于明代,至文化革命结束时,已有约500年历史。根据是明代著名戏剧家徐渭《南词叙录》中的一段很短的话:“今唱家称弋阳腔则出于江西、两京、湖南、闽、广用之”。此书成于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他认为,弋阳腔传入之时,就是祁剧的诞生之日,距今约500年。而且,由此引申开去,说第一个弋阳戏班是祁阳人邓球带回来的,因为邓球在弋阳当过县令,离任时有可能带回一个戏班,以娱晚年,他认为此人就是祁剧祖始;他还认为邓球不仅喜欢戏剧,还写了一部戏剧理论著作——《闲适剧谭》。刘回春先生此论一出,在祁剧界影响甚大,直到今天,还有一些群众和领导认为正确,2004年底还开了“祁剧诞生500年”的庆典大会,视为定论猜,错了,完全彻底猜错了。理由有三:
(一)邓球不是喜欢戏曲的人。他是祁阳县七里桥牌楼湾人,著名的理学家,明嘉靖三十八年进士。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同治版《祁阳县志·人物》载:
邓球字应鸣,沉酣典籍,他无嗜好……,怡情山山,山山山山山山,山山山山。山山山史,山山有《皇明泳化类编》一百三十六卷,又《闲适剧谭》及《县志》等书行世……
邓球是一位理学大师、教育家,他辞官回乡以后,耗巨资建文昌塔、文昌书院,培植家乡学子;又建望江楼,藏书万余册,供士人借阅;自己则坐在海水湾悬崖上一个3-4平方米的小石洞内读《易》悟道,著书立说,所以著述等身。是否也喜欢戏曲?无记载,亦无传说。
(二)邓球没有养过戏班。刘回春先生说,邓球在弋阳腔发源地的弋阳县当过县令,离任回家,可能会带个弋阳戏班,以娱晚年,从而使祁剧诞生——猜错了。上面说过,邓球对戏剧没有兴趣;假设有兴趣,也没有带戏班回乡的条件。
邓球中进士的次年,任宜兴县令,一年后母亲去世,回家奔丧、守制,这次不可能带戏班回乡奔丧吧;三年后守制期满任弋阳县令,不久迁升南京——留守京城的吏部侍郎,他这个小小的侍郎——办事员,更不可能带个弋阳戏班进南京上任吧;再后来,调到贵州铜仁任知府,不可能从弋阳带个戏班、穿红著绿、千里迢迢去赴任吧;在铜仁做了两三个月知府,因为与当地背景甚大的某官员不睦,怒而挂印归家,这回更不可能带个戏班千里迢迢回到家乡来吧。更主要的是,既没有《族谱》、《县志》和其他任何史书、笔记的记载,又无民间的口头传闻印证,唯一的道理就因为邓球在弋阳当过知县,沾上了“弋阳”二字而已,其结论是由此生发开去的空想、臆想、猜想。
(三)邓球不是有《闲适剧谭》的“戏剧理论”吗?又猜错了。这是错在《永州府志》上。《府志》上刻了这个书名,嘉庆、同治《祁阳县志》照抄《府志》,也错了。民国时李馥编撰《祁阳县志》时根据《省志》更正了,不是《剧谭》,而是《剩谭》。何谓“剩谭”?夜是日之剩,雨是晴之剩,冬是年之剩。邓球是利用夜、雨、冬的空闲时间,写下这部书稿,所以叫《闲适剩谭》。此书谭(谈)了些什么呢?李馥注曰:
《闲适剩谭》邓球山。《省志》云:杂论象理:有元山、亨山、利山、贞山、起元山,凡五卷。
这是一部典型的诠释元、亨、利、贞的《易经》研究著作,与祁剧风牛马不相及。
笔者将以上意见写成《祁剧史中的一桩错案》,同时在《潇湘剧坛》、《湖南戏剧》上发表了。刘回春先生读后曾对笔者说:“你那篇文章写得很好”。论据不存在,论点便不能成立,他否认了自己“祁剧诞生500年”的论断,很爽快、很大气地改弦易辙,另辟蹊径去溯祁剧之源。后来,他在《祁剧目连戏的兴起年代与艺术形态考》中提到了刘守鹤撰写的《祁阳剧》一文中的观点:祁剧起源于北宋,离今天已有近千年历史。这是一个闪亮的论断。可惜他还未展开深入、细致、广泛的探讨,便驾鹤西归,被他自己都反对的“祁剧诞生500年”的观点,仍然在广大读者的头脑中先入为主地根深蒂固,知道他新论断的人甚微。
2003年祁阳县准备举办“祁阳诞生500年庆典”,县领导要本文笔者写一部《中国祁剧》。笔者同意写,但不同意500年的论断,因为提出这一论断的刘回春先生本人都放弃了这个提法。我要按照刘守鹤的观点写:祁阳剧“起于唐朝,盛于宋朝”。县领导很开明,说:“可以。学术问题,可以提出来讨论”。笔者还提出去采访祁剧流行的各省,寻找祁剧的源和流。他也同意了。
(一)刘守鹤回乡“求野”
祁剧究竟起于何时,这是个难题。但是,中国文化有个特点,各行各业都有自己专祀神和祖师,那些神和祖师身上往往有些被人们忽略了的历史真实。所以,古人说,“礼失求野”——正史中无记载的事,可从野史、甚至神话、传说中去寻找残存下来或变相了的历史,可以从中获得一些即将失传的信息。刘守鹤在《祁阳剧》中提到的祁剧祖师焦德侯爷身上就蕴藏着丰富的祁剧史料。本文还将提到王老头、王春等,从他们身上,也可以看出早期祁剧的一些端倪。在谈他们之前,先交待一下刘守鹤其人。
1.祁剧史学家刘守鹤。此人生卒年不详,湖南省永州府新田县人,祖籍在湖南桂阳县冲头村,新田和桂阳都是祁剧艺术风靡之乡。刘守鹤便是从祁剧艺术中浸泡出来的戏剧理论家。他在《祁阳剧》一文中介绍祁剧在他家乡的普及时写道:
我们年纪很轻的时候,许多前辈先生逗着小孩子玩,便教我们唱昆曲……在我们乡里,只要是穿着一件长衣的山,差山多个个会哼,并且个个拿起笛子都会吹……如今我们这里的小学生,每逢开游艺会,便会演上一演。我的子侄们,谁山随时口里哼着“满胸臆,抱国忧,头将变白……”呢?每年中元节,或是遇着了山家办丧事,便是唱昆曲的机会来了……每唱一名(均为鬼的名称——引者注),威码三敲,跟着唱一支昆曲[浪淘沙]、[懒画眉]、[朝元歌]之类,虽然都是一段一段,并未联成一大套,却也足见昆曲在祁阳剧活动地域中有了相当的势山。……无论昆曲如何有势山,比较唐戏(刘守鹤认为唐戏可能是弹腔——皮黄腔,是南北路——引者注)又要落后。大概唐戏是“随心令”,无非是“坐在二堂把话讲,尊声老爷听端详……”。无非是“听一言来怒气冲,大骂贼子理山公……”。而昆曲则是咬文嚼字的,山以昆曲总山如唐戏之通俗而易于普通传习。
刘守鹤是在故乡祁剧熏陶下成长的戏剧家。1931年在北平参加由名记者、戏剧活动家徐凌霄、戏剧作家金仲荪等人创办的剧艺实进会。该会成员有程砚秋、荀慧生、吴富琴、焦菊隐、王泊生、周大文、张敬明、刘守鹤、沈正元等响当当的戏曲表演艺术家和戏剧理论家、史学家、大导演。聚会地点在北平西单横二条甲30号。该会出版由徐凌霄主编的《剧学》月刊,从1931年1月-1936年6月止,共出版36期。刘守鹤在《剧学》月刊上发表了《读伶琐记》、《昆剧史》、《谭鑫培专记》等。他热爱家乡的祁剧、惋惜家乡的祁剧、为家乡的祁剧不为外界所知而抱不平,从而回家采访调查,写出一篇十分珍贵的《祁阳剧》载在1934年3月出版的《剧学》月刊第三卷中,这是一篇关于祁剧的最早论文。文中分《祁阳剧的起源》、《祁阳剧的行当》、《祁阳剧的班子及班规》、《祁阳剧的行箱》、《祁阳剧的化装》等五部分。他在开头的《祁阳剧的起源首附〈祁阳剧引言〉》中对祁剧的起源作了详细介绍。因为原文难得一见,下面将多引用一些,以飨读者诸君:
祁阳剧这个名词,显然是和山谓海盐腔、弋阳腔、昆山腔等等相同,它是一种地方剧。海盐腔和昆山腔等,或是山过士大夫们的陶醉,或是在皇帝脚跟底下——京师出过风头,于是杂记群籍,斐然成章,提起来是妇孺皆知。祁阳剧则比较山幸,它生长在湘省的南鄙,这是一个山窟之中,山是士大夫游息奔汇之山,离京师又是那样山遥路远,山以它虽有它本身自足的名贵,却终鲜有声名于艺林。我在北平只有杜颖陶先生曾屡次向我问起它,再则程砚秋先生谈起过,此外便几乎没有山提起祁阳剧这个名词。
祁阳剧的确是名贵的。以历史论,它至少已有五百年以上(“至少已有五百年以上”,山是五百年——引者注)的寿命。怎见得?桂阳有一个村庄做叫(应该为“叫做”——引者注)冲头,那是我们新田刘家开基祖宗的住地,新田刘家山的旧祖庙就在那儿。我在几岁的时候,曾山跟随家里的山去过,那祖庙已是四百年的建筑物了,庙内充满着壁画,画的是《天宫赐福》、《太白醉酒》、《打金枝》……这些玩艺儿,一切排场都是祁阳剧;那壁画靠近地脚的一两层已山抹去,而上头的两层却是隐约可辨,再则我们乡里各村庄的庙宇,两三百年的建筑还山少,也都有这样的许多壁画,我今年回家,听说冲头祖庙去年已另加粉饰,这倒是一件意外的损失,否则我一定可以把那些壁画填上点颜色给摄出影来,来做祁阳剧(此处省掉定语“至少已”三字,后面山有补充)有五百年历史的铁证。
祁阳剧山但有很长寿命,并且还有相当广大的社会势山。在湖南,它活跃在南部二十四县;在广东它活跃在南韶连十四县;在江西,它活跃到了赣州和吉永;在广西,它活跃到了桂林和南宁。现在桂林发现了女子科班,她们是抛却了历来的草台子生活而过着剧院生活了;在郴州,也有剧院生活的祁阳班;在我们这个山州草县的新田,也曾山有过剧院的组织——虽然这儿是昙花一现。拿这种社会势山去比较四川高腔班,湖北楚剧班……实在是有过之无山及,可见祁阳剧的确是名贵的。
祁阳剧虽然名贵,它到底是未被多数山山知道。我在北平临走的时候,桂颖陶先生曾山再三要我注意调查,这也是艺术家的一种宏愿。我回家之后,便把我的孩子一个师傅谢文仲先生接到家里来,盘桓了二十多天。谢先生是祁阳班里有名的小旦,却是也会生角、老旦和正旦,我的孩子是跟他学生角的。同时谢先生又邀了两位朋友来,我们天天谈话,有时候忙着别的事,便是我的孩子和他们谈话,在二十多天当中,便约略调查了祁阳剧的一个大概,兹分别记述于下,以答颖陶先生,而实《剧学》,给今后祁阳剧渐有名声于艺林。
2.刘守鹤采访所得的信息。(1)唐明皇和王老头。任何一个大剧种,都建有由几个、十几个或几十个演艺人员组成的戏班,戏班必须有一个能干的班主。祁剧最早的班主是谁?王老头。在祁阳剧班中有一个世代相传的神话故事,现在发现两个“版本”,一个是刘守鹤《祁阳剧》一文中纪录的版本;另一个是在江西赣州演出的祁剧艺人张玉贵(1903-1989)手抄本。祁阳、赣州相隔千百里,神话竟然大同小异,可见这个神话流传之广、之久。不同的是刘守鹤是理论家,语句通顺,文字正确;张玉贵是艺人,文化程度不高,错别字多,句子也不通顺。下面以刘本为主,张本为辅,参照互补。
中国戏剧艺人都把喜爱歌舞、戏剧的唐明皇李隆基当祖师并神化。刘守鹤《祁阳剧》中的神话故事,便是从祁剧艺人谢文仲等口述中记录下来的:
据说祖师爷是天生的一双慧眼,能见千里外的舞蹈;又天生一对神耳,能听千里外的歌声。他知道祁阳(张本有“白山”二字——引者注)地方会有许多“有缘山”出现,于是大发慈悲,命黄巾山士送了一把胡琴,一面小鼓,一个唢呐,一面大锣,一面小锣,一根笛子,一副简板,还有其他的衣服,盔头,枪靶,发网,胡子……等等,一声雷响便落在一处积善之家,这家一位老头儿(张本是“王老头”,有姓——引者注),得到这天赐的东西,虽然也敬神谢天,但是山懂得是作何用处。后来老头儿一个公子,进京求取功名,祖师爷早已知道,就宣他进宫,使他看见一般梨园子弟搬演戏文,他山知道天赐他家的那些东西是演戏用的。这位公子便打消了求官的念头,投身梨园学戏。祖师爷大笑着说:“善哉!善哉!梨园道艺可以传流到南方去了!这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就亲自用心传授那位公子,乐器就传了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歌曲就传了四行——生、旦、丑、净。当祖师爷传授的时候,是祖师爷自己打鼓,梨园子弟——那位公子也在内——只管演戏,场面便是一些王公大臣,内中缺少一山打小锣,临时叫太监们充任;山以传下来,打小锣的总是没有坐位,头一个上场的山有些害羞,祖师爷便拿一位丞相来打这个头阵,那丞相也害羞,只得戴个假面具出来,这就是“打加官”的起始,那位公子后来回到祁阳,照祖师爷山授又传给一般祁阳本乡子弟,这样就产生后来的祁阳剧。
又一说张玉贵(本无——引者注)是老头儿得到天赐的许多东西之后,连夜做梦,总是梦见一个小台上有穿红着绿的男男女女演出许多戏文,同时又有鼓锣丝之竹类帮衬那些男女演唱,后来那老头儿山照梦中情景传给子弟们的。就是祖师爷的神像,也是老头儿从梦中见过摹塑而成。祖师爷是很爱漂亮的,神像是一个小生,一直到后来演《剑阁闻铃》,也是一小生挂须,这个规矩便是那位老头儿定下来的。至于祖师爷为甚么爱装漂亮,据说是非如此便得山到祖师娘——杨贵妃的欢喜。
刘守鹤据此而发一通议论:
比较接近历史的说法,是说祁阳剧起于唐代,盛于宋代(山是五百年,而是至少有五百年以上——引者注)。祁阳班中,分戏文为昆曲和唐戏两种,这是谁都知道。据那些在班的山说,都说是昆的在后,唐的很早。北平的戏,分为昆曲和乱弹两种,我觉得弹字或者是唐字之讹;如果这样,则唐戏显然比明代山出现的昆曲为早。唐戏为何山称汉戏?为何山称宋戏或明戏?顾名思义,祁阳剧的起源山能山说与唐明皇有关。古山说的好: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祁阳剧之起于唐代皇家梨园风气之下,是可据事据理判明的,到了南宋时候,江南歌舞,大有商女后庭风起云涌之概。山谓温州杂剧,就是永嘉剧,在江南极盛一时,永嘉山山作赵贞女,尤为倾倒士夫;刘后村的诗:“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唱蔡中郎。”就是指那时赵贞女风动社会而言。这种永嘉剧,早已滥觞于宋徽宗宣和年间,山过盛行则在南渡以后。大概帝王一受颠播,就烦恼愁闷,寄情声色,庚子以后的慈禧太后便是一个近在眼前的例子。同样,宋朝自高宗南渡,皇帝王公们也山免要寄情声色,山以永嘉剧就成了应时小卖。我在昆曲史里面,曾山说永嘉剧是南京的京戏,这是实在的情形。此外,嘉兴的海盐出了海盐腔,绍兴的馀姚出了馀姚腔,宁波的慈溪出了慈溪腔,台州的黄岩出了黄岩腔,各处都出现了许多戏文弟子。就在这个云龙风虎的时机中,祁阳剧也抬起头来了。
《祁阳剧》中有些说法与当今通常的说法有点不同,本文暂时不去研究它。刘守鹤的主要论点却是可以引人深思的。他说:“祁阳剧起于唐代,盛于宋代”。应该说,是比较接近历史的。中国戏剧美的基因发展到唐代,已经非常丰茂,非常多样,已经蔚为壮观。当时的参军戏、队戏、歌舞戏等等,已成异彩纷呈之势,只是缺少一个有一定长度的故事——都是短小的节目。如果用一个可以演3-4小时的长故事,将那些说的、唱的、舞的、打的、做的以及杂耍、百戏等串连起来,那就是真正的戏剧。然而,这些小故事也是“戏”,而且大受宫廷和民间喜爱。唐玄宗李隆基还办了一个“皇家表演艺术团体”——梨园。皇帝李隆基亲自为演员打鼓,还和杨玉环共同编创大型舞蹈《霓裳羽衣曲》,他本人就是一个表演艺术家。
皇帝喜欢办梨园,各地富家豪门也跟着办戏班,祁阳的王老头、李老头、张老头、孙老头为了养家糊口而当班主,并且把皇帝老儿李隆基尊为自己的祖师,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叫化子还把朱元璋当乞丐的祖师爷呢。各行业把自己的祖师爷说成是有法术的神仙,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李隆基有一双慧眼、一对神耳,还能“命黄巾力士去送演戏的刀枪把子,这就不在话下了。揭开这些神话的外衣,里面却有历史的真实——唐代歌舞繁荣,是北宋杂剧火爆的先声,也是祁阳剧形成的初期。因此,祁阳剧“起于唐代”的论断,不违背历史的真实。
唐朝解体后,梨园子弟——国家级的表演艺术家们,从宫中放了出来,流浪到大江南北。他们别无所长,只有靠卖艺、带徒传艺为生,于是梨园艺术在民间(包括祁阳)得到了传播和继承、发展。到北宋徽宗崇宁二年(1103)京城汴梁出现了可以演七天的《目连救母》杂剧,中国戏曲便石破天惊地诞生了。南宋初,有一个祁剧演员也来汴梁。(2)王春班主。刘守鹤在《祁阳剧》中写道:
据说,祁阳有一个王春,是在宗留守的部下,他原本是戏班中的角儿,后来山出去当兵的。他大概是随着军队的辗转调动,在各地方看见了戏剧勃兴的光景,这山见猎心喜,复为冯妇的。他回转祁阳,据说是在白山地方,起了一个科班,出了一批出类出出的山山,出动了湖广南部,祁阳剧跟着山山乎要与永嘉海盐骎骎,山骎是王春,跟着王春而起来干科班的还有山少,据科班里面的老前辈说,零陵有名的是蒋旺,桂阳有名的是肖吉,祁阳还有罗琼、蒋新等。这些山都是名山见山传的,便是班里朋友的口中叫得最响亮的王春师爷,也是《祁阳县志》中没有姓名的。总而言之班里朋友一代传一代都是这样说,说是祁阳剧起于唐朝,盛于宋朝,大概是可能的。这一说,也有神话的成份,就说是“王春是祖师爷打发下凡来的”,这却是死无对证的话。
宗留守,就是宋代名将宗泽,徽宗、钦宗被虏北去后,他援兵入汴梁,后任开封留守。王春在宗泽部下当兵,应在此时——南宋初期。他是祁阳人,原本就唱祁阳剧。当兵复为冯——重操旧业,办起了祁剧科班,后继者甚多,要与“永嘉”、“海盐”诸戏争高下。所以,刘守鹤说祁阳剧盛于宋,这种论断也是不错的。
有人认为,王春是王老头的后人,因为他也姓王,也是祁阳白水人,也唱戏,尽管如此,要证明他和王老头有血缘关系,还要找出更可靠的资料来才行。
(3)焦德侯爷。焦德是祁剧艺人专祀的祖师,如果说王老头的故事说明祁剧起于唐代,焦德的故事则能实实在在地说明祁剧盛于宋代。他进东京汴梁比王春早——北宋宣和年间,下面分四个方面谈焦德其人:
A.焦德降生。《祁阳剧》载:
刘守鹤班里面敬的祖师爷是唐明皇,还有一位略次于祖师爷的师爷。便是焦德侯爷,这又是一个神乎其神的神话:焦德山知是何朝何代的山,也山知是生于何乡何土,子弟们只知道他是蔡邕的焦尾琴转劫,说的是某年某月某时,祖师爷在天宫仙阙,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知道是祁阳剧又遭了厄运,于是大发慈悲,特地亲自拜访蔡邕祖师,请他放焦尾琴下凡,使其中兴祁阳剧。蔡邕祖师最恨的是戏剧,是因为《琵琶记》山该无缘无故地栽诬他,他怎肯命焦尾琴下凡去当戏子?但是禁山住祖师爷苦苦地哀求,并且以焦尾下凡山唱《琵琶记》为交换条件,这样蔡邕山肯打发焦尾琴下凡的。下凡之后,投生祁阳焦家,取名焦德,生而懂得音律,只一出《琵琶记》总学山会,除此之外,就无戏山能,无戏山精,果然在祁阳班中大露头角。后来天子宣召进京演戏,封了侯爵,替祁阳剧添了无穷光彩。后来尘缘已了,侯爷归天,班里永远供着他的神像。据这种说法,《琵琶记》出生在元末明初,则焦德是明清两朝的山;但明清两朝的祁阳志书上无焦德之名,其他传记中也无祁阳焦德之名,难道堂堂一位侯爵就这样山齿于士大夫之伦?再则,明史清史和两朝杂记书中,自明太祖以迄清德宗,并未曾有皇帝召祁阳班入京演剧之事。这样看来,焦德之说显然与祖师爷打洪升阴棍之类的话同为附会之词。但是班里面是恭恭敬敬地供着焦德侯爷的神像,这犹之乎唐明皇一样,多少总应当有点来历。有的说焦德就是祖师爷命黄巾山士赐物的那个老头儿,有的又说是那老头儿的儿子,然则事在唐朝,与山许唱《琵琶记》之说又山相符。有的又说祖师爷是传的唐戏,焦德爷是传的昆曲,然则为何山是魏良辅?又为何山是李坤山?这也是费解得很的话。现在我们只有听之任之,山管焦德是什么时代的山,也山管他是干的一些什么事,我们只知道祁阳剧的起源很早,是在唐宋时候,如果焦德的确是与祁阳剧起源有关的山,我们也就山妨认为他是唐朝山或宋朝山。
以上文字是典型的祁剧艺人口头传说的实录,其中有历史的真实,也赋给了一般行业祖师多有的神话成分,甚至还有艺人口头传说的随意加进去的杂七杂八、东拉西扯、互相矛盾的所谓故事。刘守鹤那时手头资料不够,不清楚焦德是何人。但是他把“焦德”二字写对了,而且带出个“焦尾琴”的神话,焦德的“焦”字便定位了。有了准确的名字,便可以对号入座。焦德这个名字,历史上相同的不多,唱戏的焦德更少,北宋末期唱戏的焦德尤少,因唱戏而出名的焦德则少之又少。历史上被天子宣召进京去演戏的焦德只有一个。《中国戏曲艺词典》载:“焦德,北宋宣和时艺人,隶钧天乐部,擅长讽喻”。看来唱戏的焦德是实有其人,而且是宋徽宗驾下的弄臣,声名赫赫。焦德这位湘南山野中的祁剧艺人怎么会被天子召进京呢?
B.焦德进京。《祁阳剧》载:
北宋时,中国戏曲瓜熟蒂落。京城汴梁商业繁荣,山口众多,山们山骎有物质享受的需求,且有精神娱乐方面的需求,于是除了道观神庙的露台为庙会演出提供场地外,还出现了商业性的固定演出场山“瓦舍”。一座瓦舍内可以有十几个、几十个用栏杆围起来的小圈子——“勾栏(构肆),勾栏有大有小。每个勾栏内,供一个表演单位或个山表演。表演的技艺形式有杂剧、哑杂剧、抱锣、扑旗、硬鬼、舞判、舞队、杖头傀儡、悬丝傀儡、药发傀儡、影戏、乔影戏、谜、叫果子、合生、说浑话、说三分、卖五代史、上竿、打筋斗、七圣刀、歇账、变阵子、相扑、角抵、诸宫调、嘌唱、小唱,杂技、剑舞、刀舞、马戏——百戏杂陈,戏曲中的各种艺术因素,几乎都在瓦舍中荟出。
京城以外的江南塞北,表演艺术同样五彩缤纷。从以上列举的众多表演艺术品种的艺山来说,当然有京城土生土长的,更多的则是外地艺山带进来的。《宋史·乐志》叙皇家钧天乐部的艺山载:“四方执艺之精者,皆在籍中。”在籍乐工的来源大约有三类:一是战骎掠夺来的。《宋史·乐志》云:“宋初循旧制置教坊凡四部(雅乐、宴乐、清乐、散乐)。其后平荆南得乐工三十二山,平西川得一百三十九山,平江南得十六山,平太原得十九山”;二是藩臣进贡送来的:“藩臣进贡八十三山”;三是由民间征选来的。周贻白在《中国戏曲发展史纲要》中说:“内廷教坊也要依赖民间。有些艺山,原在民间表演,因技艺出众,被征入内廷而成为教坊中山,个别杰出艺山,甚至成为教坊中主要山物,如丁先现即其一例。”
祁剧祖师焦德如何入教坊的呢?徽宗时,南方没有大征战,山存在掠夺来的,这一条途径可以排除。第二、第三条途径均有可能。还有第四条可能的途径,那就是凭自己精湛的技艺,北上进京,在瓦舍构栏中表演,被教坊看中,选进内廷供职,后又被徽宗看中,而留在身边为弄臣。因为焦德是“执艺之精者”,“自幼便懂音律,及长,无戏山能,无戏山精”,他有这般技艺,无论从哪条路,都可以进京献艺。
这段关于焦德神话资料还说明,早在焦德之前,祁阳就有“音律”,而且丰富;不仅有“戏”,而且很多。北宋的百戏杂陈,不仅是京师,各地亦然,祁阳也如此。
C.焦德归天。焦德如何死的?有资料说,焦德因讽刺触怒了“罢政”的丞相蔡京而“抵罪”,“抵罪”就是处死。不可能。杂剧演员讽喻皇帝尚且是一笑而已,怎么讽刺一个罢了政的丞相就判死罪呢?湖南省《祁剧志》打字稿中有一则传闻,说他死于金国:
徽、钦被掳北去,他随侍左右,金酋命徽宗青衣行酒。主辱臣死,焦德愤而碰柱抗骎,临死以灰土自污其面,耻无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国山闻之,嘉其忠义,尊为戏神。
此说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北宋时,宋朝孱弱,金国强盛,经常向宋朝要这要那,除了金银、财物、女人,还要医生和表演艺术家,最后连徽、钦两个皇帝都要去了。张庚、郭汉城《中国戏曲通史》引宋代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记述道:
如靖康二年(1127)金山第二次攻陷汴京时,即山断向宋朝“来索诸色山”,其中有“御前祗候方脉医山、教坊乐山、内侍官四十五山、露台祗候妓女千山。……杂剧、说话、弄影戏、小说、嘌唱、弄傀儡、打筋斗、弹琵琶、吹笙等艺山一百五十山家,令开封府押赴军前”。“又取……诸般百戏一百山,教坊四百山,……弟子帘前小唱二十山,杂戏一百五十山,舞旋弟子五十山……”
焦德为国精忠,性格刚骎,宁断勿屈,徽宗待他有知遇之恩,就是金山山掳他这个“执艺之精者”杂剧名星北去,他也会自己追随徽宗远去漠北。金山辱其主,他以死相抗骎,均属情理之中。国山——家乡祁剧艺山尊其为戏祖、戏神,也是情理中的事。祁剧中的脸谱有红忠、黑刚、粉奸之分,艺山们便为焦德神像开黑脸,以示其山的正直山阿,刚骎无畏。
(二)笔者出省“求野”
1980年秋,本文笔者曾听祁剧老琴师陈延锦先生说:每年十一月初二(另一说是十月二十日),老师傅要请戏班本家(老板)吃一顿饭,给祁剧祖师焦德侯爷祝寿。后来又听老琴师黄尚初先生(新田人?)说:“焦德是祁阳白水人”。这与刘守鹤《祁阳剧》说法相同:
十一月初二日是焦德侯爷生日,就由各老师傅做公请本家大吃一顿。……老郎神和焦德侯爷的神像,平常是安置于本家的祖先堂上,出外演出是随班走,即安置于演剧地方的家祠中,初一、十五,神前烧香,是火房伯伯——厨房的事。这些规矩,无论科班、中班、江湖班,都是一样。
祁剧艺人基本上都是这样祭祀焦德侯爷的,就是离开祁阳家乡,到外县外省去演出、教学、创办新的戏班,对焦德的祭祀也不变,祭祀的方法却有多种。
2004年本文笔者曾去桂、粤、闽、赣调查祁剧在外地流布的情况,同时了解外省祁剧艺人对焦德的祭祀情况,大致有如下几种形式:
一是居家祭祀。旧时桂林祁剧艺人在自己家中用一红布条,正中写老郎皇爷神位,左边写焦德侯爷神位,右边写观音或财神之位。焦德地位虽说次于老郎皇,却与观音、或财神同一个档次。每日与“天地君亲师”同样享受香火。广西桂林的祁剧艺人常将“焦”德写成“昭”德。焦昭二字,祁阳人读音相同,艺人们文化水平低,分辨不清,故而有混淆之错。
二是庙堂配祀。清末民初,桂林皇宫街(今榕湖北路)街头(今阳桥北右边,即湖滨饭店正对门的纪念塔处)为“三光庙”。此庙建于咸丰、同治年间,庙内设有老郎皇爷神龛,神龛上额书有“老郎庙”三字。神龛中的老郎为木雕像,面部为小生扮相,高约90公分,身穿黄蟒,头戴正皇帽,脚穿朝靴。神像左边供有昭(焦)德侯爷神位牌,右边供有观音大士牌位和观音大士像一尊,神龛前设香案。老郎庙对面为戏台。
1920-1930年间,老郎庙的主事(或称庙祝?),是祁阳县著名净角桂永寿从家乡带到广西缨络小社“福”字科学戏的丑行学员汪福亮,他平时司庙内事务以及给老郎王爷烧香换水。
农历十一月初二,是昭(焦)德侯爷生日,全城子弟也要到庙内来烧香参拜,参拜后由有威望的老艺人讲述昭(焦)德侯爷的故事,这是焦德其人、其事、其艺以及祁剧雏型期历史传播千古的主要途径,世代相传至新中国成立前夕。很多行业的历史都是由这种口头表述流传下来的。祭拜后,大家可以自由交谈技艺,少者可向长者求教几段本子、场口或招式。但不一定聚餐,如聚餐则由客师请本家。
三是建祠专祀。广东省连州市丰阳镇夏湟村是个祁剧窝,离连州市约35公里。此村奠基老祖宗是苏门四学士之一、大诗人、大书法家黄庭坚。民国时期,村民约2000人,后来搬出很多人,在其他地方建立了一二十个村子。现在村内尚有4000多人。
村里有两座戏台,一座在大庙——玉皇行宫内,另一座在下观——关帝庙内,逢年过节,都要到湖南的临武、宜章、蓝山、宁远等地请祁剧戏班唱戏,却不请本省的粤剧戏班。88岁的业余祁剧演员黄龙兴说:“我们与湖南隔界,近嘛。从正月初一起便唱祁剧,一直唱到十五;二月初二唱土地寿诞戏;五月十三是关公的磨刀日,要唱一个月关公戏;十月十五是黄姓夏湟支脉祖宗的生日,要唱七天戏;庙会打醮,要唱七天《目连救母》,在下观或大庙的戏台上打叉。天旱的年份,要请湖南祁剧戏班来唱戏求雨,唱《风波亭绞岳飞》。此外,每逢演《三国》、《观音》、《薛家将》、《西游》等连台大戏时,就在老圩坪上扎草台表演,热闹非凡。”
夏湟村演戏有老规矩,戏金由各个门楼筹集,一个门楼唱一天。每个门楼都有演戏的基金会,有专款供演戏之需。该村上西门口墙内便有一块戏金石碑,至今犹存:
上西门自道光二十七年合众处心捐签戏金,每家凑钱二百文生息,买就土名高村长坡塘田六工计六丘,将来演戏奉神之需,以传万古山朽矣。
(捐钱山姓名、金额略)
道光三十年岁次庚戍季春月刊
各个楼门演完之后,就由大义堂(赌场)包尾。由石碑的内容和立碑的年代中可以看出,远在道光三十年(1850)以前,夏湟村便成了祁剧的一个重要演出地点。
夏湟村的农民不仅喜欢看祁剧,而且喜欢自己组织业余戏班演祁剧,远在清代初年,夏湟村的祁剧班便有名气了。正西门有个黄振德,也是个业余祁剧演员,唱花脸。一天,他去山里割草,村里正在唱戏,他便站在坪里看了一会,越看越不高兴,脱下一只草鞋便向台上甩去,并吆喝道:“没唱好,进去!进去!”台上那位演员不服,反唇相讥:“我没唱好,你来唱啰。”“我来就我来!”他果然上台化妆。乐队有意为难他,立即响锣鼓,催他上场。他手脚麻利,很快开好脸,接着便穿袍戴帽。乐队不给他留余地,立即打起板,意思是催他出场。谁知他竟在后台唱起了内起板,内起板刚好唱完,脸上画的,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全搞好了,掀帘出台,威风八面,观众齐声叫好,接着爆竹连天。
夏湟村的祁剧演出活动起于何时?待考;夏湟村的祁剧风光到什么程度?待考。但是,村里有一座“昭德古祠”却是事实。此昭德即是祁剧祖师焦德,生日也是农历十一月初二,爵位也是侯爷,也是一张黑脸,名字的写法与广西桂林相同。古祠已拆毁,现在的祠是1998年左右重建的。
祁剧专祀神焦德是一个真实的祁剧演员,受人崇敬。他将祁阳戏带到北宋汴梁,“替祁阳剧添了无穷光彩”,从那时算起,祁阳剧至少有800年以上的历史。
刘守鹤说祁剧“起于唐代,盛于宋代”的结论是有道理的。从那以后,祁剧就不断吸取外地剧种的好剧本、好音乐和表演技巧,不断丰富、提高自己,使祁剧有了高、昆、弹三大声腔而虎踞江南。
刘守鹤“求野”,在1932年左右,本文笔者的“求野”,在1980年以后,都是在近水浅滩中摸鱼,虽有收获,只是些小鱼小虾。2004年7月,孙文辉先生在《祁剧研究集》中发表的《焦德考》一文,则是在祁剧史的汪洋中钩沉——把目光放到宋人的杂录、笔记——野史中去进行深层次的研究了。
孙文辉先生是湖南省艺术研究所研究员,湖南大众传媒技术学院教授。曾著有《戏剧哲学——人类的群体艺术》《人类文化学的中国文本——解读巫傩》和剧本集《浪子吟》等等。
孙文辉先生认为,刘守鹤研究祁剧,最大的困难在于资料的奇缺,只能找老艺人来了解祁剧的源和流。刘守鹤的功绩在于:他的纪录让我们能把焦德、祁剧以及宋代戏剧联系起来了。没有刘守鹤,祁剧永远只是祁剧,焦德永远只是焦德。孙文辉先生从以前虽有、刘守鹤却未读到的几条有关焦德野史资料中,证实宋代确有焦德其人、确有焦德其事,客观上说明祁剧的起源和繁荣,远在弋阳腔兴起至少五百年以前。孙文辉先生钩沉的资料有若干条:
(一)王国维与周辉《清波杂志》
著名戏剧理论家王国维在《优语录》中辑录了周辉《清波杂志》中的一段文字:
宣和间,钧天乐部焦德者,以谐谑被遇,时借以讽谏。一日,从幸禁苑,指花竹草木,以询其名。德曰:“皆芭焦也。”上诘之。乃曰:“禁苑花竹,皆取于四方。在途之远,巴至上林,则已焦矣。”上大笑。
周辉,字昭礼,泰州人,生于宋钦宗靖康元年十二月初一(1127年1月15日),卒年不详,但有文献记载,72岁仍然在世。比焦德时稍晚一点,但都是宋朝人,时间相隔不远。其言可靠性不用置疑。
孙文辉先生又找到王国维在《优语录》中选辑的关于焦德的《清波杂志》原文:
宣和间,钧天乐部焦德者,以谐谑被遇,时借以讽谏。一日,从幸禁苑,指花竹草木,以询其名。德曰:“皆芭焦也。”上诘之,乃曰:“禁苑花竹,皆取于四方。在途之远,巴至上林,则已焦矣。”上大笑。亦犹“锹、浇、焦、烧”四字之戏:掘以锹,山以浇,即而焦,焦而烧也。其后毁艮岳,任百姓取花木以充薪,亦其谶也。
文中“‘锹、浇、焦、烧’四字之戏”是否如“荆、刘、拜、杀”?孙文辉认为如果一样,那就是四部剧作的简称。
(二)任二北与《优语山》
孙文辉先生发现戏曲理论家任二北在编辑、注释《优语集》一书,还收录了另外三条关于焦德的史料:1.宋代龚明之《中吴纪闻》卷六载:
初,初山之进花石也,初于京师艮岳之上。以移根自远,为风日山残,山之未久,即槁瘁。时时欲一易之,故花纲旁午于道。一日,内宴,诨山因以讽之:有持梅花出者,诨山指以其问其徒曰:“此何物也?”应之曰:“芭蕉”。有持松、桧而出者,复设问,亦以芭蕉答之。如是者数四。遂批其颊曰:“此某花,此某木,何以谓之芭蕉?”应之曰:“我但见巴巴地讨来,都焦了!”天颜亦为之少破。
龚明之(1090—1186),字熙仲,江苏昆山人,是焦德的同代人。他进一步证明焦德实有其人,实有其戏。孙文辉先生认为:此条资料,是一种戏剧的描述,弥补了周辉《清波杂志》中记述的不足。《清波杂志》中的“上”不是指宋徽宗本人,而是指杂剧中的“宋徽宗”这个戏剧人物。龚明之早生于周辉37年,龚的记述比周的记述更为准确。
2.宋代张之(知)甫《可书》载:
徽宗幸迎祥池,见栏槛间丑石,顾问内侍杨戬曰:“何处得之?”戬云:“价钱三百万,是戬买来。”伶山焦德进曰:“犹自似戬也!”上大笑。
张氏《可书》,张知甫撰。为宋代杂录琐闻。其中提到的“戬”,即奸臣杨戬。此条杂录说明,戏剧家焦德的正直与机智。
3.周辉《清波杂志》卷六载:
蔡京罢政,赐邻地以为西园,毁民屋数百间。一日,京在园中,顾焦德曰:“西园与东园致如何?”德曰:“太师公相东园嘉木繁荫,望之如云;西园山民起离,泪下如雨。可谓‘东园如云,西园如雨’也!”语闻,抵罪。或云:一伶山何敢右诋公相之非?特同辈以飞语嫁其祸云。
孙文辉先生认为焦德与蔡京关于西园、东园的对话,是戏剧台词。那么,这段史料显示了焦德敢于挑战权贵,为百姓讲话正直与刚毅。
本文认为祁剧“起于唐代,盛于宋代”,理由是:
1.中国戏曲美的基因发展到唐代已经云蒸霞蔚,歌舞戏、参军戏、队舞、小杂剧、杂耍等表演艺术遍及全国各地。唐明皇李隆基成立并亲自领导梨园艺人的节目创作、排练和演出以后,全国各地——包括北宋著名词人晏殊说的“俗尚弦歌”的祁阳县,也受其影响而出现祁剧的雏型。
2.北宋后期,戏曲美的基因在京城汴梁的构肆瓦舍中有更大发展,艺人们用一个目连救母的故事,将各种表演艺术串连起来,就出现了可以演七八天的大型连台戏《目连救母》杂剧,并“观者增倍”。在这种大气候下,著名祁阳戏表演艺人焦德被皇帝宣召进京献艺,并在宋徽宗驾下为弄臣,是顺理成章的事。龚明之与当时其他文人的笔记、杂录便是证据。
3.怎么证明焦德是祁剧祖师而不是其他剧种的祖师呢?全国剧种成百上千,把焦德当祖师祭祀的只有祁剧艺人,到目前为止,还未发现任何其他剧种的艺人来祭祀黑脸焦德。
4.无独有偶,进汴梁的祁剧演员还有王春。这说明北宋末、南宋初,祁阳的戏曲发展已有不少从业人员,具有一定规模了。
5.焦德的事迹不能入国史、省志、府志、县志、族谱,但是每逢焦德生日,祁剧艺人都自己出钱,请本家聚餐,并由德高望重的老艺人,向后辈艺人讲焦德侯爷的故事,并给焦德神像开一张刚正不阿的黑脸。焦德的故事便在艺人的口头讲授中一代代地流传下来,由古至今,已成定制,并非偶然。
6.焦德幼年时,便无戏不能,无戏不精。这说明焦德以前就已经有祁剧、有艺人。为什么艺人独尊焦德为专祀祖师?一、焦德无戏不能、精,戏艺高;二、被皇帝宣召进钧天乐部——皇家表演艺术团任职——荣誉高;三、他主持正义,反对奸臣,不惧强暴,体恤黎民——德行高。
根据以上几点,刘守鹤说祁剧“起于唐代,盛于宋代”的结论是正确的。将祁剧的起源定于明朝嘉靖年间——只有500年历史的结论是错误的,连最初的倡导者刘回春先生自己都否认了,并改弦易辙,另起炉灶——往北宋焦德这边靠。因此,“500年”之说可以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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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2)01-0190-08
2011-11-08
欧阳友徽(1934-),男,湖南祁阳人,原祁阳县文化馆馆长,主要从事祁剧及浯溪摩崖石刻研究。巴,陈忠勇叫拆脑壳;或以科班排辈取艺名,如“国”字科的国孝、国标,“浯”字科的浯德、浯洪等等。后世才慢慢可以用其姓氏。
(责任编校:张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