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琼
生态价值观是人们对生态价值的认识与态度,是人与自然生态环境发生关系时对生态环境在人类活动中的作用与地位所持有的看法和态度。湖湘文化源远流长,包含有丰厚的生态智慧①。长期以来,人们都不断从内在的价值追求中自觉不自觉地维护湖湘生态圈的整体性和完整性,促进经济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可持续发展。湖湘传统生态价值观的萌芽、生成与发展就存在于这样一个悠长的历史与久远的传统之中。
生态智慧的最初产生是伴随人的产生,在人与自然的交往中自然萌发的。湖南历史源远流长,早在旧石器时代,其境内便有古人类繁衍生息,是原始稻作农业的发源地之一。
可考的湖南历史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考古发掘出的大量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如南托大塘、鹿芝岭月亮山、河西黄家洲、槐树坪等表明,原始聚落首先在湘江两岸渐次展开。
除本土文明外,上古传说中的炎帝南徙葬于酃县,舜帝南巡韶山,韶乐引凤的故事,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那时的湖南与中原有着一定的联系。到青铜器时代,湖湘便融入到逐渐形成的楚文化之中。楚文化无疑成为后来湖湘文化的源头之一。据古文献记载,湖南原为越人等“蛮”族居住地。《湖南风土记》就有云:“茅芦为室,颇杂越风”。原住民越人与三苗蛮族信鬼神,好巫蛊,天性浪漫、质朴、直率而多情。春秋战国时,随着楚国征湘,楚人、巴人相继进入,并逐渐成为湖南境内的主体民族。这些最初的先民在争取自己的生存与发展过程中,逐渐萌发出对大自然的最初意识,构成湖湘传统生态价值观的初步萌芽。
湖南东南西三面环山,土壤以强酸性的红壤为主,虽作为中华腹地,却是南北战略要冲,加上名山名水荟萃,风景优美,人杰地灵,夺天地之造化,历来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和众多文人关注之地。向北敞开的地貌特性,有利于冷空气的长驱直入,受东亚季风环流影响,其大陆性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非常典型,光、热、水资源丰富,具备农业生产的基本条件。但多雨潮湿,气候变化无常。冬寒夏热,春温多变,春夏多雨,秋冬干旱。这使得此地水旱灾害多,还常以“东坡土开坼,西湖水渍田”的奇特景观著称。“地势下湿,山林毒气。”瘴疠横行,生活条件恶劣。正因为如此,才催发了先祖们求生存的坚强意志。在与天斗、与地斗的过程中,人们必须在有限的土地上精耕细作,努力维护农业生产的自然生态条件,这就萌发了湖南人最初的生态价值观意识。从生存实践的层面看,“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无积聚而多贫。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1]可见,湖湘传统生态价值观传统的开端,正是建立在古代生产力低下的农业文明的基础之上。
萌发状态的湖湘传统生态价值观主要存在于先期的土著越蛮文化、炎帝神农文化及后期的巴楚文化之中,其影响又尤以后两者著称。其最初特征,最典型的莫过于对自然神灵的崇拜。
(1)炎帝神农文化生态价值观。此时的人们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获取自己的生存空间。传说中,“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2]以及神农氏“日中为市”等等,这些在今天都已经为大量考古发现所证实。有人将炎帝神农文化生态价值观的基本精神概括为“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以喻兼有天和大地的品格。但也由于知识的不足,先民们对周围的环境充满了恐怖和神秘,于是产生了原始的图腾崇拜。同时也出于对祖先的尊重和趋吉避凶的考虑,古代湖南人的观念里普遍存在着一种鬼神信仰的思想,“巫鬼文化”成为湖湘文化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譬如,“长沙”这个地名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据语言学家、历史学家考证,“长沙”一词来自于远古时代,曾在湖南、广东、广西生活过的一个原始荆蛮部落,他们信仰原始的宗教女神。为了祭祀女神,筑沙为台。所谓长沙,就是祭祀原始女神的地方。“巫鬼文化”还体现在屈原楚辞及发掘的诸多战国楚墓文物中。当时的人们普遍相信有一个与人间现实世界相对应的天上神仙世界和阴间鬼灵世界。依据长沙楚墓出土的帛书及屈原《楚辞》,可以得知湖南先民一是信奉自然神,如日神东君、云神云中君、风神飞廉、雨师薄号、水神、山神等;二是信奉英雄神,最突出的为伏羲、女娲、炎帝和祝融。这些说明当时的人们因为生存的艰难而产生出对大自然的敬畏。
(2)楚文化生态价值观。湖南作为南楚之地,是楚文化的重要腹地,楚文化无疑成为后来湖湘文化的源头之一。楚人给湖南带来了中原的文献典籍,这些文献典籍被刻在青铜器上和书写在简牍与帛书上,在湖南广为流传,其所传播的当时北方较为先进的生态价值观念,突出地表现为中原的阴阳五行术数学说与老庄的道家思想。
阴阳术数思想于湖南地区表现充分。人们认为天干地支、四季年月之间存在着某种内在而神秘的联系,它影响着人们的生死、婚丧、仕途升迁、战争胜败等一切世俗事务。由此,湖南盛行占卜术。楚墓帛书中就有“卜问吉凶”之语,并详细叙述了一岁中灾异的趋避、祭祀的禁忌,表明当时的人们以封筮来卜问神灵有关生老病死、婚丧、战争等现实生活行为的吉凶。
楚文化的代表人物主要有两位,其一是道家创始人李耳,即老子,著有《道德经》,其“尊天道而重自然,尚阴柔而贵无为,明变化而保本性”的学说理念,是以丰富多彩的楚文化为背景孕育而成的,既是楚文化的提升,又形成楚文化的核心。老子哲学的核心思想是“道生万物”的宇宙生成说,把宇宙看成一个自然产生、自然演变的过程,天地万物是依照自然规律发展变化的,而“道”是世界的本源。其后发展起来的庄子思想,则彻底地追求精神自由,有着浓郁的诗性特征,相对宽容和超脱,并以其独特的空灵、旷达、大度、狂傲与独立,对湖湘传统生态价值观的最初萌发,乃至以后的长期发展,都给予了重大影响,成为湖湘传统生态价值观的重要内容之一。其二是屈原。相传作于湖南的《天问》,对宇宙、自然和历史的传统观念提出了大胆的怀疑和质问。这种精神后来深深扎根于湖湘文化的土壤之中,也成为湖湘传统生态价值观的重要来源。
如果说湖湘传统生态价值观萌发于楚文化之中,那么,其生成则应是伴随着两宋时期大规模的移民造成的中原北方儒家与佛家文化南来所致。
秦汉以后,因为铁器、牛耕的普遍应用,农作物品种增加,湖南在粮食供应上已不仅仅满足内需,而且还能大量外调,所以有所谓“长沙,楚之粟也。”[3]到魏晋南北朝开始,北方连年分裂战乱,人口大量南徙。因为移民的进入,湖南人口激增,大量荒地被开垦,促进了农业经济的发展。三国时,“长沙好米”已是名声在外。隋唐五代时期,湖南茶叶每年上交的茶税以百万计,湖南茶甚至已压倒江淮茶和福建茶,垄断了北方市场。农业的发展带动了工商业的繁荣,如以粮食为原料的酿酒业就特别发达。
在垦殖开荒、谋求生存的过程中,人们开始朦胧意识到人类对其赖以生存的自然过分索取与干预,将影响到人类的生存环境;意识到自身与周围环境不可分的关系;开始注重粮食生产的生态环境、天地人三者的协调等。与此同时,在文化相对比较发达的中原地区,已经形成比较系统的生态价值观的早期内容。在中原儒家思想、佛教思想中从来都不曾缺乏对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关系的思考,这些思考随着南宋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南移,对湖南开始形成全面而深刻的影响,成为湖湘传统生态价值观生成的重要资源与主要内容。
靖康之乱以后的南宋,有名的文人均在南方从事文化教育活动,浙江、江西、湖南、福建等省成为文化最发达的地方,产生了许多著名的学派,建立了许多著名的书院,形成两宋时期的一个重要学术现象,即所谓“儒学地域化”。其中湖南道州人周敦颐,创立了理学基础,大大发展了孔子的理论,成为湖湘文化的思想起源。南宋文学家、理学家、大学士胡安国及其子胡宏,于南宋建炎年间来到潭州湘潭创立碧泉书院,并在衡山山麓办文定书院,吸引众多湖南才子来求学,并就此形成湖南学派。此时张栻也随父到长沙定居,拜胡宏为师,成为胡宏的得意弟子,其学术思想较之乃师更胜一筹。张栻的名声之大,还引起了另一位大学者——朱熹的注意,由此导致了学术史上著名的“朱张会讲”。“朱张会讲”以及朱熹在岳麓书院的讲学,几乎成为湖湘文化的精神象征,湖南成为独具特色的“理学之邦”。岳麓书院也因此被比之孔孟之乡的“洙泗”、“邹鲁”,潭州则从此有了“潇湘洙泗”的美名。从此,湖湘士民在人口、习俗、风尚、思想观念上均发生了重要变化,从而组合、建构出一种新的湖湘区域文化形态。此后的湖湘文化开始出现截然不同的两个层面。其一方面,岳麓书院讲堂所悬的“道南正脉”匾额,显示着湖湘文化所代表的儒学正统。无论是周敦颐、张南轩,还是王船山、曾国藩,他们的学术思想、学术追求,都是以正统的孔孟之道为目标。另一方面,在一般的民风民俗、心理特征上,则主要源于本土文化传统,依然保持着荆楚山民刚烈、倔强的个性。这两种文化组合相互渗透,再加上此时的佛教、道教也都在此获得迅速传播与发展,共同对湖湘传统生态价值观的形成发生作用。
此时的湖湘传统生态价值观的生成,是理学、道教、佛教生态价值观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主要内容自然也表现于这“三家”之中。
(1)理学生态价值观。湖南作为理学重要发源地,理学生态价值观就成为湖南生态价值观的重要特色,也标志着湖湘传统生态价值观的初步形成。其中主要代表人物有周敦颐、胡宏、张栻等。他们探讨人性之理,认为心性论离不开万物,如张栻就认为湖南学派的特色主要是“先察时后涵养”。[4]
周敦颐著有《太极图说》、《通书》等。《太极图说》参考道教思想而以儒学为本位建立了一个宇宙论系统,认为宇宙万物的生成:“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5]万物皆由“太极”而来,太极生阴阳两仪,两仪交感而生五行,这五行在空间之中流行变化,而化生万物。另外,周敦颐的《爱莲说》也影响至巨。其中“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5]天人相感,人与物之性通的思想跃然纸上。胡宏也认为:“万物皆性所有也,圣人尽性,故无弃物。万物生于性者也,万事贯于理者也。形而在上者谓之性,形而在下者谓之物。观万物之流形,其性则异;察万物之本性。其源则一。”[6]胡宏将“性”作为万物生成的本原,性生成了气,“性为气本”,[6]天地由性而立,从而将心性论上升到天人合一的高度。张栻继承胡宏“性”的学说,认为万物一体,同源于性。但又有所不同,他认为性既有物性也有人性,强调人性与天地之性一样都是善的。他还认为心是宇宙万物的主宰,“心也者,贯万事统万理而为万物之主宰者也。天地变化草木蕃,亦吾心体之本然者也。”[4]这就很有湖南人的味道了。
(2)道教生态价值观。道家道教在湖南有着源远流长的深厚根基,作为南方楚文化的一项基本内容,其在湖南的流行与影响程度可想而知,如马王堆汉墓出土的文献就能充分证明此点。以后,到魏晋南北朝时期,清谈玄学之风也盛极一时。湖南当时颇有名气的清谈家和玄学家有长沙人虞授、邓粲等。他们都崇尚“老庄”,提倡“安于陋巷”,“避世山林”,终身隐而不仕。由于崇尚“老庄”和清谈玄学之风的盛行,与之相近的道教在湖南得到广泛传播。
道教对天地自然的基本看法大多来源于道家。道家对天地自然的关注与思考,尤以老庄表达得最明了,即道为本原,道生万物;道法自然,无为而治;主张贵柔守雌,弱以胜强,向往回复“纯朴”的至德之世。道家一直把宇宙大自然看成是有意识的生命体,认为万物各有其性,“天地之性,万物各自有宜。”[7]应该顺应物性,让万物自然发展。“随造化之物性,顺自然之本性,无容私作法术,措意治之,放而任之,则物我全之矣。”[8]反对人欲横流,对自然宇宙的过度干预,强调维持人类和自然环境的和谐。但道教同时也认为,“我命在我不在天”[9]。人的命运不由天地决定,而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强调后天努力的重要性和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但也不能突破道的范畴。如果说儒家在天人关系上强调“自然的人化”,那么,道家则以“人的自然化”为特色,强调通过对自然之道的依傍,使人达到一种心性的逍遥游。
(3)佛教生态价值观。佛教传入湖南在魏晋之际,传播较广的主要是禅宗和净土宗,其中又尤其是以禅宗影响为最。禅宗的基调就是“空”。这意味着原先不争的事实,即自然的实有,受到根本的怀疑和冲击,甚而至于将自然宇宙全然看空。在般若学看来,色即是空,透过色去悟解空,色界(自然)成为解脱和超越的对象。与色的观念相联系,境的观念也被引入。佛教的境即涅槃,指佛教的最高智慧。诸法无相,智无分别,法空智空,统一于空。“夫圣心者,微妙无相,不可为有;用之弥勤,不可为无。不可为无,故圣智存焉。不可为有,故名教绝焉。是以言知不为知,欲以通其鉴;不知非不知,欲以辨其相。辨相不为无,通鉴不为有。”[10]佛教从根本上否定自然、生命和时空的真实性,其结果是否定有情之生命,以达涅槃之境:“不以情累其生,则生可灭;不以生累其神,则神可冥。冥神绝境,故谓之泥洹。”[11]自然被空化以后,心化之境开始达到一种以天地为庐,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境界。这种心造之境是一种真正的自由、超越与和谐。在超越中,佛教从不把自然当作征服的对象,也不远离自然,认为自然是人们出发的地方,也是人们回归的地方。这种生态美学智慧充满了人性的关怀与关照。在佛教那里,你可自由地欣赏常青之绿树,轻轻地抚摩芬芳之野草,静静地聆听清脆的鸟鸣,细细地呼吸和煦的春风,悠然地流连于山光水色之间。在人与自然的和谐境界中,人与万物众生别无二致,我即是物,物即是我。
禅宗的超然胸襟,最易与湖南的青山绿水融为一体。湖南向来在僧人心目中有别样的意义。在我国的“渔隐文化传统”中,由禅僧所创的唱和词“渔唱潇湘”富有典型。其中代表性的便以“本是潇湘一钓客”[12]的湖州甘露寺圆禅师最为著名。他们精神上对潇湘山水的认同,除了清幽的山水外,还特别显示了他们的宗教情怀。禅师对潇湘山水的钟情,也影响到诗人,著名诗人陆游便有诗曰:“不到潇湘岂有诗”。于是,在禅宗思想影响下,众多士人来到山灵水秀的潇湘之间做真正的超然游。
从元末明初到明末清初,湖南遭受数次战争创伤,人口大量减少,“十室九空”,大片土地和田园荒废,庐舍为墟,“只得招四方之民以实县”。[13]明清时期,尤其是清康熙之后,湖南终于获得和平。在各种条件的会合之下,湖湘传统生态文化进入空前发展的新阶段。
清代的湖南开始单独建省,尤其是两湖科举的“南北分闱”,湖南不再依附于湖北。大批移民的进入,又最大限度地开垦了荒地,使耕地面积显著扩大。加上注重兴修水利,注重耕作方法的改进,推广双季稻,种植各种经济作物,使得清代湖南的农业生产发展超过了此前任何一个朝代。湖南气候适宜于农耕,加上长期的土地改造熟化,土地肥沃,人民勤劳,因而物产丰富,素称“鱼米之乡”。再加上交通的改善,“湖广熟,天下足”的民谚开始变为现实。湖南不仅成为江南有名的粮食产地,也成为江南的谷米集散地,长江下游苏杭地区粮食也仰赖此地米市供应。[14]至康熙后更有“湖南熟,天下足”[15]之说。“止有本省之谷运出,从无别省之米运来。”[16]随着粮食商品化的发展,湖南境内逐步形成了一批繁盛的谷米集散市场,俗称米市。湖南粮食生产的发达和米谷贸易的开展,使四方商贾云集,湖南经济、文化发展迅速。但在经济发展的同时,因为垦殖过度,自然环境的破坏也在与时俱增,河流泥沙淤积,水旱灾害日见增多。人们在获取大自然馈赠的同时,也开始感受到大自然的另一面。
从清初至民国的三百年间,我国社会急剧变革,湖湘士人在这重大的社会转型时期,站在文化变革的前沿,不仅推动近代湖湘文化发出耀眼的光彩,也在天人关系方面将湖湘传统生态价值观发挥到极致。
明末清初,湖湘文化中出现了一位杰出学者——王夫之。受岳麓学术传统的影响,王夫之对我国传统文化中的经、史、百家之学以及释、道之学,都有研究并吸取。他认为气是天地万物的本原,世界统一于物质性的气,是阴、阳二者的统一体,所谓“阴阳者,气之二体,动静者,气之二几”,“阴阳二气充满太虚,此外更无他物,亦无间隙”。[17]他把性理哲学的探讨和经世致用结合起来,将理学的基本范畴加以新的阐发,使之适应并推动了明末清初实学思潮的发展,为经世致用提供了理论根据。在他之前,湖湘子弟所推崇的先贤是周敦颐;在他之后,道光年间其著作由新化邓显鹤为之刊布流传,于是他便取代周敦颐,成为湖南人所崇拜的新的精神偶像。谭嗣同说:“五百年来学者,真通天人之故者,船山一人而已。”[18]其后湖湘文化影响深远,孕育了湖南在近代现代史上一大批人才,为湖湘文化的发展作出重大贡献,湖湘文化进入一个崭新的历史阶段。当然,从魏源到曾国藩、左宗棠,再到陈天华、黄兴、毛泽东等等,他们虽大多都以政治或军事成名,但他们也对自然,对生态有着自己的思想与见地。
其中,曾国藩更是作为传统湖湘文化的绝响,对湖湘传统生态价值观的进一步发展做出极大贡献。曾国藩先追随唐鉴讲习理学,后又兼治考据、词章、经济之学,对诸子百家各派学说亦采取兼包并蓄的方针,但总体以理学为核心,对周敦颐、张载尤为推崇。他认为,天地万物都是一分为二的。“天下之道,非两不立。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19]天地间的人与万物本同,都是由“太和絪緼、流行而不息”的仁、义二气生成的。“人也物也,圣人也常人世,始所得者钧耳”。[19]但也有所不同:“人得其全,物得其偏。”[19]这是典型的人为贵思想。而在天人之间,曾国藩认为其中的最大区别莫过于无限与有限。宇宙的时间与空间是无限的,人的寿命与见闻是有限的;知识和事务是无限的,人生所能读、能办者是有限的。他说:“古今亿万年无有穷期,人生其间数十寒暑仅须臾耳。大地数万里不可纪极,人于其中寝处游息,昼仅一室,夜仅一榻耳。古人书籍,近人著述,浩如烟海,人生目光之所能及者,不过九牛之一毛耳。事变万端,美名百途,人生才力之所能办者,不过太仓之一粒耳。”[20]由此曾国藩深感人的渺小,极度信奉敬畏天命,认为人应该向天道学习。而在天道之中,最让曾国藩感慨警惕的,则是物穷则变,盛极必衰的道理,这也成为他的座右铭。但这并不排斥“有志竟成”,他也非常相信主观意志的作用,认为只要拚命去干,就能达到目的。“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欲为孔孟,则日夜孜孜,唯孔盂之是学,人谁得而御我哉?”[21]当然,人的努力也会有失败的时候,曾国藩对一切无法用“有志竟成”解释的问题,统统归之于“天命”。在天命与人力之间,天命为主,人力为次。“古来圣哲名儒之所以彪炳宇宙者,无非由于文学事功。然文学则资质居其七分,人力不过三分。事功则运气居其七分,人力不过三分。”[20]
曾国藩关于天、地、人三者之间的生态价值观念可以说是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湖南人的思想。正是这种思想促使一代又一代后继者一边敬畏天命,一边也能奋发图强,傲然自立于天地之间,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更无愧于人,无愧于己。
总之,湖湘传统生态价值观凝结了湖湘士人立足湖湘热土的基本生活智慧,其自远古的萌芽到两宋生成,再到明清乃至近代的发展,历经曲折,其中有湖湘本土根基,更伴随有自古以来多次大规模移民与文化移植交融共生的结果,是湖湘传统地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明显带有某些中华文化的普遍特征。当然,从文化发展的层累性角度来说,对湖湘传统生态价值观的研究,其意义显然不仅是历史的,更是现实的。
注 释:
①源远流长的湖湘传统生态价值观在自然与人的关系问题上强调天地一体、万物平等,以天地和谐为目标。这种生态价值观在强调整体的同时,也认为天大地大人亦大,拥有万物皆为我所用的傲然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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