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视域下的三国降将群——析《三国演义》降将形象的文化意蕴

王莹雪

(重庆三峡医药高等专科学校 思想政治教学部，重庆 万州 404120)

三国时期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其中降将是活跃在三国舞台上引人瞩目的一个群体，与勇将、谋士一起点缀着光彩照耀后世的三国英雄谱，是乱世中的活跃人物。《三国演义》的作者不吝笔墨，用高超的艺术手法，描写了一群栩栩如生的降将人物，并赋予了深刻的文化内涵。

一、异彩纷呈：降将形象分类

《三国演义》中降将人物众多，张晓春、马蓓依据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出版的《三国演义》，统计降将共有101个[1]，钱海鹏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出版的《三国演义》，认为“《三国演义》写了四百多位武将，其中降将有四十多位，占所有武将的十分之一……”[2]

关于《三国演义》人物形象的类型，近来学者进行了分类。譬如，孙广才将三国降将分为，“最硬气的投降——严颜投张飞”、“最窝囊的投降——刘禅投司马”、“最精明的投降——关羽投孟德”、“最心服的投降——孟获投诸葛”、“最有价值的投降——黄盖投曹操”[3]等五种类型。沈星怡将三国降将分为四种，“一曰择主而降，二曰迫降，三曰假降，四曰曲线投降”[4]。张晓春、马蓓将三国降将投降原因归纳为五种，即权宜之计、弃暗投明、诈降之计、为谋私利、厚待遂降[1]。

以上学者总结三国降将类型，归纳不尽合理。笔者认为，可从投降原因、投降行为评价、投降者评价等三个方面归纳。由此，可将降将分为五类：

一是感恩而降的忠义之士。此类人物奉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原则，坚守“士为知己者死”的人生信条。他们一旦选择了主人，便死心塌地为其效劳，即使主人有百般不是，纵然自己“忠而被谤，信而见疑”亦无所怨言。当主人遇难或失意、大势已去之时，他们又感激于新主子的知遇之恩，甘愿效犬马之劳，至死方休。如张辽、黄忠之辈。

二是见风使舵的反复小人。他们有的在生与义面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生，随即背叛旧主人，投奔新主人，苟延残喘着可怜的生命；有的为了再次使自己摆脱死亡的命运，厚颜无耻地向旧主乞怜：当初被叛，并非真意，实出无奈，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俺一条小命吧。如吕布、孟达之流。

三是挟怨背主的无耻之徒。如侯成、苟安、范疆、张达等背主小人。

四是被迫投降者。在现有集团受到排挤、难以立足的情况下，不得已才另谋出路，效忠于新的集团，忠贞不渝。如夏侯霸、姜维、甘宁是其典型的代表人物。

五是诈降之将。这类武将往往是智忠勇具备的英雄人物。他们善用计谋，以诈降为诱敌之计。如王瓘、姜维、黄盖等智谋之忠将。

二、详略与烘托：降将人物刻画艺术

降将，是《三国演义》描写的较为成功的形象群，这归功于独特的艺术手段，高超的叙事技巧。

(一)对比与衬托，皲染人物

《三国演义》在赞扬如关羽、夏侯霸、黄忠、张辽、庞德等忠于主人、忠于义的降将同时，又描写了一批如吕布、孟达等无信、无义背主之徒。作者将摇尾乞命者与视死如归者进行鲜明对比，更加突出忠勇者的忠勇，畏死者、不义者的可耻。

张辽形象是衬托手法成功运用的典范。在张辽被曹操所俘之前，关羽以大义之言词将其劝退，并赞其为义士，以关羽之口初步为张辽形象奠定了忠义的性格基调。在张辽所俘之后，对其出场前的吕布求降时情态的生动描写，对刘备、关羽为其求情时的语言描写，为张辽忠勇形象的展现蓄足了势。至此张辽的忠义形象已经成功树立，且后文张辽的言行顺着这一性格特征发展。

黄忠、马超、严颜、太史慈等降将人物形象的描写，亦是采用了这一手法。

(二)详略得当，突出主要人物

《三国演义》中有姓名的降将多达一百余人，姓名不详者不计其数。限于篇幅与情节的设置，对于降将描写不可一一道来。因而，在描写降将时，详写代表性人物，对于次要人物一笔带过，做到有详有略，详略得当。这一手法虽不算独具匠心，但在众多人物形象中，突出了个性鲜明并具有文化内涵的降将人物，不失为一种有效的叙事方法。

详略得当在降将人物形象描写方面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在写降将时选取个别人物点名道姓地加以介绍，对于不重要的人物则采取匿名形式蜻蜓点水式地一点而过，如曹操占领荆州，收服荆州降将中，只描写了宋忠、蔡瑁、张允、文聘等在荆州战事中起重要作用的六名降将，其余荆州降将在曹操选择领路开道人时，书中仅以“诸将”指而代之；另一方面，即使是有名有姓的降将，并非每个人都是重点描述对象，只有符合作者价值取向的降将，才是关注的焦点。或浓墨重彩地描绘，如曹魏集团中的徐晃、庞德、张辽之归顺曹操，蜀汉集团中的黄忠、马超、严颜、姜维之归顺刘备，东吴集团中的太史慈、甘宁之归顺孙氏，作者无不是倾注了极大的热情，不吝笔墨，津津乐道；或轻描淡写点到为止，如袁绍父子集团中的一批降将，焦触、张南，马延、张闿，“二将倒戈卸甲，特来投降”，书中类似这样的描述比比皆是。

三、时代与传统文化的交织：降将的文化阐释

投降，向敌人屈服，等于背叛自己所代表的集团，是一种为人所不齿的行为，是丧失骨气的体现。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真正的大丈夫应做到“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以此衡量降将谈不上“大丈夫”，甚至历来被中国人所鄙视。然而，《三国演义》的作者却不然，大书特书降将，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褒贬之情洋溢在字里行间。

(一)统治集团的人才观，是降将存在的前提条件

东汉末年，皇权削弱，宦官专政，朝政日非。至桓、灵二帝，中涓势力膨胀，排除异己，忠良之士遭到排挤，玩皇帝于鼓掌之内。有志图王之士，以维护皇权为名，乘机招兵买马收揽人才，扩大实力，从而形成了割据一方的军阀集团。由此，中国历史进入了长达二百多年的动乱时期。

军阀混战的成败，直接取决于人才：武将武艺高强，就可以置敌人于死地，掌握战争的主动权；文士韬略过人，便可不战而屈敌之兵。故而，东汉末年军阀之间的斗争说到底是个“智力竞争、人才竞争，谁拥有数量多、质量高的人才，谁更能发挥他们的作用，谁就能在竞争中取得优势”[7]，王前程人才观的论述更为精辟，“占有人才就是占有巨大的财富，天降祥瑞乃虚妄，河山之险不足凭，惟有人才才是图王称霸、安邦定国的关键”[5]。

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人人喊逐的董卓，见吕布勇冠天下，喜不自禁地说：“吾观吕布非常人也。吾若得此人，何虑天下哉！”[6]26杀人放火，涂炭生灵，欺君罔上，人神共怒的董卓，尚且知道爱惜人才，何况是魏蜀吴三方的英明的领导者。

魏蜀吴三方领导人，招人、用人各有千秋，在他们手下拥有一批能征惯战、武艺高强的武将，智谋纯熟的谋士。掌握着的人才并不是永久性人才，人才会在不同集团之间流动，而人才流动的媒介是战争，正如杨万民、王志毅说的那样：“制约人才流动主要因素是战争。”[7]战争的结果，会产生战胜者与战败者，战败者出于某种考虑往往归顺于战胜一方，成为降将。对于降将，军阀集团为了笼络人才为己所用，大多采取接纳态度。诸如曹魏集团中曹操不仅识人才、重人才，而且最善于笼络人才，使用人才。对于才能一般敌将而言，只要愿降者，曹操就会慨然纳之，如袁绍部将吕旷、吕翔、冯礼、焦触、张南等；对于自己较为赏识的忠勇的良将，曹操不惜施展谋略使其归顺自己，如招降张辽、徐晃、许褚等当世名将。为防止杜绝贤士归己之路，曹操不惜养虎为患，接纳明知会对己构成威胁的被己称为“英雄”的枭雄刘备；白手起家，实力最为薄弱的蜀汉集团对于降将更是接纳如流，如张翼德义释严颜，关云长义释黄汉升，刘玄德收纳长有反骨魏文长，诸葛亮招降姜维，姜维接纳夏侯尚。……东吴集团统治者孙策、孙权兄弟敬贤、爱贤不亚于曹操与刘备，孙策招揽了周瑜、张昭、张纮、秦松、虞翻等大批人才，且不计前嫌接纳曾与自己酣斗，甚至水火不容的太史慈；孙权更是虚怀若谷，礼贤下士，将鲁肃、诸葛瑾、顾雍、张纮等贤士纳入囊中。并且，孙权善于用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大胆启用、信用周瑜、鲁肃、吕蒙、陆逊，使其为孙吴立下不朽功业，成为江东“四英将”。

(二)新的道德观的出现，是降将存在的舆论基础

儒家文化强调道德修养，崇尚忠信仁义，反对不忠不义之举。自西汉董仲舒独尊儒术以来，“忠君”观成为儒家核心价值观，是评价一个人最为重要的道德准绳。东汉末年，忠君的内涵发生了变化，除了“忠于统摄四海的帝王”而外，时代赋予其新的内涵，即忠于雄霸一方的诸侯。从这个意义上讲，降将的投降变节行为是违背忠君观的。但《三国演义》的作者，以其光明磊落的“择主”观，与“忠君”观达到了辩证统一。作者在赞扬“忠臣不事二主”的忠君之士的同时，对降将也给予了公正的评价，“对一系列弃旧图新、另择新主的人物，也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赞扬他们是识时务的俊杰。”[8]194

降将的正当择主行为，值得世人同情和理解，同时得到作者的极力赞扬。相反，反常的择主行为，遭到世人的唾弃，是作者贬斥的对象。关四平先生认为择主须符合两个条件：“一是，择主观只适用于乱世中诸侯的层次，对皇帝是不允许‘择主而佐’的。二是以旧主是否仁德贤明为‘度’，如旧主愚暗残暴，则赞扬笔物的弃暗投明，并且要求他们一经择主，就要忠守到底，不能朝秦暮楚。”[8]194作者的这一择主观，间接反映了东汉末年人们道德观念的变化，及其道德规范对人们行为的约束性渐趋松弛。这种新的道德评价尺度，是降将再次择主的社会原因。

(三)立功疆场的功名思想是降将存在的思想因素

古人有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其中“立功”是历代封建文士、武将不懈追求的人生理想。东汉乱世，正是英雄建功之时，功名思想流行。职位显赫、人才出众的周瑜得到孙氏的重用，尚且唱出“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的心声；阚泽不顾个人安危只身到曹营为黄盖献降书，最大的动因在于以此为契机建立功名，“大丈夫处世，不能立功建业，不几与草木同腐乎？公既捐躯报主，泽又何惜微生!”[6]380刘备劝诸葛亮出山时也以功名诱说：“大丈夫抱经世奇才，岂可空老于林泉之下?”[6]309立功名，仅凭一己之力，实属不易，英雄往往要依赖英明的主上才能实现自己的功名愿望。择主自然成为英雄建立功名的关键，因而英雄在择主时，非常谨慎，正如诸葛亮高卧隆中时常吟的：“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周瑜能够建“火烧赤壁”之不朽功业，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遇知己之主，“大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必行，计必从，祸福共之。假使苏秦、张仪、陆贾、郦生复出，口似悬河，舌如利刃，安能动我心哉！”[6]370

押准了主人，便于成就功名，因此武将不惜更替主人寻找识得自己的英明之主。如魏蜀吴集团的文臣武将，随着主子称帝，大都可以加官进爵，青史留名。如果押错了宝，有些英雄会更换主人，那么降将在这样的情况下产生了，而且获得道德的认可。张辽“不忠”吕布而投曹操，屡立战功，官至前将军、征东将军、晋阳侯，与乐进、于禁、张郃、徐晃并称为曹魏的“五子良将”；甘宁先依刘表，不见用，后托身黄祖，仍不被赏识，最终弃黄祖而归孙权，得到孙劝的重用。此后，甘宁屡建奇功，战功显赫：破黄祖据楚关，攻曹仁取夷陵，镇益阳拒关羽，守西陵获朱光，百骑袭曹营，官至西陵太守，折冲将军；黄忠因韩玄兵败感于刘备知遇之恩归其麾下，深得刘备尊重与信任，威震天荡山，刀斩夏侯渊，被封为讨虏将军，受封为“五虎将”。

诸如此类的降将通过再次或多次择主，得以施展才华，驰骋疆场，赢得功名利禄。这些降将的行为，得到了封建社会伦理的认可，得到有志图王却不得志的作者及其所代表的怀瑾握瑜不逢其主而郁郁不得志者的封建文人的肯定与羡慕。总而观之，功名思想，是三国时期降将存在的文化土壤。

四、结 语

罗贯中以如椽大笔通过细致刻画、聚焦泼墨的写法，塑造了形形色色、种类齐全的降将群像，皆栩栩如生，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降将是三国群雄争霸中的突出人物群体，他们的出现或推进战争的进程，或造成了原先所属集团的重大损失。降将身上折射出五光十色的人性美，可供后人赏味，同时蕴含的深刻文化内涵，再次彰显了中华民族璀璨的文化精髓。

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化，三国时期的降将文化，就是在三国群雄蜂起，战争频仍中大放异彩。今天我们评价三国降将，应坚持马克思唯物辩证法，从三国特殊时期的文化背景中去估量和评价之。

[参考文献]

[1] 张晓春，马蓓.从《三国演义》看罗贯中对降者形象的独特情怀[J].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2009(4).

[2] 钱海鹏.《三国演义》降将群像研究[D].临汾：山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9.

[3] 孙广才.岂一个“降”字了得——浅析《三国演义》中的投降行为[J].现代语文：文学研究，2006(9).

[4] 沈星怡.《三国演义》投降类型的文化意蕴[J].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3).

[5] 王前程.《三国演义》与传统文化[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6] 罗贯中.三国演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3.

[7] 杨万民，王志毅.人才、谋略与三国鼎峙的确立[J].廊坊师专学报，1997(4).

[8] 关四平.《三国演义》源流研究[M].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