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磊
(华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学术界对盛宣怀在义和团运动时期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东南互保”和商约谈判等方面,对义和团运动时期盛宣怀和清廷之间关系的研究则稍显薄弱。早期研究盛宣怀的学者往往将盛宣怀当作买办,认为其在义和团时期的活动是为了迎合帝国主义的需要和维护清廷统治①。近年来,随着对盛宣怀研究的深入,学术界对盛宣怀在义和团运动期间活动的认识逐渐客观,一些学者从现代化和民族大义层面出发认为盛宣怀的活动有其合理性②。在义和团运动期间,盛宣怀凭借在官场上的人脉关系对地方督抚、西方列强,甚至清廷的决策都产生过一定的影响,他们之间有很多的互动,然而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尤其是盛宣怀和清廷之间有哪些互动,似乎研究得不够深入。笔者将对这一历史事件进行新的释读,并希望在此基础上得出一些有益的启示。
1900年春季,义和团在京畿地区迅速发展起来,震惊了整个帝国,清廷内部围绕对义和团的政策展开了讨论。
早在义和团兴起初期,慈禧太后对义和团就不主张“剿”③。在这次争论中,慈禧太后主张对义和团施行“剿抚兼施,以抚为主”的方针。清廷认为各省所设立的民团属于自卫的性质,主要的目的是“保护身家”,而中国古代就有这样的实例,因此容许民团的存在。然而,清廷又害怕民教之争引起各国的不快,要求各督抚、地方官“剀切晓谕”,去引导民众,企图通过安抚的办法来处理民教之争④。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清廷对义和团采取以“抚”为主的政策。1900年4月21日,军机处寄直隶总督荣禄的上谕中指出:只要义和团安分守法就可以“自便”。即使在义和团“寻衅”的情况下,清廷也只是要求地方官员“切实开导,谕以民教皆朝廷赤子,食毛践土,自应彼此永远相安”,“即民间学习拳技,自卫身家,亦只论其匪不匪,不必问其会不会”⑤,明白地阐述了其对义和团主“抚”的态度。5月初,当山东文登县群众抵制英国履勘界务时,清廷要求英方暂缓勘办,致电袁世凯“先行设法解散”,“开导绅民”⑥。在这件事上清政府顶住英国的压力,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在列强的压迫下去镇压民众,反而要求英国人延期勘办,可见,清廷对民众运动采取了较为温和的政策。但是,当义和团发展过快,危及京畿时,清廷也表现出了相当的不安。为了维护其统治,清廷对义和团实施了一些限制性措施,要求步军统领衙门“严密稽查,设法除禁”京师附近的义和团,“毋任聚众滋事,致启衅端”⑦。然而,这只是清廷主“抚”政策中的小插曲,并没有改变其“以抚为主”的实质。任何一个统治者,当有利于己的力量逐渐威胁到自己统治的时候,都会采取措施来限制或者引导其向有利于己的方向发展。此时的清廷和义和团的关系正是一个显然的例子。
然而,清政府中的一些官员则不同意清廷对义和团的政策,盛宣怀就是其中一位。一些地方官员实施清廷对义和团“抚”的政策,导致义和团实力大增,拆毁铁路,斩断电报、电线,盲目排外的行为越发剧烈。在这样的局势中,盛宣怀并不同意那些主“抚”官员的做法。在5月29日盛宣怀致裕禄的电报中透露出:他已经请求聂士成“亲往捕拿查办”⑧。5月31日,盛宣怀致电李鸿章时抱怨:“拳匪拆毁卢保铁路及半,法、比洋人廿余名尚未出险,皆毓君酿成也。”⑨毓君即毓贤,他是清廷主“抚”政策的坚定执行者。盛宣怀请求“捕拿”及对毓贤的抱怨,表明其对主“抚”派持不赞成的态度⑩。盛宣怀之所以不赞成清廷政策,笔者认为是基于以下几个原因:其一,对所辖实业的保护。盛宣怀从1872年参与创办轮船招商局起,就与中国的实业结下了不解之缘,先后掌握了轮船、电报、纺织、铁路、铁厂、矿务、银行等部门。义和团则将铁路、电报等现代化器物视为洋物,认为其亵渎神明,要将其势力范围内的铁路、电线毁坏净尽。盛宣怀要保护这些实业就不得不反对义和团,进而反对清廷对义和团的主“抚”政策。其二,对清廷统治的维护。盛宣怀作为传统知识分子,系统地接受了中国传统教育,虽然科场失意,但这并不能阻碍其“忠君”的行为。盛氏认为:自古以来,民乱兴起的时候,主“抚”往往会酿成“大祸”,如果不严加剿办,那么中国内地的其他反清势力,如山东、河南的匪徒,长江流域的哥老会,康有为、孙中山等人的活动,借机发展,足以对清廷的统治构成威胁。为了维持清廷的统治,盛宣怀不主张施行“抚”的策略。其三,害怕列强趁火打劫。在分析了国内的局势之后,盛宣怀凭借其和洋人打交道的经验意识到,国内大乱,西方各国断不会放过向中国牟利的大好时机,进而害怕外国出兵干涉,形成“外衅由内乱而起,民穷财尽”的局面。因此,他坚决反对清廷对义和团主“抚”的政策。
考虑到上述原因,盛宣怀没有实施清廷对义和团的政策,而是奔走呼号,试图对清廷的政策产生影响。其行动主要有两个方面:第一,向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等封疆大吏推销自己的观念。6月3日,盛宣怀致电李鸿章:“清议主抚,养痈成患”,已经上奏要求“肃清畿辅”,“师宜切实敷陈,荣相、王相甚明白,但须疆吏多持正论以破迂谈”。次日,李鸿章回电感叹:“清议不以铁路为然,正快其意,时局尚可问乎?似非外臣所能匡救。”在没有得到正面的回应之后,盛宣怀转向总理衙门陈述自己的观点。6月5日,盛氏致电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说:义和团势力扩展迅速,如果不加速“惩剿”,让其解散将会困难异常,自古乱民兴起之后,大多都因为剿抚不定而“酿成大祸”;外国借口保护使馆,派兵入侵,兵权、财权都为别人所控制。希望清廷能够改变方针。第二,在分析了主“抚”的不足之处后,盛宣怀向清廷提出了主“剿”的具体策略。盛宣怀认为,应该趁各省拳民尚未联合,西方列强还没有开始干涉的时候用现有的兵力采取果断措施“肃清畿辅”以达到“消外衅而遏效尤”的目的。1900年6月5日,盛宣怀致电总理衙门请求清廷降旨剿杀义和团,其电报中强调“只要聚众滋事,律所当诛”,地方官员应该“遇有立会聚众,持械拒捕,不受官长约束,皆属滋事匪徒,即当立时剿灭”。同时,还要求“责成州县选举绅士连庄具结,以散胁从”。
清廷于6月5日派赵舒翘、何乃莹“前往宣布晓谕”让义和团“一体解散,各安生业”,次日降旨宣布:“至铁路原系国家所造,教堂亦系教士教民所居,岂得任意焚毁”,如果有“怂恿煽惑”,“该团即行交出首要,按律惩办”。然而这道圣旨也为义和团留有很大的余地,仍然强调“教民拳民,均为国家赤子,朝廷一视同仁”,对清廷被迫出兵镇压导致的后果表示“身为吾民惜也”。表面上看慈禧太后让赵舒翘等人宣传解散义和团,实质则是让其“隐查其情事”;对刚毅等人在处理义和团问题时也要求“劝导为要”。由此可见清廷对义和团仍然是以“抚”为主的政策。6月5日的举动也只是对义和团的警告。盛宣怀努力地试图通过联络实力大臣影响清廷的决策,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他预想的方向发展,清廷最终采取了以“抚”为主的政策。盛宣怀与清廷在义和团问题上产生了分歧。
随着义和团势力的发展,京津地区外国人的安全受到了严重威胁,西方列强纷纷要求清廷剿杀义和团,保护使馆和侨民的安全。
1900年4月,义和团进入京师,站稳脚跟之后,就开始展开拆教堂,杀洋人的排外活动。此处列举时任英国驻华公使窦纳乐爵士致英国首相索尔兹伯理伯爵一封电报的内容以窥其一斑:“法国公使今天前来告诉我:在保定附近,离北京九十英里的一个地方,义和团破坏了三个村庄,杀死六十一名罗马天主教徒。”此外,盛宣怀所发的一封电报中也指出:“法、意、比三国洋人廿三名困在长辛店小山之上,朝不保夕。”另据《申报》载:5月31日,有72名传教士被北京的义和团杀害。
面对这种局势,各国公使一面继续要求清廷镇压义和团,一面纠集军队以“保护使馆”。由于清廷的决策涉及了英、美、法等国传教士的利益,英国驻华公使窦纳乐同美、法、德、意等国领事会商后,于1月27日向总理衙门提出一件“要求发表一道上谕,宣布镇压两个反对外国人的秘密结社”的同文照会,结果却令他们很失望,因为总理衙门拒绝按照他们的要求发布上谕。5月20日,英、美、法、俄、德等11国使节召开了外交团会议,一致同意要求清廷采取更严厉的措施镇压义和团。然而,经过观察,窦纳乐认为:“没有采取有效的行动,它是令人不满意的。”
各国公使对多次照会得不到满意的答复,甚是不满,于是他们开始动员各自的政府派遣军队来保护使馆。5月29日,窦纳乐向索尔兹伯理汇报说:“鉴于中国政府漠不关心局势的严重性,在昨天举行的各国使节会议上,一致决定调来卫队保护各国使馆。”此后,各个国家军舰陆续开赴天津沿海,5月25日,德国政府决定向中国增加三艘军舰以来保卫官商。5月31日,英国将驻扎在威海的两艘兵舰开赴大沽口。
面对西方列强的步步紧逼,慈禧太后先后召开四次御前会议,就对义和团的“剿”、“抚”方针及对列强和、战问题展开讨论。期间,列强军队攻占了大沽炮台,清廷要求各省驰援京师。6月18日,慈禧太后同意了攻击使馆的奏议,中外交恶。19日,经过第四次御前会议的讨论,清廷决定对外宣战。21日,清廷发布宣战诏书,表示要“大张挞伐,一决雌雄”,“剪彼凶焰,张我国威”,以“共泄神人之愤”。同日,又发布上谕要求各省督抚召集义和团“藉御外侮”。随着局势的发展,中外开战,清廷最终确定了“借团御侮”的政策。清廷面对内外压力,群臣辩论,得出的决策竟是同时向以英、美为首的多个工业化强国宣战,以一敌众,从当时中外时局来看,这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决定。
在此前后,盛宣怀并没有听从清廷的决策,而是按照自己的看法,展开了一系列游离于清廷政策之外甚至和清廷政策相背的活动。第一,向清廷陈述自己的意见,试图挽回局势。6月16日,盛宣怀致电王文韶提出了镇压义和团的具体办法:“先发明谕几道,一,加意惋惜;一,限日肃清;一,以赈为抚;一,调任直督”,认为这样可以“消弭一半”,希望能够转奏。6月16日,致电荣禄,请求清廷:“速剿,以谢各国而支危局。”6月22日,盛宣怀请求奕劻、荣禄等向清廷转奏自己的意见:中国兵器和军饷都极度的缺乏,难以和多个强国作战,全国有目共睹。所谓拳民“众志成城,洋人寡不敌众”,只是表面现象,当敌国兵力集结以后,中国怎能抵挡得住。抗击外敌偶尔能取得胜利,但最终必会“大败”,“惊呼东南难保,何能接济?”第二,请求清廷与西方搞好关系。6月23日,盛宣怀、刘坤一、张之洞、王之春联合上奏请求任命李鸿章为全权大臣,向各国声明“中朝绝无助拳拒洋之意”,义和团由中国自行镇压,各国使馆会派宋军保护,希望各国不要再向中国添兵。6月29日,盛宣怀致各国公使电中明确表示:“李、刘、张保东南挽和局为主,矫诏不理。”
笔者认为盛宣怀此时反对清廷“借团御侮”的政策主要有以下原因:(1)对中外军事力量的评估。盛宣怀认为,中国的兵力和财力和一个国家作战都成问题,更何况与几个大国同时开战。慈禧太后一直依靠的义和团,没有现代化枪炮,战斗力低下,和清朝官兵作战都不能取胜,又怎么能和现代化武装的西方军队作战呢?因此,反对“以一敌众”。(2)害怕清廷对外宣战,破坏“东南互保”。从当时全国范围来看,北方地区处于混乱之中,长江流域相对宁静。在北方,清廷、义和团与列强之间战争的破坏是造成混乱的主因。南方因为缺乏北方动乱的因素而略显平静。然而这种表面宁静之后也呈风起云涌之势:民众运动时而突起,西方列强也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向长江流域发兵。为了维护长江流域的稳定和其所属实业不被破坏,盛宣怀正在积极地谋划东南互保,一边游走于东南各督抚之间倡议互保,一边联络西方,企图使双方达成一致,从而保护东南的稳定。如果清廷对外宣战,长江流域和西方诸强就处于敌对的状态,列强很有可能向长江流域发兵,而义和团势必会席卷长江各省,“东南互保”就会被扼杀在摇篮之中。这也是盛宣怀反对“借团御侮”政策的初衷之一。从后来局势发展的情形来看,盛宣怀的东南互保确实维持了东南各省的稳定,保护了一批近代企业,也阻止了外国人发兵长江,有其进步的一面。
盛宣怀的活动并没有得到清廷的认可。6月23日,清廷发布上谕,要求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同日,又寄各省将军督抚上谕:“现在中外开衅,已经谕令各省督抚召集义和团,藉御外侮。”要求各省的督抚将军分别饬令各所属军队,将以前储存的各种军械修理整备,添造子弹等配件,供义和团使用。6月25日,发布上谕,要求清军和义和团“必当感激图报,共建殊勋”,“其有奋力战杀敌致果者,定予以不次之赏。”
清廷“借团御侮”政策的加强,使盛宣怀深感失望,于是就开始一系列与清廷政策背道而驰的活动,一面继续谋划“东南互保”;一面向西方列强求和。6月26日《东南互保章程》签订。至此,盛宣怀活动与清廷政策已经处于对峙的状态。此后,盛宣怀谋求互保范围的扩大及和西方的接触都与清廷的政策相背离。
“东南互保”的实施保护了列强在中国南方的产业,然而中国北方地区仍然处于混乱之中,这严重威胁了诸国的利益。于是西方列强在南方的利益得到保证的情况下,集中精力出击北方。此时,清廷要解决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阻止列强的军队开进北京,维护其统治不被推翻。慈禧太后为了阻止列强进兵北京,采取了软硬兼施的措施,当清军和义和团占有优势的时候,以武为主;当局势不利的时候,就以和为主。
清廷于21日发布宣战诏书之后,列强次日就开始向中国调兵遣将。英国政府敦促日本增派军队,法国增派两个营的海军部队来华。如前文所述,此时清廷命令清军和义和团联合作战,一致对外。双方各有损伤。可是清廷很快就显得力不从心,要求各地支援京城。6月24日,列强又有军队来华。英国从香港调集一千两百余名士兵赶到天津,日本派“八重山”、“高雄”二舰开赴上海。面对如此局面,慈禧太后也开始认识到坚持对外强硬态度是不明智的。6月25日,慈禧太后在发给李鸿章、李秉衡、刘坤一、张之洞等人的电报中表示:这次中外开战“非意料所及”,从中外实力对比来看,是很不明智的做法。当日慈禧就派荣禄赴使馆慰问。然而,武力对抗仍是优先选择的策略。她一面犒赏作战的清军和义和团,一面从全国各地调兵遣将,试图力挽狂澜于水火之中。可是结果并不理想。首先,各地督抚本来就不主张对外开战,又在谋划东南互保,对于她的命令也只能是敷衍了事,除了李秉衡等少数官员之外,没有更多人愿意出兵。其次,列强在和清廷的战斗中并没有占到太多便宜,正在增派更多的军力赶往天津。力量的平衡向列强倾斜。6月27日,又有大批军队准备开往中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清军和义和团更多地处于不利境地。面对列强的攻势,慈禧太后也表示出了转圜的愿望。7月3日,清廷分别致俄国书、日本书、英国书,希望各国“设法筹维,执牛耳以挽时局”。然而,慈禧太后并没有放弃武力。同日,清廷发布上谕表示,“无即行议和之势”,要求各督抚“联络一气,以慑彼族之骄横”。
随着列强不断地增兵,局势也日渐明朗,慈禧太后也不得不重新考量主和派的意见。慈禧太后对外宣战之后,盛宣怀所谋划的“东南互保”与清廷的“宣战诏书”相违背,盛氏的行为在当时相当于通敌叛国,可是在战争的特殊时期一切都不能按照常规的标准来思考。在盛宣怀的努力下,清廷逐渐承认东南互保。可见慈禧太后并不反对议和。
早在6月23日,盛宣怀就联络刘坤一、张之洞、王之春等上奏说:“可否电诏李鸿章派为全权大臣,先与各国外部电商,声明中朝绝无助拳拒洋之意,乱匪准由中国自剿,使馆即派宋军保护,劝止添兵。一面催李到京,请旨与各使筹议,庶可挽救危局。”在此之后的一段时间,随着力量天平向列强的倾斜,清廷更多地表示出主和的愿望。7月8日,清廷任命李鸿章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
在之后的战斗中,清军和义和团遭受了更大的失败。7月9日,聂士成阵亡,在天津的义和团也遭到重创。7月14日,联军攻下天津。越来越多的联军进入天津,并准备向北京进发。在这种局势下清廷的态度发生了较大的转变。7月17日,发布上谕声明:要保护使馆及教士,对日本公使被刺表示惋惜,对土匪乱民要相机剿办。荣禄也停止攻打使馆,并向使馆赠送水果。朝廷内部主和的声音也越来越大。7月26日,两江总督刘坤一联合张之洞等人上奏:“吁恳天恩,授以(李鸿章)全权。”8月4日,联军由天津发兵北京。面对联军的巨大军事压力,慈禧太后开始向西方求和。8月7日,慈禧太后授予李鸿章全权大臣,负责议和。
8月14日,联军攻入北京城内。15日凌晨,慈禧一行西逃。此时,战争的形势已经不容慈禧太后做出选择,她只有一个选项——议和。为此,在逃走之前,特意留下荣禄、徐桐等人向列强求和。8月25日,李鸿章奏请奕劻、张之洞、刘坤一等也作为议和代表,并请求镇压义和团,作为议和的保障。慈禧太后同意李鸿章的奏请,并要求迅速开始议和。此时,在清廷内部议和已成为主旋律。
促使慈禧太后由主战到议和转变的主要因素是战争形势的变化,同时,朝廷内部的主和派也起了一定的催化作用。在清廷政策转变的过程中,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等封疆大吏是主导。作为主和派之一的盛宣怀也积极地联络各方,试图影响清廷的政策。由于盛宣怀人微言轻,只能通过游说各督抚大臣间接地向清廷产生影响,但由于他的智慧和胆识,他提出的“东南互保”的系统主张,得到东南督抚大臣一致认同,加之盛宣怀所控制的电报局和铁路对各方进行沟通,这对促使议和力量的形成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
盛宣怀见清廷也开始和谈,于是积极地活动,以促使议和活动顺利进行。为此,他主要从四个方面进行了努力。
其一,试图阻止太后“西行”。慈禧太后一面要求议和,一面向西逃去,盛宣怀认为这样做不利于议和的进行,于是展开了“阻西幸”的活动。8月5日,盛宣怀致电杨宗濂要求:如果有“西幸”的消息,要让他知道。9月29日,致电福州将军善联:已经让三帅“奏请驾暂驻晋,缓赴陕”。10月1日,致电刘坤一表示:如果太后一行“西幸”将会阻碍议和。盛宣怀、刘坤一等人阻止两宫“西幸”的行动也得到了一些大臣的支持。10月4日,杨儒致刘坤一电说:“公阻西幸,钦服荩筹。儒亦当疏陈利害,以挽大局。”然而这些努力并没有达到目的,慈禧太后为了自己的安全最终还是逃向了西安。10月8日,盛宣怀致电王文韶说:“忽闻西幸长安,适与各邦所请迎銮之意相背”,并表示:纵观当今局势,应该回京城。但是,为时已晚,慈禧太后并没有听从盛宣怀等人的建议。
其二,为了解决“惩祸首”的具体问题周旋于清廷和列强之间。为了议和,清廷早在逃亡的路上就宣布镇压义和团、惩祸首。在镇压义和团问题上,清廷、八国联军及督抚们态度一致,严厉镇压,义和团在中外武力联合辗压下最终灭亡。在“惩祸首”这一问题上,清廷和八国联军产生了分歧,但那也只是在惩罚人员及程度上的冲突。“惩凶”是中外和谈的主要内容,1901年2月5日,各国公使会见李鸿章等人时要求处死载漪、董福祥等12人,奕劻等人认为处死皇族会使皇室蒙羞,而董福祥为民间所拥戴,将其处死会引起不满,希望能减轻惩罚的力度。盛宣怀则主张速办、重惩,认为这样可以尽快地议和,减少疆土损失。最终在盛宣怀等人的“恐吓”下,最终清廷接受了列强提出“惩凶”的大部分条款。足见,慈禧太后在内外压力下促成议和的急迫心态。
其三,为谈判出谋划策。盛宣怀于9月13日致电刘坤一分析说:这次中外战争起因于民教之争,各国也知道宗教有害于中国,应将这种情况向西方各国的报馆透漏,这会有利于我方。盛宣怀还建议用“抓主要矛盾”的策略进行谈判。9月29日,致电荣禄、廷雍说:“因闻德王尚不肯停战,故必先就德使劝止。”在谈判中盛宣怀看到了列强之间的矛盾,建议用离间计。11月24日,致电鹿传霖说:“目前议约,本属惟被所欲,尚幸德与英合,不与俄合,数大国互有意见,我尚可从中略用间谋。”此外,盛宣怀还设法筹款,力求减少外国干涉内政。在《辛丑条约》签订后,4.5亿两的赔款为最紧要解决的问题,此时,督抚们都把目光投向了盛宣怀。理财正是盛氏的长处。军机处的荣禄也多次向盛宣怀问策。1901年1月6日,盛宣怀致电西安军机处提出了筹款的具体办法。李鸿章、张之洞等人对此极为赞赏。从盛氏提出的策略可见,在其长期办理洋务的过程中对如何与西方打交道已经有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其四,做了一些外围工作。例如,协商谈判的地点,保证电线的畅通等。
清廷看到了盛宣怀在议和中发挥的作用,在李鸿章的推荐下任命其为会办商务大臣,参加商约谈判。至此盛宣怀的活动和清廷的方针完全恢复了一致,并身体力行地执行。
纵观盛宣怀在义和团运动期间的活动,不难发现他在处理和清廷的关系中,隐含着一条分离、对峙、回归的路径。虽然中间有分离和对峙的时期,但是,盛宣怀保护所创实业,维护清廷统治的基本立场从未改变,为了这个目的,他奔走呼号,当清廷的政策符合他的判断时,就积极地实施;反之,就自行其是。也正是基于此,义和团运动结束时,清廷对其“叛逆”的行为,非但没有惩罚,还给予升职及奖赏。清廷在义和团运动中的决策受以盛宣怀为纽带的地方势力影响之深为清季历朝所罕见,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晚清外重内轻的格局及清廷在帝国主义和地方督抚夹缝中残喘的哀局。
注释:
①夏东元:《论盛宣怀》,1981年第4期,第57-71页;夏东元:《盛宣怀传》,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04-220页。
②贾熟村:《义和团时期的盛宣怀》,《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08年第6期,第1-3页;陈庆生:《“东南互保”中的盛宣怀》,浙江大学人文学院硕士学位论文,2008年。
③路遥、程歗:《义和团运动史研究》,齐鲁书社,1988年,第245-278页。(美)周锡瑞著,张俊义、王栋译:《义和团运动的起源》,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71-290页。戴玄之:《义和团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44-55页。
④《上谕》(1900年4月17日),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义和团档案史料》(上册),中华书局,1978年,第80页。
⑤《军机处寄直隶总督裕禄上谕》(1900年4月21日),《义和团档案史料》(上册),第82页。
⑥《谕旨》(1900年5月8日),《义和团档案史料》(上册),第87页。
⑦《军机处寄步军统领衙门上谕》(1900年5月9日),《义和团档案史料》(上册),第87页。
⑧⑩《盛宣怀致裕禄电》(1900年5月29日),《义和团运动—盛宣怀档案资料选辑之七》(以下简称《盛档资料选辑之七》),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9页,第19页。
⑨盛宣怀:《汉口盛京堂来电》(1900年5月31日),李鸿章:《李鸿章全集》(第八册),海南出版社,1997年,第4 07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