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朝荣
(姚安县文体广电旅游局,云南 姚安 675300)
在漫漫历史长河中,丽江、姚安如同两艘古老斑驳的舰船,承载着无数历史风流人物、跌宕着多少千古政坛风云,穿过雾霭,穿过风浪,一路走来,光影迷离,魅影无限……而流传在这两座千年古城间的关于木氏土司和高氏土司的历史文化传奇和家族友情故事,历经几百年盛世文明,无时不在古今民族史中散发出迷人的光彩。高、木两大家族顺应历史的发展潮流,以国家和民族大业为重,善于审时度势,方得以世代根基稳固,并未雨绸缪掌控政局,历经几百年乃雄踞一方,这是先贤的珍贵遗产,值得我们探究和借鉴学习。
丽江木氏土司和姚安高氏土司两大望族历史地、人为地存在着政治、经济、文化和血缘关系,很早就建立了家族姻亲联系,并且保持几百年弥久不摧,形成了丽江与姚安、纳西族与彝族、纳西土司文化与彝族文化、内地与边疆民族文化之间的亲缘力,成为高、木土司政治统治的“粘合剂”。
明代是丽江木氏和姚安高氏的鼎盛时期,一个作为纳西族地区社会经济地位显赫的木氏土司,一个作为云南政治地位显赫的高氏家族,在当时政坛动荡不安、战乱纷起而地方势力割据民族矛盾又十分突出的历史背景下,为了巩固来之不易的氏族生存稳定,寻求长远繁荣发展,就得妥善处理好本氏族与朝廷以及其他民族的相互关系,获得外部良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生态条件。在纳西族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占领主地位的木氏土司和滇中占统治地位的高氏土司,自然而然地建立起了民族融合和家族亲疏关系:在政治上结盟、民族上融和、经济上借鉴、文化上交流、姻缘上联姻,从而使两个在当地举足轻重的统治氏族既适应了社会环境的变化,又能保持自身的稳定发展。作为“古驿道”重镇上的姚安高氏土司和丽江木氏土司,在同样显赫的家世、同样显赫的政治经济地位、同样融合的历史文化和同样沿袭的民族等级外婚 (族外婚姻)大背景下,这两个历史上的贵胄氏族就建立了“门当户对”的强势家族联盟姻缘关系。
丽江木氏与姚安高氏缔结姻缘起于元代以后。丽江木氏为纳西族,在边地纳西族地区占领主地位,是当地政治、经济、文化的杰出代表。公元1253年,蒙古忽必烈南征迂回灭宋,利用丽江土酋阿良克大理国,因功受爵,世袭为丽江路管民官。至元代以来,丽江土酋阿氏始成气候,遂统一各部,成为一方稳定与强盛的诸侯。因审时度势,至明代同样受到中央王朝的宠信,因感其忠诚及功劳卓著,被明太祖赐姓为木且世袭为土官,统领丽江。为协调好周边地区的少数民族及土司关系,木氏大力推行姻亲政策,木里、盐源、兰州、蒙化、永胜、鹤庆、邓川、蒗蕖、景东、姚安、武定等均有婚姻关系,或嫁女,或讨媳,形成强强联手,相互促进,各保一方平安和发展。明至清改土归流前,木氏承袭18代土官职,有17代娶外族女子为妻,历代木氏土司有女51个,都嫁给了周边的知州、同知、土官、知府为妻。相隔近千里的姚安高氏土司和丽江木氏土司家族通过世代相互联姻的方式,进一步密切了双方的深层交往。
丽江木氏土知府与姚安高氏土同知两家姻亲关系持久莞杂,延续联姻数代。据《高氏家谱》、《木氏宦谱》载,高凤娶木泰的孙女,高齐斗娶木公长女,高金宸娶木东之女阿珂,高光裕娶木旺之女木氏姒,又名阿相。至高光裕之子高守藩娶木增之女木氏淑,高守藩之子高泰瞿娶木懿之女木氏荣,高泰瞿之子高奣映,也与丽江木氏交往甚笃,对木氏知之甚详,他编的《鸡足山志》方能祥实反映木氏业绩。高奣映之子高厚映娶的妻子也是木氏之女。而木氏也同样几代续娶高氏女,据不完全统计,高家嫁往木家的也有5女之多。譬如木尧娶姚安土知府女阿氏加 (官名高氏宁),木钟娶姚安同知女高氏寿。又据史载:唐代以来,丽江的纳西首领与南诏 (高氏领地)关系密切,“磨些蛮 (纳西族)与南诏世为婚姻家庭”。而且民国《姚安县志·氏族》亦记载:五十世祖高守藩 (四十九世祖高光裕子)承袭时,“三岁孤,(木氏)母代理府事”,叔父高光谦争夺世职,变起家庭,高守藩母亲带着他出走丽江。天启二年 (公元1622年),始归袭职。由此,高、木两大家族久远的世交亲密关系可见一斑。[1]
丽江木氏土司经营管理丽江纳西族地区470年,木氏22代土司,无一不维护国家的统一,对代表国家统一政权的中央王朝忠诚至恳,谨遵朝命,拓边守域,从未叛乱,贡纳赋税,捐银助饷,出兵出力,尽力效劳,为滇西北乃至滇、川、藏地区的政治稳定和经济文化的发展做出了贡献。姚安高氏土司自三十一世高泰明世袭土官职始,传至晚清雍正七年 (公元1729年五十四世高厚德因朝廷实行“改土设流”被劾世袭土官革除而迁徙江南)止,历经无数朝政风云变幻,盘踞姚州沿袭世职土官统治24世700多年,成就了“九爽七公八宰相,三王一帝五封侯”的辉煌历史。曾作为云南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古姚州和古驿道商贸大本营的丽江,都在云南文明发展史上有着极其重要的政治经济地位,无不闪耀着“历史文化名邦”的耀眼光芒。而要谈论这两地的政治发展史、经济发展史、民族发展史、历史文化发展史等,大多与高、木两大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而无法绕开。
为巩固土司的统治地位,丽江木氏土知府与姚安高氏土同知两家历经几朝数代,不仅世代延续着深厚莞杂亲上加亲的姻缘关系,而且双方在军政上也互相依持,关键时刻鼎力相助,使双方在政治、姻缘、文化交流等方面关系历久弥坚。在政坛,多体现在内部权乱时,双方作为后家的实力依托,以至出面摆平事端扮演重要角色。如高金宸之妻阿珂 (木东之女),生有四子:为光裕,光谦,光前,光祚。长子光裕号天储,袭父职。光裕娶木旺之女木氏姒,生子高守藩,守藩3岁时父殁,木氏姒摄职,其二叔阴谋夺取土司位,引发内乱,木氏姒被杀。四叔光祚带守藩到丽江避祸,同时读书,至天启二年方由木氏护送回姚安平乱并袭土司职位。高守藩即位后又娶木增之女木氏淑,生高。9岁时又遭内乱,同样到外公木增家避难读书,“承生白公一力扶持,修鳞养晦,凡立身涉世之道,无不谆谆训勉。”明崇祯九年方回姚安执事。高泰瞿娶木懿之女木氏荣,生高奣映,成为高氏几代土司中集大成者。丽江木氏子孙也多有高氏的乘龙快婿,如木钟6岁时就被高奣映接去姚安读书,后被招为婿,长年在姚安。清康熙五十九年,土知府木兴奉旨率磨些兵赴西藏平乱,遭年羹尧参奏涉陷,惊疾亡故,木氏连遭厄运,丽江无人管理,木钟持高氏之力,回丽主政。接下来清王朝实施改土归流,削减土司权力,木氏家境开始衰落。此时高氏尚处兴旺,积极给予木氏接济,如扶养子女,在政治上为之斡旋,如使木钟之子木德准任通判之职,为木德娶高氏之女高顺英,内外助力,“起衰振靡”。这种政治性的联姻和亲情上的密切协作,使双方受益匪浅,正如《高氏家训》所说:“遇家庭之变,嫡母之撑持,外祖之保全,祖宗以来,亦有成范。”丽江木氏与姚安高氏通过政治依仗、氏族联姻,开创了互信互助、互撑互进、互利互赢、共同发展的局面,为两家的共同利益和两地的政治稳定、民族团结、社会发展、文化交流起到了重要作用。[2]
古代姚安和丽江地理位置重要,而雄霸这两地的高、木土司氏族历史文化源远流长源同根连,很早就建立望族“亲戚”关系,在历代两大家族亲如一家兄弟般携手前行亲密交往中,深深铭刻下了互为参照、共同学习进步的文化烙印。
据史载,自元明以来,以高氏和木氏为代表的两地民族交往甚密,并一直与汉、白、藏、彝、普米、傈僳等民族有着密切的交往,尤其是与汉族之间发生了双向的同化,实现了汉文化与纳西文化的有机融合。特别是在高、木土司统治时期,两个势力相当的家族皆强调传统与注重变化并行不悖的政治文化,造就了姚安高氏土司与丽江木氏土司在文化上的开明开放精神,形成了“窥中原文脉,纳百川之精”的文化心态,对汉族和边地民族及其文化相当包容。尤其到了明代,是汉族移民大量进入云南的时期,伴随军屯、民屯、商屯以及流官、犯罪充军、流徙、贬谪等形式入滇移民的是汉文化,这在云南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发展史上产生了重要影响。这一时期,丽江的木氏土司和姚安的高氏土司最早接受并身体力行地推行汉文化,并使其在统治民族区域长期渗透融合,从而更好地促进了两地的政治文化的交流与互动,使两地涌现出了许多成就较高的诗人、学者,高奣映的外祖父木增和祖父高守潘就是其中成果累累的文化名人,成为当时公认的云南受汉文化影响和熏陶最深、成就最大和最典型的代表。
元、明、清以来,姚安高氏土司和丽江木氏土司在社会发展、政权更迭的历史浪潮中,亲同手足,团结互助,与当地民族休戚共荣,与外族息息相通,增强了民族认同意识和感情,形成了弥合边疆与中原政权之间裂缝的政治亲和力和密切主流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联系的民族亲缘力,在两地民族和睦和社会稳定中发挥了情感疏通和政治纽带作用,成为边疆少数民族共同繁荣进步的重要连接点和平衡点。高、木两大土司势力范围的民族大融和,巩固了中央王朝在边疆的统治地位,维护了辖区的社会稳定民族团结,促进了边疆少数民族和汉族的融合共荣,为当地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发展创造了良好的空间,也为高、木两大家族的崛起开创了兴盛时代。
据永胜县志载,公元1103年,高氏担任过大理国宰相的高泰运,奉命前往宋朝国都开封求取佛经及汉文典籍,大大加速了汉文化在云南大理国境内的推广。现在永胜灵源观音寺的观音像即为高氏第34世族人高多罗生所刻、鸡足山迦叶寺的“常住田碑”为北胜高氏47至50世祖孙四代知府所立。他留少数民族墓葬外形全是汉文化样式,是高氏50世土司高斗光在他留山留下的文化遗迹,见证了高氏对汉文化的推崇和与他留人的密切关系。明代,永胜高氏经历了一个“汉人进夷家,汉文化融和”的历史过程。特别是明初“洪武调卫”彻底改变了丽江,尤其是永胜当地的民族结构,对当地民族文化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同时,土司的历代传承,由于土司文化浓郁的政治色彩,注定了它相对包容的本质和排外的特性,也让很多优秀的中原文化精髓在民族大融和的历史发展进程中,相对原始、完整地得以保留,成为云南边疆地区活着的博物馆。另据史载,在18代有正是记录的木氏土司中,有17位正妻是来自其他民族的土司 (包括姚安高氏土司有5位女儿)家族,其中包括彝族、白族、傣族、布朗族土司的女儿,近的在周边的鹤庆、剑川、永胜、兰坪、巍山、凤庆和姚安等州县,最远则到了今天的华宁、元江等州县,密切了与各民族的关系,促进了社会经济的发展。
明以来,丽江和姚安不断流入外地移民、屯兵无数并繁衍生息下来,其汉文化向周围地区辐射。高、木土司为发展两地经济文化,吸纳了不少内地人才,传播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并逐渐互为同化,“貌虽汉化为夷,实则夷化为汉”,这种“汉化”和“夷化”的双向互动,实现了汉民族和边疆少数民族的融合发展。高、木两土司政治上对中央王朝的向心力及重视与周边民族的团结;经济上善于吸收先进技术以发展生产力;文化上“夷 (领地民族文化)汉 (汉文化)共化”,广纳博采,为我所用,从而构建了多彩的民族文化;民族上处于巩固土司政权需要而采取“夷”(领地民族)“汉”(汉族移民)互化共融,有力地促进了高、木两大家族和边疆各民族间的大融合大发展;在婚姻家庭中,高、木两大家族实行等级族外婚姻亲,并在长期与汉民族及周边民族交往中,和谐共处,相互交流,加深了解,增强了感情,促进了民族团结融合发展。同时,高、木土司在地方上的作为不断受到中央王朝的嘉奖鼓励,从而提高了他们在本民族本地区的威望,赢得了当地民族和外来民族的认同。也就是说,高、木土司在数百年的世袭中,世代土官们在政治、经济、文化、民族的历史舞台上心照意会,采用互为参照的管理模式,以及成文不成文的民族法规尽展远大抱负,特别是双方不分彼此接纳外来民族,推崇汉文化,采取汉为夷用,夷汉交融的民族文化仁政策略,减少了民族间的摩擦,实现了辖区各民族和谐有序地生产生活,大大促进了边疆的安定、民族的团结、边防的巩固,促进了边疆民族的大融合。
在明末清初改土归流中,姚安高氏土司和丽江木氏土司密切关注疾风骤雨般而来的这场政治危机。1717年,新疆伊犁准噶尔部蒙古兵突袭拉萨,清朝于次年出兵失利,又次年便命川滇同时出兵西藏。丽江土司木兴奉命领兵500名前往,“侦探向导,护军粮饷”。命他的养子木崇领土兵500名随征,另任钦差伍标为前部先锋。木兴此行别有所图,其“志复中甸”,且想把川督年羹尧强行划归四川的里塘、巴塘要回来,便求云南总督蒋陈锡上奏,果然如愿,殊不知却与年氏结了怨。木兴督运军粮至喇普地方,土目巴松耽误公文,且拦截军饷,木兴一怒把巴松杀了,而巴松又是年羹尧的“心腹人役”。年氏以巴塘、里塘为川军进藏咽喉为由,请仍归川,并借口云南运粮迟误,弹劾蒋陈锡,于是蒋氏及云南巡抚甘国璧被革职,命他们运米西藏以赎罪。木兴接到蒋氏寄来的密信和年氏诬告状子,便“惊悸成疾,食不下咽”,挣扎至家,不久便病死了。木崇也因“卧雪餐霜,复染寒湿,遂成浮肿症”,回师后调治无效,于1722年去世。丽江木氏土司后继乏人,经“众人联名保举”,从姚安请回木尧的四子木钟来继任。木钟系木兴之弟,从6岁起到舅父家,即姚安高土司家读书,后被高氏招为婿,视如亲生。此时,面对木氏土司的政治危机,自幼寄读就赘高家的木钟却不得不携妻子回丽江任事,而等待他的木府正面临一场政治大变革。[3]
雍正年间,清王朝利用纳西族内部新兴的地主势力,把领主政治统治推开,取而代之。还在雍正元年,纳西族地主阿知立、阿仲苴、和日嘉与阿宝等,赴省申诉,请求改土设流。高氏在奏疏中说:“……丽江地方,外控中甸,内邻鹤剑,藏地往还之兵,资其牲口粮食,实为要路。丽江木兴在日,领兵进藏,绕道杀死已经归顺之番目,题参其生衅之处,俟兵回日再审,经议政议奏在案:‘居官贪虐,派累土人’,至今控告不已,木钟在地方亦不能管辖。木兴前罪未愆,木钟又不能胜任,不但法宪未允,且恐贻误地方。丽江原设有土知府一员,流官通判一员,今照云南姚安等府之例,将知府改为流官,将通判改为土官……”此疏上奏不久,就得到了雍正的允准。当年就把丽江木氏从土知府降为土通判。丽江木钟自姚安回丽江,才四十多天,还没有授任知府,就被降任为丽江府第一任土通判,将知府改为流官。这样,统治丽江地区22代470多年的丽江木氏土司就这样在风平浪静中悄然终结了。而雄霸姚安24世700多年的高氏土司,也于公元1729年第五十四世高厚德被劾革除世袭土官迁徙江南而告终。
在这场生死攸关的政治危机中,世袭数十代长达数百年的高、木土司顺应历史潮流,共同积极应对并配合外派流官废除旧制,倡导有利于边疆各民族地区的经济文化发展和交流,迅速开展兴修水利、办学、组织商会等工作,给新政权注入了新的内容,使当地的农业、手工业、商业得到了长足发展,也使高、木两统治家族不陷入从政治高出一时跌入低谷的漩涡而华丽转身,并在新政中实现了与边疆少数民族的融合久安。[3]
[1]陈九彬主编.高奣映评传 [M].云南: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
[2]李忠吉,黄幼昆,陈九彬.楚雄历史文化探源 [M].云南: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2007.
[3]高氏族谱编写委员会.高氏族谱[Z].2004年平装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