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尚希
(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北京 100142)
加强财政管理基础工作和基层建设的“双基”建设,以及推进财政科学化精细化管理的“双化”管理是财政管理的重要内容,但在理论上没有系统的说法,各地的实践尚属自行摸索。需要注意的是,对新推出的财政绩效管理与财政科学化精细化管理的关系,学术界也没有明确的阐述。绩效管理是结果导向管理,而科学化精细化管理强调的是过程管理。强调过程与强调结果是不同的理念,如何统一两者,也是财政理论与实践必须面对的问题,这些都说明在财政管理实践中,理论指导滞后、缺失。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分清微观管理和宏观管理,混淆了微观和宏观的不同作用。现在的财政管理仍然是计划经济模式的“统一领导,分级管理”体制,类似小农经济模式,实际上还停留在微观管理水平上。而对任何问题,从微观角度看与从宏观角度看,效果显然不同。小农经济自给自足,很少交换,所以个体之间是独立的。市场经济是高度分工的发达社会,各个体(各个局部、各个要素)紧密联系在一起,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仅停留于把个体事情管好显然不够。然而理论的缺失,导致管理空白,从而产生许多问题。要解决这些问题,就要从基本概念入手,重新认识财政宏观管理。
1.个体与整体。若干个体组成一个整体,无疑整体和个体之间存在区别,这是从两个层面、两个角度观察得出的结果。西方理论更多地从个体来观察问题,而国内现在对财政运行分析,也是借助西方理论,从微观上看问题,习惯于把整体拆分来分析个体,而不是从整体上看问题,这也是西方文化的缺陷。只有从整体上观察问题,才不至于陷入“一叶遮目”的认识盲区。两种不同的分析方法反映的是两种不同的思维,两种不同的思维反映的是两种不同的哲学。中国古代文化崇尚“天人合一”,强调的是和谐,而西方认为人与自然是分离的,人要征服自然,做自然的主宰。西方微观经济学就是从个体出发思考问题,直到1929年出现严重的经济危机,才出现凯恩斯的宏观经济学。
2.个体相加不等于整体。个体相加如果等于整体,微观管理就可以替代宏观管理,而事实上,个体偏好加起来不等于整体想法,西方经济学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比如美国经济学家阿罗的“不可能定理”就证明个体偏好相加不等于社会的总体偏好,也就是说,1+1>2,而系统论进一步证明了1+1>2。面对当前的复杂局面,更需要系统观点来指导财政管理,否则容易陷入误区,“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尤其是作为一级领导者,如不能把握整体,形成全局观念,就会大量地陷入具体事务,导致单位或地区发展没有战略可言。
3.理念不同,思维不同。从个体出发看待问题还是从整体出发看待问题,其结果是不同的。以宏观管理为例,如果从个体出发来观察,则会认为宏观管理是中央的职能范围,但实际上每级政府都存在宏观。宏观调控是中央政府的职责,但宏观与宏观调控是不同的概念,乡财政也有宏观管理的问题,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需要系统观和整体观。基层财政既有微观问题,也有宏观问题。比如现在给农民的补贴项目越来越多,比较分散,但如果整合起来,效果就会不同,给农民的补贴就会发挥更大的作用。这里就存在对宏观与微观的科学认识问题。
4.微观≠小,宏观≠大。宏观管理是整体管理,微观管理是个体管理,但微观与宏观不是大与小的关系,大与小彼此是相对的,而宏观与微观则是观察问题的两个不同视角,有本质的区别。宏观与微观的区别是从整体出发考虑还是从个体出发考虑的问题,与地域大小、人口多少、行政层级的高低没有关系。简而言之,微观管理是基于个体的、要素的管理,而宏观管理是基于整体的、系统的管理。
1.管理的本质是风险控制。传统的管理是针对人、财、物,其实这只是一种表象,就本质来讲,管理是因不确定性及其引致的风险而产生的。如果没有不确定性、没有风险,管理就是多余的了。这就像一个乐队,若它能自动地演奏出优美的旋律,乐队指挥就是多余的。风险来自不确定性,所以管理就是风险管理,没有风险就不存在管理。也正是因为存在不确定性,从而需要领导者决策,将不确定性变为确定性,所以说管理就是管理不确定性。规律性的事物容易把握,比如自然现象的周期往往很漫长,相对于人的寿命来说,它具有完全的确定性。但经济社会事务的变化快,而且这种变化的频率在加快,不确定性大,而且越来越大。我国财政近十年来的变化大于过去几十年的变化,现在一年的财政收入规模相当于过去50年(1949-1999年)的总和。变化快,就具有许多不确定性。作为管理者就是要防范不确定性带来的风险,通过管理增加确定性,从而降低风险。在这个意义上,管理的本质即风险控制。
2.微观管理是针对个体风险,宏观管理是针对公共风险。个体风险是独立风险,而公共风险是系统风险。独立风险影响有限,具有一定的确定性;而系统风险影响难以评估,从而具有很大不确定性。财政一旦发生风险,就是公共风险,所有人都要面对,无人能幸免,而一个单位出现风险,只是这个单位的人受连累。现实生活中,公共风险越来越多,既来自于自然灾害,也来自人类社会本身。所以,财政宏观管理更多的不应是应急,而是管理风险,通过制度建设来避免风险,否则就会疲于奔命,处处被动。某种意义上讲,财政是消防队,是整个社会最后的防火墙,最后的买单者。为防止个体风险蔓延为公共风险,财政就必须介入。
3.公共风险不是个体风险的相加。公共风险是指所有社会成员都会被危及的风险,而不是简单的个体风险相加。但是个体风险处理不及时或处理不当,也存在演化为公共风险的可能。对于财政来说,具有风险意识就是要在预算安排上考虑到风险点。从根本意义上讲,财政资金分配取决于公共风险所在,比如义务教育、医疗、社会保障、重大突发事件等。这些问题或是关系到人民群众最基本的生活就业保障,即便是个体出现问题,也容易演化为群体事件,或是关系到每个社会成员的生命财产安全,引起社会恐慌。在这种背景下,财政管理如果仅关注财政资金不出问题,仍然是处于微观管理水平,所以有必要形成宏观管理意识,树立风险导向的财政资金安排理念。只有风险导向的预算安排和资金分配,才能起到防范和化解公共风险的作用。
4.公共风险产生于要素组合、结构变化中的不确定性。整体来自于若干个体的组合,从而公共风险也产生于要素组合、结构变化中的不确定性,也正是这个原因。公共风险具有以下三个特征:一是关联性。就社会整体运行来说,某个环节或节点上出现问题就会影响整体,比如通讯网络事故、传染病等就属于公共风险,所以对艾滋病防控的重要性远大于对癌症的防控。二是不可分割性。公共风险一旦发生,其关联性会影响全局,对每个人造成危害的概率是一样的,任何人都不可能置身于外。三是隐蔽性。相对于个体风险来说,公共风险发生与否更加难以预测,危害程度也难以预料,而对多数人来说,大都缺乏公共风险意识,从而很难防范。从这一意义上讲,试图通过微观管理来达到公共目的很难做到,以确定性思维管理不确定性,也很难管好。现象背后隐藏的是风险,只有透过现象看本质,才能防范风险。以债务为例,企业责任简单,法律边界清晰,所以其债务确定性大,而政府责任边际模糊不清,既有法律层面的,也有道义层面的,从而政府债务不确定性大,所以用管理企业债务的思维去管理政府债务很难行得通。对财政来说,管理公共风险,促使公共风险最小化,就是财政管理目标。
1.谁来管。宏观管理框架构成的最重要内容之一就是责任主体的具体、明晰。从政府运行机理来看,预算主体是政府,财政资金管理主体是包括财政在内的各个政府部门,财政把资金拨付到哪个部门,哪个部门必须对这笔资金的绩效负责,因此它们都是宏观管理主体。
2.怎么管。宏观管理既可以通过控制过程来实施,也可以通过控制结果来实施。但是,从过程出发或是从结果出发会设计出不同的机制。形象地讲,过程控制是“我要你怎么做”,结果控制是“你想怎么做”,从而不同的机制也会产生不同的效果。过程控制需要被管理的客体具有相当的稳定性,即假定被管理对象具有相当的确定性,从动机到行为都能自行遵循规则和程序,但被管理对象是人,而人的不确定性很大,现实中“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现象比比皆是,所以过程管理常常难以奏效。结果导向能产生激励效应,通过自我承诺形成对被管理对象的有效约束,会起到更好的效果。但现实中绩效评价过于理想化,有些想法看起来不错,但实际上难以操作,效果也往往不理想。如何设计宏观管理机制,是一个需要认真研究的重要问题。
3.管什么。宏观管理管的是风险源头,或者说管风险点,否则就是盲目管理。改善财政管理,就是要管以能引发公共风险的源头为重点,而不是传统的人、钱、物。只有这样,才能制定相应对策,避免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问题。人都有弱点,这些弱点也恰恰是人具有不确定性的原因,单纯靠道德约束来避免风险,在实际中难以行得通。现在的管理一定程度上陷入了“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怪圈,见效快,但治标不治本。只有找到风险点,才能从根本上避免问题的发生。也就是说,通过发现风险点,才能预测风险,防患于未然之中,而不是一事一议。
财政宏观管理的内容很多,具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1.财政资源。过去对财政资源的管理大多是预算管理,而对大量公共资源的管理是盲区。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财政资源都产生了大量收益,但管理都不到位。在市场经济中,大量公共资源产生效益,但财政没有得到,只是名义上的所有者。财政视野中看到的只有流量,没有存量。公有制本来是平抑贫富差距的,相反现在却成了贫富差距扩大的加速器,根源就在于财政宏观管理缺失导致公共资源收益大量流失。公共资源收益大量流失是宏观管理的悲剧,也是广大民众不满的根源之一。现在财政强调抓非税收入,但大量的公共资源收益却没有得到重视。
2.财政信息。现实的状况是信息成了单位(部门)所有制,彼此互不共享,从而财政信息不完整,不完整就不透明,不透明就难以监督,无法实施宏观管理。目前的财政信息是碎片化的,缺乏完整、系统的总体信息,从而财政绩效管理某种程度上流于形式,难以落到实处。
3.财政资金。管理财政资金就是确保宏观分配的合理性。从个体看,也许资金分配合理,但从宏观看,很可能是不合理。
4.财政绩效评价。需要注意的是,宏观绩效与微观绩效根本不同。现在流行的绩效评价是项目评价,属于个体评价,即微观绩效,与过去相比有一定进步,但微观绩效不等于宏观绩效,一个项目本身绩效较好。但从整体上看,也许这个项目根本就不应该建,从而这个项目从宏观看就是失败的。
5.赤字与债务。目前政府债务管理缺乏宏观的、长期的考虑,而是变成了宏观调控工具,容易走向它的反面,与初衷相悖。虽说中央明令地方债务地方管,中央债务中央管,但如何保证地方债务不传导到中央,不波及到其他地区,却是一个现实的难题。为了政绩,地方政府相互竞争,导致融资成本攀升,潜在的地方债务风险也在不断被扩大。
6.财政应急。现实情况下,中央不可能让地方政府破产,只能为地方买单。这样的机制比现在的投融资平台机制更糟。在投资、建设没有一体化,不同部门权力较量,利益纠结纠缠不清的情况下,财政很容易陷入应急“陷阱”。
7.财政合法性。这里所说的财政合法性不是指财政是否符合规章制度,而是指人民群众是否满意。无论财政支出具有多少理论和制度依据,但如果人民群众不认可,财政的合法性就容易遭到质疑,所以对财政的合法性不仅要从规章制度层面去考虑,还要兼顾社会舆情。
8.财政空间。目前财政空间、话语权越来越小,急剧萎缩,这表明财政能力在急剧下降,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政策问题,而是宏观管理问题。政策会随时间、空间、条件的变化而不断调整,但管理一旦建立起来就具有相对的稳定性,虽然有一定弹性,但总体保持稳定。由此可以看出,管理和政策具有不同的特性,其作用也有区别。以领导讲话、红头文件或出台政策替代管理的结果是文件泛滥,彼此冲突,失去公信力。所以,不能以政策替代管理。
9.财政监督。目前的财政监督尚属微观监督,缺乏整体把握,这也是一种宏观管理缺位,而宏观管理的缺位容易导致公共风险扩散。
宏观管理缺位的最严重后果就是公共风险扩散,因为财政作为政策工具同样具有负面作用,如果条件发生了变化而财政政策没有变,此时的财政政策就可能产生负面影响,这种负面影响导致公共风险扩大,其后果在经济、自然、政治、社会领域都会显现。在经济领域,会导致经济效率损失。在自然领域,会导致环境状况恶化,资源束缚更加严重。在政治领域,会导致信任缺失。在社会领域,会导致信心丧失。所以财政宏观管理一是要系统地看待问题;二是要从过去的经验看问题改变为风险导向看问题。二者缺一不可,否则管理就会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