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忠 元
(临沂大学 传媒学院,山东 临沂 276000)
20世纪上半叶的俗文学文献研究
周 忠 元
(临沂大学 传媒学院,山东 临沂 276000)
20世纪上半叶,众多学者对俗文学文献进行收藏、整理、校勘研究等工作。这些工作不仅仅为俗文学研究提供了丰富的史料,同时也在显现这些被长久遮蔽、遗忘的文学历史时解答了众多文学史的谜团,恢复了中国文学的全真面目。它在提高俗文学历史地位的同时,在推动俗文学学科建设的过程中起到了地基性作用。
20世纪上半叶;俗文学;文献研究
俗文学文献研究是20世纪上半叶中国古代文学文献性研究的主要成就,它在推动俗文学研究向前发展的过程中起到了地基性作用。李城希在《鲁迅与中国传统文化》中曾经说过,“古籍整理是对被历史遮蔽或杂处于复杂历史现象中的同一历史现象的聚集与显现,整理过程实质是对同一历史现象的不断追寻直到历史现象完整显现自身的过程。校勘则是对被历史扭曲、遮蔽或在新的历史境域中无法清晰显现自身的历史现象与本质的澄清。收藏的意义在于:金石等物的收藏是试图通过直观的方式对已经消失的历史与文化精神的理解,藏书则是对文化某一内容或领域完整保持与拥有的意识表现。”[1](P295)20世纪上半叶在俗文学学科初创时期对俗文学文献的收藏、整理、校勘研究,不仅仅是为俗文学研究提供了丰富的史料,同时也在显现这些被长久遮蔽、遗忘的文学历史时,解答了很多文学史上的历史谜团,恢复了中国文学的本真面目。它在提高俗文学在文学史上的历史地位和其重要性的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学者们对传统士大夫阶层所鄙视的俗文学的一种积极态度。
随着俗文学地位的明显提高,在20世纪初科学精神的鼓吹下,清代乾嘉学者的目录、版本、校勘及其考证方法在与现代西方理论碰撞交融之后得到更多现代学者的青睐,开始在文学特别是俗文学领域中得到新的运用。把传统的经史之学方法,运用到过去一直被视为小道、不等大雅之堂的小说、戏曲、说唱文学等文献资料的研究中去,王国维、鲁迅、胡适、郑振铎、孙楷第等俗文学学者都做出了较为突出的贡献。大量新材料的发现和整理,不断更新着俗文学者的研究视野和评判观点,目录、辑佚、校点、叙录等等俗文学之文献性研究方式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态势,每一次重要文献的发现、挖掘都可能带来人们对既成的文学历史观念的重审意识,从而引发文学史格局的新变。俗文学文献之研究在推动俗文学研究和学科创建的过程中乃至整个中国文学的研究中起到了资料性、工具性、实证性等不可或缺的作用。但同时,我们也发现在20世纪俗文学文献研究中,对俗文学资料的发现、收藏、整理遇到了其他文学种类所意想不到的困难。俗文学既不同于传统的诗、文等雅文学有较高的文学地位,我们可以很轻易地在经史子集及其历代文学家列传中查找到大量诗文作品及其作家生平等有关史料,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的收藏者,我们都可以拥有大量详细而又富足的文献资料,毕竟雅文学在文献资料保存及其研究的丰富性、完整性方面是俗文学难以望其项背的。俗文学又不同于口头流传于民间的民间文学,民间文学因其口耳相传的文学生成、传播机制,它可以存活在世代流传的人们的“记忆”里,民间文学研究者可以通过民间走访、田野调查等手段获取其鲜活的艺术资源。俗文学由于其本身在文学传统中地位的低下性,从其产生那天起,就不可能引起社会的重视和官方史家的记录、收藏,我们很难从传统文献的记载中找到其蛛丝马迹,再加上极具“审美世俗性”的俗文学对民风世俗的强有力影响,从而会经常招来统治者对其采取敌视、封杀、禁毁等一系列破坏性措施,再加上岁月的洗汰、自然的剥蚀,所以即使俗文学在民间流传甚广,在明代以来甚至有大量的“书坊”印刻、翻印等一系列的传播流通手段,但是真正完整保存下来的也是可怜的冰山一角。摆在俗文学文献研究者面前文献资料匮乏残缺的困难,更显示了俗文学文献研究在20世纪早期文学研究中的迫切需求性和弥足珍贵性特点。
20世纪上半叶的俗文学文献研究除了敦煌文献资料的发现、挖掘、整理之外,主要成绩在于小说、戏曲等文献方面的研究。一方面,小说、戏曲相比其他俗文学文体宝卷、弹词、鼓词等,文本性特征更强,接受群体更广泛,更容易被文人学士、达官贵人、藏书家、书商、民间艺人等收藏,或被书坊刊刻用于商业利润的追求,所以流传于社会、民间被保存流传下来的作品相对丰富,更容易发掘。另一方面,由于受现代西方文学观念影响,20世纪早期对俗文学的研究,首先是从小说、戏曲等切入的,所以在俗文学文献研究上,小说、戏曲自然最早首先进入人们的研究视野,也是俗文学文献学者用力最勤的方向,其他俗文学文献史料的研究往往也多依傍于此。
大致说来,20世纪上半叶对俗文学文献研究的主要方式有以下几种:
正是因为传统文学观念的保守,俗文学地位的低下导致大量俗文学文献在国内不能得以很好的保存、流传,但是通过各种渠道流传到国外的作品却可以保存得更为丰赡、完整。因此,20世纪以来,随着中外文化交流的频繁,国内大量学者开始不断到日本、欧洲各地访书。
对小说、戏曲等俗文学史料文献最早的寻访是到一衣带水的日本,由于中日文化自古以来便交流频繁,日本文化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同时他们在文学观念上接受西方文化的影响,历来倍受中国传统文化所鄙视的小说、戏曲等俗文学在日本保存收藏的甚至比中国都完整,日本汉学家对俗文学的关注研究甚至比国内学者更为积极主动。当20世纪以来,俗文学地位不断得以提升时,国内的出访学者开始有意识把更多目光投向小说、戏曲等俗文学领域。早在19世纪末期,杨守敬出使日本时便注意到了日本所藏图书,1897年,他撰写了《日本访书志》,其中就包含在国内失佚以久的《游仙窟》,该书的出版吸引了大量的学者纷纷将目光聚焦于日本所藏的中国图书。董康避难日本期间,见到日本内阁文库所藏106种明版小说戏曲,为之一一撰写提要,1927年编纂成《日本内阁藏小说戏曲书目》,1928年又出版了他在日本的访书见闻《书舶庸谭》,该书重点记录了话本、拟话本、明清讲史等“弹唱演义”。 1931年,孙揩第到日本访查古代小说,次年,撰写了《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该书是中国文学研究史上的第一部小说版本目录学专著。全书收录小说近70种,有些作品还著录了多种版本。孙楷第在自己原刊本《缘起》中说:“今兹书中所记,于板本内容为详。兴之所至,亦颇搜采旧闻,畅论得失”;“对于读过的每一种小说,皆撰有提要,详细的记录了板本的形式,故事的原委;必要时照抄原书的题跋目录;并且,考校异同,批评文字。”[2]该书与其后来出版的《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一起成为20世纪上半叶俗文学文献研究的典范之作。这两种小说书目的问世,基本摸清了历代通俗小说存佚的实况,廓清了宋元明清七八百种小说版本演化变迁的痕迹,而这于作为俗文学主要文体的中国小说史研究的扩展与深入,功莫大焉。
此外,王古鲁、傅芸子等人也先后从日本访得大量俗文学文献。王古鲁采取拍照的方式摄得海内外孤本小说戏曲全书十种,其他明版小说书影照片一百余种,抄得《二刻拍案惊奇》、《隋史遗文》各一种,并辑得小说戏曲辑佚一种。傅芸子于1932年赴日,在此期间,他考察了日本皇家宝库正仓院,撰写了《正仓院考古记》、《白川集》等,记录了大量俗文学文献资料。
1920年代以来,国内学者到欧洲各地留学、访学的人员逐渐增加。较早对欧洲俗文学资料进行寻访收集的是刘半农、郑振铎等人。1925年刘半农赴欧留学期间,从法国国家图书馆馆藏敦煌写本中抄录104种唐人手卷,辑成《敦煌掇琐》一书出版,其中第一卷即为变文、曲子词等俗文学作品。20年代,胡适、郑振铎在欧洲时,也曾经在英法抄录不少敦煌俗文学作品回国,郑振铎还编写过《敦煌俗文学参考资料》、《变文及宝卷选》等。1927年,郑振铎在法国巴黎访学,撰写了《巴黎国家图书馆中之中国小说与戏曲》一文,集中批露该图书馆所藏小说、戏曲等情况。后来,王重民、向达等远渡重洋,亲自过录敦煌原卷,王重民辑录了敦煌曲子词200余首,后来辑成《敦煌曲子词》,向达则撰写了著名的《记伦敦所藏的敦煌俗文学》、《唐代俗讲考》等文章。1936年,向达撰写了《瀛涯所志——记牛津所藏的中文书》,刊发在1936年的《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刊》第10卷第5号上,披露了一些稀见的小说、戏曲作品版本。其后,刘修业随王重民到欧洲进行学术研究,对英国大不列颠博物院图书馆和法国巴黎国立图书馆所藏小说、戏曲进行了较为详细的考察,写成《海外所藏中国小说戏曲阅后记》,刊发在《图书季刊》1939年新1卷第1期上。此外,戴望舒撰写了《西班牙爱斯高里亚尔静院所藏中国小说戏曲》发表在1941年3月10日《星岛日报·俗文学周刊》第10期,介绍了西班牙所藏中国小说、戏曲。
学者的海外访书一方面让许多在国内失传已久的俗文学作品得以重新被国内学者加以认识、重视;另一方面,每一次的访书回传都会推动国内俗文学研究的进一步繁荣,它在最大程度上弥补国内相关资料缺失带来的学术空白的同时,甚至会不同程度的改变人们既有的文学观念和错误认识。海外访书成为20世纪早期俗文学文献研究的重要举措。
20世纪以来,国内俗文学文献研究最为伟大的成果是1900年敦煌文献的发现。正是敦煌俗文学的出现才有了现代意义上的俗文学学科的产生,它彻底改变了此前人们对变文、俗讲、宝卷等俗文学文体的漠视、冷落态度,填补了文学史上的一些空白,解决了文学史上文体流变的一些悬疑。罗振玉是国内第一个对敦煌文学感兴趣的人。他在对金石等物进行收藏研究的同时,也非常注重对各种俗文学资料的搜罗和收藏。他与国外汉学家,尤其是伯希和、狩野直喜等敦煌学者关系密切,从他们手中获取了不少第一手资料。从1909年起,罗振玉在国内影印大量敦煌残卷,编著敦煌文献六七种,他曾先后编写过《鸣沙石室轶书》、《雪堂校刊群书叙录》、《鸣沙石室古籍丛残》、《敦煌拾零》,《敦煌石室书目》等,书中记载了大量敦煌俗文学作品。他又曾收得清黄丕烈藏本《元刊杂剧》30种,并从日本影印《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三卷回国,在20世纪初敦煌文献和其他通俗文献收集整理上具有重要贡献。也正是罗振玉对敦煌文学文献等俗文学资料的丰富收集,才影响了王国维对此的研究兴趣。此外,董康、朱孝臧等人也曾整理过敦煌俗文学资料。早期的敦煌俗文学文献整理为20年代以来,敦煌俗文学迅速进入研究者的视野,大量学者到国外寻访敦煌史料提供了基础和动力。
20世纪上半叶,由于小说、戏曲等文体地位的不断提高,不断有新的文献资料出现,使由于遭到禁毁或受到忽视、长期不见传本的重要作品再次呈现在学术界面前,如《游仙窟》、《全相平话五种》、《清平山堂话本》等都在日本被陆续发现。民国初年有董氏诵芬楼室据曹元忠藏本影印《新编五代史平话》;1914年扫叶山房影印了《大宋宣和遗事》;1915年,罗振玉、王国维从日本友人三浦将军处借得《新椠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记》,编入罗振玉主持的《吉石盫丛书》初集影印行世,这是国人首次见到该书,为《西游记》的渊源研究带来了珍贵的资料;缪荃孙编刊的《烟画东堂小品》中辑入了《京本通俗小说》残七卷,更是引起了学界极大轰动。20年代,商务印书馆影印了《新刊全相平话五种》;1929年《清平山堂话本》影印行世;此外,《古今小说》、《警世通言》、《喻世明言》等先后重新面世。这些重要作品的发现,无疑可以填补中国俗文学发展演变过程中的一些重要环节,小说史上的不少疑难问题就此可以得到圆满的解决。此外,一些重要作品版本陆续在国内被发现,如嘉靖本《三国志通俗演义》、《永乐大典》中的《西游记》片断、世德堂本《西游记》、明万历刊本、崇祯本《金瓶梅词话》及甲戌本、庚辰本《红楼梦》等,从日本内阁文库中发现的《平话三国志》、《新刊全相平话全集全汉书续集》、《至治新刊全相平话三国志》等也先后传回国内并影印出版。这些重要作品版本的出现,对揭示具体作品的作者、成书过程、版本源流等问题,对作品的整理校勘具有极为重要的参考价值。与作品密切相关的重要文献史料,如清代宫廷有关曹雪芹家世的档案资料,天一阁藏抄本《录鬼薄续编》等,也陆续被研究者挖掘发现。戏曲方面,有贾仲明的《续录鬼薄》、姚燮的《今乐考证》等大量戏曲著作纷纷面世。1905年以来,《太平乐府》与《阳春白雪》也开始在世上流通,郑振铎据此编有《白雪遗音选》。1931年前后,马廉在浙江宁波发现汤舜民的《笔花集》抄本;40年代,郑振铎在上海发现了张小山乐府;赵万里在《记永乐大典内之戏曲》公布了“戏”字韵(南戏)和“剧”字韵(杂剧),其中久无传者,约十之六七;1931年,天一阁藏本《录鬼簿》被发现,郑振铎、赵万里、马廉各抄录一部于1938年北京大学出版部影印。1938年,郑振铎抢救了《脉望馆抄校古今杂剧》,发现242种元明古今杂剧,已确定为元人著作92种,20种为孤本,明人著作35种,为中国戏曲研究提供了200多种久佚的元明杂剧,这在中国戏曲文献研究史上是个奇迹,它变更了关于中国戏曲史的种种传统观念,郑振铎在《脉望馆抄校古今杂剧·跋》中说:“这发现,在近五十年来,其重要,恐怕是仅次于敦煌石室与西陲的汉简的出世的。”[3](P102-104)
在20世纪上半叶短短的几十年中,这些重要文献的挖掘、发现及其整理,引起了学界很大的反响,在很大程度上影响者研究者对中国文学的重审意识和重构行为,尤其是在对待俗文学在文学史上的地位问题。在《白话文学史·自序》中,胡适就强调俗文学之文献研究对其文学史撰写的重要性,他认为敦煌石室发现的俗文学、唐人小说《游仙窟》、《唐三藏取经诗话》、《全相平话》、吴昌龄的《西游记》、《京本通俗小说》的发现,《太平乐府》与《阳春白雪》的流通等,都为我们提供了不少的史料。“新出的证据不但使我格外明白唐代及唐以后的的文学变迁大势,并且逼我重新研究唐以前的文学演变的线索。”“敦煌的新史料给我添了无数佐证,同时却又使我知道白话化的趋势比我六年前所悬想的还要早几百年!”[4](P6-7)郑振铎曾经感慨:“近十几年来,已失的文体与已失的伟大的作品的发见,使我们的文学史几乎要全易旧观。决不是抱残守缺所能了事的。”在谈到自己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之所以能有三分之一以上内容是他书所未述及的问题时,他说,“我们应该感谢这几年来殷勤搜辑那些伟大的未为世人所注意的著作的收藏家们。没有他们的努力与帮助,有许多中国文学史上的重要的作品是不会为我们所发见的。”[5](P1-2)文学史研究学者戴燕认为:“虽然文学史的写作从根本上来说主要依靠的还是传世文献,是在常见资料的爬梳整理,辨正改造中发现线索,但新材料的发掘和运用,毫无疑问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新视角,从而改变一贯的结论,而郑振铎对中国文学史的构思,恰好就是从本世纪最有价值的文学史史料的发现即‘敦煌的俗文学’开始的。”[6](P59)的确如此,郑振铎勾画中国文学史的整体蓝图始于1930年其未完成的《中国文学史》(中世纪卷第三篇上),其中第三章《敦煌俗文学》即来源于对敦煌俗文学史料的发现研究,此后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也好,《中国俗文学史》也好,都表现出郑振铎对敦煌俗文学史料的重视和喜爱程度。而在上述著作中,从其对整个中国文学史的史述构架和文学史观念来看,郑振铎前期对小说、戏曲、说唱文学等文献的收藏和研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正如陈寅恪先生所说:“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取用此材料,以研求问题,则为此时代学术之潮流。”[7]大量俗文学材料的发现,使得俗文学的发展脉络、形式结构得到理清,俗文学的历史地位和社会价值得到提升,学者们对传统文学观念和价值重审和重构中改变了传统既有的文学结构,以小说、戏曲为主的俗文学研究逐渐占据了古代文学研究的重要地位。
董康是20世纪早期热衷于俗文学文献资料收藏的学者,他的诵芬室藏书着力收藏一向被学者君子摈弃于大雅之堂外的小说、戏曲等俗文学。他刻成《诵芬室丛刊》等30余种,除了大量小说资料外,1917年辑刻的《诵芬室读曲丛刊》,可以看作是20世纪戏曲研究史上第一部古典戏曲理论史料和戏曲史料汇编。在《宋元戏曲史》之前,王国维就已完成了《曲录》、《戏曲考原》、《优语录》、《宋大曲考》、《录曲余谈》、《录鬼簿校注》、《古剧角色考》等著作。鲁迅有《古小说钩沉》、《唐宋传奇集》、《小说旧闻钞》等资料性的编著。此外,1913年,郑振铎曾编辑影印《清人杂剧初集》,次年《清人杂剧二集》。1915年,叶德辉《观古堂书目丛刻》著录元明杂剧、传奇、曲话60种,共七十卷。丁初我有湘素楼藏书,其中最重要的《古今杂剧》共计64册、242种,后散佚于外,为郑振铎抢救,归北平图书馆。吴梅的《奢摩他室曲丛》早在宣统年间已刻过第一集,1922年又刻过第二集,后来由于战事原因,未能继续。20年代,陈乃乾以私人之力,刊印《曲苑》(1921年)、《古佚小说丛刊(初集)》(1928年)等著,在文献辑录、刊刻、传播方面,贡献良多。1934年,马廉据天一阁旧藏《六十家小说影印《雨窗欹枕集》。1940年,任二北所辑《新曲苑》出版,该书收录了《曲苑》所未收元明以来戏曲史料、论著34种,包括曲话、曲韵两大类。俗文学文献辑录、刊刻还包括对文献资料的整理汇编,如钱静方的《小说丛考》、蒋瑞藻的《小说考证》、孔另境的《中国小说史料》、陈汝衡的《说苑珍闻》等,也包括采用新式标点重新刊印俗文学作品等多种参与形式,如亚东图书馆对明清章回小说的校点、刊印等。
俗文学文献辑录刊刻对俗文学研究最大的意义在于它不仅保存了大量的文献资料,也在于它进一步推动了俗文学的传播、流通,极大便利了研究者对俗文学的研究,成为俗文学研究的资料基础。最为关键的是,20世纪上半叶的俗文学文献辑录、刊刻不仅仅是单纯意义上的文献史料的堆积、翻印,更大程度上是文献研究者对俗文学的一种学术态度,一种研究方式,在辑录、刊刻的过程中,往往伴随着他们大量的梳理、辩驳、考证,时时会有辑录刊刻者的灼见真知,他们往往会借助序、跋、提要、按语、勘误、书评等方式来表现他们对俗文学的精审意识、研究理念。胡适就曾说过:“近年来,我们提倡用新式标点符号翻印古小说,如《水浒传》、《红楼梦》之类,加上历史的考证,文学的批评,这也可算是这个时期一种贡献。”[8](P161)
目录学向有“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之功,它常常被许多学者用来考查“古今学术之隆替,作者之得失”,因此历来被视为治学的必经门径。但是俗文学目录学的产生还是20世纪以来的事情。在20世纪上半叶的俗文学研究中,郑振铎、孙揩第、阿英等在俗文学目录学上都做出了很大贡献。
早在1907年,黄人便在《小说小话》中编纂了第一份“讲史”类通俗小说目录,包括了91种讲史小说,此一目录对孙揩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影响很大,在其卷二“明清史部”中174种作品中,孙揩第未见而引自《小说小话》者达35种。可以说,黄人的《小说小话》实开小说目录学之先河,具有开山之功。在戏曲剧目的辑录中,王国维的《曲录》所得古今曲目2200种之多,1928年由王国维、董康、吴梅、陈乃乾、孟森等人校订的《曲海总目提要》出版,更是戏曲目录学的一项标志工程。此外,马廉对小说戏曲版本目录也有精细的研究且建树良多。1929年4月25日,他撰成《大连满铁图书馆所藏中国小说戏曲目录》记录了每书的“标叶”、“叙”“评”“校”者、“图”数、“目次”,,为俗文学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文献目录的同时,也提供了很好的治学范式。1935年赵景深校辑《元人杂剧辑逸》出版,1935年傅惜华《国剧学会陈列馆目录》出版,1936年王芷章《北平图书馆藏升平署曲本目录》出版。南戏剧目的辑佚方面则以30年代的钱南扬、赵景深、陆侃如、冯沅君等贡献很大。
在俗文学目录学研究方面用力最勤、涉及俗文学文体最多、成绩最为突出的当属郑振铎先生。1923年,他在《小说月报》第14卷第7号发表了《关于中国戏曲研究的书籍》一文,指出“当时中国研究戏剧的书,有系统的论述与研究的极少”,因此他就列出了30种戏曲研究的重要书目,期望“对于想研究中国戏曲史和想研究中国文学史的人,也许有些用处。”[9]《小说月报》第14卷第1号的《中国的戏曲集》介绍了12种戏曲集的编者、版本,第15卷第1号的《中国文学研究的重要书籍》为还没有对中国文学进行系统研究的读者介绍了247种诗文别集、总集、重要的小说、戏曲,以及一些研究诗歌、戏曲、小说等源流及内容的书籍,每部书都注出它的不同版本,有时也略述其内容。此外,《钞本百种传奇的发现》列出了郑振铎在苏州发现的百十种传奇杂剧目录,《西谛所藏散曲目录》、《西谛所藏弹词目录》更是最早的散曲弹词目录。1926年,他还编过《缀白裘索引》。1927年,他在《小说月报》第17卷号外的《中国文学研究》上发表的《中国戏曲的选本》首次系统整理了“向不为研究中国戏曲者所重视”的历代有关折子戏选本的书目,成为第一个整理折子戏的学者。从1925年5月开始,他在《时事新报·鉴赏周刊》上连载《中国小说提要》,他认为“中国小说向来没有人加以系统的整理”,他“颇有野心欲对中国小说作一番较有系统的工作。然而困于时力的不足,只好先下手作一种‘提要’的工作,一方面给自己搜集进一步的研究材料,一方面也可顺便的将中国小说的宝库的内容显示给大家。”郑振铎共撰写了20种讲史小说的提要,因各种原因这项工作中途中止。但他这种整理“提要”的方法,除了简述各书的故事外,还论及小说的来源及创作年代、版本、作者生平等,为后来者起到了“开示法门”的作用。在整理说唱文学方面,郑振铎是最早将变文作为文学作品来注意,并最早为之写提要的学者。在1927年《小说月报》第17卷号外《中国文学研究》上他发表《佛曲叙录》共介绍43种变文,为后来的研究提供了很大的参考方便。1931年,郑振铎在《小说月报》(1931年第22卷7、8期)发表《明清二代的平话集》,从小说目录学的角度讲,这是第一份有关明清话本集的书目提要。1934年6月,郑振铎在《文学》月刊第2卷6号上发表《三十年来中国文学新资料的发现史略》一文,将三十年来发现的新资料分成宋元词集、敦煌变文、宝卷、弹词、鼓词、民歌俗曲、诸宫调、戏曲、散曲、小说、诗文及其他要集等11类进行梳理,除了宋元词集和诗文等,其他门类都可划分到俗文学范畴,由此也足以体现郑振铎学术研究兴趣的倾向性。
孙揩第是20世纪上半叶在通俗小说目录学研究方面的泰斗。胡适在《〈日本东京所见中国小说书目提要〉序》中称孙楷第是“今日研究中国小说史最用功最有成绩的学者”,他所撰写的《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建立了科学的中国小说史学” ,“没有这些古本小说的详细记载,我们决无从了解一部小说的历史”。[10]对此,《燕京学报》也发表书评,认为“吾国学者对于小说素所鄙视,书目中著录小说者寥寥无几,贵古贱今,重文言而轻俗语,故《四库》著录,于通俗小说者实无一焉。通俗小说之有目录,当以此为嚆矢,已自可传。况乎其用力之勤,搜罗之备,尤使吾人如游五都之肆,目眩神怡,不能自已者乎!”[11]另一个在俗文学目录学研究方面有重要贡献的是阿英,他先后编制了《晚清戏曲小说目》、《红楼梦书录》、《小说闲谈》、《小说搜奇录》等著作,尤其在晚清小说、戏曲书目研究方面大大的弥补了此前俗文学书目研究的缺失。
俗文学研究目录学的繁荣展现的不仅仅是俗文学研究领域的开阔,研究内容的繁富,更重要的是在目录的编制、提要中,体现出俗文学文献研究在20世纪上半叶整体上的繁荣和深入,以及研究学者的审美偏好,最终昭示的是目录学在俗文学研究中的治学范式和引导意义。
文献史料固然可贵,但更可贵的是自史料中看出的意义。20世纪上半叶对于俗文学文献的收集整理和研究有着明确的学术意识,许多研究者兼具学者和收藏家双重身份,如胡适、郑振铎、阿英、赵景深等人。换句话说,俗文学文献的收藏本身就体现着文学观念和学术思潮的新变化,不论是辑录文献、考证版本,还是梳理史实、笺注文字,大量文献性资料的研究为俗文学研究提供了丰富的理论旁证,同时也基本主导了俗文学学科的研究视角、研究方式。在文献研究的基础上,俗文学研究呈现出的主要研究方式就是以实证性研究为主流,注重版本的考证、本事的搜求、故事源流的整理、作者背景的挖掘,努力求证文本的原貌、本义、本事,以及与文本相关的时代、作者与接受者等具体的本来面貌,注重客观性,追求“无证不立”的学术性和科学性,这样的研究路数一直主导着20世纪上半叶的俗文学研究格局和学术品格,王国维、鲁迅、胡适、郑振铎、孙揩第、赵景深、吴晓铃等大量俗文学学者都在延续着这样的学术规范,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尽管随着西学的冲击,20世纪上半叶的俗文学研究也开始运用西方的观念理论方法和话语,进化论、比较文学、精神分析学、神话人类学等研究方法一再进入俗文学研究领域,但是这些以阐释性为主的现代西方学术理念基本还是扮演着非主流的角色,更大层面上是弥补以文献资料为基础的实证研究的不足或缺陷,很难成为俗文学研究的主导潮流。因此,当以文献为基础的西方实证主义思潮一跨入俗文学研究领域,它便迅速地与乾嘉以来的考证学的优良传统相融会贯通,成为俗文学研究最有力的武器。回顾俗文学研究史,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胡适的“章回小说考证”,郑振铎的《中国俗文学史》、赵景深的戏曲考证等研究成果的取得,无一不是建立在对俗文学文献资料详细考证的基础上,对各种俗文学文体的源流及版本的演变等做出深入科学的研究,并相应的创建了俗文学史学范式。俗文学文献研究是20世纪上半叶俗文学研究的基石,也是俗文学研究最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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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胡适.《日本东京所见中国小说书目提要》序[A].孙揩第.日本东京所见中国小说书目提要[M].北京:国立北平图书馆、中国大辞典编纂处,1932.
[11] 荣媛.中国通俗小说书目[J].燕京学报,1933,(13).
责任编辑:潘文竹
Chinese Pop Literature Studies in the First Half of the 20th Century
ZHOU Zhong-yuan
(School of Media Communication, Linyi University, Linyi 276000, China)
In the first half of the 20thcentury, many scholars collected and studied literature of Chinese pop literature. Their work provided plenty of research materials and solved many mysteries long neglected in the literary history. By revealing the true face of Chinese literature, it has improve the statue of pop literature and laid a solid foundation for the establishment of pop literature as a discipline.
first half of the 20th century; pop literature; literature review
I207
A
1005-7110(2012)03-0109-06
2012-02-27
周忠元(1972-),男,山东临沂人,临沂大学传媒学院副教授,文艺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文学文献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