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峻姝,饶峻妮
(1.大理学院文学院,云南大理 671003,2.西南林业大学人文学院,昆明 650224)
本主信仰大致形成于南诏中后期,经过加工改造以后形成自然神、土地神和村社神崇拜,盛行于元明清,沿袭至今。白族本主信仰传承上千年,屹立于苍洱之间的本主庙就有近千座。它具有丰富的人文内涵和深厚的文化积淀,具有典型的发掘和探寻价值。白族本主庙的装饰艺术集民间艺术之大成。建筑艺匠运用当地的砖、木、沙、石等材料,施艺于门楼、照壁、戏台、宫殿外的台基、门窗、回廊、大屋顶以及宫殿内的天花、墙壁、神台等部位,并赋予特定的思想内涵于其中,形成了本主庙独特的建筑形式和装饰艺术。既反映了中原传统建筑装饰的风格,更渗入了地域化、民族化特色,成为白族建筑装饰,甚至整个西南少数民族建筑装饰中较为成熟与丰富的代表形式之一。
“无论是原始的还是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社会,装饰艺术都以其独特的环境艺术之美,滴滴点点、洒洒落落地展示着一种文化气韵”〔1〕。本主庙建筑形式既是一种写实性很强的造型艺术,同时又是象征性和表现性很强的抽象艺术。它通过建筑外观形式、装饰、色彩等要素,用独特的语言形式表达丰富而深邃的文化信息。系统研究白族本主庙装饰艺术的价值在于审时度势,因地制宜,发展创造,彰显民族文化特点,深挖民族文化内涵,它可以为白族乃至周边民族的建筑文化提供借鉴,丰富并完善当前蓬勃发展的民族建筑装饰艺术,提升其审美品质。
本主庙作为一种宗教性和纪念性的礼制建筑,企求的是神灵的显圣庇佑,追求的不是彼岸的虚幻而是现世的幸福,本主庙内的装饰采用各种富于世俗生活气息的装饰图案和形式恰如其分地表达出建筑本应具有的精神气质。其用意不是去获得某种神秘、紧张的灵感、悔悟或激情,而是提供某种明确、实用的观念情感。本主庙属于神性空间,却具有人性尺度。“它崇尚自然、追求意境,体现了中国传统人性伦理哲学”〔2〕。建筑不论远观还是近看,都使人觉得亲切宜人。合理化与人性化在本主庙建筑装饰中可以说是无处不在。本主庙的建筑造型和表现手法决定了它的艺术追求——以人为本。其装饰图案更与现实生活愿望相一致。建筑体与周边环境高度协调;飞檐翘角大屋顶与墙身的比例恰到好处,屋顶高低错落,脊饰琳琅满目,以丰富多彩的装饰题材呈现真实自然、淳朴无华的民风民俗,更是以安居乐业为生活追求。它们都表现了人际关系的亲善和谐以及生机勃勃的日常生活。“生”是人类最基本的、贯穿始终的人生理想,也是民间艺术最基本的审美理想。生命意识是人类的基本文化意识,繁衍是生命的无限延续。白族乡民将“生”表现得如此坚定执着,旺盛热烈,包含乐观与自信,充满情趣与智慧,洋溢着幸福、美满、欢乐、祥和的气氛。
白族信仰的本主是神也似人,因为它从人本出发,并把追求人生幸福当作生活的目标,将信仰寄托于现世而不是来世,从而充分体现了白族的现实主义精神。对于本主神的崇拜有敬而无畏,本主神的存在就是帮助人们消灾解难,只会让人们生活得更美好,而不会惩罚人类,其建筑装饰营造的空间氛围,少有宗教建筑中常见的神秘感和压抑感,而更贴近生动有趣的现实生活。“中国传统建筑在设计方面以‘人’为中心,体现出乐生、重生的现世理性精神和浪漫情怀”〔3〕。无所不包的装饰题材、形式和色彩形成强烈的审美效应,最直接地表现为一种情感震撼力和浓浓的人情味。装饰内容既有出世的,更有入世的;装饰形式既表现出神性的庄严肃穆、缥缈氤氲,也表达出人们对富贵的追求,对祥瑞的企盼和趋吉避害的世俗心态。按四季气候变化栽植着的景观植物,以合理的尺度保持景色持续性和协调性,与建筑相得益彰,呈现出四季常青、生机盎然的景象,用以提高建筑环境的生命意味。这一切无不折射出敬神礼人,以人为本的文化底蕴和民间格调。
白族艺匠凭借丰富的想象力和对美的追求,化腐朽为神奇,他们将动物、植物、器物的自然属性和特征加以延长和引伸,形成各种趋吉避凶的装饰图案和抽象“符号”以表示驱鬼、避邪、拜祭、祈福等意味,以此求得神灵和祖先的庇佑,表达了人们祈福、祈寿、求平安、求富贵的人生信念和理想追求。“装饰艺术的丰富构图语言与装饰纹样,不仅满足了装饰艺术的形式美要求,也包含了装饰艺术的语义内涵,投射出人们对生存、生活、繁衍的观念与祈愿”〔4〕。
“装饰艺术是唯美的艺术,是美好事物和美好心愿的象征和浓缩”〔5〕。在白族文化中,“一团和气”“福寿双全”“三星高照”“四季平安”“五福捧寿”“六合同春”“八仙庆寿”“万事如意”等吉祥双关语体现了白族人民的传统文化意识。追求生活美满,期冀种群繁衍,向往繁荣昌盛的祈福观念是几千年来普遍形成的一种居于家庭生活核心位置的重要价值取向。在子孙殿和财神殿这类本主庙中普遍存在的配殿中,人们企图通过装饰手段来强化福、禄、寿、喜、财等美好愿望和憧憬。“装饰艺术可以说是‘美’与‘好’的艺术,它在总体倾向和目的性上都表现出了一种吉祥美好的愿望,它是一种善和美的行为和意志”〔6〕。
白族聚居地自古有相对稳定的农耕经济,农事活动有张有弛。以家族为基本生活单位的定居生活和一年四季按部就班的农耕生产方式使人们的生产实践活动与天地自然协调一致。农耕文化的基本特征是以自然环境为依托,男耕女织、自给自足、不求于外,于是逐渐滋生出求吉祈福、乐天安命的生活态度和文化诉求。白族艺匠通过各种装饰手法把蕴含着吉祥主题的装饰图案运用于建筑装饰中,运用象征、谐音、寓意等手法,通过图式造型的巧妙组合,隐喻了人们意识深处的俗态和力量。
由于其地缘性和文化的堆垒复合性,本主庙的装饰艺术体现了显著的文化交融性。白族人民能够理性处理异质文化之间的碰撞与冲突,将新的文化因子充实到本民族的文化系统中,吸收、改造异质文化的优秀成分,涤荡文化中的腐朽成分,以丰富文化体系的多样性,增强文化的创新性和活力。从本主庙的装饰艺术中我们可以看出白族固有文化与外来文化,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完美交融。
首先,本主庙的装饰艺术受儒、释、道三家文化影响深远。儒家文化以“仁”为思想核心,以“礼”为外在表现,在建筑装饰上具体体现为严格的等级制度,即讲究秩序,注重等级。受儒家尊卑有序,上下有别的位序观影响,装饰图案、纹样和色彩的选择都表现出主次分明、秩序井然的伦理特征。如和玺彩绘只运用于供奉地位较高的本主神的庙宇中;旋子彩绘只运用于正殿梁枋上;而苏式彩绘则普遍运用于门楼、戏台和偏殿建筑上。另外,祈福纳祥的图案纹饰均以“全、满、整”为构图特色,这与孟子的思想“充实谓之美”相一致。早在南诏大理国时期,大理就有“妙香佛国”之称,深受佛教文化影响,佛教装饰常用莲花形象是由于它的形态特征与“人生不为世俗欲念所动,洁身自好以求灵魂净化”的佛教教义相吻合。莲荷的“薏藏生意、藕复萌芽、辗转生生、造化不息”之生态也正与佛教的“今世所积,来生报应”的人生观相契合〔7〕。在本主庙装饰图案中莲荷形象成为石雕、砖雕、木雕、彩绘、壁画等所有装饰手法首选的装饰题材,出现在门楼、照壁、墙垣、屋顶、梁枋、柱础、栏杆、天花、山花等所有装饰部位,可谓“铺天盖地、无所不在”。中国人擅长从宇宙生生不息的运动变化中去审视万物之美,白族人也不例外。道家哲学认为宇宙万物均在“有”与“无”,“虚”与“实”中寻求平衡,生生不息的阴阳二气汇成艺术的节奏与生命,以此追求“有无相生”“虚实相间”的艺术境界。本主庙中的书法、壁画均以留白的艺术形式创造出笔断意续、虚实相生的意境。大量的装饰内容如黑白无常、和合二仙、八仙过海等都深受道教文化影响,其结构布局与道观、庙宇有其内在的一致性。
其次,本主庙的装饰艺术受民俗文化影响。民俗是民间文化中带有集体性、传承性和模式性的现象,形成于过去,影响到现实生活。大量民俗装饰题材具有通俗化、大众性、民间性的特征。它们以贴近百姓生活的形式出现,朴实自然,恰如其分,既有高雅的内容,也有世俗的成分,达到雅俗共赏的效果。另外,装饰题材中也出现了大量诗词歌赋、山水绘画等文人题材。文人雅士追求超脱、高雅的审美趣味,而民间大众则追求质朴清新、艳丽活泼的世俗审美趣味。这些生动活泼的形式和喜闻乐见的题材,雅中有俗,俗中有雅,看似随意、实则刻意,借助独特而精湛的装饰技巧以求推陈出新,出神入化。通过光影、质感、线条、空间关系组成的视觉形象,生动地揭示了五彩缤纷的现实世界,具有长久的艺术生命力和审美价值。“民间艺术呈现出来的既自由又自律、既浪漫又现实的状态,让我们澄清了艺术的根源。在文化根本的层次上,我们认为不是站得低了,而是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了”〔8〕。
综上所述,白族本主庙装饰艺术基于一定的技艺载体,借助丰富多变的色彩、线条、形状和质地来传情达意,经过上千年创造并汲取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优秀建筑文化与装饰艺术,以其独特的雕塑、彩绘、楹联、匾额、书画等丰富的建筑装饰内容和形式,表现出浓郁的民族风情和深厚的历史文化。它既是白族劳动人民聪明智慧的结晶,也是辉煌灿烂的历史文化的见证。作为白族传统文化、宗教礼仪和哲学思想的物质载体,它所映射的美学精神、伦理范畴以及人文关怀,都蕴藏在了高超的土木结构与迷人的艺术风韵之中,体现了多元文化的交融和白族人民的思维方式、生存理念、宗教信仰、审美意识和文化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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