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麦基 著 廖汇恒 译
今天,郁金香狂潮已经成为“疯狂投机”的代名词。每次金融市场出现泡沫和危机——例如2008年发生的金融海嘯,或者2000年的网络股热潮——总会有人将这件400年前的旧事拿出来比较,结论永远都是:历史又再重演,人类死性不改。
天价花儿,
12英亩土地换球茎
1600年,郁金香首次从维也纳运抵英国。1634年,郁金香渐渐流行,收藏郁金香成为富人品味的象征。无数饱学之士——包括庞比斯·恩吉烈斯(Pompeius deAngelis)和在莱登大学任教的著名哲学家里斯普斯奥教授(Lispsius of Leyden,著有《忠诚论》一书)均爱上这种鲜花。热潮吹到中产阶级、商人、店主甚至是穷人,他们以荒唐的价格争夺稀有的球茎。某位来自哈伦市的商人,为了一个球茎竟然付出了半副身家,为的却不是低买高卖,而是纯粹自行培植,供人欣赏。
一如母亲溺爱体弱多病的孩子多于健康的孩子,人们往往沉醉于为他们带来无尽麻烦的事物。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愈是脆弱的郁金香,愈令人趋之若鹜。1634年,荷兰人丢下传统工业,全情投入郁金香热潮中,即使是社会的底层人民也参与其中。随着热潮升温,郁金香价格亦水涨船高;到了1635年,很多人都用100000荷兰盾(当时1荷兰盾相当于约0.8克黄金)买入仅仅40个球茎。
当中以Semper Augustus品种最受欢迎,即使是质量较次的球茎,叫价也高达2000荷兰盾。在1636年初,整个荷兰只有两个Semper Augustus的球茎(而且质量不是顶级的),一个在某阿姆斯特丹商人的手上,另一个则在哈伦。投机客极度渴望取得它们,某人竟然愿意用12英亩的土地来交换那个哈伦的球茎;至于阿姆斯特丹那个,有人则用4600荷兰盾买下来,另加一辆马车、两匹灰马和一套马具。
当时有一位叫作门汀(Munting)的作者写了一本1000页关于郁金香狂热的书,书中记载了购买一个名为Viceroy的稀有品种所需的物品,以及它们的市值。
炒风炽热,
特设交易市场
1636年,稀有郁金香的需求日趋上升,阿姆斯特丹、鹿特丹、哈伦、莱登、阿克马和霍伦等城镇都需要成立专门的市场来交易。赌博的气氛开始浮现。对投机市场炒风先知先觉的投机客,大手笔买卖郁金香,娴熟运用各式伎俩制造价格波幅。一如所有赌博狂热,最初人们信心爆棚、人人有钱赚,投机客低买高卖,打赌郁金香价格的潮起潮落,很多人晋身暴发户的行列。如蚁附膻的人们抵不住诱惑,一个接一个冲进郁金香市场。
人人都幻想郁金香狂潮会永不止息,世界各地的财富涌进荷兰,不管索价多少一样照单全收。
欧洲的富人们集中在须德海的岸边,“贫穷”二字从此在荷兰的国土消失。贵族、平民、农夫、机械工、海员、佣人、女仆,甚至是烟囱的清洁工和洗衣服的女工,均全情投机郁金香。每一个阶层的人民都把财产兑成现金来买郁金香。土地和房屋价格跌至极低的水平,又或者成为买卖郁金香的货币。外国人同样沉迷于狂潮之中,热钱从各方涌入荷兰。生活日用品价格上升至较高水平,而房屋、土地、马匹、马车和各式奢侈品均不断涨价,有几个月,荷兰简直成了希腊财神布鲁特斯的大厅。
郁金香交易变得愈来愈复杂、愈来愈多样化,需要成立一个制度作为炒家的指引。专门服侍郁金香交易的公证人和文员应运而生;在某些城镇里本来没有人知道公证人的存在,郁金香公证人却街知巷闻。个别小城镇没有郁金香交易所,当地的主要酒馆成为了各方人士买卖郁金香的地方,一边豪饮一边议价交易。这些晚宴随时吸引两三百人参加,在瓶中盛放的郁金香整齐地陈设在桌上,令人赏心悦目。
全国恐慌,
不断取消订单
最后,有些谨慎的人开始发现,愚昧的热潮不能永远持续下去。富贵人家不再买郁金香放在花园里培植,而是以一倍的利润出售,似乎最终一定有人满盘皆输。这种想法传出去后,郁金香的价格从此一跌不复返,信心崩溃,炒家陷入恐慌。甲君协议以每株4000荷兰盾的代价,向乙君买入10株Semper Augustus;六个月之后乙君交货,但此时价格已经跌至三四百荷兰盾,甲君拒绝接货或者支付差价。荷兰各地每天都有人违约。几个月之前无数人仍然幻想荷兰不会再有穷人,今天突然发现自己手上的球茎,即使削价至四分之一仍然无人问津。灾难的哀哭响遍四方,人人都在指责自己的邻舍。少数从热潮中获利的炒家设法隐藏自己的身家,转而投身英国或其他国家。很多出身寒微的暴发户如今又再次隐姓埋名,无数贵族亦从此倾家荡产。
当警钟敲响时,几个城镇的郁金香商人举行大会,设法恢复公众信用。他们一致通过要派代表去阿姆斯特丹,与政府商议对策。政府最初拒绝插手,只是建议商人们自行解决问题;结果他们召开了几个会议,但没有一个方案能够亡羊补牢,满足被骗群众的需求。人人口中充满控诉和谩骂,会议气氛紧张。经过无数的争吵和指责,各方代表最终在阿姆斯特丹取得共识:所有在1636年11月或以前(即狂潮的最高峰)的合约一律无效;至于往后的合约,买家只需要向卖家支付10%的金额,即可免除一切责任。
手上仍然持有郁金香的卖家当然不满,而买家却又觉得决议的条件太苛刻。一度值6000荷兰盾的郁金香如今只值500荷兰盾,因此合约说支付价值10%的金额,其实比市价还要高。全国的违约者都被告上法庭,但法庭因视之为赌博交易而不受理。
事件最终转至海牙市议会处理,人们满怀希望政府能够想出妙计良方,令公众信用得以恢复。议会把事件一拖再拖,三个月之后的回复竟然是“在没有更多资料之前,不能作出决议”,令人大失所望;与此同时,他们却建议,每一个卖家都应该在证人面前,以之前协议的价格向买家出售郁金香。如果买家拒绝履约,那么卖家可以公开拍卖球茎,原本的买家需要支付差价——这根本就是原地踏步,商人代表老早就已经想出这个无效的对策。由于荷兰没有一个法庭强制要求买家付款,商人代表在阿姆斯特丹提出这个问题,但法官却一致拒绝干预,因为赌债并不构成法律上的债务。
囤积投机,承受恶果
事过境迁,解决方案已经超出政府的权力范围。不幸在价格下跌时囤积大量郁金香的一群人,唯有默默地承担恶果;而赚了钱的一群人则可以保留手上的利润。但整个国家的商贸经济却大受打击,经过很多年才得以复苏。
荷兰的故事,某种程度上也在英国重演。1636年,郁金香在伦敦交易所也有交易,投机客竭力把价格炒高至阿姆斯特丹的水平;他们也尝试在巴黎制造一个郁金香热潮,但两者都不太成功。不过,模仿的魔力却令这种鲜花成为潮流,自此上流社会一直视郁金香为花中瑰宝。正如英国人以拥有良驹与古画为荣,荷兰的富人喜欢吹嘘自己珍藏的郁金香。
听起来可能很奇怪,时至今日的英格兰,一株郁金香竟然比一棵橡树更值钱。一株如诗人朱弗纳尔(Juvenal)笔下黑得如黑天鹅的郁金香,价值相当于12英亩的玉米田。根据《大英百科全书》第三版某位权威作者的记载,在17世纪末的苏格兰,最贵的郁金香价值高达10基尼(基尼是17至19世纪英国金币,1基尼相当于2.55克黄金),但价格自此“跌跌不休”。
直至1769年,英格兰最贵重的品种是Don Quevedo和Valentinier,前者值2基尼,后者则值2.5基尼,价格似乎低无可低。到了1800年,一个球茎普遍值15基尼。后来到了1835年,人们甚至愚蠢到这样一个程度:一个Miss Fanny Kemble品种的球茎在伦敦公开拍卖,竟以高达75英镑成交。更惊人的是,某位在切尔西国王路的园丁,其中一种郁金香竟然标价200基尼!
郁金香无论是外观还是芳香,都不及花园里数之不尽的玫瑰;一束玫瑰很便宜就可买到,一株郁金香的价值,却等同于劳工阶层全家6年衣食住行的开支!如果某一天鹅肠草和野滥缕菊(一种菊科植物)突然变得时髦,有钱人肯定又会不惜一切代价争夺,点缀家中的花园,愚昧的程度肯定不亚于当年郁金香的拥趸。现时这两种花普遍售价是5至15基尼,视乎品种稀有程度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