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山听雨

2012-03-20 09:59尹汉胤
文学自由谈 2012年1期
关键词:蒋捷竹山太湖

●文 尹汉胤

清明时节,蒙蒙烟雨太湖,层层涟漪,诗意地袅动在细雨中。涌至竺山下,湖水徘徊缠绵于礁石间,潺潺水声,如诉如吟,仔细聆听,竟是声声诗句:“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盘桓低回,余音不绝。原来在这竺山上,沉睡着一位苦吟诗人——蒋捷。他出生于阳羡(宜兴),字胜欲,号竹山,宁度宗咸淳十年(1274)进士。与周密、王沂孙、张炎并称为宋末四大家,有《竹山词》流传于世。诗人一生寄情山水,晚年回到故乡,隐逸于竺山,终日与太湖潮汐唱吟,聆竺山雨声而眠,终老故乡,葬于竺山。悠悠八百个春秋,任朝代更替,风云变幻,诗人头枕竺山,仰面白云,一梦如今。

蜿蜒舒缓的太湖岸,犹如波动的罗带,抚慰着宜兴大地。坐落于太湖西岸的古镇周铁,便是蒋捷的故乡。生于诗意水乡江南,漂泊于离乱动荡朝代的蒋捷,晚年目睹了南宋王朝的覆灭。归隐故乡,守节不仕新朝,以诗词伴其余生。“软尘巷陌青酒幰,重帘深院画罗衣。”少年风流,壮年飘零,晚年孤冷的蒋捷,随着南宋偏安的绝唱,内心渐渐归于淡泊。于乱世中写下的一部《竹山词》,穿越历史时空,以悲凉清俊,超迈一格,为人景仰。“彩扇红牙今都在,恨无人解听开元曲”,山河之恸,故国情怀,发人痛思。蒋捷将一生坎坷经历、炽烈情怀、倾注诗中,以诗修心、以诗为伴。

登上竺山,寻蒋捷墓,见一围新墙环起,墙上有“蒋捷之墓”四字,杂草丛生,没了道路。走近墓穴,见石棺的盖石已被揭去半边,棺中空空如也,不禁令人唏嘘。这位故乡诗人,是东汉云阳亭侯蒋默的后裔。归葬竺山蒋氏墓地,竟遭遇两次盗墓,一次在“太平天国”,再一次,在上世纪末。一生拥有富足精神、浪漫情致,与诗书为伴的蒋捷,墓中会有什么随葬品呢,竟遭此野蛮盗劫。如今,家乡已将蒋捷墓作为重点文物保护起来,凄凄蒋捷,灵魂从此可以安息了。

周铁古镇,周朝在此设铁官而得名,至今已两千七百多年,历史嬗变,古风犹存。镇中城隍古庙旁,相传孙权母亲亲手种下的古银杏,历经千年风雨,树干沧桑如铁,形如达摩拥袍而立,静气凝神,默读心经。古树虬枝密布,参天抚云,撑起一片阔大的树冠,有如华盖,护佑着古镇苍生。至深秋季节,一夜通体染金,片片落叶,耀人眼泪,灿烂玄黄。想当年蒋捷,踏着满地黄叶,诗情洋溢地吟哦树下身影,是怎样一幅动人风景。

钟灵毓秀的宜兴,乡人将掘于地下的一坨泥土,把玩掌中,抟土成器,一个新的艺术生命——紫砂,由此诞生。漫漫岁月中,随着历代文人的参与,紫砂融品茗、茶道、禅宗、诗词、书法、绘画、艺术于壶中,将形而下之器,化为形而上之道,品茗器皿紫砂,遂成为中国文人的一种情感寄托。宫廷官场、文人雅集、谈经布道、纵论国是,总有紫砂相伴左右,成为最忠实的倾听者。不少文人由喜爱而技痒,欣欣然参与创作,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独具特色的一个中国文化符号。

蒋捷晚年,陪伴在侧的那把紫砂,不知记录了他多少思想火花,精妙诗句,深潜在紫砂中,归于宜兴大地。生息繁衍在这块土地上的宜兴人,没有忘记他,浩瀚的太湖铭记着他,苦苦守望的竺山,淅淅沥沥的雨丝,依然牵系着他的诗絮。其锦绣诗句,透过岁月、流于时间,绵延在故乡的山水中,只不过当年诗中凄冷的故乡,如今已在新的时代改变了模样。物是人非,只有那棵古银杏,目睹着古镇沧桑,一站千年,依然枝繁叶茂。

漫步在烟雨竺山,走进一座封庙,停于廊下。空寂中,屋檐雨水,韵律悠悠地滴落石阶,水声清脆,声声牵人思绪。啊,这檐滴也曾伴随蒋捷度过许多不眠之夜。如今这雨滴声中,虽没有了山河破的悲凉,却又让人听到了精神沦丧的悲哀。一去800年的蒋捷,墓穴遭劫空空荡荡,但他用灵魂生命铸就的诗句,却于漫漫岁月中,始终鲜活在人们心间。而那些生前挂满不实光环,尽享荣华风光的“诗人”,只空留一副皮囊在世间,而其“诗”早已化为了粪土。

抬头仰望蒙蒙天空,我忽然明白了蒋捷“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的非凡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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