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常翻译观的解读与批判

2012-03-20 02:29张景华
外国语文 2012年4期
关键词:刘易斯后现代女性主义

张景华

(湖南师范大学 外 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湖南 长 沙 400081;湖南科技大学 外 语学院,湖南 湘 潭 411201)

1.引言

“Abusive translation”(反常翻译)是当今国内外翻译理论文献中频繁出现的译学术语,该术语脱胎于解构主义,又经各种后现代译论阐发,其内涵变得更加复杂,其译名更是五花八门,有“滥译”、“滥用的翻译”、“放纵式翻译”、“妄用的翻译”等①在谭载喜主译的《翻译研究词典》(2005)中将“abusive translation”译为“滥译”,刘军平的《西方翻译理论通史》(2009)中也译为“滥译”,李德凤翻译的《翻译导论》(2007)中译为“放纵式翻译”,还有不少学者译为“妄用翻译”,对于不太了解的读者来说,这些译法容易引起误解,读者可能注意其字面意义,而误解其理论内涵。,可见学术界对该术语研究不够,甚至存在误解。反常忠实(abusive fidelity)是“反常翻译”的忠实观,西方学者鲁宾逊(Robinson,1997)、根茨勒(Gentzler,2001)、戴维斯(Davis,2001)和蒙迪(Mounday,2003)等都曾对其做过一些简要的介绍。我国学者王东风在《外国语》2008年第5期发表了题为“译学关键词:abusive fidelity”的论文,将其译为“反常忠实”,虽然该译名仍不足以涵盖其多义性,但笔者认为这是迄今最为恰当的译名,该文还分析了该术语的发展过程和学术语境。但是,对于反常翻译还有许多问题值得探讨:第一,中西学者对反常翻译观的学术渊源及其阐发过程的概括仍不够全面;第二,反常翻译观蕴含着丰富的修辞学和文体学内涵,并与后现代译论的文化政治关系紧密,这些仍需要挖掘整理;第三,学者们对反常翻译观持异议的甚多,然而批判性研究极少。故本文拟对反常翻译观的起源、内涵、学术背景等作进一步梳理和解读,并对其局限性进行批判。

2.反常翻译观的起源和基本内涵

在当今译学界中,韦努蒂(L.Venuti)是反常翻译观的主要推崇者,他不仅从理论上极力阐发和鼓吹,而且在其本人的文学和学术翻译中身体力行,所以很多学者以为该术语为韦努蒂所创。其实,“abusive translation”出自刘易斯(P.Lewis)在“翻译效果的评定”(The Measure of Translation Effects,1985)一文,文章评论了德利达《哲学的边缘》(The Margin of Philosophy)(1982)中一篇题为“白人神话学”(White Mythology)的文章。刘易斯(1981)这篇文章的法语标题是“论反常之翻译”(Vers la traduction abusive)。在文章中,他开始思考和尝试一种翻译理论,译者可以运用这种理论翻译德利达的论文,也可以运用于后结构主义写作。“反常翻译”源自德利达的格言“凡是‘好的翻译’必然总是有些反常之处”(A“good”translation must always commit abuses.)(Lewis,2004:261)。“反常翻译”并不是无缘无故去歪曲原文,而是“重视语言试验,避免习惯用语,创新语言表达使之与原文的多价性、多义性或表述重点对应”(Lewis,2004:261)。其实,反常翻译的核心理念就是解构主义所关注的“差异的运动”(the movement of differences)(Davis,2001:87),通过“差异的运动”,译文能产生一种陌生化的修辞效果,这种陌生化概念不仅包含原文的异国情调,还包含了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B.Brechtian)的异化效果和俄国形式主义的“陌生化”。

在刘易斯看来,“反常”是翻译中的普遍现象,其实原著本身也存在“反常”之处(Lewis,2004:261)。从修辞学来看,这种反常的实质也是通过“差异的运动”产生绝妙的诗学效果。当今网络流行语“神马都是浮云”,从“什么”衍生出“神马”,两者谐音双关,“神马”与“浮云”意义契合、差异性形象生动,堪称反常运用的典范。在文学作品中,反常运用在艺术上能超越常境。审美信息的内核是人类普遍具有的相似的情感,差异性小则产生审美情感的概率就低,所以,语言要传递审美信息就必须从符号载体上打破常规组合关系,提升信息的差异性。如鲁迅《故乡》中的:“乌篷船晃晃悠悠,似乎有几分醉意。”“醉意”是人的动作行为,将“醉意”与无生命之物“乌篷船”组合,形成一种反常组合,使常见的“乌篷船”增加了与众不同的差异性,像喝了酒的醉汉,蹒跚而行,增加了对乌篷船的体验性和感受性。正如苏东坡云:“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这些语言表达通过“差异的运动”违反习惯用法,表面看来不合常规,不合形式逻辑,却符合人们的审美心理,别出心裁。王东风(2008:74)指出,这些反常正是文学作品的“诗学价值”之所在,翻译中经常失去的往往是那些反常之处,这些反常之处也应该是译者旬月踌躇之处。比如《呼啸山庄》中Cathy与父亲的对话:

(1)原文:“Why canst thou not always be a good lass,Cathy?”And she turned her face up to his,and laughed,and answered,“Why cannot you always be a good father?

译文1:“卡茜,你为什么不能永远做一个好姑娘呀?”她就把抬起头来直看着他,一边笑,一边回答:“爸爸,那你为什么不能永远做一个好男人呀?”(方平,译)

译文2:“汝总难成淑女,何也,凯茜?”凯茜扬起脸望着他,笑答:“你干吗不总做一个好男人呢,父亲?”(王东风,译)

从原作来看,父亲日常用语一贯是现代英语,而此处的古体文增加了信息的差异性,这是一种反常运用,译者如果缺乏对这种语体反常的关注,就不能解读出其中的幽默和俏皮及其蕴含的父女情深。所以译文2采用古体文译古体文确实是一种好的译法。反常翻译观反对把原文“去反常化”(disabused),主张通过直译保留原文的语言和文化差异,彰显原作的陌生化诗学价值,这就是反常翻译的魅力之所在。

反常翻译的内涵还不仅仅是诗学价值上的反常,而且其忠实观也有些反常。在后现代思潮的背景下,反常翻译通过“差异的运动”,即“能指的游戏”,不但使译文尝试语言实验,丰富目的语的表达法,而且使译文产生两种反常关系:一是译本与原作和源语文化的关系,译本可能与原作和源语文化存在矛盾;二是译本与目的语文化的关系,译本可能挑战目的语文化。刘易斯认为,反常翻译凸显了原文的某些论点和细节,能使语言更加生动,观点更加有力(Lewis,2004:262)。比如,德利达的文章中一段文字的英译:

(2)原文:Ce mot(“relevant”)n’est pas seulement en traduction,comme on dirait en travail ou en voyage,traveling,travailing,dans un labeur,un labour d’accouchement.

译文:The word is not only in translation,as one would say in the works or in transit,traveling,travailing,on the job,in the travail of childbirth.(Venuti,译)

在这里,英语译文对“traveling”和“travail”的“反常运用”(ab-use),“旅程”与“劳顿”形成双关,不仅忠实于原文的多义性、多价性以及表述重点,而且“偏离”了英语的习惯用法,使该词成为具有诗学意义的古词(Venuti,2003:256)。韦努蒂的译文通过“差异的运动”,不仅丰富了英语的表达法,而且突显了原文对翻译之艰苦的描写,所以,刘易斯认为反常翻译具有“双重功能”:一方面,它强化了目的语的语言系统和概念系统,另一方面,又对原文进行批判性翻译(Lewis,2004:262)。虽然“Abusive translation”的字面意义容易招人误解,但一旦理解了其内涵,我们不得不佩服刘易斯和韦努蒂,他们为倡导这种翻译观真可谓用心良苦。

3.反常翻译与后现代文化政治

刘易斯提出反常翻译的目的是对传统的翻译忠实观进行反思,并在传统忠实观之外开创一套“新的价值体系”(a new axiomatics of fidelity)(Lewis,2004:262)。“差异的运动”使反常翻译的“双重功能”、“能指游戏”和“语言实验”等理念获得了比较充分的理论依据,而这些理念都强化了翻译的不确定性,其实对汉英翻译中的不确定性也有极强的解释力,比如《老子》中“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古汉语原文没有标点,为了彰显原作的诗学价值,中西学者正是采取反常翻译的“能指游戏”揭示了原文在意义上的不确定性:

(3)知不知,上。不知知,病。

译文 1:To know the unknowable,that is elevating.

Not to know the knowable,that is sickness.(Carus,译)

(4)知不知,上。不知,知,病。

译文2:To know when one does not know is best.

To think one knows when one does not know is a dire disease.(Arthur Waley,译)

(5)(以)知(为)不知,上。(以)不知(为)知,病。

译文3:To regard knowledge as though not knowing,is the height of wisdom.

Not to know,and yet to affect knowledge,is a vice.(吴经熊,译)

在这里,标点符号的变化使原文可以进行多种的符号组合,不断增加信息的差异性,这一系列“差异的运动”,形成了关于“知”和“不知”的“能指游戏”,译文不仅突显了翻译的不确定性,也突出了原文的不确定性,鼓励译者对原文进行创造性翻译。由此可见,反常翻译的确可以突出原文的某些论点和细节,使原文的语言更加生动。通过译文我们发现原文的各种观点也更加丰富,堪称原文之“后起的生命”。所以,刘易斯认为反常翻译既可以对原文进行“补充”(supplement),也可以说是对原文的“评价”(commentary)(Lewis,2004:271-75)。

反常翻译强调能指的游戏、对原文的补充和评价,突出了翻译的不确定,鼓励译者在某些关键之处进行创造性翻译,其忠实观的确弥补了传统忠实观的某些缺点。从传统翻译观来看,反常翻译的忠实观确实有些离经叛道,但为后现代的“解构性翻译”和“创造性翻译”找到了理论依据。Gallop(1994:49)就以反常翻译为依据认为翻译“应该解构原著”,认为译者可以对原文进行批判性翻译。对于反常翻译,刘易斯主要是从修辞学和文体学的审美角度考虑,并没有提出任何明确的文化政治主张。对于后现代学者来说,反常翻译可以通过“差异的运动”为政治议题服务,刘易斯的思想就成了很好的跳板,后现代译论对反常翻译的阐发远远超出了刘易斯的预期。

在将反常翻译的“解构”与“政治议题”结合上,当代女性主义译论家西蒙(S.Simon)首当其冲,她把刘易斯的反常翻译与约翰逊(B.Johnson)的文章“从哲学视角看忠实”联系起来,指出刘易斯和约翰逊在德利达的解构主义基础上,得出了颠覆传统忠实观的结论:翻译“篡夺了原作者的地位”。西蒙认为反常翻译就是“应该从作者型译者来理解译者身份”(Simon,1996:93-96)。于是,反常忠实为女性主义的干涉性翻译提供了充分的理论依据。比如,女性主义译论中一个反常忠实的典型例子:“Ce soir,J’entre dans l’histoire sans relever ma jupe.”(原意:今晚,我不撩裙子就进入历史)。兰达·加波蓝(L.Gaborian)为了表现女性在男性强加的长期压迫和屈辱下的悲壮心情,将其译为:“This evening,I’m entering history without opening up my legs.”(今晚,我不叉开双腿就进入历史)。在这里,反常翻译通过“能指的游戏”使译文发挥着双重功能,译文就像一把“批评之剑”:一方面挑战目的语文化的父权意识形态,另一方面又能质疑原文和源语文化的性别意识。所以,反常翻译能够为女性主义对父权语言的批判正名,为女性主义的语言实验正名,为其创造性翻译提供理论依据,所以,弗洛图指出,反常翻译是女性主义译者所采取的“基本策略”(Flotow,1991:80)。

但是,把刘易斯的反常翻译观发挥到极致的并非女性主义,而是韦努蒂。他将反常翻译作为一种异化翻译的话语策略(discursive strategy),为了避免误解,他把反常翻译定义为“抵抗式翻译”(resist translation)(Venuti 1995;2008)。如果说女性主义发现反常翻译可以为其性别政治服务,那么韦努蒂却将反常翻译纳入各种政治议程的服务范畴。韦努蒂认为可以运用反常翻译倡导“另类政治”,这使他的翻译观在某种程度上与许多新女性主义和后殖民学者一致而结盟(Robinson,1997:98)。在韦努蒂看来,抵抗式翻译能引入微妙的“差异”,不但挑战译语的语言、文学和价值规范,甚至可以质疑原著的意识形态(Venuti,1995:150-67;1998:13-16)。所以,他倡导运用反常翻译可以抵制英美文化中通顺透明的话语策略,挑战美国当下的各种主流语言、文学和文化规范,彰显语言和文化的差异性,他对抵抗式翻译的阐发给反常翻译赋予了更丰富的文化政治意义。

首先,反常翻译可以抵抗民族中心主义的归化翻译倾向。反常翻译能彰显语言和文化差异,从而限制归化翻译的同化机制,挑战英语文化的民族中心主义,挑战英美文化的霸权(Venuti,1995:23-24)。反常翻译符合美国知识界的多元语言主义和多元文化主义立场,可以运用古词、方言、俚语、讽刺和残句等形式,造成文本的断裂,通过扰乱文化身份的构成以达到殖民的目的,所以韦努蒂通常被列为后殖民翻译理论家的代表人物。

其次,反常翻译可以抵抗大众文化的归化翻译倾向。受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影响,韦努蒂认为,美国大众文化对翻译产生着巨大冲击力,使翻译出版更加商业化和功利化。作为高雅文化的文学翻译只能在大众文化的夹缝中生存,甚至有走向死亡的危险(Venuti,1998:125)。反常翻译抵制归化翻译,抵制意义的简明、线性的句法、熟悉的词汇和刻板的文化形象,从而打破现实主义透明的错觉,通过翻译文学的“形式实验”(formal experiments),使翻译文学不断推动民族语言文学的创新和发展(Venuti,1995:205-306;1998:124-57)。

反常翻译的关键是通过“差异的运动”揭示翻译的不确定性,以非常激进的方式来解读传统翻译的忠实观,翻译不仅可以再现原文中的反常之处,还可以创新语言表达,“将批评的利剑指向所译的文本”,对原文进行批判性翻译,并产生反常的修辞效果(Lewis,2004:262)。这样,反常翻译既可以对原文进行补充,也可以对原文进行评价。所以反常翻译不但赋予译者有一定的自主权,也能使译文产生一种新奇的诗学效果。正是这种“双重魅力”使后现代的忠实观获得了充分的伦理依据,也使其成为一种有效的翻译策略,成为后殖民主义和女性主义等后现代译论的翻译策略。

4.反常翻译观的悖论和矛盾

从翻译伦理来看,反常翻译观把翻译理论和实践从传统的忠实伦理转向“差异性伦理”,并把翻译伦理与政治伦理结合,强调解构和创造,关注语言和文化的差异性,而非同一性,关注边缘文化而非主流文化。刘易斯与约翰逊在德利达解构主义的基础上进行解读,而女性主义则在刘易斯与约翰逊的忠实观上进一步发挥 (Davis,2001:87),而韦努蒂则以此为“跳板”,把反常翻译作为异化翻译的话语策略。反常忠实为翻译理论构建了一种新的价值体系,也为后现代译论的差异性伦理奠定了基础,但是,反常翻译的局限性也是非常明显的。虽然刘易斯声称,在反常翻译中“传统意义上的忠实性和可读性”都没有受到影响,“甚至得到了强化”(Lewis,2004:262),可是,在刘易斯及其追寻者的翻译理论和实践中,无论是关于“忠实性”和“可读性”,还是关于其政治实践,或多或少有些自相矛盾。

首先,反常翻译的忠实观不但非常模糊,而且自相矛盾。对于传统忠实观,刘易斯也不想将其完全否定,还特别指出反常翻译所忠实的对象“不单纯是原作的语义,而且忠实于原作的表达情态和修辞策略”(Lewis:262-63)。其实,反常翻译本身就存在着无法解决的内在矛盾,一方面,在目的语中直译原作的反常之处,对原作表示“尊敬”;另一方面,创新语言表达将批评之剑指向原文,对原作施以“暴力”,似乎不忠实反而更忠实。所以,Arrojo(1994:160)批评反常翻译践行一种自相矛盾的责任(paradoxical imperative),因为反常翻译既要否定传统的忠实,又要为“不忠”辩护。翻译既然不能忠于原文,既然要为政治议题服务,何不坦然地承认“不忠”?事实上,西蒙和韦努蒂等对反常翻译的阐发和实践也表明后现代翻译理论是在借这种自相矛盾的忠实观行干涉主义之实。

其次,反常翻译对可读性的认识和阐发也是自相矛盾的。反常翻译充斥着“能指的游戏”,其文体晦涩难懂,所以其作者、译者、读者都是哲学、文学和文化界的精英,鲁宾逊则干脆称之为“精英主义”,他不无嘲讽地说,反常翻译的最大的“受害者”(abused)不是作者,而是译文读者。这种翻译观一方面要以反常抵制目的语的阅读习惯,赶走读者;另一方面又强调其可读性,拉拢读者(Robinson,1997:165-72)。在韦努蒂的理论中,反常翻译是文化精英分子的政治实践(Venuti,1995:102)。他所关心的翻译是一种影响世界格局的文化政治战略,而在这一进程中能发挥主导作用的是文化精英。但是,韦努蒂又强调反常翻译没有必要冒着不可理解的危险(Venuti,1998:87)。可是,韦努蒂的反常翻译不但要打破连贯的句法,避免流畅的行文,还要把古词、外来词、新造词和俚语等杂烩,用“反流畅”挑战正常的阅读习惯,这样的翻译能够避免不可理解的风险吗?

再次,反常翻译的政治阐释和实践也是自相矛盾的。韦努蒂认为反常翻译不但能抵抗目的语文化的主流价值观,还能彰显异域文本的语言和文化差异,有利于“民主”的文化交流,但是反常翻译真的体现了文化交流的“民主”吗?刘易斯及其追寻者都把反常翻译作为一种“强势翻译”,可以翻译的暴力抵抗目的语文化民族中心主义的暴力,即“以暴制暴”。韦努蒂想借这种强势翻译去挑战英美文化霸权,可是他没有想到翻译采取这种话语策略牺牲了弱势文化;所以铁莫志科指出,反常翻译对经济文化处于弱势地位的国家并不适用 (Tymoczko,2005:39)。根茨勒也批评韦努蒂的反常翻译理论上要冲击英美文化的霸权,事实上是有利于霸权和殖民的翻译策略(Gentzler,2003:19)。女性主义的反常翻译也出现了类似的“民主”,斯皮瓦克批评西方女性主义译者对第三世界女性作品的翻译,为了迎合西方读者任意改变原作的风格,其实质是“对非西方世界的新殖民主义构建”(Spivak,1992:179)。在后现代语境下的反常翻译,其民主只是针对西方的各种非主流文化的民主,并不是针对第三世界文化的民主。

5.结语

尽管刘易斯提出反常翻译观只是为了对传统的忠实翻译观进行反思,其措辞也非常谨慎。但是,在各种后现代思潮的影响下,经过西蒙、约翰逊、韦努蒂等后现代学者的阐发,其内涵也非常鲜明:反常翻译并不排斥直译,将原文的反常之处直接转换成目的语,这种直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不忠”的指责;反常翻译可以避免归化翻译,挑战目的语读者的阅读习惯;反常翻译强调语言实验,可以丰富目的语的表达法;反常翻译能产生一种陌生化的修辞效果;反常翻译揭示了翻译的不确定性,从理论上给与译者进行“创造性翻译”的权力,翻译可达到补充甚至超越原文的目的。

我们发现反常翻译观不仅重视语言陌生化的审美价值,而且在后现代译论中发挥着重要的文化政治功用。这些优势使反常翻译成为后现代译论所竞相借鉴的翻译策略。但是,我们也应该注意到这些后现代学者在对反常翻译的阐发过程中,为了突出其翻译理论对文化政治的功用,为了突出其翻译实践的合法性,对刘易斯观点的借鉴未免有些过度阐释。正是这些后现代学者对刘易斯思想的过度阐释,使反常翻译在忠实性、可读性及其政治实践上也充满了悖论,甚至自相矛盾。这种矛盾在韦努蒂的翻译论述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所以韦努蒂虽然频繁涉及该术语,他不仅对该术语的学术渊源和思想体系讳莫如深,对于相关的批评也很少正面回答①针对各种学术批评,韦努蒂在其2008年第二次出版《译者的隐形》(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中对各种批评均作了比较明确的回答,对于反常翻译这一概念却未作进一步解释。正如王东风(2008)指出刘易斯的反常翻译不过是他提出异化翻译的“跳板”而已,但作为学术研究者,我们还应该发现其“跳板”的问题,并进一步批判。。这充分暴露了反常翻译观的局限性,也暴露了后现代译论在翻译理论上的局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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