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友良
论中国苏维埃运动的历史定位与影响
■何友良
中国;苏维埃运动;认识与评价
1927年至1937年的十年苏维埃运动,以宏大的目标和特殊的内涵、顽强的奋斗和重大的牺牲,构成了中国革命史的重要历史阶段,在中国现当代历史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也因其所引用制度与中国实际不尽符合,当时即显严重缺陷,后亦长期受到诟病,以至于人们不愿使用苏维埃运动的字眼。因此,如何认识和评价苏维埃运动,见仁见智,也就一直成为研究中的一个重要问题。本文略陈管见以就教于学界。
一、中国苏维埃运动由国际和国内多种因素所促成,本质上是中国共产党践行民主革命纲领和以制度救国建国理念的革命运动,是中国革命的一个重要历史阶段
(一)中国苏维埃运动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波及中国的产物,是当时由苏共主导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一大环节
俄国十月革命成功后,新成立的共产国际即将目光投向东方和世界。在1920年夏召开的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上,列宁指出:“苏维埃的作用和意义在东方各国也普遍地为人们所了解了。在整个东方,在整个亚洲,在一切殖民地人民当中,苏维埃运动都已经打下了基础。”列宁根据其社会主义可以在一国胜利的思想,对苏维埃的内涵做出发挥,认为苏维埃组织不仅可以应用于无产阶级的关系,而且可以应用于农民的封建和半封建的关系。因此,他要求共产国际从理论上说明,“在先进国家无产阶级的帮助下,落后国家可以不经过资本主义发展阶段而过渡到苏维埃制度,然后经过一定的发展阶段过渡到共产主义”,相信可以完成“建立全世界苏维埃共和国的事业”。[1](P18-23)
列宁的这一思想,虽然严重脱离落后国家的实际,但在东方主要是中国推行苏维埃运动,随即成为共产国际的重要议题。共产国际此后不断阐发和宣传列宁的思想,在1922年第四次代表大会的《关于东方问题的总提纲》中,直接将苏维埃与彻底实现农民的土地革命联系起来。其后,在国际执委会多次会议上,米夫、托洛茨基等都曾提出“在中国立即成立工农兵代表苏维埃,作为组织革命运动的中心”的问题。虽然由于苏共内部的矛盾,斯大林曾对这些提议进行批斥,但仅属时机问题而非改变共产国际的基本战略。因此,当1927年武汉汪精卫集团实行“清党”反共后,共产国际和斯大林立即要求中共着手宣传并准备组织苏维埃。8月8日,联共(布)中央政治局会议电示在中国的共产国际代表罗米纳兹(伯纳),“现在就开始宣传苏维埃”[2](P22)。 9月19日,斯大林明示在中国“应当着手建立苏维埃”,“建立苏维埃和扩大苏维埃地区的时机由共产国际执委会执行局和中共中央来决定”。[3](P88)9月27日,斯大林进一步表示:“就让我们的中国同志自己去进行把苏维埃移植到中国的工作吧!”[4](P92-93)至此,共产国际和联共中央确定了中共立即移植和实施苏维埃的战略策略。由于共产国际和苏联的战略与支持,苏维埃运动在中国兴起。运动期间,共产国际和苏共中央以各种方式加以讨论、指导和介入,直接影响着运动的进程、政策与结果。中国苏维埃运动,成为共产国际开展国际共运的最主要环节。从这个角度也可以说,没有共产国际和苏共中央的决策、指导和支持,苏维埃就不会在中国成为现实运动。
(二)中国苏维埃运动是中共在特殊历史条件下应对民族、社会与革命危机,以革命改造国家和社会既自觉又被迫的路径选择
在中国知识精英纷纷组建政党社团、寻求救国救民路径的时势中,以李大钊等为代表的共产主义者,深受十月革命的启发,将在中国实行苏维埃制度作为应对民族危机和社会危机的良方。李大钊从寻求中华民族崛起的角度来评估十月革命、马克思主义和苏维埃制度,将学习苏俄办法作为“改造中国的工具”。陈独秀也将目光由法国转向苏俄,肯定俄国革命为“人类社会变动和进化的大关键”,并基本依照社会主义的理论,提出建立新社会、新制度的思想,认为:“要想把我们的同胞从奴隶境遇中完全救出,非由生产劳动者全体结合起来,用革命的手段打倒本国、外国一切资本阶级,跟着俄国的共产党一同试验新的生产方法不可。”[5](P50)李、陈等人的认识,显示出中国共产党人早期的政治主张,是对苏维埃模式的自觉选择。这种选择,在中共一大政纲中做出了文字的表述。
当然,中共真正将苏维埃运动付诸实施,还要经历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本质上由中国革命的实际变化所决定。在与中国国民党建立民主革命统一战线后,中共全力投入国民革命,并无实行苏维埃之意。但国民党在革命行进中突然实行武力分共,致使中共面临着社会与革命的双重危机。社会危机主要是经过国民革命的动员,社会关系发生重大变化,被动员起来的广大工农群众受到严重压制和摧残;革命危机则是国共合作领导中国革命的模式和道路被中断,而中共受到血腥屠杀与镇压。为了应对突然降临的危机,整顿和组织自己的队伍,“找着新的道路”[6](P290),中共重新审视中国革命的道路与模式问题,很快接受共产国际和苏共的指示,发起苏维埃运动。苏维埃运动和土地革命,遂成为“中国革命的新阶段”。
从当时共产国际和苏共的战略思路、中国共产党的实际处境以及国际环境来说,中共在危机中独立领导中国革命,苏维埃模式可以说是当时唯一可供借鉴选择的现成办法。对此,瞿秋白等都曾进行直白的解释,认为“中国革命之最适宜的政权形式,只有苏维埃制度”,唯一的选择就是“中国的工农兵士民众自己起来武装暴动,建立苏维埃的中国”。[7](P65-66)应当说,在当时环境和危机下,中共接受和开展苏维埃运动,也带有突然性和被迫性。
(三)苏维埃运动的兴起和消退都是革命和时代的历史内容,是中共救国建国理念与实践的阶段性体现,构成中国革命承前启后的一个历史阶段
苏维埃运动是一个客观的历史存在,对其兴起和取消,1937年2月,中共中央曾对党内做出过“两个必要、两个正确”的解释,反映了对历史实际和奋斗过程的尊重,是从总体上认识这个历史阶段的重要依据。[8](P161)其后,毛泽东等还多有论述。如在同年3月毛泽东与美国记者史沫特莱谈话时,明确指出,在国民党放弃了国共两党的统一战线后,我们执行苏维埃政权与土地革命的政策,“当时采取的这种同国民党对立的政策,是完全正确的与必要的”[9]。他多次分析苏维埃运动兴起与转变的条件与变化,强调“苏维埃过去十年斗争是对的,现在改变也是对的,应从理论上说清楚这个问题”[10](P710)。这些虽未涉及苏维埃运动的自身局限与错误,但相当客观地表明,苏维埃运动从兴起到取消,都是客观历史和现实运动的产物。
更为重要的是,历史地看,苏维埃运动并不简单地只是个名词或符号,而是宣示着中国共产党对时局与国家的基本认识、开辟和发展革命新路的基本主张,代表着中共领导的千百万工农群众的奋斗。概括地说,就是确认并实践中共领导下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基本纲领,以苏维埃制度为基本模式,动员和依靠工农群众,将土地革命、武装斗争、政权建设和党的领导融为一体,开辟中国革命新路,建立新的国家和新的社会。它体现了当时的时代、社会与政治条件,反映了受到这些条件制约的历史可能性与必然性,显示出中国革命曲折发展的逻辑性和规律性,是中国共产党在一个时期以新的制度和奋斗救国建国的具体表现。在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长河中,它是一个承上启下的客观历史阶段。
(四)苏维埃运动是一场基本套用苏联经验和移植苏维埃模式,而在内容性质上又有不同的中国民主革命运动
毫无疑问,中国苏维埃运动,无论是其制度建置还是组织形式,乃至机构名称和职位称谓,都是对苏联经验和模式的移植与套用。中共移植的思想和制度资源,主要是列宁关于苏维埃的制度定义和苏俄宪法对苏维埃制度的设计,他们在中国苏维埃运动中基本得到了反映,因而在制度体系、政权体制、活动原则等方面基本相同。这种移植,使苏维埃模式成为这一阶段革命运动的基本路径和旗帜标志,形成具有强烈苏联色彩的中国苏维埃运动。
但是,苏维埃运动也是一场借助苏维埃模式进行的中国民主革命运动。仔细比较,中国苏维埃运动与苏联经验和模式有着许多不同,除了经济制度、政权构成和职能等等,最根本的不同是土地革命的内容、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以及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性质。农村包围城市道路的理论和实践,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在苏维埃运动中的重大创造,自不待言。就苏维埃运动与土地革命的关系而言,由中共八七会议所决定的土地革命的总方针,实际成为苏维埃运动的中心内容。“新民主主义的主要经济特征是土地革命”[11](P183)。由于实行平分土地的土地革命,不像苏联那样废除私有制和实行土地国有,使中国苏维埃运动彰显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性质,而与苏联模式构成原则区别。因此,后来的历史叙述中,也才能长期以土地革命而不是以苏维埃运动来称呼这段历史,尽管存在着难以完全包容的问题。
当然,尽管中共对苏维埃运动的民主革命性质,六大之前已有所认识,到六大时更是从党的纲领上确定下来,事后也曾有过不少分析和肯定。但在实际开展的苏维埃运动中,阶级基础和社会基础十分狭窄,常常发生超越革命阶段和性质的严重的“左”倾政策与行为。从这个角度说,苏维埃运动也是一场有着严重缺陷的民主革命运动。
二、苏维埃运动留下了许多积极成果和经验,对中国现当代历史的发展产生着或显或隐的深远影响。认真总结这些成果及其延续性影响,有助于客观认识和评价苏维埃运动
作为中共一个历史阶段的奋斗与创造,苏维埃运动留下了许多积极的成果,主要表现在路向、制度、思想、民众和干部等方面,它们深刻地影响或引导着后来的历史与走向。
(一)提出变革旧制度的新路径,为半殖民地半封建中国社会的革命性变革提供了基本路向
正如法国学者雷吉斯·德布雷所言,革命首先不是一种造反,而是一种思想,一种世界观,一种关于建立新社会的理性计划。中共领导的苏维埃运动正是这样的革命。它不但提出了一种新的思想和建立新社会的计划,明确了社会变革必须寻找新的制度路径的思路,而且进行了摧毁“社会旧制”,建立基本与民主革命性质相适应的政治结构和社会形态的实践,走上了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中国革命道路。可以说,苏维埃运动的意义,就是以新制度新路径来坚持和推进中国革命,改造旧中国,建立新中国。它开启了中共领导的变革半殖民地半封建中国社会的大幕,为其后革命和制度的演进奠定了基础和指明了路向。中国革命后来的制度性变革与构建思路,大体上沿着这个方向演进,以至于毛泽东在1948年时还强调,当时所做的基本上仍未超过六大提出的十大纲领,“今天我们基本上还是这十条”。
(二)建立以中共执政为核心的基本制度框架,为现代中国政治制度建构和社会治理提供了政治基础
早在苏维埃运动中期,就有国民党人对比国共的制度设置,认为苏区基层政治结构富有特点和效能,乡、区苏维埃和党团框架下的党政紧密结合,使“其下层政治组织,比较健全,各项工作较易推进”,运用灵活,在其治理之下,苏区内“几无废人”,“尤无废事”,值得仿效。[12](P761)如今的研究者对此同样给予高度关注。学者陈永发在其研究中,将建立基层政治结构作为苏维埃及其后革命历史的三大焦点之一,认为经由土地革命建立的、能够与上层政治结构相呼应的农村基层结构,是红军成功应对军事镇压的“致胜关键”和中共成功控制与动员国家资源的新体系。[13](P44、P264、P4)还有学者进一步指出,苏维埃政权的作为“也让晚清以来,国家治理能力不足的问题开始产生实质改变。相较于晚清和国民政府,苏维埃政权以更为实际和有效的手段,将治理性透过政治制度的设计和经济与军事动员的手段,表现出来。这种政治策略的贯彻,甚至让他的政治宿敌——南京政权——都不得不为之折服”[14](P26)。新的制度设置及其体现的效能,初步显示了国家与社会、国家与人民关系的重要变化,产生了广泛影响。
从更为宏观的层面看,苏维埃时期的制度构建与实践,打下了中共执政的制度基础。在苏维埃运动中创建的中共执政制度和领导方式,党指挥枪的制度原则和人民战争的战争体系,奠定了中共领导地位、党政关系、党军关系和与人民关系的制度基础和基本方向,都在其后得到坚持并不断发展和改革完善。作为新中国根本政治制度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的建立,本质上也是工农兵代表会议制度的延伸、扩大和完善。在中国革命胜利前夕商决政治制度时,毛泽东几次指出:“我们不采取资产阶级共和国的国会制度,而采取无产阶级共和国的苏维埃制度。代表会议就是苏维埃。自然,在内容上我们和苏联的无产阶级专政的苏维埃是有区别的,我们是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苏维埃,‘苏维埃’这个外来语我们不用,而叫做人民代表会议。”[15](P265)这就深刻说明了两者的内在继承性,两者的阶级基础与代表性确有狭宽之分,但在中共领导和人民当家做主这一制度核心上,其内在联系也十分清晰。
(三)初步形成的体现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思想理论和精神原则,在现当代历史运动和政治生活中发挥着长久的影响
在苏维埃运动中,中共继续建党和大革命时期的奋斗,创造提出的一系列思想理论、原则精神和经验方法,成为其后奋斗的重要思想资源和历史遗产。一是从思想理论层面看,中共当时关于中国革命的性质问题,社会革命的对象、动力、步骤、当前目标和未来方向问题,中国革命道路问题,中国农村和农民问题等等理论思考,构成中国新民主主义社会革命理论体系的重要内容。特别是,作为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产生的重要理论成果——毛泽东思想,是在苏维埃运动时期初步形成的。毛泽东在10年苏维埃运动期间写下的许多著作,体现了现代中国革命的理性思考和原创精神,并在其后进一步发展丰富,成为中国共产党的指导思想。二是中共在苏区建基的一系列基本准则、精神观念和活动方式,作为当时领导苏区政治和社会生活,处理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各项重大事务及其关系的原则与方法,在其后的历史运动中不断得到补充、丰富和完善,其核心可以说从来没有动摇过。如人民当家做主思想、工农联盟理念、社会平等意识、公平观念、创造精神、妇女解放、婚姻自由和保护儿童原则等等,不少内容经过补充完善,至今在宪法原则和治国理念中,得以承继和留传,依然成为社会运行的有效原则,发挥着长久的社会价值。三是从具体政策技艺层面看,新中国建立后不少具体政策的规定,也仍然受到当年思想成果的影响。学者黄金麟指出,苏维埃运动时期,“也是许多政治统治技艺和制度被引入中国,甚至被创造出来的时期。从延安和之后的历史来看,许多出现在这时期的统治技艺,也确实成为共产党人后来传承和学习的对象”[14](P26)。
(四)与农民群众的结合,为扩大农民政治参与和维护农民利益建立了富有意义的新渠道,成为中共动员和组织农民长期有效的政治优势
苏维埃运动的发生和制度的建立,自始至终是中共“紧紧地依靠着农民”[16](P611)进行的。在这个过程中,中共以制度、政权和土地为路径,第一次从局部执政的角度,全面地认识农村和农民,提出并实践了一系列关于农村农民生存发展的思考、理论与政策,实现了与农村农民的结合。除已为人们所熟知者外,群众性社会组织的构建和农民的教育训练,对加深与农民群众的结合度作用甚大。
亲历者谢觉哉在总结苏区经验时,指出其中重要的一条是“群众组织发达,没有人不有他特殊利益的团体”,他将其称之为“也是整个民主的有力支柱”,认为苏区“用这方法发展了群众的力量,提高了群众的情绪,得到意外的成绩”,使苏区内“有活动力的男女,都在做工作,象千百条血管连结在群众里面”。[17]从社会学和现代社会建设的角度看,群众社团和乡村委员会的组织,为扩大民众政治参与提供了合法性途径,为民众利益表达和利益维护开辟了民主性通道,从而在制度上实现了农民与政党、政权和社会的结合,为调适政权与社会、政权与民众的关系,保障人民群众的社会地位和合法利益发挥了积极作用。另一方面,为了保证农民群众政治参与的能力与基本素质,积极向农民进行知识教育和价值灌输,引导其思想认识和价值观念日渐更新,培养其参与政治的基本能力,进而结成有组织的强大社会力量。这些经验,在中国政治的日后走向中产生了重要影响。
(五)培育锻炼的治党治国治军人才,为中国革命和建设提供了富有阅历和才干的领袖与骨干群体
周和生1935年在向共产国际报告中国苏维埃运动时,曾提出一大批“苏维埃与红军的首
领”名单,指出这批领袖人物正是开展中国苏维埃运动,“引导中国广大民众走上解放胜利的道路的最主要原因”。[18](P455)这一大批“苏维埃与红军的首领”,是在苏维埃运动中历练成长起来的。严酷的内外斗争环境,复杂的敌我形势变化,繁多的矛盾问题,巨大的生存需求,现实的与长远的革命目标,无一不给他们以严峻的考验。这种考验,同时也给他们提供了施展才华、提高能力的巨大舞台。不论从哪个角度讲,领导人才的培育和锻炼,是苏维埃运动影响最大的成果之一。
三、苏维埃运动中的错误教训同样深刻地影响着后来的历史。中共在抗日和解放战争时期将其作为重要鉴戒,防止再犯类似错误,成为中国革命走向胜利的重要原因
如前所述,苏维埃运动也有着严重缺陷和错误。中共对苏维埃运动中的错误,在运动中即有认识。在南方苏区后期,少数领导人已经从政策“左倾”的角度提出批评。到西北苏区后进一步发展,很快达成了苏维埃不适合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全民性要求,也不利于中国革命生存发展的认识。到抗战中后期,中共明确指出要将苏维埃运动中所犯错误作为“最好的和最切近的参考”,认为十年土地革命时期尤其是后期,由于不认识中国革命是半殖民地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和革命的长期性这两个基本特点而产生的许多过左的政策,都是表现为“左”倾机会主义错误的极端政策,在当时是错误的,在抗日战争更不应当再简单地引用。[19](P762-763)解放战争时期,提醒全党“一定不要重犯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的错误”,并多次回顾和列举具体事项,要求作为理论创建和政策制定的鉴戒。
中共对苏维埃运动中教训的重视,集中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从整体上进行制度反省、改进和理论创建。苏区发生的一切“左”倾政策与行为,除了有革命时期的激进因素外,更与苏维埃制度与中国实际不相符合密切相关。由反省苏维埃运动中政策的错误,引申到对制度的认识,毛泽东、张闻天等进一步认为,任何一国革命的经验,都不能机械的搬运到别一国来。某一种经验,在某些具体条件下是正确的,但在另外一种条件下就会变成不正确。那种机械的模仿与抄袭,不但对于当前的具体工作无益,而且是极端有害的。必须要使我们的干部在各种不同的与复杂的环境下,“能够迅速的随着具体环境的变化而变化自己的口号与策略”,找出正确的方法与道路。[20](P189-190)这个1936年10月就表达出来的见解,是一种切肤之痛后的清醒认识,深刻地道出了中共领导层对苏维埃制度利弊的思考与对历史教训的总结,并由此促成了中共在学习外国经验与结合本国实际,创造中国革命的合适理论、模式、政策和方法上的飞跃,其最主要的成果就是创建了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前苏联学者指出,新民主主义理论和苏维埃理论之间有继承性,但克服了教条主义,决定了中共的战略和策略,进而赢得了1949年的胜利。[21]这个观点,符合实际。
二是着重于从阶级关系和政治基础上进行改进。从阶级关系和政治基础看,苏维埃运动无疑存在着严重缺陷。正如学者杨奎松所说,苏维埃革命的方针,是彻底革命的方针,事实上排除了作为理论上的民主革命主体的资产阶级,甚至把它当成了革命的主要对象之一,从而使“共产党人在阶级关系上回旋的余地是十分狭窄的”[22](P278)。在抗日和解放战争时期,中共对这个问题高度警惕。毛泽东多次指出,土地革命时期,“连小资产阶级、中产阶级也不要,结果自己变成了空军司令,队伍越打越小”[23](P309),导致我们没能孤立蒋介石,而是孤立了自己。因此,中共中央反复提醒全党,“严重注意”这个问题,不但强调“对于知识分子的正确的政策,是革命胜利的重要条件之一”,“我们党在土地革命时期,许多地方许多军队对于知识分子的不正确态度,今后决不应重复”[24](P620),而且要求“在土地问题上一定要把中农问题处理好,在城市问题上一定要把中小资产阶级问题处理好。一定不要重犯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的错误”[25](P330)。1947年11月,中共中央为正确处理阶级关系和土地问题,还特别将1933年苏维埃中央政府颁发的《怎样分析阶级》及《关于土地斗争中一些问题的决定》两个文件,在删去错误部分及与阶级分析无关部分后,下发给各地各级党委,强调其目的是不要忘记苏维埃时期我党曾经因为政策过左陷于孤立而处于极端危险境地的教训,是要纠正党内广泛地存在着的在划分阶级问题上的非马克思主义的思想,以及在土改中缺乏对各阶级阶层人们的具体明确政策的缺点,从而保证伟大斗争的顺利进行。
三是在具体政策上吸取教训,纠偏扶正。如在肃反问题上,以当年的沉痛教训为鉴,延安时期形成“大部不抓,一个不杀”的政策禁戒。又如在土地问题上,在1947年解放区即将开展土改之际,中共中央多次重提十年内战时期地主不分田、富农分坏田的错误,强调土地改革要和统一战线相结合,“土地改革应该采取平分土地的方针,地主不要多分,但不能不分”[26](P268),明确肯定“将农村中全部土地、山林、水利,平地以乡为单位,山地以村为单位,除少数重要反动分子本身外,不分男女老少,在数量上(抽多补少)质量上(抽肥补瘦)平均分配”[27](P300)。这个规定,是对苏维埃运动时期土地政策正确经验(按人口平分土地、抽多补少、抽肥补瘦)和错误教训(地主不分田、富农分坏田)的扬弃,成为在解放区乃至全国胜利后全面开展土地改革的基本方针。
由上可见,在中国革命取得胜利的诸多因素中,既有对苏维埃革命经验的继承和发挥,也有对那时教训曲折的吸取和鉴戒。正如张闻天所说,中共在十年土地革命中虽曾犯过许多严重的错误,但它能够纠正错误,并从这些错误中学习与锻炼自己,“也就是本党能够不断前进的基本原因”[28](P265)。
当然,从更深层次说,对苏维埃运动中的负面影响,我们恐怕也远不能说已经说全说透。有学者指出,苏俄的苏维埃制度是在由敌对统治阶级控制的国家中建立起来的,共产党人在取得政权时,尚未具备建立社会主义制度必需的经济、社会和意识形态条件。这就必然导致采取一些极权手段。此外,俄国的整个历史都是君主专制主义的历史,苏联制度中也“继承了沙俄的东方专制主义制度”。[29](P297-299)反映这一背景和文化传统的苏维埃制度,在具有更长的文化传统和尚不具备建立更先进社会制度必需的经济、社会和文化条件的中国,不产生不利的影响,几乎是不可能的。邓小平在谈及党和国家领导制度改革时即曾指出,权力过分集中的问题,“同我国历史上封建专制主义的影响有关,也同共产国际时期实行的各国党的工作中领导者个人高度集权的传统有关”[30](P329)。对于这类影响,无疑还需要更深一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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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苏维埃运动是中国共产党践行民主革命纲领和以制度救国建国的革命运动,是中国革命的一个重要历史阶段。无论是其积极成果还是错误教训,都深刻地影响着后来的历史,成为中国革命走向胜利的重要原因,在中国现当代历史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K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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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518X(2012)01-0126-08
何友良(1953—),男,中共江西省委党史研究室副主任,江西省社会科学院中国苏区史重点学科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近现代史、中共党史。(江西南昌 330006)
【责任编辑:俞 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