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蒋经国赣南新政对政府威权的再造

2012-02-18 05:58陈任远方世藻
江西社会科学 2012年9期
关键词:蒋氏蒋经国赣南

■陈任远 方世藻

蒋经国的赣南新政无疑是一场当地政府主导下的改良运动,对此,目前已取得了诸多成果。①它们或是对蒋经国赣南新政进行整体性研究,或是选取其中的某个方面进行深层次的分析。不过,笔者视野所及,尚未发现有研究者从加强政府权力与提高其合法性角度来审视蒋经国的赣南新政。是以笔者不敏,在学习和借鉴现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拟从再造政府威权的角度对其新政做一简要探讨。

虽然说自北伐胜利以后,整个江西就纳入了南京国民政府的统治版图,但是就赣南而言,在蒋经国主政前夕,主宰此地的基本上是武断乡曲的土豪劣绅与拥兵自重的地方军阀。如信丰大地主郭崇典曾扬言“天大地大,除了皇帝就是他大”。龙南的太平堡,政府的命令是去不了那里的,并流行这么两句口头禅:“天高皇帝远,太平莫人管”、“太平太平,天下太平”[1];赣县的刘甲第、刘纪云和刘定传是当地的土皇帝,新上任的专员,若没有他们的点头,衙门的太师椅是坐不稳的[2](P74)。故而当时的名记者曹聚仁在文章中叙述道:“熊主席(式辉)把蒋氏放在第四区专员的位置上,那时的赣南,依然是江西的化外之地。军事上的势力,和广东方面比较亲近。封建性的地方团队,各自为王。蒋氏前一任那位行政专员,是给一个地方团队的军官用手枪抵着胸口下来的。赣县的县长,是给绅士轰下来了,他们便径自推举了主席委员,不问省政府的政令,便即日接篆视事了。”[3](P11)相对于曹氏的说法,周维新的分析更为具体,他说:“就江西全省而论,赣南多山,土地较脊,故民间穷苦,民性强悍。在江西闹匪的时期,这里多被殃及,直至抗战发动时,各县零星土匪还不少……因之十一县地方,却很不安靖。专员县长,号令常不能达到乡间。有时土匪在城外打劫,城内的官吏,只好装聋。而烟赌风气之甚,更是赣南向来已久的坏现象。历任县官,都无可如何。绅权的根深蒂固,也常使地方官头痛。民国二十八年的夏间,熊主席才把这样一个赣南交给蒋经国君。”[4](P140)此外,帮会滋生,盗匪横行,也是赣南常见的社会现象。其中比较著名的有:上犹的“撑排会”,赣县的“三点会”、“英雄会”,崇义的“哥老会”,南康的“青帮”等,他们或是占山为王盘踞一方,或是聚啸江湖劫掠商旅。由此可以说,蒋氏新政前的赣南,政府的权威是相当脆弱的。而蒋氏本人也批评当时的赣南政治是:搽粉政治,虚伪政治,封建政治。[5](P11-12)因此对蒋氏而言,如何再造政府威权,是其新政中所不可回避的课题。同时,出于国共相争与全面抗战的需要,作为地方大员的蒋氏,在新政时也不得不考虑政府威权的再造。

就前者言之,南方游击队改编成新四军前夕,中共中央曾对其领导人发布指示道:“在改编南方八省红军和游击队为新四军开赴前线的同时,要保持南方的革命战略支点。这些战略支点是我党和红军十年血战的结果,也是今天中国人民反日抗战的重要支点,应予以十分重视。为此,要保留部分骨干和少数武装,以便在当地坚持抗日救亡斗争,保护原游击区人民和红军家属的利益。”[6](P266)随后,赣南特委在其第一次扩大会上就明确宣称今后的工作方针与任务是:“第一,从各方面开展与巩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纠正‘左’的关门主义;第二,广泛发动和组织赣南广大群众开展抗日救亡运动;第三,大力发展党的组织,特别要发展兴国、于都、赣县等地的党组织,并加紧训练干部和提拔新干部;第四,恢复和发展赣南的青年工作与妇女工作;第五,加强特委的组织建设,建立和健全党的上下层领导机关,加强对党的基层工作的领导。”[6](P272)并在“保卫江西、巩固赣南”的口号下,高举“抗战、团结、进步”的旗帜,积极开展抗日救亡运动。其中,当国际人士艾黎、斯诺与民主人士胡愈之、陈翰笙等发起组织的“中国工业合作协会”东南办事处在赣州成立时,中共又陆续派出一批干部进入其间工作,借以宣传落实抗战的政策和主张。中共力量在赣南的这种客观存在,对站在国民党立场的蒋氏而言,显然是一种挑战。

就后者言之,一盘散沙的赣南政局,无论如何也难以贯彻和执行南京国民政府所发布的“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的抗战政令。对此,有学者在研究中指出:“1939年江西省会南昌沦陷后,赣南成为东南五省的交通枢纽,担负着为第三、七、九战区输送人力、物力,供应一切战时需要的艰巨任务,其在东南抗战后方的战略地位故而凸显。然而,抗战前夕赣南的社会状况与其肩负的抗战使命并不相称。彼时的赣南,军人和土匪横行无忌,烟赌毒泛滥成灾。”[7]蒋氏也一针见血地指出:目前我们进行的抗战是全民抗战,需要集中整个的人力与物力,然而地方政治的不良,则不能引导人民走向抗战建国的大道,如若让他们老是生活在黑暗污浊的状态中,那么他们固有的民族国家观念将会日益变得淡薄。[8]尤其是随着军事上的不断失利,赣南在抗战中的战略地位与日俱增。因为“无论从长江流域的中南部或者就江西而言,赣南是进行持久抗战的绝好根据地或堡垒。这里,地处万山交错之间,居赣江上游,东西两面,均有山脉向北延伸。以此为据点,使抗战力量依山向北发展则可达南昌、九江,南可出大庾达广州,东通闽浙,西接湘黔,因此,它是一个理想的增加抗战力量、增加生产建设的根据地”[9](P107-108)。故此,作为弹丸之地的赣南当政者——蒋经国,如何领导当地群众并利用其地理优势来承担起抗日的重任呢?再造国民党政府威权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途径。

综上观之,对蒋氏而言,豪强当道、一盘散沙的赣南无疑是其在新政过程中再造政府威权的地缘因素,而国共相争与全民抗战的现实则是其在新政过程中再造政府威权的时势因素。

蒋氏在赣南新政中怎样再造政府威权呢?简言之,主要从治标与治本两个方面着手。所谓治标,就是通过暴力手段扫除社会黑恶势力与打击以中共为首的进步力量,从而在迫使所有社会人员接受与认同国民党政府领导的同时,并彰显其神圣与不可冒犯。所谓治本,就是采用改良的方法来变更黑暗、贫穷、愚昧、落后的社会现实,让民众体会到国民党政权的好处,从而在潜意识里滋生一种安于现状和认同国民党政府的心理。详言之:

为了达到治标的目的,蒋氏自主政之初就采取强硬立场和铁腕政策。其一,坚决打击社会黑恶势力。上任之初,蒋氏除了在专署的照壁上大书“大公无私,除暴安良”八字以明其志外,在破绅权、肃盗匪、禁烟赌等方面采取了一系列强硬措施。为了保证禁烟的目标如期实现,蒋氏不仅下令四区各县成立缉毒机构,专门负责禁烟,而且制定了严厉的处罚措施。他在发布的文告中就明确规定:“凡藏有烟土烟膏烟灰烟具者,限于6月31日以前一律呈缴销毁,倘有故意隐匿,查获概以吸食鸦片论罪。其中包庇纵容者,无论各级文武官吏以及地方士绅,概以军法从重惩办,凡在限期内自行检举并将私存烟土烟膏烟灰烟具完全呈缴者从宽免议。”[10]其后又重申:凡偷种烟苗、贩卖鸦片及毒品、制售鸦片及毒品和吸食鸦片及毒品者,概处死刑;公务人员及军警偷种吸食或包庇他人偷种吸食鸦片及毒品者,处死刑;公务员及军警制售贩运或包庇他人制售贩运鸦片及毒品者,处死刑。[11](P25)同时下令查封具有官方背景的和记土膏行与特种公卖处,并当众焚毁缴获的烟土。在整合社会秩序时,蒋氏对那些为非作歹的劣绅盗匪予以坚决的打击。1939年冬的一天,他就带领数名便衣闯进了信丰大阿镇劣绅郭崇典家,不仅搜缴其枪弹与粮食,而且当众将其处决;1941年6月某天,蒋氏用同样的方法将安远的劣绅外号叫“唐老虎”的唐立靖押回赣州专署,并当场没收其不义之财。

其二,打压中共与进步人士。蒋氏一方面通过清乡运动来扫除中共保留在赣南的各级组织与武装力量。1940年8月,蒋氏下令在信丰、大余、崇义、南康、赣县、龙南、全南、定南诸县成立“清乡委员会”与“清乡工作队”,把中共及其武装当做“奸匪”、“不良分子”、“异党分子”列为清乡的主要目标。其中清乡工作队每到一地,就由保长带路,逐家逐户地核对户口,一旦发现中共人员,就立即加以逮捕,并强迫保甲长在“连坐法”上签字画押,保证所辖村落日后不窝藏“异党分子”,如有违背,则甘受国民党政府严厉制裁;同时那些参加过共青团与游击队或曾经帮助过共产党和红军的人,都要到“清乡委员会”去登记自首,悔过自新。到1940年9月底,仅信丰一县,在清乡运动中被逮捕的中共党员、抗日进步人士与所谓的涉嫌分子就达232人。[6](P326)但蒋氏并不因此而满足,于1941年4月又在南康召开有各县县长、县党部书记长、三青团分部书记、军事科长与保安司令部人员参加的秘密会议,部署规模更大的清乡运动。为了取得更好的清乡效果,蒋氏不仅明确规定此次清乡的对象是缉查逮捕共产党员与进步人士,而且采取“九分政治与一分军事相结合”的方针,借此达到铲除或破坏中共组织的目的;此外,还辅之以当地的土豪劣绅与流氓恶霸组成的“肃奸组”来搜捕中共党员及其武装力量。

另一方面,蒋氏通过舆论和特务组织来挤压中共在赣南的生存空间。为了配合清乡运动的展开与进行,蒋氏一改过去在党见上的超然态度,不仅自己公开发表批评和攻击中共的言论,如其在瑞金发表对记者谈话道:“一种制度与思想,必须客观条件来决定它的存在;共产党在江西这么多年,对于社会并无多大影响,这也是客观条件所决定的。”[3](P41)在解释“三年计划”时,则说“共匪和奸商是革命的两大敌人”。[12](P44)而且允许在其控制的报刊上刊登大量诋毁与谩骂中共的文章,如《对曲解三民主义之谬论的驳斥》、《国父对马克思主义的批判》、《解散新四军与严整军纪》等。此外,还启用特务组织来打压中共。1939年12月,他在专署内部设立了情报室,分侦察、行动与总务三个小组,其主要主旨是:“一、利用便衣队潜入敌区摧毁一切组织;二、逮捕奸党党员、工作人员及嫌疑犯;三、暗布疑阵,以策应进剿部队;四、离间奸党内部工作人员,使之分裂;五、设法开展路线,深入奸党组织,对其一切阴谋企图经常活动及其组织间联络之方法、暗号,务期设法探析;六、对奸党武装人员之来往,武器之运输,查明其种类及数量,来往地址分布情形;七、厉行匪区检查。”[13](P20)为了进一步发挥情报室的功能与作用,蒋氏除了下令在所辖各县市设置许多“通讯站”之外,还允许在社会各行各业发展“义务通讯员”,尽量把特务网络延伸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蒋氏在开展治标工作的同时,也进行着治本的工作。

第一,组建忠于国民党政府的地方武装。蒋氏在主政之初,针对赣南的实际情况,就以保安司令的身份对原控制于军阀豪强之手的自卫队进行整编。根据规定,原四区的9个大队简编为4个大队与1个特务中队,由保安司令部所属自卫总队管辖;取消县长兼任大队长制度,由总队长选用大队长;废除原附属行政组织的指挥系统,各级官佐就原任中挑选学术优良、忠实干练者充用,并报总队部呈请核准。士兵异动,按旬具报;饷项按月发放,由本人具结;弹药消耗应随时呈清核销,以便补发。同时,根据赣南的自然环境,将全区划分成四个防区,分由1—4个大队驻防。[9](P87-88)此后,蒋氏又在自卫队中开展政治建军活动。其主要措施是:在区自卫总队、各大队、中队增设政治指导员与政治助理员,其职责是忠于三民主义,服从长官命令,为完成抗战建国之事业而奋斗,同时向士兵讲授三民主义、总裁言论、五权宪法、民权初步与抗战建国纲领等内容,以培养士兵的政治信仰与国家观念;每个中队设政治学习室,并经常开展演讲会、讨论会与研究会等活动;厉行政治训练报告与视察制度,规定各级政治指导员应每十天将各自所在单位的工作计划与总结逐级向上如实汇报,而保安司令部则成立视察组,按时派员去下属单位督查工作[14](P525);同时,为了消除军民隔阂,在部队驻地组建军民合作站、军民俱乐部、民众问询处等机构,以充当军民沟通的桥梁。[15]随着对地方武装的整编与建设,无疑推动了国民党政府威权的再造。

第二,重视干部队伍建设。蒋氏认为事业的成败跟干部队伍的好坏有着紧密的联系,他说:“事业与干部就等于一个人的五官百体,如果有一部分不健全,那就变成了一个残废,所以我们对于干部应该特别的爱护,诚恳的培养,因为爱护干部,就是爱护事业,培养干部,也就是培养事业。”[16](P46)并大声疾呼:“我们要成就伟大的事业,第一要有能干的人,第二要有能干的人,第三还是要有能干的人。”[16](P31)鉴此,蒋氏提出了一套任用干部的原则,即不要为人择地,不要为人择事,不要以钱买人,不要以势诱人;要用新人,用好人,用能人。[16](P35-36)干部应具备的条件是:要有有进无退的决心,要能组织、能作战、能宣传,要不断读书求学,要研究、要创造。[16](P21-22)所以,蒋氏在主政赣南后不久,利用自己特殊的地位与身份,先后主办了两期三青团江西支团干部训练班与两期青年夏令营活动,从中培养和选拔干部,其中有许多学员如王升、许素云、刘星龄等成为他推行赣南新政的骨干力量。并且在这些活动中,为了达到既定的目标,蒋氏规定训练的目的是“统一干部意志;团结干部精神;坚定干部信仰;加强干部能力”,训练的方法是“以严格的纪律来纠正散漫的行为;以实在的动作来纠正敷衍的态度;以大公的精神来纠正自私的心理”。[17](P60)鉴于此,参与活动的学员不仅要学习总裁言行与总理遗教,而且要在实践中培养吃苦耐劳、团结互助、不怕困难、体察民情、忠诚老实的品质。

此外,蒋氏还特别注意通过树立榜样的手段来教育干部,鼓励他们尽忠职守。当南康、上犹两县县长因病先后殉职后,蒋氏不仅给他们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随后还分别为之作了声泪俱下的怀念文章,并公开在报刊上发表。其中他在纪念上犹县长王继春的文章中写道:“继春!你安心睡吧!你是老百姓的忠仆,你亦是天地的孝子!让我们来接受你所遗留下来的革命利剑,让我们拿起这把利剑,去击杀国家的公敌,去扫除革命的障碍,去开辟自由的血路,来创造人类的幸福。”[18](P328)这泣血含泪的文字,使人读来,难免不产生一种让“死者安息、生者感奋”的效应。当然,蒋氏在树立正面典型教育干部的同时,也注意树立反面典型来警诫干部,如断然下令枪毙仇货检查队队长任锡章与大余县池江乡乡长黄某,并在枪毙黄某的公审大会上说:“一定要彻底肃清贪污,为民除害!烟、赌、娼三害之外,贪污是第四害;我们要为民除去四害!如果有人胆敢以身试法?这个池江乡长黄某就是榜样。”[19](P104)这种作法,对那些玩忽职守、贪赃玩法的官员而言,具有不言而喻的威慑力。

第三,实施造福于民的政策。蒋氏为了拉近国民党政府与民众的距离,加强民众对国民党政府的认同与拥戴,在赣南新政中制定与推行了许多利民的措施。当时著名记者曹聚仁在评价蒋氏新政的目的时说:“他在推行新政的过程中,有打开士绅的决计,他要解消民众的种种误会,使他们来亲近政府。”[3](P45)

主要措施有:农业方面,为了实现民生主义所宣扬的耕者有其田的目标,蒋氏要求各县对官荒、公荒土地进行登记,开垦耕作;同时建立“扶植自耕农示范区”,试行土地改革政策;与之并行的,蒋氏还在全区范围内进行水利工程建设,以增加防洪抗旱能力,其中《三年计划》书里明确规定:第一年,各县在整理原有水塘、陂堤的基础上,另需建造水陂三座,蓄水库五座;第二年,各乡镇就实际需要建造水陂一座,蓄水库一座;第三年,每保挖水塘两口。[20](P62)教育方面,蒋氏针对当地学校数量严重不足、教学设施极其匮乏、儿童失学率高与文盲众多的现实,一则采取增加学校数量、设置乡镇中心小学与县立中学、厉行校长教师专任制度、改善原有学校设施、注重师资培训、提高教师待遇和地位、奖助贫困学生、稳定教育经费与实行强制入学等一系列措施,来发展当地的初等与中等教育。二则遵循教育从娃娃抓起的原则,大力发展学前教育。如《五年计划》里就明文要求每两保须设1所幼儿园或托儿所,若保内儿童过少,可于国民学校内附设幼儿班;此外,政府还在幼儿园校舍地址的选择、建筑方向的安排、室内的大小与装饰、师资的标准、经费的筹措等都做了相应的规定。三则通过设立读书会、创办民众教育馆、兴办图书馆等形式,来开展扫除文盲的社会性教育活动。社会救济方面,蒋氏主要在专署成立了救济委员会(后改为广慈博爱院),专门负责全区的救济工作,其中有关教养方面的救济设有新人学校、生活学校、新中国儿童学校、新生托儿所、中华儿童新村、大同食堂、百寿堂等机构,医疗卫生方面的救济设有大众医疗所、新生生产院、卫生巡回工作队等机构,生产方面的救济设有牙刷工厂、皮革工厂等机构,贷款救济方面设有小本借贷处。其他方面,设立了平抑物价机关——交易公店(后更名为新赣南国民经济建设公司),厉行以平等、平允、平均为原则的征兵制度和优待军人家属的制度,实行减轻人民负担的赋税制度等。

随着蒋氏治标与治本工作的双管齐下,在一定意义上也就意味着国民党政府威权的再造。

不过囿于时代与自身的局限,蒋氏使得其再造的政府威权呈现出浓厚的个人色彩、深深的党派烙印与鲜明的救亡特征。分开来说:

纵观赣南新政的全过程,不难发现许多政策政令的制定与执行,蒋氏的个人因素在其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如在应对赣南土豪劣绅、地方军阀、盗匪娼妓、烟鬼赌棍等社会黑恶势力的挑战过程中,蒋氏之所以敢作敢为,甚至对部下说:“你们只管大胆地干,我姓蒋的为你们撑腰,他们要同我斗法,我们就同他们斗,看看谁的力量大。”[21](P190)此时其所依仗的绝不是他的专员身份,因为他的前任就是因此而下台的。所以有人在评价他特别之处时说:“蒋经国这个专员与—般专员不同:他有蒋介石侍从室派出的警卫小组随身保护;财政部盐务署为了照顾蒋经国的财政收入,特为他设置‘浙、皖、闽、赣四省盐务督运处’,由他兼任处长,使他除了征收赣南的钨矿附加税外,又从盐税方面得到补助。此外,第四专区的征兵征粮也与其他专区不同,蒋经国可以用征来的壮丁充实专区的‘自卫大队’及各县的‘自卫队’;可以用征来的粮开办‘交易公司’。赣南实际上成了他的独立王国。”[22](P326-327)而别人之所以对他另眼相看,原因也是如此,一土匪头目曾对蒋氏说:“报告专员,我本来做土匪,你应该办我杀我,轻则坐牢,重则杀头,但你为了治好地方,不要有人为匪,大家安居乐业,你是蒋委员长的公子,有福不享,跑几百里路到我的碉堡里来,劝说我们不要做坏事,我不知怎样感谢你。我现在保证,只要你专员在赣南一天,我就一天不做土匪,大家都为地方求个好。”[23](P70)再就是在蒋氏的赣南新政前,江西省主席熊式辉就开始在全省推行新政,其主要内容有:发扬民气,扫除积弊,整肃官常,健全制度,扶植农工,充实自卫,加强教育,扩充卫生,完成交通,运用民力等。[24](P159-163)但就赣南而言,直到蒋氏柄政,却仍然是各军阀豪强横行的化外之地。此外,蒋氏所承担的职务也能说明同样的问题。蒋氏在赣南除了担任第四区行政督察专员与保安司令外,还先后兼任清乡工作团团长、正气中学校长、正气小学校长、赣县县长等大大小小多达五十几个职务,显然在新政中蒋氏的影响无处不在。故而,赣南的老百姓无论是抱怨还是爱戴,也都有意无意地指向蒋氏。如蒋氏就曾亲耳听见有人私下议论道:“倘使蒋经国再不走的话,我们赣州人都会饿死了!我们自己的饭都弄不到来吃,而他还要我们去挖什么保塘,修什么电话。”“倘使蒋经国走了,我们就可太平无事了。”[18](P303-304)当然,在赣南各地也可以不时听到老百姓这么说:“向蒋经国告状去!”“到专署打官司去!”所以,从此意义上看,赣南新政中所树立起来的政府威权带上了强烈的蒋记色彩。

如同蒋氏的个人色彩一样,党派烙印在其新政中也相当凸显。首先,蒋氏新政过程中,为了向人们灌输党国意识,特别注意宣传国民党党义——“三民主义”、“总理遗训”、“总裁言行”、“励行哲学”、“建国大纲”等思想,如在学校教育、扫盲教育、犯人教育、部队教育、干部培训等所开的有关政治思想课程里,它们都是其中的重要内容。其中在部队教育中,蒋氏不仅要求各级政治指导员绝对忠于三民主义,服从长官命令,而且要求政治指导员定期向士兵讲授三民主义、总裁言论、五权宪法、民权初步等内容。《新中国儿童学校教养》中规定对儿童的精神教育,须在“环境布置、治事方法及一切日常、生活行动中充分运用三民主义的精神,陶冶忠党爱国的正确思想”[25](P65)。其次,鼓吹领袖崇拜。蒋氏除了在宣传国民党党义时把蒋介石的思想主张灌输给广大民众外,还以其名字四处命名,如中正室、中正堂、中正桥、中正路、中正陂、中正公园、中正儿童义养院等,将其生日设定为太阳节,并常在这一天特赦犯人。更甚者,蒋氏还在家户喻晓的《新赣南家训》中提出“大家一条心,拥护蒋总裁”的号召。[26](P43)此外,用文章来歌颂“蒋总裁”,也是蒋氏常用的一种方法。如其在《我所希望的新中国》一文中说:“今天,我们的总裁,就是代表中华民族的正气,汪逆就是代表了非正气,今天的革命事业更是正气和非正气斗争的具体化和尖锐化……”[2](P13)最后,随着赣南新政的推行,蒋氏采取排斥和打压中共及进步人士的措施。如积极配合国民党中统在赣南逮捕中共党员和查封进步刊物,利用报纸杂志攻击和批评中共的政治主张与信仰,诬蔑中共为奸党,诬蔑中共党员为异党分子;同时,举行大规模清乡运动,把许多中共干部与革命群众当做啸聚山林的土匪而予以捕杀和监禁。

同时,鉴于赣南新政所处的时代背景,救亡特征同样在其政府威权的再造中非常突出。蒋氏为了让其政府威权拥有更广泛的合法性,抗战与救亡是其新政中经常涉及的主题。他曾在一次县长会议上告诫下属说:“革命是为什么呢?流血是为什么呢?还不是为了保卫国家,保护人民?我们应当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对得起祖宗,我们要切实地做到忠心保国,我们要发扬中华民族正气,所以我们今天要向政府宣誓,要向赣南人民宣誓,赣南政府决不是逃难的政府,我们决不躲避,最近赣东的敌人在蠢动,局势紧张,但是,敌人不到赣南则已,假使他要踏进赣南来,要来破坏新赣南建设,我们一定要和他们拼命,我们决不让他活着回去……”[16](P14)同时要大家认识到:“新赣南的建设事业,是革命的建设事业,是整个国家、整个抗战建国工作的一部分……我们新赣南的建设工作,不是平时的建设,而是战时的建设,我们要在战争中成长,要在战争中完成,同样要用战争来保卫她,所以,我们要在军事第一、胜利第一的号召下,加紧民众组织和训练,组织战时服务队,我们要保卫大赣南。”[16](P19-20)而且,为了让老百姓从救亡的高度来支持其新政,蒋氏通过各种途径来宣传抗战的必要性。他在平息赣南民间传统型宗族械斗时说:我们都是中国人,都是炎黄子孙,实际上都是兄弟姐妹,绝对不要因为一点小事而伤了彼此的和气。现在,日本强盗已强占了我们的家园,我们只有团结起来,打倒日本强盗,将它驱逐出中国,才能安居乐业,才能建设新赣南。在纪念抗战周年的大会上,蒋氏慷慨激昂地指出:日本好像是一只吃人的老虎,我们不打死它,就要被吃掉。现在老虎已进了我们的家里,我们无论如何都要与它拼命,今天是我们的生死关头,是我们与日寇拼命的时候,如果我们不把日本打败,那么我们只有死亡。因此,工人今后要加紧生产,农民要努力耕作,商人要不贩卖仇货,士兵要加紧训练,尽忠职守,公务员要以国家民族利益为先,儿童要用功读书,妇女要整理家事,参加社会服务。总之,每个人都要把力量拿出来,拥护抗战的国策。[11](P58-59)同时,在《新赣南家训》中特别提出:“甘心卖国当汉奸,辱没祖宗害亲房。不论工农商学兵,都做堂堂好儿郎。政府机关去服务,多求进步图自强。牺牲个人利益为国家,放弃一时安逸为民族。男女老少受军训,全体动员拿刀枪;人人都是中国兵,个个都去打东洋。国难已当头,战事正紧张,日本鬼子不消灭,中华儿女无福享。”[26](P43)其他诸如在整合社会秩序、进行乡村建设、实施社会救济、发展教育事业等方面,都包含着抗战救亡的思想因子。

蒋氏在新政中树立起来的国民党政府威权所具有的这些特点,无疑有其积极意义,但其消极作用也相当的明显。

蒋氏个人因素的过分张扬,某种程度上固然能帮助其提高新政效率,做到令行即止,但也会给下属工作的积极性带来消极影响。对此,曹聚仁曾有过非常精致的分析,他说:“蒋氏在他的干部之中,好似一个酋长,分给他的十个部下十盒自来火 (以此代表权力),告诉他们‘夜间行路,摸不清方向,可以刮一根来照明’。那十个部属之中,也许有一位,居然提了灯笼点了蜡烛走路,有二三位听了他的话,摸不清方向时才刮火柴,也有二三位,怀着火柴摸黑,不去使用;其余四五位,却觉得火柴好玩,便到处放火去了。”[3](P25)其实蒋氏本人也曾有过清醒的认识,他说:“本区各县一般的行政干部,都有一个不正确的观念,就是说:这一件事是专员公署要做的工作,那一件事是省政府要做的工作,这种论调极为错误,我们应当切实的纠正过来。”[16](P42)故此,蒋氏这种个人英雄主义式的志业,其结局很难跳出“人存政举,人亡政息”的窠臼。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随着蒋氏从赣南政治的淡出,其新政中建立起来的国民党政府威权也就每况愈下了。而党派烙印,虽让其再造威权减少了来自既得利益集团的阻梗与制约,并赢得了现存权力体制的认同和支持,却让它在利益分享与价值判断上,自陷门户之见与画地为牢之中,从而也就意味着其命运,不仅跟蒋氏本人的去留与升降紧密相连,也跟国民党的成败与进退息息相关。同样,抗战尽管为新政中的政府威权提供了更为合法的理由,同时使其成为整合与凝聚人心的巨大磁场;可是也注定了其短暂性与应时性命运。因为抗战既是新政出台的重要理由,也是其威权得以存在的合法性依据,那么抗战结束了,此种政府威权将何去何从呢?答案显然是不言而喻的,不过当时蒋氏及其继承者仍迷失在历史的局限之中。

注释:

①其中代表性成果有:方世藻的《建设新赣南——青年蒋经国解读》(中国文史出版社,2003年)与《蒋经国研究》(线装书局,2009年),张良友的《蒋经国“建设新赣南”的真相》(《南京社会科学》,1999年第12期),何友良的《蒋经国“建设新赣南”思想简论》(《抗日战争研究》,2002年第2期),黎志辉的《蒋经国“赣南新政”时期的社会动员》(《抗日战争研究》,2004年第4期)等。

[1]萧乐.阳光未到的太平堡[J].新赣南旬刊,1939,(2).

[2]丁依.蒋经国传[M].香港:七十年代出版社,1981.

[3]曹聚仁.蒋经国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周维新.评新赣南政治[A].曹聚仁.蒋经国论·附录一[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5]新赣南出版社编印.新赣南丛书之三·三年计划[Z].赣州:新赣南出版社,1940.

[6]刘建华.风雷激荡二十年——刘建华回忆录[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9.

[7]黎志辉.蒋经国“赣南新政”时期的社会动员[J].抗日战争研究,2004,(4).

[8]蒋经国.建设新赣南的基本任务[J].新赣南月刊.1940,(2).

[9]方世藻.蒋经国研究[M].北京:线装书局,2009.

[10]江西省第四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训令(29)[Z].专字第2334号,未刊原件.

[11]四区专署.建设新赣南[Z].赣州:新赣南出版社,1940.

[12]复旦大学历史系.蒋经国在赣南(内参)[Z].1976.

[13]江西省革委会,等.蒋经国统治赣南时期的部分罪行(内部资料)[Z].1973.

[14]四区专署,保安司令部.三年计划法规汇编(1)(内部资料)[Z].赣州,1942.

[15]林谷村.本区自卫队过去训练概况[J].自卫月刊(创刊号),1941,(1).

[16]蒋经国.赣南杂记[M].上海·重庆:前锋出版社,1943.

[17]曾景忠,梁之彦.蒋经国自述[M].北京:团结出版社,2005.

[18]蒋经国.风雨中的宁静[M].台北市:正中书局印行,1988.

[19]徐浩然.蒋经国在赣南[M].台北市:新潮社,1993.

[20]四区专署.新赣南三年建设计划[Z].赣州:新赣南出版社,1940.

[21]江西文史资料(第35辑)[Z].南昌,1989.

[22]曾景忠,等.蒋经国自述[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

[23]漆高儒.蒋经国评传[M].台湾:正中书局,1997.

[24]熊式辉.熊式辉回忆录[M].香港:明镜出版社,2006.

[25]广慈博爱.新赣南广慈博爱院工作概况[Z].赣州:新赣南广慈博爱院,1944.

[26]文思.我所知道的蒋经国[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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