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庆,项玉兰(宁夏大学 .政法学院;.图书馆,银川 750021)
作为藏书之所的图书馆在我国古已有之,周代的王室和各诸侯国都有收藏文献的库室,西汉时的石渠阁和天禄阁,元朝的宏文院、艺林库,明朝的文渊阁,清朝北京的文渊阁、承德的文津阁、镇江的文宗阁、杭州的文澜阁等大体都属此列。但这些都只是传统意义上的藏书楼,都是以收藏和保存图书为主要内涵,与现代意义上图书馆的功能和性质相去甚远,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图书馆。而我国真正意义上的图书馆即近代图书馆的建立,是从清朝末年开始的。清末近代图书馆的建立,始终伴随着西学东渐学术思想的影响,伴随着西方传教士和清末先进思想家对西方图书馆思想的宣传介绍。在西方图书馆思想的影响下,清末近代图书馆的建立,是一个从启蒙介绍到行动尝试的过程,是一个从政策制定到实体成型的过程,是一个从萌芽初发到形态完备的过程。本文拟以西方图书馆思想的影响为线索,阐释我国近代图书馆建立的基本阶段,以期对我国近代图书馆的建立过程做出清晰的梳理,并对西方图书馆思想在我国近代图书馆建立中的作用做出界定。
西方图书馆理念最早传入中国的时间可以追溯到明代,意大利人艾儒略是第一个向中国人传入西方图书馆观念的人,他在其所著的《职方外纪》一书中对西方的图书馆作了详细的说明,其中介绍了欧洲各国“其都会大地”普遍设立图书馆的观念,使当时盲目闭塞的中国人第一次意识到西方图书馆的理念与中国的藏书楼截然不同,在一定程度上开阔了中国人的眼界。
鸦片战争后,西方传教士随即到中国来,再次传播了西方图书馆思想。英国传教士马礼逊父子合著的《外国史略》,介绍了葡萄牙、荷兰、法国等国家图书馆的概况,美国传教士袆理哲著的《地球说略》介绍了意大利、法国、德国等国图书馆的概况,美国传教士裨治文著的《美理哥合省国志略》介绍了美国公共图书馆“官吏士子皆可就观,惟不能携归而已。”[1]的规定,英国传教士慕维廉著的《地理全书》也介绍了欧美各国的图书馆概况。此外,花之安的《德国学校论略》、李提摩太的《七国兴学备要》、林知乐的《文学兴国策》等书也都有关于西方图书馆方面的介绍。传教士的著书立说不但有助于西学东渐的传入,而且进一步加深了中国人对西方图书馆的认识。
西方传教士在传播西方图书馆思想的同时,也最早在中国创办了第一批基督教图书馆,为古老的中国带来了近代图书馆模式。比较著名的基督教图书馆有:1847年建立的徐家汇天主堂藏书楼,1849年建立的工部局公众图书馆,1871年建立的亚洲文会北中国支会图书馆,1894年建立的圣约翰大学图书馆,1901年建立的格致书院藏书楼,1903年建立的文华公书林。第一批基督教图书馆建立后各具特色,其中圣约翰大学图书馆后来成为我国境内规模最大的大学图书馆之一,格致书院藏书以中国古籍和中文译著为主,是专为华人读者开设的图书馆,文华公书林已经开始对公众开放,更是具有了公共图书馆和大学图书馆的属性。
西方传教士在中国办的基督教图书馆是中国近代出现最早的新型图书馆,实现了中国近代图书馆从无到有的突破。中国人对西方图书馆的认识,首先是从这些基督教图书馆开始的。这些基督教图书馆有着丰富的藏书,极大地丰富了中国近代图书馆的收藏,如徐家汇天主堂藏书楼除了收藏大量的中国方志外,还收藏有《上海新报》《申报》《教会新报》等早期报刊。亚洲文会北中国支会图书馆,以收藏东方学文献为主,被誉为“中国境内最好的东方学图书馆”,格致书院藏书楼的特色是中文东西学的译著。其次,基督教图书馆给中国带来了西方图书馆的先进理念,格致书院藏书楼第一次尝试使用了新式科学分类法类分中文图书,亚洲文会北中国支会图书馆采用了杜威法及克特著者号码表,圣约翰大学图书馆更是最早使用杜威法类分中文图书。
基督教图书馆的创办,开启了西方图书馆的思想和模式,使中国人知道了西方一种专门藏书并进行学问研究的机构——图书馆,这种新型图书馆不是中国土生土长,也不是从中国传统的藏书楼转化而来,它是近代西学东渐的产物,是西方文化在中国传播的结果。基督教图书馆的建立,对尚处于闭关锁国状态下的中国人来说,无疑起到了启蒙和范例的作用。成为中国人认识西方图书馆的最珍贵的材料,沟通了中西图书馆文化交流的桥梁,对于中国人了解近代西方图书馆的基本思想观念具有相当的帮助。
近代中国最早关注西方图书馆思想的先驱是林则徐,林则徐组织翻译的《四洲志》是近代中国人翻译介绍西方图书馆之嚆矢。《四洲志》对欧美各国图书馆的概况作了记述,使中国人知道了图书馆的设立在欧洲已经是很普遍的事物,此外,还介绍了美国图书馆的“公共”性质,使中国人认识到外国图书馆与中国传统的藏书楼最大的不同就是开放与封闭的区别。魏源在《海国图志》中进一步丰富和加强了对西方图书馆的译介,详细介绍了法国图书馆的概况,“其藏书院内印本三十六万册,写本七万册。准名人随便往来勤读。”[1]除此之外,陈逢衡、姚莹、徐继畲等人在《英吉利纪略》《康輶纪行》《瀛环志略》等介绍西方的著作中都有关于英美各国图书馆情况的介绍。虽然这些著作仅仅局限于一般介绍,未有明确的思想认识,也没有在中国兴建新式图书馆的具体设想。但是却促进了中国人进一步认识和了解西方的图书馆思想,也深刻地影响了中国新式图书馆的构建。
洋务运动时期,中国的官僚士大夫开始走出国门到欧美去游历,他们有幸亲身考察西方的图书馆,并以文字的方式记载和介绍了西方图书馆发展的情况。王韬是中国考察西方图书馆的第一人,他在《漫游随录》中详细地记述了他对大英博物院图书的考察以及切身感受。他写到“院中藏书最富,所有五大洲舆图、古今历代书籍,不下五十二万部。……男女观书者,日有百数十人,晨入暮归,书任检读,惟不令携去”。[2]郭嵩焘对西方图书馆也进行了考察,他在《伦敦与巴黎日记》中记述了他参观和考察大英博物院图书馆、牛津大学图书馆、法国国家图书馆的感受,第一次向国人介绍了卡片式目录的形式和图书分类法:“凡藏书二百二十余万册,分二十九类(如化学、医学、律学、史学之类,其名目甚繁,容再详考之)。”[3]他把西方图书的“分二十九类”与中国的“四库分类法”加以比较,认识到中外分类法不同之处,开始意识到西方图书与中国图书在管理上不同的特点,表现出对西方图书馆较深刻的认识。郑观应在《盛世危言·藏书》中对西方图书馆的作用有了深入的分析,他认为西方图书馆的作用是“培养人才之法”,英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发展都与图书馆的作用密不可分。他提出要仿效西方建立“广置藏书”的图书馆,西方式图书馆的兴建,不仅可以对内富国强兵,还可以对外自强称雄,他明确提出建立公共图书馆的具体主张。王韬等官僚士大夫对西方图书馆的考察以及对西方图书馆逐步深入的介绍,无疑为中国创立早期图书馆提供了先进的资料和宝贵的经验。它标志着中国官僚士大夫在西学东渐的影响下对西方先进图书馆思想的学习,也促进中西文化的融合与交流。
在西方图书馆思想的影响下,建立中国新式的图书馆,成为当时许多有识之士的共识,也成为一种社会发展的潮流。1862年洋务派首先开办了具有新式图书馆性质的同文馆书阁,同文馆书阁所藏书籍不再是清一色的中国书籍,而是多以洋书为主,最初的洋书由各地教师所带来的“各国书籍”构成,后来也以中外图书交换的方式获取国外的图书文献,据记载:1868年,美国大使劳文罗送来若干书籍,同文馆也购书回赠,1872年,法国大使热福里赠送同文馆图书1箱,共计188 册,“以备同文馆肄业泰西文字之用”。同文馆也回赠了《康熙字典》《昭明文选》等中国书籍110 部,以“彼此互读,亦彼此相认”。[4]同文馆藏书数量虽不多,但绝大多数已是西方科学文化书籍。据1887年刊《同文馆题名录》记载,同文馆书阁:有汉文经籍300 本,洋文1700 本,各种功课之书、汉文算学等书1000 本。[5]同文馆书阁与中国传统的藏书楼已有很大的区别,在某种程度上脱离了旧式“儒学官书”的窠臼。
十九世纪末,以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维新派主张通过维新变法使中国走上独立富强的道路。康有为、梁启超特别重视传播西方资产阶级的社会政治思想,他们把兴办教育、建立学堂、开发民智作为社会改良的重要内容,而兴办新式教育又离不开建立西方式的图书馆。梁启超在《时务报》上说道:“今日振兴之策,首在育人才;育人才,则必新学术;新学术,则必改科举、定学会、建藏书楼……。泰西之藏书楼,藏书至数十百万卷,备各国文字之书。斯三者,皆兴国之盛举也”。担任京师大学堂第一任管学大臣的孙家鼐认为:“泰西教育人才之道,计有三事:曰学校,曰新闻报馆,曰书籍馆”。[6]由此可见,兴办新式图书馆已成为当时一种社会发展的潮流,是中国人在学习西方的过程中一个重大的转折和突破,中国近代新型图书馆思想也由此开始形成。维新派把创办近代图书馆作为传播新思想、新知识和改变旧风气的重要措施,直接推动着创办新型图书馆的实践活动。
1895年康有为、梁启超创办了强学会书藏,揭开了中国近代公共图书馆运动的序幕。强学会书藏建立后,得到了英国、美国公使捐助的“西书及图器”,强学会书藏仿照西方图书馆的先进理念对广大民众采取了开放的方式,表明维新派已深刻意识到图书馆的社会作用,强学会书藏是中国最早的公共图书馆的雏形,它促进了我国近代图书馆的发端,也传播了西方图书馆的办馆理念。
1896年孙家鼐创立官书局藏书院,官书局藏书院特别重视藏书质量,尤其是洋文图书的质量,专门聘请“通晓中西学问”的洋人教习帮助选购图书,并委派专职司事和译官“收掌书籍”。同时官书局也大量收藏中国各类书籍,有“列朝圣训、钦定诸书及各衙门现行则例,各省通志,河漕盐厘各项政书”等藏书,官书局藏书院因为“古今经史子集,有关政学术业者,一切购置院中,用备留心时事讲求学问者,入院借观,恢广学识”。[7]所以官书局藏书院初步具备了近代图书馆的性质。
1898年清政府设立京师大学堂藏书楼。京师大学堂藏书楼是按照近代教育的需要和西方式大学图书馆的模式建立的新型大学图书馆,京师大学堂藏书楼在其《章程》中明确指出:“今设一大藏书楼,广集中西要籍,经供士林流览而广天下风气。”[5]京师大学堂藏书楼收藏的图书中西结合,虽然其图书大部分是传统的经史子集旧籍,以及各省的地方文献。但其中也有很多新学图书,其第一批图书就是专供学习外语和翻译用的藏书。为了收集各种新学、西学图书,京师大学堂藏书楼特请清朝驻各国的公使协助买书,派人出洋购书,请学堂中的洋教习和外国书商代买图书等。京师大学堂藏书楼中西藏书非常丰富,无论是古籍善本,还是西学图书,当时都处于全国的领先地位,其地位相当于国家图书馆。京师大学堂藏书楼是我国近代自行创办的最早的新式图书馆,也是当时规模最齐备、影响最广泛的图书馆。它基本上是以西方图书馆的模式创建和发展的,对我国近代图书馆的产生和发展有着重要和深远的影响。
清末,由于基督教图书馆和中国人效仿西方创办各种类型的新型图书馆,均采用了西方新式图书馆的管理方式和先进技术,在客观上推动了自鸦片战争以来学习西方图书馆与创办近代图书馆的思想意识更加广泛的传播。
1903年,清政府颁布了《奏定学堂章程》和《奏定大学堂章程》,明文规定:“大学堂当置附属图书馆一所,广罗中外古今各种图书,以资考证。”[8]清政府第一次明确了图书馆的地位、作用、影响,既有利于图书馆的管理,又有利于推动图书馆的发展,在近代图书馆建设方面具有积极的意义。1905年我国第一所官办图书馆——湖南图书馆创立,这是我国图书馆史上第一个以图书馆正式命名的官办公共图书馆。1908年学部设立图书科,管理图书馆等事务。于是,各种类型的图书馆相继成立,主要有天津直隶图书馆、奉天图书馆、江南图书馆、湖北图书馆和福建图书馆等。
1909年清政府正式创设了京师图书馆,京师图书馆的创设实际上是维新变法以来向西方学习,宣传西方图书馆观念的结果。京师图书馆于1912年正式开馆,京师图书馆作为国家图书馆,它的创建在中国图书馆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标志着中国由封建藏书楼向近代图书馆重要转化的完成。1910年清政府又颁布了《京师及各省市图书馆通行章程》,对全国图书馆的建设从立法上给以规定。规定了图书馆的任务,“图书馆之设,所以保存国粹,造就通才,以备硕学专家研究学艺,学生士人检阅考证之用,以广征博采,供人浏览为宗旨”。第二条规定:“京师及各直省省治,应先设图书馆一所。各府、厅、州、县治应各依筹备年限以次设立”。[5]这就为各级图书馆的建立提供了法律依据,因此在全国形成了一场“公共图书馆运动”。这场公共图书馆运动,包括公共图书馆的创办、图书馆管理体制的建立、公共图书馆观念的广泛传播、西方图书馆学术的翻译介绍等内容,奠定了我国近代图书馆发展的基础。
[1](清)魏源.海国图志[M].清咸丰二年(1852年)古微堂重刊本.
[2]王韬.漫游随录[M]//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长沙:岳麓书社,1985:102.
[3]郭嵩.伦敦与巴黎日记[M]//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长沙:岳麓书社,1984:951.
[4]朱有瓛.中国近代学制史料[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3:155-156.
[5]李希泌,张椒华.中国古代藏书与近代图书馆史料[M].北京:中华书局,1982:85,106,129.
[6](清)孙家鼐.官书局开设缘由[M]// 吴晞.从藏书楼到图书馆.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6:128.
[7]中国史学会.戊戌变法[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3:423.
[8]张锦郎,黄渊泉.中国近六十年来图书馆事业大事记[M].台北:商务印书馆,196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