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析民族主义文化对当代印度外交的影响

2012-02-15 04:47
天津行政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尼赫鲁印度教民族主义

宋 静

(上海市普陀区行政学院,上海 200065)

评析民族主义文化对当代印度外交的影响

宋 静

(上海市普陀区行政学院,上海 200065)

印度的民族主义文化兼有宗教和世俗两种取向,表现为国大党的世俗民族主义文化和印度人民党的宗教民族主义文化两种形式,在不同时期不同程度上影响和决定了二战后印度外交的走向。民族主义文化犹如一柄双刃剑,具有积极和消极两面性,讲求“和平中立”、“宽容与非暴力”的民族主义文化使印度有效地开拓了对外关系的空间,而“自负、狭隘与利己”的民族中心主义文化和“狂热、强硬不妥协”的宗教民族主义文化给正常的国家关系发展蒙上了阴影。

民族主义文化;印度外交;两面性

民族主义文化(Nationalism Culture)是关于民族作为文化共同体的本质界定,它把一个民族共有、共享的文化主张、价值观、意识形态作为民族认同的核心依据。通常,一国的主体民族在取得国家政权后,其民族主义文化自然上升为国家意识形态的一部分。这一政治现象在当代印度外交中表现得尤为典型,而且“作为民族意志的对外体现,印度民族主义文化已经通过国家行为深深地作用于国际关系领域”[1](p.123),影响并决定了印度的外交风格及走向。本文主要从印度的周边外交、大国外交以及安全战略的层面上探讨具有二元特质的印度民族主义文化对其外交思想、政策与实践中的两面性特征所产生的本源性影响。

一、印度民族主义文化的形成与二元特质

印度的大国之梦是以其高度精神化的民族主义文化积淀为根基的,而印度民族主义文化的源泉主要来自其数千年的历史传统文化、宗教信仰以及伴随其近现代民族独立运动而强化的民族主义意识。

作为世界四大古文明中心之一的古印度,宗教、哲学、艺术和科技达到极高的水平,从公元前4世纪就向外传播,北至蒙古,南到锡兰,东达东南亚,西及中亚和两河流域,亚洲许多国家文化深受印度文化的影响[2](p.21)。阿育王时期印度的强大以及其倡导的宽容和道义精神、印度不断被异族征服的历史“既塑造了印度人强烈的民族优越感的一面,也造就其自卑和脆弱的一面”[3](p.32)。前者导致印度对大国地位孜孜不倦地追求,后者使印度始终没有安全感的弱国心态。次大陆“北背雪山、三垂大海”的半封闭地形也使印度长期处于闭关自守状态,造成印度民族的“堡垒”心态。由于印度复杂多样的地理环境使其分裂多于统一,征战从未有过停止,加上人种多样、民族众多、宗教繁多、土邦林立使印度民族烙上了既独立又顺从、既多元又排外、既和谐又分裂、既宽容又狭隘、既忍耐又狂躁、既冒险又保守的复杂心理。而饱含着上述双重特征的印度民族性格对当代印度社会的方方面面起着潜移默化的指导作用。

印度是世界上最富有宗教传统的国家之一。85%的印度人信仰印度教,印度教徒构成了印度民族的主体。作为印度教文化的基础与核心,“业报轮回”的宗教宿命论学说造就出印度人保守内向、安于现状的品行。印度《奥义书》中“梵我一如”,讲的是“我与万物本为一体,以和谐共生,求天下大同”的精神理想。无论是印度教、佛教还是耆那教都追求“仁慈宽厚、自我克制”的精神境界。与之相对应的是,印度教也存在宗教极端主义思潮,其理论核心是排斥异质文化,独尊印度教,主张用暴力手段对待宗教冲突。近代印度教改革社团——雅利安社,其创始人达耶难陀·萨拉斯瓦蒂宣传印度教原教旨主义,鼓吹“回到吠陀去”,提出“印度是印度人的印度”的思想。20世纪初,民族独立运动领袖提拉克号召印度教徒学习19世纪反对穆斯林统治的民族英雄希瓦吉来对英国殖民者进行斗争,反倒使广大穆斯林感到恐惧,在国内外引发诸多宗教民族极端主义性质的暴力冲突。这些宗教理念成为浸润印度民族主义文化发育的宗教渊源。

二战后,印度民族独立运动促进了其民族主义文化意识的觉醒和形成。由于国家是现代政治的产物,世俗性是不可分割的部分。因此,自从印度成为现代意义上的独立国家后,印度民族主义文化就兼有了世俗和宗教的双重属性,并上升为印度政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当代印度政坛中,具有重大政策影响力的印度民族主义文化主要是国大党(Indian National Congress,即Indira Gandhi)奉行的世俗民族主义文化理念(Secular Nationalism Culture)和印度人民党(India People’s Party,即Bharatiya Janata)鼓吹的印度教宗教民族主义文化理念(Hindu Nationalism Culture)[4](p.77)。

(一)国大党的世俗民族主义文化理念

作为拥有广大政党簇拥的印度百年老党,国大党在印度建国后长期执政,它主张在印度民族主义文化的基础上建立世俗主义国家。这主要体现在“甘地主义”和“尼赫鲁主义”的政治理念之中。

“甘地主义”(Gandhi Doctrine)的民族主义文化理念是在同英国殖民主义斗争中形成的。它是在传统民族文化和宗教信仰的基础上结合国情、以人道主义为核心提出的一整套理论,其“非暴力不合作”的斗争策略提高了印度人民的民族自信心,被誉为印度现代民族主义思潮之首。在外交中,“甘地主义体现为一个完美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为政界广泛接受,被印度教右翼、自由党左翼甚至是共产党人所接受”[5](p.36)。

“尼赫鲁主义”(Nehru Doctrine)是在“甘地主义”理论惯性的基础上产生的,其主张包括揭露英国对印度“分而治之”和殖民经济带来的民族灾难;加强印度民族团结、争取完全独立;印度与全世界被压迫民族共同反帝;不结盟;实行民主社会主义[6](p.23)。简言之,尼赫鲁主义可归结为——世俗、民主、社会主义和不结盟。其中,“世俗”、“民主”就是印度建立世俗主义民主共和国,各宗教、种族和种姓一律平等、自由;“社会主义”就是要在政治上独立自主、经济上自力更生;“不结盟”(Non-Aligned)则是制订外交政策的核心思想[7](p.470)。

(二)印度人民党的印度教民族主义文化理念

实质上,印度教民族主义文化是一种具有浓厚宗教色彩的民族主义文化,即把印度教宗教文化意识(Hindutva)作为民族国家的主体意识形态,推崇本民族的神圣化,为本民族的一切利益服务[8](p.210)。“印度人民党推崇”大印度主义,即把印度民族主义概括为“印地语、印度教和印度斯坦人”的存在与发扬。1985年,素有“鹰派”之称的阿德瓦尼(Lal Krishan Advani)成为党主席后,发起恢复“罗摩盛世”(Luo Moroccan Spirit)的运动,主张“推倒清真寺,重建罗摩庙”,为印度教徒谋利益,反对国大党政府照顾少数教派的世俗主义政策,鼓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和一种文化”,强调印度教文化的价值观和纯洁性。20世纪90年代末,借助印度教民族主义强大的社会和文化资源,以瓦杰帕伊(Atal Bihari Vajpayee)为首的印度人民党在1996年、1998年和1999年的三次组阁使印度教民族主义在国家政治文化中实现了主流化,被称为“印度教民族主义政府”。印度的宗教民族主义文化理念曾为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做出过贡献,独立后对弘扬民族文化、增强民族认同感起到积极作用,但在其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具有排他性的宗教保守主义思潮、民族中心主义和激进主义倾向。上台伊始,印度人民党政府就大幅增加国防预算,从睦邻外交转向强硬的民族主义实力外交,暴露出其崇尚武力、烦躁不安的一面,导致与其他民族国家之间的关系再度紧张。

二、印度外交思想与安全战略的民族主义文化渊源

一国的外交思想、风格和安全战略通常是建立在该国占有主导社会地位的民族文化基础之上。作为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印度民族主义文化蕴含在外交决策者的思想中,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他们对国家利益的认知和对国际事务的判断,从而决定了印度的对外战略和政策的制订与实施。无论在国大党执政时期,还是人民党上台后,在他们的外交思想与对外安全战略中都凸显出印度民族主义文化的元素。

(一)民族主义文化指导下的尼赫鲁外交思想

独立后,以尼赫鲁为代表的国大党上台执政,直接推行以印度世俗民族主义为指导思想的外交政策。在其执政的17年间,尼赫鲁一直身兼印度总理与外长之职,被公认为现代印度外交的奠基人。

作为“不结盟运动”的创始人,尼赫鲁成就一世英名。“不结盟”有着明显的印度传统民族文化的痕迹,其思想内核源于诸多印度传统的思维方式和文化遗产,如佛陀的“中道”说教、薄伽梵歌的“非攻”学说、吠檀多的“超然旁观”教训、耆那教的“一切信条只是部分真理”信仰。印度近代哲学家维韦卡南达断言:“印度在未来世界上的角色是和平的使者、创建公正和道德世界秩序的促进者。”尼赫鲁深受维韦卡南达和圣雄甘地的影响,强调在外交中贯彻“非暴力”的原则,“我们从阿育王、甘地那里继承下来的方法和哲学——宽容、共存——是我们解决现时代一切问题唯一可行的办法”[9](p.43)。正是基于以上印度民族政治文化遗产和时代背景的结合,“不结盟”的外交政策得以形成。

美国总统尼克松曾这样评价尼赫鲁,“他自诩为第三世界的代言人、不结盟运动的缔造者,但是他的一举一动表明,他希望世界真正把印度作为大国对待”[10](p.312)。在《印度的发现》(The Discovery of India)一书中,尼赫鲁阐述了他的大国梦想,“印度以它现在的地位,是不能在世界上扮演二等角色的。要么做一个有声有色的大国,要么销声匿迹。[11](p.168)”印度在亚洲、非洲殖民地国家中是第一个赢得独立的国家,因此印度理应走到世界前列。“印度和我是血肉相连的,她本能地使我激动。我对于印度的态度是出于感情的,它是以民族主义的形式出现”[12](p.52)。这句话印证了尼赫鲁追求大国地位背后的支撑正是那厚重的印度民族主义文化意识。对此,美国学者科恩指出,“尼赫鲁始终在理想主义和民族利己主义之间摇摆不定,他指示他的外交官看问题首先考虑的是印度的利益,就像其他大国一样,民族利己主义充满印度的对外政策中”[10](pp.39-40)。

(二)民族主义文化塑造下的国家安全战略观

“安全观或安全意识具有复杂的内涵,它既是一个关系到战略和政治的范畴,同时也是一个文化的范畴”[13](p.60)。印度教文化对印度外交战略和国防安全观有着深刻的影响。国大党的世俗民族主义与印度人民党的印度教民族主义都是基于印度教传统文化基础之上,故两党的安全战略观趋同。

印度教典籍中不乏对战争暴力的描述。如在《薄伽梵歌》中就通过大神克里希那对军事领袖阿周那的说教,宣扬以“天道”取代“人道”的尚武精神,即一个人要抛弃人世间的道德观,即使面对亲人和师长也要以暴力来坚定不移地履行“达摩”(天职),才是对神最大的忠诚。

印度教对战争观的认识主要体现在典籍《摩奴法典》(梵 Mānava-Dharma-Sāstra,Manu-smrti)中:一方面,要按照正义、至善的原则,即最大可能地弃恶从善,甚至可以“通过使用甜言蜜语、进行贿赂和挑拨离间来击破敌人,而决不通过战争。因为交战双方胜败无常,故应该力避战争”[14](p.133)。此即后来印度“道义和平观”的文化源头。另一方面,《摩奴法典》注重实力的运用,“一旦上述软策略遁于失败,那么他就应该出兵讨伐迫使对手臣服”[15](p.134)。这种观点成为后来印度发动对外战争的战略文化基础。上述两种看似对立却又合二为一的思想观念在国大党的两面性外交实践中得到充分的体现。

现代印度战略思维也取法于古印度邦国之间的外交实践,并上升到理论的高度。在列国纷争的古代印度,各国的刹帝利统治阶级以保护国家的名义展开合纵连横的外交或战争,并从中总结出国家间力量均势的政治法则。在印度教圣典《摩奴法典》中这样判断对手:“他应该把紧邻者当作敌人,还有敌人的帮凶;应该把敌人的紧邻者当作盟友,把两者之外的当作中立者。他应该充分考虑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之后,实行按兵不动、进军、联盟、战争、分军或者寻求庇护;这是大国纵横阖捭之要诀”[14](p.131)。当代印度人民党的敌友观和大国均衡外交战略就来自于对古印度教战争观的提炼,而这种古老的大战略文化就是当前印度民族主义外交理念赖以产生和存在的文化基础。

三、印度民族主义文化在外交实践中的运用

20世纪中叶,印度凭借民族主义的力量摆脱殖民统治,成为一个独立的新生国家,“印度民族主义文化意识开始觉醒和形成,使那些领导运动的民族精英们萌发出‘印度要成为世界大国’的思想[15](p.10)”。因此,独立后,印度依然高举民族主义大旗,在周边外交、不结盟外交、核威慑战略与大国外交层面“有声有色”地展开。

(一)主宰南亚、控制小国的“印度中心”周边外交

印度在英国殖民时期被视为东方殖民体系的中心,英国对东南亚国家和中国的侵略战争都以印度为基地展开。这种殖民色彩的“印度中心论”成为历届印度政府推行民族主义扩张与强权政策的思想基础。尼赫鲁曾在1943年就提出要在亚洲确立印度的主导地位,即建立一个包括中国、西藏、缅甸、巴基斯坦和克什米尔、阿富汗、锡兰等在内的“大印度联邦”[16](p.697)。对此,印度学者巴拉特·瓦里阿瓦拉写道:“印度认为她的邻国斯里兰卡、尼泊尔、不丹、孟加拉国和巴基斯坦都是印度文明的文化产物。追求民族主义文化复兴和寇松主义(Curzon Doctrine)的遗产,就要在次大陆居于支配地位”[17](p.299)。“小的民族国家注定要灭亡的,它可能作为文化自治地区苟延残喘,但是不能成为一个独立的政治单位”[11](p.712)。因此,在建国后,印度民族沙文主义开始在南亚发力。首先,印度民族主义者无法接受“印巴分治”的现实,为争夺“亚洲心脏”(尼赫鲁语)克什米尔地区的归属与巴基斯坦兵戎相见(1947,1965),策动东巴独立(1971),加深了两国之间的隔阂和冲突。其次,在继承英印帝国殖民遗产的基础上,印度把喜马拉雅山南麓诸小国视作其“大印度联邦”安全体系的组成部分,加紧了对这些邻国渗透、控制和打压,签订不对等安全条约,干涉尼泊尔内政(1953),出兵斯里兰卡(1987),吞并锡金王国(1975),充当诸小国的保护国,将印度“安全边际”向外拓展。第三,印度外交表现出明显排外的民族主义倾向,特别是把中国与巴基斯坦的友好关系以及美国积极斡旋克什米尔问题看作是对印度的敌视和不友好。这一战略思想在英·甘地时期达到高峰,因此有“英迪拉主义”之说,“如果本地区国家需要外部帮助以对付内部危机,应首先向区内(印度)寻求帮助,印度不能容忍域外大国的干涉”[18](p.269)。印度在南亚推行霸权的战略被称作“印度版的门罗主义”,导致了南亚各国对印度的防范畏惧与离心倾向。

冷战后,世界格局进入了大调整时期,印度为了修补和改善同邻国的关系,由外长古杰拉尔提出对中小邻国化“压”为“拉”的五项原则,这一原则被称为“古杰拉尔主义”(Gujral Doctrine)。“其目的是要在南亚以文化同源的认同感创造出一种紧密和特殊的合作气氛,‘多予少取’,使南亚诸国能从正面来把印度的‘分量’看作是它们依赖与仰仗的政治资产。把南亚区域从一个不信任的地区变为‘一个和睦、合作的地区’”[17](p.167)。“古杰拉尔主义”的实施,使印度同周边邻国之间的关系有了明显的改善,体现出印度民族文化中“梵”的精神本质——追求和谐与非暴力的哲学观。

(二)从“不结盟”外交到中印关系的反复

在印度的“不结盟”外交政策中,同样体现出印度民族主义文化的两面性。冷战伊始,以尼赫鲁为首的国大党政府在与大国的外交关系中推行独立自主的民族主义政策,即“不结盟”的策略。印度的“不结盟”包括三个核心,即不同冷战集团、特别是军事集团结盟;根据自身的价值判断,保持独立性;同所有国家友好相处。选择“不结盟”对印度具有重要的战略用意,既迎合独立自主的民族主义情绪,又避免意识形态的分歧而卷入冷战两大阵营的争斗之中,由此印度成为东西方大国竞相献媚与笼络的对象,以最小的代价为印度争取了战略主动权,“既维护了印度的独立,又从美俄和西欧得到较多的经济、技术和军事援助”[19](p.42),还在第三世界国家中提高了自己的国际地位。

印度的“不结盟”外交政策经历了一个从不结盟到结盟、从追求道义大国向追求实力大国的转变过程,这突出反映在中印关系的冷暖变迁过程中。新中国成立后,中印关系步入一个蜜月期,印度与中国共同倡导和平共处五项原则。1954年,印中签订《关于中国西藏地方和印度之间的通商和交通协定》,承认中国对西藏拥有的主权。然而,印度依然窥视西藏和收容达赖地方分离主义势力。在中印边界问题上,印度民族主义分子采取军事冒险主义,不断蚕食中国领土,招致中方在1962年进行了一场有限的边界还击,这竟然在印度民族主义者的心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耻辱感。尼赫鲁在向美苏伸手要军事援助的同时,“不结盟”政策被抛在脑后,其“不结盟运动”的领袖之位已经名存实亡。随后,中印关系进入冷冻期,直到1988年拉吉夫·甘地访华,两国关系才恢复正常。但在1998年,印度人民党编造渲染“中国威胁论”,为其核试验开脱,导致两国关系的再次挫折。后几经修复,两国关系才逐渐走出阴影。印对华外交政策的反复与骑墙直接体现了印度民族主义文化的两面性。

(三)确立核威慑战略与大国实力对等外交

尼赫鲁在担任总理期间曾多次表示印度要和平利用原子能,反对发展核武器。20世纪80年代后,具有强烈印度教原教旨主义色彩的右翼政治力量不断上升,他们的观点和主张对印度的对外战略思想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他们批评尼赫鲁的对外政策过于强调印度教的道义和精神方面而不切实际。1991年,印度人民党在竞选宣言中主张,“印度应当建造一支能够覆盖整个印度洋的强大舰队……核武器将给予我们威望、权力和地位”[20](p.388)。基于此,人民党上台后以比过去更加强有力的方式贯彻印度教的民族主义理论,在“与西方求对等,与中国搞对抗”的心态下,制订了“实力尊重实力”的现实主义外交政策。这种“实力至上”的思想并非仅限于印度教的极端民族主义者,而是广泛地存在于印度的智囊机构、军界、学术界和新闻界,乃至成为印度社会普遍性的主流思想。

核武化是印度教民族主义追求的重要战略目标,即要以核大国的地位实现其争当世界大国的目标。在国内政治上,核试验还能够激起民众的民族主义情绪,获得各土邦、各党派以及境内穆斯林民族对现政权的支持。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激发了印度国内民族主义情绪骤然抬头。次年5月,印度教人民党政府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核试验,成为世界第六个公开拥有核武器的国家,不但引起国际社会关注和谴责,还造成了南亚地区安全态势的严重失衡与印巴核军备竞赛升级。由此,印度在追求大国地位的同时,确立了自己的核威慑战略,建立了以核安全为核心的国防战略体系,取得了对巴基斯坦的战略优势以及与世界其他核大国(包括中国)平起平坐的地位。

(四)争取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席位,战略东移插手亚太事务

印度独立后,整个国家沉浸在高涨的民族主义热情当中,尼赫鲁在政府内部备忘录中写道:“无论印度现在所处的地位如何,以其广阔的国土、悠久的文明历史、众多的人口、丰富的资源、灿烂的文化和身处东西方世界‘中转站’的战略位置决定了她注定要成为世界强国,必将在亚洲和印度洋安全问题中发挥重要作用。显然,印度应当成为安理会的成员”[21](p.439)。冷战后,世界走向多极化,联合国的作用不断上升,印度把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作为其大国战略步骤上的重要一环,力图改变雅尔塔体系下的国际权力格局。印度通过各种外交途径提出“对安理会决策程序和成员数量实行民主化改革”的倡议,毫不掩饰自己要成为常任理事国的愿望,并与日本、德国、巴西组成四国联盟,借联合国改革之机争常。

在国际角色的追求上,印度积极参与国际事务,力争在重大国际问题上拥有发言权。“在将来,太平洋将要代替大西洋成为全世界的神经中枢,印度虽然并非一个直接的太平洋国家,却不可避免地将在那里发挥重要影响。从东南亚一直到中亚、西亚,印度也将要发展成为经济和政治活动的中心”[22](p.564)。为了弥补冷战后失去在大国之间周旋的战略空缺,印度外交战略做出重大调整,将南亚次大陆强国的传统定位转向东方。1992年,印度提出面向太平洋的“东向战略”。2000年以后,随着印度与中国、东盟经济联系日益加深,“东向战略”便被赋予了积极的内容。然而在2002年,印度国家安全委员会顾问纳拉帕特(M.D.Nalapat)教授提出针对中国的“亚洲版北约”(Asian NATO)的构思,主张建立以美国为首的亚太地区安全体系。近年来,印度明显加快东进步伐,于2005年加入东亚峰会。2011年,印度还插手南海争端问题的解决,印度学者曾放言,“如果印度洋不是印度的海洋,那么南中国海就不是中国的海洋”[23]。11月,印度与越南签署联合开发南海石油协议,并启动安全对话以扩展两国战略伙伴关系;日印之间也开始火热互动,就2012年举行日本海上自卫队与印度海军的首次联合军演达成协议。这一系列举动突显其“东向战略”的意图,即印度民族主义者想通过在亚太事务中发挥影响力,来牵制中国和平崛起的步伐,为其最终实现世界大国之梦捞取政治资本。

四、结 论

任何一枚硬币都具有两面性。印度民族主义文化对当代印度外交政策的影响同样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印度民族主义文化中讲求平等、友善、多元、包容与谋求合理的国家和民族利益的外交信条都是人类世界不可多得的宝贵精神元素,从中衍生出的“不结盟”与“积极的和平中立主义”对外政策曾经为印度在国际上赢得了声誉,广交朋友,左右逢源。自我克制、谋求睦邻的“古杰拉尔主义”外交理念也使印度有效地缓解了同南亚邻国的历史恩怨。这些外交成就皆是遵循了印度民族主义文化中“至善”之精髓的结果。另一方面,印度民族主义文化中的狭隘、歧视、自私、扩张、逞强的理念都是不得人心的,与现代文明存在巨大差异和冲突,引发国家间长期的不信任和敌对状态,损害了印度的国际形象和政治威信。桂冠诗人泰戈尔(Rabindranath Tagore)曾警告国人,“一味采用排斥的民族主义作法只能促使印度与世界隔 离,陷于孤立”[24](pp.43-50)。乔纳森·霍尔斯拉格(Jonathan Holslag)也认为,“民族主义文化熏染下的印度外交始终处于不稳定状态。如果经济增长放慢,则民族主义情绪就会抬头”,“导致印度在处理外交事务中毫不妥协、缺乏必要的灵活性,给正常的国家关系发展蒙上了阴影”[25]。

历史证明,民族主义文化犹如一柄双刃剑,利弊皆有,矛盾同在。作为印度外交的政治底色,印度民族主义文化具有内在的历史传承和连贯性,无论是优良的还是丑陋的基因都是根深蒂固的。如何避其糟粕、取其精华,使外交政策更加理性是印度过去、现在和将来长期面临的一项重大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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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63

A

1008-7168(2012)01-0016-06

10.3969/j.issn.1008-7168.2012.01.003

2011-09-25

上海市党校系统课题“新地缘政治视野下中印合作研究”(2010a53)。

宋静(1973-),男,山西太原人,上海市普陀区行政学院讲师,博士。

刘琼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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