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中国医药科学》记者 王光跃 綦晓霞
采访张运院士,是记者“蓄谋已久”的事情,但约了几次,都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成行。在2011年12月召开的2011年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主办的“双清会”上,记者终于有机会与张运院士就我国心血管急救方面的话题,作了面对面的交流。
在谈到我国目前的心血管疾病的急救现状时,张运院士说:“心血管病的急救在我们国家还相当落后。尽管这些年我国有比较大的投入,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是,与发达国家相比,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张运院士继续介绍说:“现在,在我们国家的城市里、尤其是大城市还好一些,中等城市就要差一些,在小城市里,心血管病急救根本就没法满足要求,农村就更谈不上了。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心血管疾病的急救方面,重中之重是心脏骤停的复苏。患者一旦发病,心脏就停跳了,5分钟如果不抢救,病人就非常危险了。这时候要抢救这种病人,当然就不能仅仅依靠医务人员。要达到‘5分钟之内医务人员到达病人身边’的要求是很困难的。所以,应该在动员患者自救的同时呼叫医务人员。这部分病人只有发动全社会来参与,让我们的国民都掌握一些急救的常识才能做得更好。在这方面国际上就做得很好。在我们国家有些单位开展了这方面的培训,但是为数很少。在这方面,还是希望你们媒体多做这方面的宣传,使我们大众掌握更多的这方面的知识。另外,我们现在还需要在公共场所安装一些急救设备,例如安装一个除颤器。在国外,一些重要的飞机场、大的公共交通场所、会议室都提供有除颤器,拿过来就能用。所以,让大众学会除颤和给在这些场所的医务人员提供除颤器,这是一个非常急迫的问题。还有一个问题,目前最好的急救办法就是在急诊的时候做导管,不一定放支架,做导管把它通开;再差的就是溶栓——在条件较差的医院,配合溶栓把血栓溶开,这些都叫做再灌注治疗。现在国际上通用的标准就是DAB时间一定要小于90分钟,即从病人入院到导管放入冠脉,时间一定要小于90分钟。另外从发病到入院的时间不能超过120分钟,这都要求快速反应。入院以后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导管放进去,这需要一支专门的队伍,当然在大医院会好一些,但中小医院还是问题。这就需要对专科医生加强培训,我们医院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培训性工作。”
此后,张运院士又介绍了他在国外留学时的见闻。他说:“在上世纪80年代,我在挪威留学时,一些在深山老林得病的病人,根本没办法做急性冠脉介入。但是,他们国家的急救中心一接到求救电话,会立刻派直升飞机直接飞到病人的居住地,很快把病人运到有条件的医疗机构。他们国家的急救体系是非常好的,不管患者住在什么地方,都有交通工具去解决问题。并且他们的急救车上会根据病人的病情,选派不同专业的医务人员,许多操作在现场或者急救车上就可以展开急救。”
在谈到医院急救病人的成功率时,张运院士用非常急迫的话语对记者说:“现在我国的急救体系中,院外的急救情况是非常差的。病人发病后,患者家属往往急着拨打120急救电话,然后就是无奈地等待,意识不到去采取有效的复苏等急救措施,浪费了很多宝贵的抢救时间。这样的教训在急救工作中经常重复上演,非常可惜!因此,我曾经在很多场合呼吁要进行国民急救教育。首先政府要重视这个问题,只有医疗机构去抓,精力、资源和资金都有限。美国主要是政府部门去抓急救教育问题。我国必须把它作为各级政府的一项重要内容去对待才行。我们国家政府部门,包括卫生厅、卫生局都很少去管这件事,他们多半在应付一些急性病,但对心脏猝死,基本没有人管。”
在谈到对接受度比较好的大学生进行先行培训的问题时,张运院士说:“对大学生的急救知识教育,在国外有成功的典范。大家经常可以在国外的影视剧中,见到青年人遇到需要急救的人,很多都能进行简单的心肺复苏和包扎等。这些都是前期教育和培训的结果。如果各级团委等机构能够承担起这个责任,发挥共青团的作用,这将是造福国民的一项伟大举措。”
在谈到血管支架问题时,张运院士介绍说:“涉及到血管支架问题,有两个问题需要注意。在我们国家,目前整个做冠脉介入的数量与美国相差很远,还只是他们的一个零头,他们做的更多。一方面我们面临着大量的普及,冠脉介入只是对急性心肌梗死起作用,目前发现,慢性、稳定性心绞痛对死亡的影响跟药物的作用差不多,因此不提倡慢性、稳定性心绞痛去放支架,而是药物治疗,因为费用差得很远。但是对急性心肌梗死则要争分夺秒,打开不打开完全是两种结果,死亡率差得很远。一方面我们面临着基层的大量普及,放的很少;另一方面少数病人放的支架太多。放得多的原因要区别对待,有的病人病情复杂,多支循环有病,可能放得多一些。另外一个问题牵涉到医疗规范问题。现在平均做介入的病人,放支架的数量太多,其中放药物储存支架的又太多,我国大概占到了90%的药物支架,而在国外只有50%左右。剩下的一部分就是裸支架、技术支架,没有药物涂层,价格也便宜。当然,这些是由多方面原因造成的,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会进一步加强介入治疗的规范化教育。”
在谈到什么样的支架是好支架,什么样支架是不好的支架,怎么去评估支架的问题时,张运院士说:“现在的问题是有两种支架,一种是纯金属的上面药物涂层;一种表面放了一种防止再狭窄的药物,因为支架放了以后,有很大一部分比例,大概50%~60%的病人在半年到一年内就再狭窄了。因为刺激血管,组织增生,长的东西又长进去了。这些支架表面放了一些抗癌药预防再狭窄。但是预防再狭窄以后呢,它就把组织破坏了,内皮化不全了,内皮裸露了就容易长血栓,所以要抗凝。如果不涂层,长的会好一些。涂层以后它就不长了,暴露的内皮下组织容易引起血栓。所以药物涂层支架这些年来发现一些问题,在支架放了以后,有些病人却在支架内形成血栓。没有放支架的急性心肌梗死病人,是有办法治疗的;但是,已经放了支架的病人,如果发生支架内血栓,问题就非常严重了,死亡率非常高。因此,这些支架各有利弊,临床医生要权衡放裸支架好,还是药物支架好。但现在因为药物支架贵、经济利益大,所以一些医生一下子就把裸支架抛弃了。但美国发现药物涂层也有他的问题,就又把裸支架给拾回来了。所以什么样的患者使用什么样的支架,医生要权衡。我们现在就是因为临床上权衡的不够,绝大部分都给患者放了药物支架,这是不对的。
在谈到应用无创性的超声心动图检查代替创伤性的心导管检查时张运院士介绍道,心血管影像技术是心血管疾病诊断的重要手段,同时又是心脏病学发展最迅猛的领域之一,它正在由心脏二维成像向心脏三维成像过渡;从关注缺血心肌的诊断向关注存活心肌的评价发展;从关注大血管病变程度向关注冠脉微循环变化发展;从关注心脏整体结构和功能向关注心肌运动协调性发展。
张运院士说,心血管影像技术的日新月异,为心血管疾病的临床诊断和疗效的评价提供了更加丰富的手段。现在的冠心病检查包括,第一类是心电检查,另一类就是影像学检查。有创检查包括冠脉造影,无创检查有CT检查、核素检查、超声心动图检查、磁共振检查等等。这些方法的应用都基于影像学的进步。去年美国AHA(美国心脏协会)会议上有一个专场讨论,就是我们应该怎样选择影像学技术。我认为如果分为三个时间段的话,过去应该说各项检查方法是互相竞争的阶段,现在是找到了‘共同语言’,到了互相补充阶段,专家们预计,将来各种检查方法就会发生融合,这其实这就是未来影像学的发展趋势。
张运院士继续介绍说,术中超声心动图对于及时发现术前所漏诊的心脏病变、引导手术径路、及时检出手术并发症以及判断手术疗效,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技术。目前在许多医学中心,术中超声心动图已成为心脏外科手术的重要监测手段和麻醉科医师必须掌握的技术。经胸和经食管超声心动图已应用于多种心导管介入性治疗的引导和监测,如瓣膜狭窄球囊成形术、心律失常射频消融术、房间隔缺损封堵术、肥厚型心肌病化学消融术、经心肌激光血管重建术等。在这些心导管介入性治疗中,超声检查有助于心导管迅速和正确的定位、准确测量病变大小、及时评价疗效、预防并发症,显著提高了心导管介入性治疗的安全性和成功率。超声导管消融术已用于急性心肌梗死的冠状动脉血栓消融。初步结果显示,在药物溶栓的同时应用超声溶栓,可更彻底地溶解血栓,增加冠状动脉开通率。在心血管影像学技术中,磁共振具有很多独特的优点,所以,磁共振将来可能成为冠心病诊断的主要的无创性技术。超声新技术不断地应用于临床、多种成像技术的结合,将会在疾病的诊断与治疗中发挥极大作用。
采访到最后,张运院士回到最初的话题说:“从大的问题说到专业问题,目的只有一个:在新医改的背景下,我们应通过政府和医疗机构,乃至全社会的努力,尽快建立我国国民急救医疗教育体系,以期防患于未然,更好地保障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
张运简历
1973年8月入山东医学院医疗系学习;1976年12月任聊城地区新医院内科医师;1978年8月在山东医学院攻读硕士学位;1981年8月任山东医学院附属医院心内科医师;1983年8月在挪威奥斯陆大学国家医院攻读博士学位;1986年1月任山东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心内科副教授;1991年10月任山东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心内科主任、教授;2000年7月任山东大学齐鲁医院心内科主任,2001年11月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2004年1月任山东大学医学院院长;2005年10月任山东大学党委常委、副校长主要从事动脉粥样硬化和心力衰竭的研究。
在国际上较早开展了多普勒超声心动图等多项新技术,承担国家和省部级重点和计划课题20余项,在国际杂志发表论文70余篇,中华系列杂志200余篇,国家级杂志200余篇,被《SCI》收录30余篇,被国内外杂志和专著引用1500余次,主编和参编专著23部;获国家科技进步三等奖3项,省部级科技进步一等奖4项,二等奖18项,十大成果奖1项,获国家级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等荣誉奖励20余项;多次应邀赴国外讲学和主持国际会议。已指导博士后3人,博士生35人和硕士生25人。
现任山东大学医学院院长、教育部心血管重构和功能重点实验室主任、山东大学心血管病研究中心主任和齐鲁医院心内科主任,兼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学科评议组成员、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生命科学部咨询委员会委员、中华医学会超声医学分会副主任委员、山东省医学会副会长等学术团体职务20余项以及国内外20多个杂志的总编辑、副总编辑、常务编委或编委。
2001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