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杂文

2012-02-11 10:41
杂文选刊 2012年7期
关键词:副刊杂文教科书

写杂文于我,在开始时,是有趣的事;无趣的事,则不可能持续至今。我真正开始杂文写作是1988年初的事,此前写得不多。1987年底,《扬子晚报》副刊编辑邹小娟约我开杂谈专栏,当时我工作很忙,不是很情愿,她说:“如果你不写,以后就不会写了。”因为她这句话,我就写了,自此一发不可收。当时《扬子晚报》是对开小报,每天四版(不像现在每天半斤至一斤),副刊每星期只有两个版,所以我不敢轻慢,投石问路,写了三篇样稿,好像分别署了“张非”、“李非”、“吴非”三个名字,没几天他们登出了“吴非”的那篇,从此我就被叫作吴非了,一直用到今天。蒙读者欢迎,写了一年半,被上面叫停。《新民晚报》“夜光杯”负责人带话来,欢迎去那里写。我从1989年成了他们的作者,写了二十三年,总计在那里发了三四百篇杂文。有一段时间“夜光杯”的主持严建平先生经常催稿,电话里通报其他作者写作信息,介绍读稿心得;其他一些报刊编辑也常嘘寒问暖,那是杂文作者多么快乐的时光。

也是因为杂文,结识了很多朋友,并得到前辈的指教。比如,有两三回,流沙河先生看了我在《南方周末》上的杂文,立刻打电话来,总是先称赞一番,然后再说:“但是……”后面的话就非常有意思了,那是教科书上不可能有的观察与写作的真经。写作成了习惯,我每天都觉得有许多有趣的事该关注。再后来,不知是我的原因还是其他方面的原因,杂文写作的天地逐渐变窄了。

在我看来,写杂文的人总还得有些理想,要不,我们的爱献给谁呢?这些年,我比以往更关注中国教育问题,写了一些随笔杂感;退休了,离开课堂了,仍然不可能离开教育,这毕竟是我的职业。如果我们的下一代仍缺乏怀疑与批判的精神,仍缺乏自由表达的激情,那么我们的民族将仍然缺乏创造力。作为教师,我只能这样明明白白说出来。这些年写杂文,对杂文的功能有了自己的认识。杂文究竟有多大的社会功用,未必需要讨论,因为它有存在的理由。作者希望文章能有读者,这只是一个方面;而作者以写杂文去感受自己思想的痛苦,审视自我心靈,获得精神的解脱,也许更有价值。前些年为了编新版的语文教科书,我把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来的杂文名作又翻看一遍,坚定了我的一个认识,即我们翻来覆去探讨的、那些可能令人怵然变色的话题,不过是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识。那些杂文,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没有超过韩愈、柳宗元的水平。也就是说,很多作者已有一种自觉的思想禁锢。所以我一直认为《小学生守则》是人人都认为不足挂齿而实则最难达到的道德准则。如“不说谎话”这一条,对成人世界而言,多难啊!我这样说,会引起许多人的反感。可是我们不能回避这样的事实:无知者无畏,无耻者也无畏,人如无耻,非要指鹿为马,你也无可奈何。但是,我们总不能一辈子在这里用杂文来讨论常识吧。我于是怀疑,我们是不是浪费了母语的滋养。我读杂文,是看聪明人怎样发现,看高明人如何幽默,看杂文家和报刊编辑们的生存智慧。

2007年夏天在宾夕法尼亚州,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位美国汉学家在东亚图书馆看了我的两本书,希望和我交流。她的汉语极好,早在我们闹“文革”时,她就获得了博士学位。虽然人们称她“中国通”,可是谈话刚开始就有点麻烦,她问:“为什么你的文章想说什么却不明说呢,为什么你要这样……这样……这样……呢?”她一边说一边用双手比划着绕来绕去。我说:“我不‘这样、这样,就更没法说了,这叫‘杂文。”她困惑地看着我,我也在想怎样才能让这个直肠子的美国老太太变得稍微复杂一些。好一会儿,她像是恍然大悟地问:“柳、宗、元?韩、愈?”我这才如释重负——她的博士学位是真的。但是,有朝一日,我也能像她那样,对“杂文”这种文体感到困惑,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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