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晶
(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翻译系,天津 300071)
自从霍姆斯的《翻译学的名与实》问世以来,翻译理论经历了20世纪70年代的发端、80年代的中兴以及90年代以来的衍化。在这近30年中,西方有关翻译的理论异彩纷呈。随着“全球化”这一名词进入人们的视野,相关论述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西方在翻译理论和实践上一直处于强势地位,原因在于它强大的语言优势,至今很难打破原有的思维定势和既定的理论模型。但全球化背景下世界各国之间的互动要求信息的对称和不断的对话与交流,充实和发展原有的翻译理论成为必然。爱尔兰都柏林大学的翻译家和理论家迈克·克朗宁的《翻译与全球化》堪称跨学科研究的代表作,它标志着翻译理论多元化构建的新范式。清华大学英语系教授、比较文学专家王宁的《全球化和文化翻译》又为中国本土化翻译与世界的对话搭建了平台。
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传统还是现代的翻译理论,都是处在流动的过程中,一成不变的翻译理论不能够指导所有的翻译实践。随着现代科技的迅猛发展及多学科的跨界融合,新世纪翻译理论的特色也应遵循跨界研究的新模式,不能止步于任何一种现有的研究成果,应是超越人们意识形态的一种乌托邦。西方当代哲学大师保尔·瑞考尔认为,这是翻译的一种终极状态。它既不能受源语的束缚,也不能受目标语的捆绑,是一种二元状态的游离。这种游离的状态来源于全球化所带来的文化迁移,即文化从单一转向多元,由本土向世界蔓延和扩展。当论及翻译与社会的关系时,现代新儒家代表之一贺麟曾言: “翻译为创造之始,创造为翻译之成。翻译中有创造,创造中有翻译。”(方梦之,2004:252)本着对原有翻译理论创新的意旨,本文对全球化背景下五对看似矛盾但又相互统一的社会文化现象对翻译的影响进行辩证的分析,以求探索翻译二元性新的特征和新的内涵。
本文立足于全球化的大背景下,针对社会文化的现实情形对二元翻译策略的重新解读。正如生成语法学家爱德华·基南(Keenan,1987:58)在对普遍语法中的变异所进行的研究中所发现的那样,“语言能力和语言运用不过是连续体的两端,而并非相互排斥的两个范畴” 。全球化视域下的翻译理论和实践要遵从目标语读者的文化取向及审美情趣,鉴于政治、经济、社会以及科技等多重因素的影响,翻译的二元性特征又被赋予了新的含义。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处在边缘地区的人们接受的教育水平低,感受新生事物的机会少,在文化传播方面他们更多地是单向地接收。由于地域是阻碍人类交流的主要屏障,文化上他们始终处在弱势群体的位置。而进入21世纪,传统的地域观已被全球化的浪潮所吞没,旧有的地缘界限已经在网络科技的覆盖下变得模糊。我们所论及的边缘并非单纯意义上的地理概念,如英国曾经作为农业国而被人们忽视,但工业革命后却成为经济和文化的中心。经济的变革会改变一个国家的文化地位。故而,边缘也可被定义为文化上的荒芜及落后,与其相对应的中心就是文化上的丰腴和进步。
翻译历来是大国用来对外进行文化及经济等意识形态传播和控制的工具,因此,大国文学作品的外流就顺理成章了。如中国五四运动时期大量引进和翻译外国文艺作品,西方由此展开了对我国的文化渗透及同化,即中心向边缘的单方面文化传播。一个国家文化的强与弱通过查阅一下被翻译作品的数量就可得出答案。然而,西方文化论或欧洲中心论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随着西方对各民族文化所采取的包容和融合这种态度上的转变,跨文化和多元文化已经成为这一时代的主要符号。东方文化的魅力不断显现出来,如道教文化的 “天人合一”思想对企业的生存及人类的可持续发展产生的现实意义,中国古代兵书《孙子兵法》经常是跨国公司老总的必备功课,孔子思想的世界影响更进一步例证了西方各界人士对东方文化的接纳和推崇,西安兵马俑的加拿大之行也引起了世人瞩目。
鉴于翻译与文化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翻译文本的处理自然要关照这一文化倾向。既然公元2世纪的佛经翻译家安世高能够凭借语言的转换来播撒中国的宗教思想,当代的翻译家和从业者为何不能将中国五千年汇聚的文化精髓不断介绍给西方和世界呢?这一方面可以让世界更多地了解我们的文化实力,另一方面可以促进与世界文化的对话与交流,并扭转传统意义上的中心文化对边缘文化的单方面侵蚀,借此助推全球文化的广泛传播及文化遗产的共享。汉英翻译人才此时不仅要完成文字的转换,还要肩负文化传播的光荣使命。如果说从中心文化到边缘文化的迁移更多地是采用归化策略,以适应不同地域目标语读者的文化取向,以此完成向边缘文化的渗透,边缘文化向中心文化输送营养则更多地要依赖异化策略的采纳,以此彰显边缘文化的独特魅力及对世界文化的话语权。两种文化的并存和交融构成了全球化背景下翻译所独有的二元特色。
西方社会评论家列维斯认为,高雅或精英文化的受众为受教育程度或文化素质较高的少数知识分子或文化人,旨在表达他们的审美趣味、价值判断和社会责任。通俗或草根文化则一直被置于其对立面。我国社会学家、民俗学家艾君指出,通俗文化具有平民文化的特质,属于一种没有特定规律和标准可循的社会文化现象。精英文化作为社会主流在精神上与中国的士大夫文化一脉相承,承担着社会教化的使命,发挥着价值规范导向的功能。而通俗文化则因其广泛性的特点而呈现出价值导向多元化的趋势。
中国最著名的翻译标准严复的“信、达、雅”中所谓的“雅”即指在翻译的过程中针对上层社会的审美观点,以迎合少数读者阅读兴趣的精英文化。大约两千年前处在明清时期的中国,文人雅士经常是皇亲国戚的座上宾,大多文学作品都附庸风雅,翻译作品也如此。既然翻译是为政治服务的工具,上流社会的价值取向就会充分体现在文学作品的主题思想以及艺术风格上。21世纪的人类在阅读方面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变革,如浅阅读、通俗文学、网上阅读等阅读方式。因此,翻译不能只停留在为少数人服务的精英文化上,而应针对大众的审美情趣,内容上要简洁易懂,形式上要兼收并蓄,既能满足高雅人士的“阳春白雪”,又要有符合通俗大众口味的“下里巴人”。
翻译文本的口语化倾向充分反映了这一时代的特征。尤其网上文本更加简约、易懂、快速、形象化,这种通俗化的文本要求翻译从业者不断紧跟语言新旧交替的步伐,以适应大众的阅读口味。如“雷人”、“山寨”等网上流行语应意译为shocking 和copycatting,以让世界了解中国文化的多面性。通俗文化和精英文化的并存现象确立了翻译的主体意识,即针对不同的译本采取不同的处理方式,如专业、学术题材的文本需采用专业术语或书面语翻译,而通俗读物或网上信息更多采用口语化的方式进行加工。翻译的这种二元性充分体现了全球化所面临的文本多样化的趋势。
香港、澳门回归中国大陆怀抱不仅为人类进入后现代及去殖民化时代作出了表率,也是文化全球化的一种表征。本土化还是全球化一直是营销专家争执不休的话题。麦当劳的全球连锁虽然打破了本土化饮食习惯的思维定势,但它也要不断和地方口味进行磨合,以期达到利润最大化。翻译的全球化走向已是不争的事实,但本土化的文化精髓还需延续和传承,二者并非取舍关系,而是互补关系。康妮·梅尔森曾指出,既然我们拥有了甲骨文的数据库,里面充斥着全球化的内容,为何不在斯洛伐克建一个仓库,训练员工用另一种语言来展示产品,并打理国外的产品物流,研究当地市场,为没有电话号码的国家提供产品支持(Cronin,2003:12-15)。 弗 莱 德 曼(Friedman,1994:102)曾指出,伦理和文化的地域性和现代的一体化在当今世界并非两种不同言论、两种对立观点,而是全球化现实的两个组成部分。
当今新收词汇中有关全球化的词汇有“帝国主义”、“霸权主义”、“现代化”、“西化”等,有关本土化的词汇有“渗透”、“多元化”、“调和”、“跨越”等。伊文·佐哈尔认为,一个民族文学文化的地位决定了翻译文学在多元系统中的地位,而翻译文学的不同地位反过来会影响译者的翻译决策(方梦之,2004:290)。全球化触角的世界延伸使翻译术语更加规范和统一,ISO国际术语规范的实施是职业翻译应该遵从的标准,同时本土化翻译策略也应得到综合考虑。如Benz的汉译“奔驰”、“功夫”的英译Kungfu均采用本土化的翻译策略。
西方著名翻译理论家奈达曾言:“翻译蕴含的是在最接近源语的基础上而重构的目标语信息,意思为先,风格为次。”(Wang,2004:5)东西方翻译界一直在翻译是科学还是艺术上争执不休。所谓翻译的科学性,是指讲求客观性和真实性,强调理性主导。翻译的艺术性是融动态性和创造性于一身,强调感性主导。西方历来主张的科学性来源于他们对文化的一种态度,即用科学的眼光来审视一切,包括文化。这与他们在世界科技领域的地位密切相关,如通用前总裁杰克·韦尔奇倡导的产品精准原则。西方大量科学巨擘的诞生也和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有关,即用科学的态度去学习、实践。对科技的这种崇拜也会延伸到对文化的认知。而文化产品并非像实物产品一样精准和整齐划一,每一种文化都有其固有的特质。东方文化之所以对感性的把握更加到位,源于东方文化漫长的历史发展进程以及对文学翻译的情有独钟。
追溯中国翻译的近现代历史,最初就是对外国文学作品的感性认识和艺术敏感。如果没有艺术加工,也就不会有《王子复仇记》和《娜拉》这两个针对目标读者而重新演绎的作品,传神的书名翻译为作品的传播立下了汗马功劳。翻译的不同手段应依照源语的内容和题材来界定,科普文章及文献资料理应采取科学的态度,文学作品则应采用灵活和富有想象力的手法来处理。处在全球化背景下的翻译原本可能并非界限分明,科普文章可能也具有很多人文色彩,而文学作品为了迎合大众消费取向可能更趋向于快餐化,因此,科学性和艺术性是翻译策略的一种互补而非不可调和的非此即彼。
在当今的电子信息时代,翻译的角色也发生了重大的转变。随着电子阅读日益侵蚀人类的日常生活,翻译也应渐渐步出办公桌后面的狭小空间,把周遭的科技发展对人们阅读习惯的影响纳入考虑之中。梅尔森(Myerson,2001:13-14)在分析全球化服务行业的宏观环境时指出,很难满足全球化环境下对翻译和项目经理的需求这样的现实。科技和自动化是唯一可以帮助人类解决日复一日恼人工作的工具,但还要留有必要的空间供人们干预,以此应对一些个别情况、突发事件及评估等新领域。在网络世界里,新闻和信息需要随时更新,一种语言绝对不能满足全球阅读者的需求。因此,翻译的工作量要远远超过传统的案头翻译。尤其是新闻翻译的即时性特点对翻译提出的要求就更高,快速、真实、精确、灵活和变通等本土化策略成为衡量翻译质量的基本标准。
由于人类有限的能力及专业翻译人才的巨大缺口,机器翻译及电子人将会在21世纪部分地替代和减轻翻译的超负荷工作,这也可以体现为一种翻译外化现象,即通过其他的科技手段来减轻人类的工作量。机器人确实在某些领域部分地替代了人类的工作,甚至比人类完成得更加精准和出色,如科技翻译、法律翻译及对专业术语的处理。但鉴于机器翻译的某些局限性,对于语言的非正常搭配、语言规则的违背、俚语的出现、文化内涵等棘手的问题,机器就显得手足无措了,尤其是诗歌和纯文学的翻译依旧是机器翻译的瓶颈。机器或翻译软件的确能够加快翻译速度,但要随时考虑机器翻译的局限性及过于理性的特征,人类的感性是翻译质量得以保证及实施本土化策略的保障。人机交互翻译的基本理论依据是语言是一种离散的、海量的、开放的现象。语言统计分析表明,使用频率高低悬殊,对于标准的、常用的词汇可以借助机器翻译,而离散的、无明确规则的词汇还要依靠人力加以处理。二者互补长短,各尽所能,以此提高翻译的速度和质量(方梦之,2004:332)。
综上所述,翻译的这种二元性特质赋予了全球化翻译理论新的内涵,它是对后现代翻译理论发展轨迹的逻辑推定。与其说二元性这个钟摆在推动着翻译的前行,不如说是全球化这个机芯在左右着翻译理论未来的发展方向。
著名语言学家霍米认为,翻译就像是钟表,会告诉你时间的流逝以及你所处的不同地域,因为主流文化和对现实的描述是不断变化的。肯特州立大学教授什里夫认为,翻译这个职业是一种生态系统,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因社会文化环境的影响而不断调整自我,由此完成一个到另一个的变革(Kelly,2005:10)。因此,翻译职业的定位应考虑到全球化带给翻译产业的冲击和机遇,以满足新时代对翻译人才的培养目标和标准的界定。全球化浪潮带来的风向改变应是摆在译者面前的一个严峻话题。我们不得不摒弃原有的思维定势,顺应时代的变迁和发展脉络,把握翻译二元性的特征。本文正是基于全球化对翻译职业本身的影响对翻译二元性进行深入探讨。二元的来回摆动是全球化时代的特征,交融、并存应成为新时代翻译理论架构的关键词。译者正是处在这种二元纠结的全球化时代背景下,依赖对全球发展态势的洞察、对新闻焦点的捕捉和对文化走向的前瞻以及科技更新的脉动来拟定新的翻译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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